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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武鬥的日子 (7)-- 若蘭

(2024-02-09 13:19:34) 下一個

七.廖芳之死

若蘭

我在工人新村幾乎沒有朋友,除了廖芳。主要是因為我這個年齡的孩子都要幹活。割豬草,拾柴火,撿煤核之類。 那時侯大家都窮,哪裏還有剩下讓人撿的?所以基本是偷。比如撿煤核,就在屯船邊轉悠,等守煤的人轉過身抓個煤疙瘩就跑。生活的艱難把孩子們礪練得狡靈極了,我根本不是對手。我不願跟他們玩,因為玩的結果就是要麽丟了發夾,要麽丟了手絹。

廖芳是廖婆婆的老幺女。廖婆婆的大兒子和爸爸一樣大了,所以她的輩分是祖母級。但廖芳和我一樣大。廖婆婆生了六胎才得了兩個,所以對廖芳格外小心嗬護,雖然家裏也很窮,但也不讓她去幹那些活。結果廖芳和我一樣笨,能玩到一起。

現在已經到了1968年。兩派之間的摩擦越來越多,大聯合隨時都會破裂。革命群眾都在全心全意捍衛毛主席的正確革命路線,所以媽媽出了月子也沒人勒令她去上班 — 那時候的革命群眾對我們都不會好好說話的,開口閉口“勒令柳XX ”如何如何。一次幾個女紅衛兵要借用剪刀,來到教工家屬院,正好媽媽也去那裏放東西。她們不是和顏悅色地向媽媽借(誰也沒說不給呀),而是說,右派份子柳XX,勒令你把剪刀交出來!用完後憤怒地把剪刀紮在門上走了。瘋了,革命群眾完全是一群瘋子。

爸爸媽媽樂得逍遙,和工人新村的群眾打成一片。他們是數理教師,手又巧,原理實踐都會。整天為工人新村的人打節煤爐,修鍾表,裁衣服,描鞋樣。很受大家尊敬。當時工人新村的人做大米飯的習慣很奇怪,先把米放在一大鍋水裏煮,半熟時撈起來瀝幹,再蒸熟。米湯用來漿衣服或糊牆紙或打做鞋的布殼。這使得工人新村80%以上的孩子都爛口角,流口水。好為人師的媽媽挨家挨戶教人家做悶鍋飯或蒸碗飯,“這樣維生素就不會丟失了。你看我家若蘭就不爛口角。”但這樣做就沒有米湯。所以大多數人家不改變,讓媽媽很生氣。經常說,你再不依我的方法,我就不為你裝電燈了。 但也沒用。

這年5月,在重慶鋼鐵廠做合同工的廖公公被解雇了。一家人頓失經濟來源。好容易撐到7月,連定量米都沒錢買回來了。月初用1/3定量到黑市上賣兌換來兩倍的差價錢,去買回2/3的口糧,摻上野菜吃到25號,就斷頓了。一家人決定到農村的姨媽家走人戶,因為這時農村夏收,場邊地角,總能找出點吃的。廖芳興高采烈地來和我告別。媽媽一邊為她鬆開紮得太緊的發辮,一邊問:“姨家多遠啊?住多久?”

“40幾裏。媽說的,姨媽讓住多久就住多久。”

“穿上過節的衣服啦!也不流口水了,廖芳很漂亮的呢!告訴你媽媽柳老師說的,紮鬆點好。頭發這末少,紮緊了頭皮就全露出來,曬壞了。”廖芳向我一一數來她可能在姨家吃到的東西:新米粥就高粱粑,南瓜燜飯,豆花,炒胡豆,炒南瓜子……  蹦蹦跳跳地一路和人打著招呼走了。

一個星期後,隻有廖婆婆和廖公公回來了。

廖芳死了!她死在去姨媽家的路上。根據廖婆婆講的,我們認為她是中暑了。在7月的驕陽下趕路,廖芳又熱又渴,到一口井邊一氣喝了很多水。然後又大量出汗,過多地帶走了鹽分而打破了體內平衡。出現脫水症狀後40多分鍾就死了。前不挨村後不挨戶的,就地挖個坑就埋了。她盼望的那些東西,一口也沒吃上。

媽媽自責了好幾年,說要是告訴廖婆婆路上喝鹽水就好了,我們暑天走遠路都是喝鹽水的呀!怎麽就沒想到告訴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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