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帝國的長途旅行

【讀書筆記】中華帝國的長途旅行
作者 一葦北渡

在工業革命席卷全球之前，中華帝國當然沒有汽車、火車與輪船，那麽，沒有這些現代化交通工具，由華東一帶長途跋涉至嶺南廣東，僅僅依靠步行、騎馬、撐船，究竟需要多少時間？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參考清朝沈複所著的筆記【浮生六記】卷四【浪遊記快】篇，從中可以推算出工業革命前的旅行速度，一窺長途跋涉的艱辛。

以下是【浪遊記快】的日記摘要。

「於小春十日，由東壩出蕪湖口，…
一日，見江心中一峰突起，四無依倚，此小孤山也，…
至滕王閣，下換高尾昂首船，…
由贛關至南安登陸，越日過大庾嶺，…
至南雄，雇老龍船，…
過佛山鎮，…
臘月望，始抵(廣東)省城，寓靖海門內。」

哪怕以現代交通標準來衡量，這也算是長途旅行。沈複此行並非遊山玩水，其實這是一趟商旅，販運江南地區的繡貨、蘇酒、醉蟹等物品，翻山越嶺，押運至遙遠的嶺南地區銷售，以圖牟利。

這一年是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距今已有230年，當時華夏正處於康乾盛世，是清王朝統治的巔峰，也是帝製中國的最後輝煌，距離鴉片戰爭尚有近半個世紀（47年）時間，西方的堅船利炮還沒有來敲打東方巨人。

1793年陰曆十月十日（小春十日），沈複辦齊貨物，從安徽蕪湖出發，直至陰曆十二月十五日（臘月望），才到達廣州城。計算下來，從安徽旅行至廣州，需時整整兩個月零五日，一共65天。推算全程大約1500公裏，平均每日行進23公裏。

對照一下，現在駕駛汽車走高速公路，蕪湖至廣州的公路裏程為1270公裏，完全在一日之內可以抵達。

工業革命之前的交通旅行，大多仰仗自然地理條件。由內地至廣東的交通，無非是三條路徑：桂粵通道、湘粵通道、贛粵通道。贛粵通道最為便捷常用，它充分利用了長江鄱陽湖水係與嶺南珠江水係，全程可以水麵行船，僅贛粵交界處的江西贛州大餘至廣東南雄之間有一小段陸路，大約40公裏。沈複筆記中提到行程途徑的著名地標，計有安慶小孤山，南昌滕王閣，大庾嶺（梅嶺）等。

現在我們來複盤一下這次旅行。起始點在安徽沿江城市蕪湖，由此上船，沿長江向西南逆水行舟，至江西九江，轉入鄱陽湖，往南抵達南昌。換搭舢舨，沿贛江逆流而上，繼續向南，到達贛州。

清代戶部在贛州設有重要稅關，稱贛關，凡商船貨物，不分上水下水，一律科稅。

過了贛州，繼續朝西南行船，至大餘縣城關鎮南安，登陸上岸，至此結束江西行程，完成逆水路程。

由此往南40公裏就是粵北南雄縣，這一段行程隻能走陸上旱路，需翻越梅嶺，耗時兩天。

至南雄乘舟而下，是下水順流，要暢快許多，沿湞江往西南方向前行，不日過韶關，轉進珠江水係徑流量最大的北江，繼續順水南下，途經佛山，最後到達目的地廣州。

縱觀中華帝國曆史，從萬裏長江及其支流上的任何一個港口出發，包括京杭大運河沿岸，都可以沿這條交通路線到達嶺南，其年代十分悠久，秦漢時期已經打通，一直是溝通中原內陸與廣東沿海的南北大動脈。

其中梅關是橫跨贛粵兩省天然屏障，古時商賈南來北往的必經之路。粵海自古以來就是中華帝國對外商貿中心，景德鎮陶瓷出口海外，明朝著名傳教士利瑪竇北上，都是走這條梅關驛道。

這條驛道上的南雄珠璣巷，是古代中原地區的人民經商或躲避戰亂遷徙嶺南地區的中轉站，現在分布在於珠江三角洲地區的廣府人大多聲稱是原珠璣巷居民的後裔。

然而，鴉片戰爭之後開放五口通商，這條繁華千年的南北交通要道，漸漸被冷落，寂靜了下來。

迨至1930年代粵漢鐵路開通，湘粵之間的交通變得方便快捷，南來北往的人員貨物，徑取湘粵通道。贛粵通道也就徹底淪落為古道閑路，從此湮沒在曆史洪流之中了。

古往今來，滄海桑田。日往月來，時移世易。這世上，確實從來沒有永恒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