我這一生

生日將至，猛然發現，我居然活了快半個世紀了。古人雲，五十而知天命。我估計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身處亂世之端，魔幻成了常態，災難接二連三。戰爭的烏雲變幻莫測，瘟疫似乎隨時可能卷土重來。有人說，我們現在每一天都應該慶幸自己居然還活著。在可能的集體熄燈之前，渺小如沙的我也想思考一下幾個經典的問題：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到哪裏去？

 

我是誰？

 

我是生活在美國某大城市郊區的一個亞洲女人。長棕黑發，不定期染發。皮膚黃黑有雀斑，帶隱形眼鏡。很少化妝，最多擦點啞光口紅。牙齒整齊。不戴首飾。身高5尺六，體重145磅，都怪該死的新冠把我像氣球一樣吹起來了。我不常運動，每周打幾次pickleball. 早晚遛狗，順便曬曬太陽，呼吸新鮮空氣，感受季節變化。我多年吃素，不饞美食，不愛逛街，除了食品其他都網購。我盡量對所有人都保持友善，但點頭之交是讓我覺得最舒服的距離。我幹家務不勤快，能自動完成的絕不手動。喜歡保持整潔，壞了什麽東西會想立即修好。喜歡聽書，podcasts 和 YouTube，關心時事，健康，育兒類話題。喜歡開車和road trip，享受沒有盡頭的路，音樂和語言。最愜意的事情是每晚睡覺時，貓咪悄悄地走過來枕在我的手臂上，發出低聲的喉音。有一兒一女，孩子都已經或即將成年。過去十多年我協助老公經營一家做電商的公司，但孩子一直是我生活的重心，也是我的驕傲。我自認是一個情緒穩定，有愛心和耐心的媽媽，孩子們跟我很親，都表示以後工作了還想住在家裏。我的婚姻很穩定。

 

我從哪裏來？

 

我出生在一個南方小鎮。父親是中學老師，母親是供銷社的出納員。我是老大，下麵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感謝父母在計劃生育政策落實到縣城之前，緊鑼密鼓地三年內給我添了兩個手足，三個人打打鬧鬧一起長大，在最艱難的時候我們是彼此最堅實的依靠。

 

因為教育程度差別和價值觀衝突，父母經常吵架。我從記事起就害怕家裏的衝突和緊張氣氛。根據父母的敘述，我從小就很懂事，文靜，學東西很快。加上我容貌比較端正，皮膚白，個子高，學習成績好，讓母親覺得有麵子，因此得到母親的許多偏愛。弟弟妹妹幹了什麽壞事，賴在我頭上，就能逃過懲罰。我也從來不說破。我屬龍，又是獅子座，父母對我寄予了厚望。小時候母親常常跟老師要求讓我當班幹部，但我不喜歡當班幹部。我記得讀書考試對我來說很輕鬆，好像每次考試前我都能猜到考題，上高中後成績更好，畢業前得到一個保送上省重點大學的機會。父母認為足夠好了，還幫我選了他們認為的好專業。

 

大學四年，平平淡淡。因為上學早，小學又跳了一級，導致我比同學們都小兩三歲。別的同學都開始化妝買衣服交男朋友了，我隻會一門心思學習和鍛煉身體，每年拿最高的獎學金。我經常早起跑步，順便給還在睡覺的舍友們買早餐。下午常常一個人去爬學校後麵的小山，享受山裏的空氣和寂靜。畢業時我的四年總成績排年級第二，可以免試讀本校研究生。我沒有參加工作的心理準備，就繼續讀研。家裏最有見識的一個親戚，見我學習成績好，建議我去美國留學。我都沒怎麽出過省，不知道為什麽要去美國，但是當時比較閑，就報了一個北京新東方的寒假班。沒想到托福和雞阿姨考得挺好，就試著申請留學。那時互聯網才剛剛出現，網速極慢，連不上國外的網，隻能查書本資料。我所有關於留學的資訊都是從北京新東方獲得的，感謝俞敏洪。我申請了一些免申請費的大學，幸運地拿到了兩所研究生院的全額獎學金。正好有一個美國年輕人來學校玩，我跟他谘詢了一下，就選擇了其中比較不冷的一所，因為南方人怕冷。在北京簽證一次過。在我所在的大學，每年隻有兩三個自費留學的，我懵懵懂懂地成為了其中一個。

