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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篇,可能會觸及到很多超綱的知識。
請聽題:
圖中電視機的三道詭異彩光,幹什麽用的?
A.大爺眼睛差,想預防白內障
B.小孩淘氣,用畫筆塗上去的
C.黑科技,能讓電視變成彩色
D.防塵罩
3。
2。
1。
當然是選C啦!
具體效果參考下圖——
別笑。
在沒有彩電的時代,這可是最時髦的玩意。
像這樣今天看起來匪夷所思,卻真實存在過的生活細節,全都被一部片喚醒了。
哦,80年代。
還有那一派方興未艾、生生不息的景象。
沿著一條寬闊的水道,我們回溯一段特別的曆史,鮮活、真實、煙火氣。
越看,越發現它是寶藏——
長江
一部四十年前的紀錄片,卻拿下了豆瓣9.6。
憑啥?
因為比海報畫質更感人的,是這部片背後的故事。
1983年,央視誕生了第一個收視神話——
《話說長江》。
時至今日,這仍是收視率最高的國產紀錄片,同名主題曲也膾炙人口。
但很少人知道,《話說長江》其實是電視重製版,而《長江》才是一刀不剪的原版。
更少人知道的是。
拍這部片的,是一個日本人。
佐田雅誌。
1981年,他帶著一首《男子漢宣言》走上了央視的舞台,隨後在上海舉辦了演唱會。
這是日本歌手第一次在中國舉辦演唱會。
一個娛樂事件,承包了當年所有報紙頭版
央視趁熱打鐵,乘勝追擊,給佐田遞出了橄欖枝——
不如,咱出錢,你出力,合拍一部長江紀錄片?
作為一個中國迷,佐田不僅興奮應邀,還說服日本電視台搬來最先進的拍攝機器。
當年,央視的預算是8億日元。
但第一次拍片的佐田,哪裏知道要控製預算?
佐田第一次見到長江後,整個驚呆了:
這麽美,怎麽能用電視膠片拍?!
拿走拿走,給我換成電影膠片。
在那個航拍要用軍用直升機的時代,《長江》為我們留下了絕美的俯瞰鏡頭:
結果,預算超支,合作告吹。
但佐田已經徹底上頭——
他帶著NHK的頂級製作隊伍,在沒有翻譯的情況下,走遍了長江沿岸的重要地標。
今天,也為我們留下了珍貴的存證。
來,先看看整條長江上最璀璨的一顆明珠。
第一站,上海。
40年前的上海,南京路上的永安百貨,還叫“上海第十百貨商店”。
還沒有高樓林立,保留著大片紅色屋頂的石庫門。
這樣的魔都,你見過嗎?
當年還沒廣場舞。
但大爺大媽都是練功高手。
而他們的對麵,就是一對對談戀愛的小年輕。
老老少少,各忙各的。
這樣的景象,如果不是真實的紀錄片,你可能不會相信。
大教堂裏,竟然坐滿了做禮拜的人,這就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這是八十年代。
剛從保守中走出來沒多久,卻又超出今天的想象太遠。
佐田雅誌的鏡頭溯流而上。
第二站,魚米之鄉無錫。
水上人家,三百六十五天都住船上,聽起來很鬱悶。
但這樣的一線江景。
請問今天哪裏能找到。
別以為八十年代的人土。
地上的,船上的,個個都是生活家。
婚房可以裝修樸素。
愛豆海報必須貼滿。
至於要不要加班,這很難評。
因為生活和工作,早就融為一體。
夥食更是豪華——
每天都是無公害蔬菜、現宰活河鮮。
就算鋤禾日當午,也沒有苦兮兮。
集體插秧,自帶韻律。
一人二牛,靈性淡定。
當然,還有動靜皆宜,勞逸結合的——
真·摸魚。
不知道他們摸魚累了,會不會想偷偷摸一會魚。
比起偉岸的景色,佐田顯然更喜歡拍那些真真切切生活的人。
比如,南京的跨江大橋雖然宏偉,但不如橋上巡邏的士兵可愛。
又比如,江西景德鎮的陶瓷產量高是很威風。
但就不如一個個手腳靈活,身輕如燕的勞動者好玩。
有什麽工作,比上班玩泥巴更快樂。
有。
那就是做景德鎮的QC,見一個瑕疵就摔一個,絕不手軟,不讓一個次品流入市麵。
好奢侈,好解壓!
當然,該介紹的名勝古跡,佐田一個都沒有錯過。
但他講故事的方式,又那麽別出心裁。
荊州博物館的西漢古屍,被他拍出了恐怖片效果。
平平無奇的水車,注入了田園的詩意。
網紅景點嶽陽樓,搭配杜甫的七言絕句,又多了時空交錯的曆史感。
拜訪所剩無幾的老道觀,長鏡頭的運用堪稱一絕。
於是,在佐田的鏡頭下,我們看到了一個個還沒被水泥鋼筋密封,還擁有鮮明印記的城市。
最下為武漢長江大橋,彼時武漢的龜山電視塔
都還沒建成
生活細節更是感人。
堪稱80後大型回憶殺現場——
統治了至少三代人的童年遊戲。
坐一次要吹一年的東方紅客輪。
現點現烤,一毛兩個的蛋烘糕。
長沙牌公交。
服裝一條街。
跟看相差不多隨意的牙醫。
還有……
你不想記住的童年災難審美。
除了風土人情,佐田的人格魅力也非常加分。
雖然語言完全不通,但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
碰到進城的小汽車,趕緊先蹭一個。
江邊垂釣,又給當地漁民出難題——
我要一根三十米的大魚竿!
