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無聞
在這裏記錄一些情感經曆，心路曆程，和生活中所見所想的點點滴滴，為的是和朋友們分享，同時也留給未來的自己......
母親走了近9年了，無論怎樣地控製，還是會在不經意間想起和母親在一起的那些點點滴滴。
母親晚年的時候，因為腦溢血，語言和聽力都出現了障礙，所以我們母子間的交流並不多。母親在不犯病的時候，很安靜，很少說話。無論是帶母親去散步，還是陪著她在樹蔭下的長椅上坐著，我們很少交談，我們往往就是那樣靜靜地坐著，我看著書或擺弄著手裏的東西，而母親則是靜靜地看著路上的行人或路邊的花草樹木。我不知道那時她腦子裏想著什麽，一位年近90，經曆過無數風風雨雨的老人，此時的她會想些什麽呢？
母親的老家在山東，但她出生在東北牡丹江，因為外祖父那時在牡丹江的一個郵電局裏做事。母親出生不久，東北淪陷，外祖父帶著一家人逃到南昌，母親是在那裏讀的小學。後來，日本人打到華東，逼近華南，外祖父一家人隨著無數的難民，跟在國民黨軍隊的後麵，一路逃到雲南昆明。在那裏，母親度過了她的青春歲月，一直到抗戰勝利。在這期間，她遇到了父親。解放後，父母來到了東北。歲月悠悠，三反五反，大躍進，三年饑荒，四清，文革，無數的磨難中，母親為一家六口人操勞著，一晃20多年過去了。直到70年代末期，一家人才又回到北京。
因為是機關的老社區，常常會遇到一些老街坊。當人家前來打招呼的時候，她會笑著向人家介紹我，說：這是我的孩子。從2011年夏天開始，11年，12年，13年，三年的暑假基本上都是這麽度過的。這樣安靜的時光讓我感到非常地溫馨，我的心會很靜，很溫暖。我沒有再像過去那樣長時間地出門旅行了，當時難免也會感到有些鬱悶，也不是百分百地心甘情願。但如今想起來，感到和母親在一起的那些時光是多麽地珍貴，多麽地難得，多麽希望能再有那樣的機會來陪伴母親。
很小的時候，一次母親和父親吵架，母親賭氣說：不回來了。當時我很害怕，跟在她後邊，她走我也走，她停我也停，怕她走了，不回來了。開始的時候，母親還生氣地對我嚷，說：跟著我幹什麽？我更害怕了，哭了，但還是跟在她的後麵，怕真的沒有了媽媽。後來，她轉過身，蹲下來幫我擦著眼淚，說：我去上班，不會不回來的……
母親火化後的第二天是一個難得的暖冬天氣，太陽暖暖地照在身上。在曾經和母親一起散步過的小路上，我獨自慢慢地走著。此時此刻，身邊已經沒有了母親那瘦小蹣跚身影，心裏空蕩蕩的。母親的離去讓我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感受過的孤獨。這些年，每年的寒假，暑假我都會回來陪伴，照顧母親。母親需要我，但在我心裏，我覺得我更加需要母親。不論母親多麽的衰老，多麽的神智不清，她對我的那份母愛卻無時不在。正是這種無時不在的母愛，讓我的情感有所依托，無論生活中經曆了怎樣的風風雨雨，母親的愛永遠是我心中的那個溫暖的港灣。母親的離去，兒女心中失去的是一片天！
如今母親真的走了，走在通往天堂的路上。可是我會反複地問自己：真的有天堂嗎？天堂在哪裏？天堂冷不冷？她在那裏怎麽生活呢？會不會很孤獨？她行走不方便，在那裏誰來攙扶她呢？她會不會很想念我們？將來我會在那裏見到她嗎？我知道沒有人能夠告訴我這些問題的答案，母親也無法告訴我，她在我的心中的樣子，永遠定格在她撒手人寰的那一瞬間。
2014年1月22日淩晨4點，母親不再抽動了，不在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口地呼吸了，她安靜了下來，監護儀上的圖像和數字不再變化了，屏幕上兩條平行的綠線告訴我，母親這次真的走了，不再回來了。她結束了近90年風風雨雨，去了另一個世界。過去我從未相信過有天堂，現在我真的希望天堂的存在，希望那是一個無風無雨，永遠陽光燦爛的地方。希望有一天，我會在那裏再次見到母親，和她在一起，永遠不再分離！
母親走後的那些日子裏，夜裏會常常醒來，會想起母親生前，特別是她生命中最後那段日子裏的點點滴滴，很傷感，心裏很痛……
24日母親的遺體火化了，當天我喝得大醉，從來沒有這樣醉過，如果不是在表弟的攙扶下，我是無法從餐廳走回家的，雖然隻有不到10分鍾的路。之後一直昏睡了10多個小時，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才清醒過來。
實際上每個人或早或晚都是要經曆一場失母之痛的。仔細想想，很多朋友的母親都過世了。此時此刻我才真正地體會到當時他們的那種悲痛。想到這裏，心中會掠過一絲歉意，會責備自己，為什沒有更多地去理解他們，更好地去安慰他們呢？
幾年前，一位朋友的父親過世了。一次，他和我說起，在他父親去世的整個過程中，他都沒有哭，甚至沒有落淚。但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的淚點都很低。一個看似很平常的場景，一件似乎很小的事情，他都會突然控製不住自己，淚流滿麵。
這種痛是很難用語言來形容的，沒有經曆過的人也很難理解。朋友們也勸我，不要太悲傷，要保重自己，但真的很難……
最近，我常常會去爬山。空曠的山穀間，沒有人，沒有聲音。大朵的白雲靜靜地飄浮在空中，廣袤的大地緩緩地伸向遠方。
母親走了，帶著那無處可尋的母愛融進了蒼茫的天地之間。我久久地佇立在山崗上，望著遠處雲霧中時隱時現的山峰，努力地尋找著母親那蒼老的身影和布滿皺紋的麵容，此時我多麽想能再握著她的手，撫摸著她的臉，看見她的笑容……
那年我最後一次在家裏過生日，母親特意去新橋飯店買了一個蛋糕......, 之後，我離開了家，奔向了遠方。如今，母親也走了，去了更遠的地方，那個地方真的很遠，是一個思念也達不到的地方……
2023年1月4日於美國加利福尼亞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