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革的發源地,文革的真實曆史屏蔽久矣,前段時間由鳳凰網曆史頻道的一個關於文革在線調查結果顯示,網友支持文革的達58%,反對者僅僅42%。足見,人們對文革真實發生的細節,知之甚少。
如同有關戰爭的文學、影視作品中以慣用的文筆的渲染、鏡頭特技或杜撰的情節營造出的虛幻浪漫一樣,發生在半個世紀前的文革敘事,能通過正統媒體綠色通道的則常是經渲染後的血色浪漫或青春無悔的隻言片語。
然而,正像從戰爭死裏逃生的人不輕言戰爭一樣,經曆過文革磨難的人同樣也不願文革再現。因為,文革充滿血色,但並不浪漫。
從大字報發端,到大辯論展開,從君子動口開始,到拳腳並用,以致發展到槍械,炸彈TNT, “坦克”裝甲車介入的武鬥,一樁樁,一件件,至今曆曆在目。
記得六六年的一天早晨,眼睛一睜開就發現昔日明亮的窗戶異常灰暗,打開門一看,外麵門窗糊滿了大字報,撲天蓋地。盡是些"打倒,腳踏,刀剮"之類的語句...
過不了幾個時辰,現有的牆壁布告欄用罄,街頭巷尾出現了由毛竹和蘆葦席組成的看板,有時舊的大字報上的漿糊未幹,或沒看完就被新的大字報覆蓋上了。大字報新蓋舊,一層又是一層,目不暇給。
文革開始階段,每當夜幕降臨,挨家挨戶,挑燈夜戰,男女老少輪番抄寫大字報,一時間洛陽紙貴。
大鳴、大放、大字報自然引發了人們不同的意見和觀點的碰撞。那時白天高音喇叭、各路紅色宣傳隊占據的廣場或鬧市區,晚上就成為大辯論的主戰場。路燈下,人頭攢動,三五成派,耳紅麵赤,搖唇鼓舌,為自己論點,竭力辯護,為攻擊對手,聲嘶力竭,辯論場麵異常火爆。記得有胸前掛滿獎章的殘廢軍人,以自己的軍功氣場,力壓對手。有白麵書生扶著眼鏡,滿口華麗詞藻,舌戰群儒。 無數圍觀者更是群情激奮、摩拳擦掌..
也許有人錯覺,文革中的大字報大辯論隻是在學校裏或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展開。但實際上,它早就伸展到社會的各個階層和角落了。無論是你身居要職,還是桃李滿天下。無論你是社會名流,還是勞動模範。人人皆是靶子,人人皆可質疑,皆可打倒或被打倒。
一場“挑動群眾鬥群眾”的運動就是那樣如火如荼在全社會蔓延開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那時候,可以感到無論是爭先書寫大字報,還是踴躍參加大辯論,多數為自發的,而且人們熱情高漲。各個階層人們的參與度,可謂史無前例。也許這些成為後來有些人們值得懷念的這個民族曆史上曇花一現的真正的“民主”。
在我的記憶中,從此"月亮在棉花白般的雲中前行... "的優美動聽的歌聲被震天動地的革命歌曲和口號代替; 畫報期刊封麵五彩斑斕的畫麵人物被紅底黑粗線條的工農兵畫像替代。
接蹤而來就是教師知識分子各級當權派的以及曆史不清的人群中,投井、跳河、上吊、服毒的消息不絕於耳。
