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年華

第一章

一

      嫁到喬客至村，不是苗洛梅的心意，卻是她的命運。

      苗洛梅不是個屈從命運的人，但卻擺脫不了命運的擺布。她不喜歡自己出生的日子，那個寒冷淒苦的日子。可是，她卻無法擺脫那個日子。在她的前半生中，寒冷淒苦就像一個擺脫不掉的魔影纏著她，讓她不得解脫。那個寒冷淒苦的日子，就像命運的印記，深深得刻在她的生命中。

      陰曆11月27（陽曆12月25日）是苗洛梅的出生的日子。但自她出生，到她六十六歲成為基督徒之前，她從來沒有意識到這是個特殊的日子，是基督教的聖誕節。在此之前，她一直憎恨這個日子，詛咒這個日子，認為它是一個不祥的日子。

      苗洛梅的父母也認為1951年11月27日是個不祥的日子，因為不僅那一年冬天特別冷，更因為政治環境也越來越嚴酷。作為一名知識分子，一位在國民政府工作過的人，苗冬青每天都處在恐懼當中。外麵革命的如火如荼，與他內心的如冰似鐵形成對照，外麵越熱鬧，他內心越恐懼。作為富商的女兒、苗冬青的妻子，熊若菲覺得懷第三個孩子是上天對她的懲罰。懷孕初期，她的反應就特別大，整日嘔吐，吃不好、睡不好。又加之外在環境越來越讓她害怕，越來越焦慮。苗冬青的工作被停了，在等待審查，他們被趕回了苗冬青老家，後果不想也知道。她感覺到一雙魔爪正在向她和她家人伸過來。

      因為在不受歡迎的時刻到來，苗洛梅的出生，沒有給這一家人帶去歡樂，更多的是帶去了愁苦。已經有了兩個女兒，第三個又是女兒。這讓苗冬青和熊若菲很失望，本指望生個兒子，多少帶來些安慰。可是，隨著苗洛梅的到來，這點希望也破滅了。

      苗洛梅從小就覺得自己是父不疼母不愛的孩子，雖然她在苗家的孩子中是最聰明的。但自她記事起，父母就處在恐懼、屈辱和勞苦當中，就像麵對暴風雨的破落戶，擔心自己的住所隨時會倒塌；更像一群秋天的螞蚱，等待寒冬命運性的降臨。

     苗洛梅從小就是一個落寞的孩子。她很少說話，隻是睜著兩隻黑亮的眼睛，觀察著自己的家庭和外麵的世界。苗洛梅看到的是一個陰暗愁苦的世界。她的家庭是陰暗的，父母很少說話，或者是不敢多說話。稍有空閑的時候，苗冬青就捧著書，默默地讀著。這些書大多都是豎排的古書，雖然有些是演義或評書，孩子們也都看不懂。偶爾問父親，他總是說，“小孩子一邊玩去。”隻有在節慶或父親心情好的時候，他會給苗洛梅和大姐香梅講評書和演義中的故事。她記得有《薛仁貴征西》、《薛剛反唐》、《三國演義》、《水滸傳》等，偶爾也會講《聊齋誌異》中的鬼故事，聽得孩子們怕怕的。

      苗洛梅母親是大家閨秀，以前家裏有仆人，各種事情不需要親力親為。49年後，不再敢用仆人了，也用不起了。這樣，洗衣做飯的雜事，都落到了熊若菲的身上。以前沒怎麽做過，現在做起來就特別艱難。火沒燒著，眼淚已經被煙熏出來了；飯不是煮硬了，就是煮爛了；菜就更別說了，不是鹹就是淡，可口的時候少之又少。後來，因為饑荒，家裏就更沒好吃的了。苗冬青和熊若菲都因為出身不好，經常要被迫參加義務勞動。大饑荒的時候，苗冬青的退變成了黃銅色，腫得走不動路。多虧了苗歡欣的母親給了熊若菲一隻老母雞。熊若菲燉了給苗冬青吃，救了苗冬青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