擔心漁民忽悠他,居然還要親自量。
爬黃山爬累了,隨手就撿一條小土狗。
起名為:沒關係。
對,因為這就是他唯一懂的中文……
但在民風淳樸的八十年代。
這句簡單的話,好像真的夠他走遍天下都不怕了。
當年的住宿條件。
就是沒有條件——
衣服都是要到江邊洗的。
但佐田憑他超強的肢體語言,成功借到一根錘衣棒。
看見當地人正在劃龍舟。
作為精神小夥,哪有不加入的理啊。
結果,玩得比本地人還嗨。
果然,日本人都是三國迷。
佐田雅誌最激動的,就是打卡三國地標,這些在他看來似乎隻會出現在曆史裏的名詞,居然還能找到現實對應物。
讓孫權賠了夫人又折兵的甘露寺。
氣勢十足的張飛廟。
還有劉備托孤的白帝城。
但說到《長江》最難以取代的高光時刻。
一定非它莫屬——
這可是還沒有建水利工程的三峽啊!
古代詩詞中三峽的原貌,今天再也不複得見,隻能從影像中一睹真容。
這,是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
這,是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對了。
還有白居易筆下,“蒼蒼兩岸間,闊狹容一葦”的風箱峽。
賈樟柯的《三峽好人》裏,因為要建大壩,水位上升好幾十米,奉節已經沉入海底了。
韓三明和佐田雅誌登上的,就是這同一個碼頭台階。
那麽八十年代,它到底長什麽樣呢?
論湊熱鬧,奉節人是專業的。
論享受生活,他們又是專業的。
精打細算起來,依然是最專業的!
茶館聽說書,實惠一帶三。
消失的豐都,傳說中的鬼城。
還真的是自帶陰間氣息——
我打賭。
你絕對沒見過這麽酷的縣城大合照。
看到這裏,你肯定很好奇:
為什麽佐田作為一個日本人,鏡頭下的中國人,卻是那麽地鮮活、可愛呢?
他又為什麽要不辭辛勞,像朝聖般追尋長江的源頭?
這話,是他走訪武漢街頭,偶遇日本留學生時親口說的:
日本很狹小 中國很廣闊
日本的曆史很短暫 中國的曆史則深厚
我的爺爺
青春時代是在中國生活的
不過這些理由都無法概括
千言萬語複雜地交織在一起在我心中
構築出一個夢幻般的中國
我對中國的愛在我心中占據的分量
和對日本的愛是一樣重的
於是這就不難解釋。
為什麽他在旅途當中,時不時就流露出對曆史的反思。
在南京中山門前,他若有所思,駐足觀看。
日本人把中國人活活殺死
這種事 我無法接受
然而這就是真相
無數的人在這裏失去了生命
而現在的我 和這裏的人
不管是中國人 日本人 成千上萬的
一個個體的生命明明都是一樣寶貴的
在宜昌的街頭,他采訪了很多曾遭受日軍淩辱的老人。
這裏是當年日軍向我國西部進攻的最前線,石牌門保衛戰的地點。
當時空襲來了,但老百姓們還不知道躲。
驚天的爆破聲,是當時中國第一大水電站葛洲壩的施工現場。
宜昌已經跨入了新的曆程,但佐田雅誌想起的是,過去炮火轟炸下的人們,在經曆著什麽……
在重慶山村的戰犯收容所,佐田原本是帶著憤怒進去的。
但當他了解到,當年的父輩們,就這麽圈養在小豬圈裏,在牆上刻下了無處安放的孤獨、思念、悔恨……
他的心情,又變得複雜起來:
我仿佛觸碰到戰爭尾聲的實境
這麵牆向我展示著
另一批痛苦萬分的人的模樣
或許正是這樣愛恨交織的情感,讓佐田放棄了將鏡頭對準宏大事物的敘事,轉而投向那些平凡的、卑微的、具體的蒼生。
紀錄片的結尾,佐田為《長江》配上自己創作的民謠。
全片最讓人動容的,也正是這幾個鏡頭。
他們是長江邊上,渺小但無窮,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的勞動者們。
或許這首歌不如《長江之歌》那樣膾炙人口。
但時至今日,這樣的歌詞,似乎還是能不分國界,撞進每個人的心裏。
飛鳥降臨於天空 遊魚誕生於大海
在這名為時間的 長長的河流裏
必有我的生命在此孕育
生命這一奇跡 我想堅定地去相信
有喜怒哀樂還有死亡
無論多艱難都可以
想把愛在心中匯聚
啊 理所當然地想要活下去
無論多渺小都可以啊
想要變得溫柔無比坦率真誠亦不自欺
有時會困入迷津 有時也受人非議
願我能揚起笑容昂首挺胸地
百折不撓地走下去
縱使渺小到塵埃裏
我也是世間的唯一
逃避懊惱追悔莫及
願充滿力量和勇氣
將這一程堅持到底
1983年,央視將沒有在國內公映的《長江》重新製作,變成《話說長江》。
在日本,《長江》卻沒有在商業上取得成功——
高達28億日元的製作成本,票房隻有不到六分之一。
就這樣,當年不到三十歲的佐田,為了一部紀錄片,一次中國之旅,不僅賠掉了老爸的公司,也搭進去了大半個人生。
爾後的三十年,他一直靠寫歌和演唱會來賺錢、還債。
直到2011年,在60歲生日前才徹底還清。
當年,佐田原本是打算逆流而上,讓旅途結束於長江的源頭。
但在八十年代,外國人要做到這件事,還是有太多曆史障礙。
最後,佐田的旅途隻能結束於峨眉山的金頂,遠遠望去那就是貢嘎雪山。
在那個黎明破曉,鳥聲清脆的早上。
他倔強地說:
“沒見到長江源頭之前,我是絕對不會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