走資派、地富反壞右被抄家揪鬥,遊街戴高帽子,"坐飛機"(雙臂後綁,架著脖子),鐵絲肋在脖子上,下麵甚至掛著沉重的小黑板,太陽暴曬下挨著批鬥、辱罵就成了曆史上獨特的景觀。
整天高音喇叭無休止,震耳欲聾,革命口號響徹雲霄。紅旗到處招展,遊行集會人山人海。夜晚挑燈抄寫大字報、告密信、揭發材料、蠟刻油印革命小報、傳單,白天參加遊行集會或批鬥會、撒傳單,晚上街頭大辯論、起哄和圍觀。那時人們以身著綠軍裝紅袖章組成的毛澤東思想宣傳隊不厭其煩地唱一個調子擺一種姿勢為榮,各個兵團造反派紅旗與建築物上貼滿紅色標語、插滿紅旗,遠遠望去如同紅色的海洋。毛主席語錄可倒背如流,串聯武鬥遍地開花。回想起來,那不愧是一個激情與恐懼交織,紅色海洋與白色恐怖交匯的年代。
要說那時沒有反對的聲音,也非事實。還真讓我碰到一次。頭一天在鬧市區準備的用於書寫語錄的朱紅漆牆壁上,第二天一行濹字赫然在上,“紅海洋是一個大陰謀!”。毫無疑問,書寫者一旦被抓獲,即當“現行反革命”論處。
文攻很快發展為武衛和武鬥,地方武裝部的槍械庫被搶,當地駐軍軍火庫被劫。造反兩派真槍實彈火並,午夜探照燈光劃破夜空,黃色炸藥爆炸聲,此起彼伏,陣陣清脆槍聲不斷。嚇得我們隻得“跑反” ,到鄉下親戚家避險。據老人說,上兩次“跑反”,一次是長毛撚子(撚軍)打來,一次是日本人的入侵。
在鄉下躲了一一陣子後覺得無著無落,便試探著回家,途徑一個當時因兩派武鬥醫患人員幾乎跑光的醫院前院,印象深刻。隻記得太陽掛在頭頂,大地一片煞白,周圍鴉雀無聲。 這個昔日熙熙攘攘的大院,周圍異常寂靜,牆角隻有一位無派別的醫生懶洋洋地看書、曬太陽。我們戰戰兢兢,真怕曬太陽的人是個誘餌,不知會從哪裏串出一梭子彈。當時隻覺得汗毛直立,想哭,無淚。
這也許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的“白色恐怖”,它不是因周圍的死人,流血或毀滅而恐怖,它是對光天化日之下人的心裏無著無落和生命遭致潛在威脅的恐懼。
回到家後的一段時間,造反派之間的武鬥越加升級。雙方打紅了眼,武鬥從常規槍彈演變到用TNT炸藥和裝甲“坦克”進攻。
至今還難忘那一場景, 一輛由東方紅履帶式拖拉機改裝的坦克(周圍焊接著鋼板)準備衝向另一派占據的五、六層樓麵粉加工大樓。緊隨坦克後的是一隊提著機槍步槍,身挎機槍彈匣和手雷,荷槍實彈的如同鬥紅眼公雞的壯漢從我身邊小跑經過,街道上人群混亂不堪:當地駐軍組成人牆阻擋坦克前去攻樓;擁護進攻派的婦女群眾每三五成群對付一人,將組成人牆的解放軍戰士一一拉開,清除坦克障礙。眼看人牆破防,一名解放軍指導員見狀,當即躺在土製坦克前,履帶徑直碾過,一片模糊的血肉...
由於槍戰激烈,當時未敢接近另一派固守的大樓前觀戰。最後結局據說是守方身經朝鮮戰爭戰的狙擊手,居高臨下將荷槍實彈的坦克隨從一一擱下,瓦解了進攻一方的攻勢。後來便上演了失敗方抬屍“討還血債”的大遊行,並將“烈士”用水泥封棺明葬在政府兩層大樓大門前...