 

起初我很不適應在美國的生活。英語對我特別催眠，一上課我就打瞌睡。我吃不慣西餐，自己又不會做中餐，中餐館的菜又貴又難吃。住的地方離學校遠，走路加地鐵單程要一小時，晚上一個人回家心裏害怕。我和父母哭訴想回國。父親認為我遇到的最大的困難是吃飯的問題，就給我寄來一封親筆信，裏麵全是我愛吃的家常菜的菜譜。

 

隨著做飯水平的提高，我慢慢開始適應美國的生活了。之後遇到現在的老公。我倆都沒有戀愛經驗，但都單純善良隨和。我的社交圈不大，他是我遇到過的人裏麵最聰明最善良的。我雖然年紀不大，父母也沒催婚，但是鬼使神差就決定與他結婚了。我覺得婚姻不關其他人什麽事，結婚對象以及婚禮形式和日期都應該由自己決定。臨時買了30塊一對的戒指，在市政廳登記一下完事，之後才告知父母和朋友。後來聽說父母失落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他們來美國參加畢業典禮見到老公，父親對老公還是看不順眼，母親對老公倒是很滿意。

 

老公先找到工作，我隨老公去到另一座城市。我找工作不太順利，就去附近一所大學讀了一個會計和金融專業的研究生。沒多想，一年後生下老大。然後在一家小公司開始工作。三年後，生下老二，同時考下了CPA。第二年跳槽去了一家行業巨頭，很快就升為manager。有段時間Senior Manager 和 Director 都不在，我直接跟VP匯報。VP特別喜歡我，說我幹活她放心，有意繼續提拔我當Senior Manager. 就像人們常說的，運氣好時，豬都能飛。

 

這時老公開始不滿足給別人打工了，自己開始做一些外貿生意，也做一些谘詢服務。適逢國內發展蒸蒸日上，老公就回國去發展了，幾個月回美國一趟。我不在意兩地分居，又喜歡清靜，就選擇留在美國。一邊全職工作，一邊帶兩個孩子。也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因為缺覺，開車時常常會困得睜不開眼睛，得使勁擰自己大腿，在鼻子下擦薄荷油。很多次因為貧血眼前一黑差點暈倒。一次突然下大雨，因為沒有及時清理gutter，雨水倒灌到地下室，我驚慌失措地帶著孩子拿著盆把水倒出去，又租來機器把水吸幹，吹幹地毯，累到半死。最怕的是小孩生病，照顧完他們，自己常常被傳染病倒。工作那邊不得不常常請假。開始體會到蠟燭不能兩頭燒。

 

我和老公商量了一下，決定辭職。所有人都反對，但是我心意已決，我不想在奔波忙累中敷衍應付孩子，我想用心照顧他們，做營養的飯菜，讓他們每天睡夠，教他們中文，參與學校的活動，培養興趣愛好，陪伴他們健康快樂地長大。我開始把主要精力放在照顧孩子上，孩子上學去了就在網上做些電商生意。收入減少了，但是我覺得值得。因為倆孩子都表現出運動天賦，我常年接送他們訓練和外出比賽。在大學裏曾經看情景劇”走遍美國”學習英語，沒想到多年後親身經曆”走遍美國”。

 

我要到哪裏去？

 

不知道。我的前半生過得糊塗，得償所願全靠命好。後半生估計也是邊走邊看，隨心所欲。前半生清靜無為，把時間和精力都留給了小家。後半生，我想盡可能多陪父母，多滿足他們的各種願望。

 

做了十多年電商，不慍不火，沒想到去年居然得到了一個相關領域的投資。於是開始忙各種事情。也許五年十年後我才能回答”我要到哪裏去”這個問題。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想多了也沒用。

 

後記：不久前孩子遇到一場大劫難。我在佛和諸菩薩麵前許願，願意用自己N年的壽命換來孩子的平安。如今孩子平安了，我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降臨到我頭上，因此想給自己碌碌無為的一生作個簡單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