作為目擊者,造反派武鬥血腥不待而言,但文革期間的無產階級專政更是血腥不堪,場麵甚至鮮為人知。
記得當時專司鎮壓、逮捕和關押走資派、反革命或異己分子職責是文革“新生事物”叫做無產階級革命群眾專政隊,簡稱群專隊。他們頭戴藤條帽,佩戴紅袖章,手持紅白相間的木棍(鐵鍬木柄粗細長短),八麵威風、無惡不作。其每天活動形式有如下幾種:
抄家: 記得有人舉報,他們到我家翻箱倒櫃尋找金銀財寶,甚至挪開洗臉架,挖地三尺,從早晨到天黑一無所獲。
抓人遊街: 將白紙糊成高帽戴在走資派們的頭上,走資派們身前掛上白牌子,手拿銅鑼邊走邊敲,口念自己姓名,竭盡羞辱之能勢。
監督勞改: 規定地、富、反、壞、右們佩戴白色袖章強製他們挖溝築路等繁重勞動。
亂差勞役: 記得文革後期一些出生不好的人被無償勞役的現象還存在。我所在的公社就經常無償差遣一駝背地主送會議通知到各大隊去。
鎮壓: 抓捕關押刑訊地富反壞右和走資派,棍棒伺候,棒棒見血。對他們來說,打死打傷小事一樁,被鎮壓者有的不堪其辱自盡的也不在少數。
押送刑場: 記得曾幾次尾隨他們到刑場圍觀槍斃反革命犯,"反革命"們被五花大綁,背後頭插白長條其名字用朱筆打叉。先是由公審大會宣判死刑,後拉上解放牌大卡車遊街,再押赴刑場,後交由公檢法膾子手執行。由於多次圍觀行刑,咯知套路:被判死刑的人如果是跪著背對劊子手的話,通常是由五四式手槍從腦後近距離行刑,如果是站著麵對劊子手的話,則通常是由行刑隊用步槍遠距離射倒,血腥場麵十分駭人。
文革期間,反革命罪分成“曆史反革命”和“現行反革命”兩種。通常是曆史反革命(地富反壞右和國民黨時期的公職人員和軍人)多為摧殘致死和不堪其辱,自殺為主;現行反革命(有反對紅太陽和無產階級專政的文字和言論,甚至包括口誤和筆誤)則是草草宣判後直接拉赴刑場槍斃。
若幹年後,從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等合編的《建國以來曆史政治運動事實》中得知:文革期間,全國僅是被以“現行反革命罪”判處死刑的就有13萬5千餘人。
究竟文革期間非正常死亡究竟有多少人,現在是機密。有人估計400萬,即使按官方承認的非正常死亡數字也高達172萬8千餘人,可想而知,這些人的鮮血足以流成河,浪漫從何談起?
多少年後,經過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戰鬥洗禮”的人們談論這段曆史,每每不堪回首。然而,就在文革結束後的十年的一個晚上,聊起文革經曆時,一位同僚情不自禁地稱讚毛為中國曆史上最偉大的人 -- 開創了中國社會最底層的人直接進入大學學堂的先河。
我完全理解他那份情感,沒有文革,這個祖輩農民的人很難有機會被“推薦”上了大學,因而就沒有機會獲得分配到國家機關和派去英國進修一年的機會,以及就沒有後來成為直接審批全國教育項目經費及大學生畢業分配的主管的可能。做為文革的受益者,他的一番言辭是由衷的。
不可否認,任何時代都有些“幸運兒”,我能理解他們的“感恩之情”。但是,做為一個正直的理性人,無視多數人的悲劇,將自己的青春、幸運用來粉飾或屏蔽民族的不幸,其本身就是一代代做人的悲哀。
經過那番聊天,我徹底明白這個國家為什麽對文革的清算是如此之困難,至少現在仍然如此!
1970年,文革火紅時期,住在軍隊司令部大院,紅衛兵來搶槍械庫,未果,手榴彈一甩,血淋淋倒下一大片,親眼目睹。地方隻有記載。
文革是意識形態領域的事件,尤其是在初期,如果是大學生這種年輕人,等於是趕上了大革命的時代,這當然是一種浪漫的概念,沒有做不到,隻有想不到。
對詞匯和曆史的理解不同罷了。
第一,我們天朝什麽都有,最不缺的,就是人;最不怕的,就是死人;最期望的,就是死“沒用”的人;最最期望的,就是死那些“沒用”還得付他們錢的人。目的達成的這麽精準,對黨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14億,死個1400萬,不過是百分之一,所以有李姓人形物毅說,我們隻死了4千人,等於沒死人啊。
第二,黨做的一切,就是不希望你們記住,特別是黨“疼愛”你們的那些事情(黨是你們的娘,所以打是疼罵是愛)。記不住,才說明了黨的偉大。孩子還要記娘的仇麽?
第三,韭菜們說,記住了,又怎樣?又能怎樣?除了更增痛苦之外,能當飯吃麽?有七秒鍾的記憶,找食吃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