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稱呼的變遷
媽說, 我十個多月時,大我三歲的表姐喊她的爸,即我大舅, 我也跟著一起大著嗓門喊起了爸。 所以, 別的小孩通常先叫“媽”, 而我先叫的卻是“爸” 。 這也是我爸生平第一次聽到女兒叫爸 。 盡管當初,我根本不能知曉爸的含意,這“爸”一叫就是五十多年,而且伴隨著幾十年一朝一夕的日子, 它又衍生出一些頗有意思的替代別稱。
我家姐妹三人,我是老大, 各相差兩歲多。媽溫柔耐心,記憶中她從沒大聲罵過我們。 爸言語不多, 也很少訓我們, 但兒時, 我們 (也許就我吧) 內心有些怕他。爸很英俊, 生氣時(現在看來有時不一定是真的), 總是瞪大他那雙漂亮有神的眼睛, 咬著立體感很強、隆廓清晰的嘴唇。 每每看到這表情, 我就知道又犯錯了。
小時候,其實我們有很多時間可以在外麵瘋玩,可爸媽管教比較嚴格, 規定不完成作業不許出去, 而且回家不能太晚。我經常想溜號出去, 可爸那神聖不可觸犯的表情, 容不得我有任何幻想, 多半隻得完成作業後再出門。 一旦出去, 又總忘了回家的時間, 每當這時, 提心吊膽怕回家, 耽擱下來, 反而回來的就更晚, 這樣少不了見到爸咬嘴唇。
六十年代, 大人們吃完晚飯還要去開會。記得有那麽一倆次,九點、十點多鍾了, 爸媽還沒回來 , 我童心遐想, 這麽晚他們可能碰上壞人了, 所以就帶頭哭起來。 爸回家一進樓門, 就聽到三個女兒的哭聲。 進屋後,那瞪大的眼睛,咬著的嘴唇,總是衝著老大我,那意思是, 你帶的什麽頭! 當時我肯定想不通 。 現在想來,又有誰知,爸那時開完會的心情是怎樣的啊。
童年以及青少年時期,爸很少能有空和我們玩,我們也是輕易不會和爸開玩笑的, 總是認認真真的叫著爸。 出門時會告一聲,“爸,我走了”。 東西買回來會說,“爸, 醬油放那了”。 那時候,我爸三十大幾四十多歲, 他在我們心目中, 就是相對孩子來說的大人。實際上,那時候他是我們家的頂梁柱,是媽和女兒的精神支柱。
高中以後,到後來我們姐妹仨一個個上了大學,爸“生氣”的表情,不知不覺消失地見不到了。 他開始給我們講他兒時在老家山東蓬萊的事情。記憶最深的就是,他和一群小夥伴到鄰村杏樹林偷杏。三四十年代, 農村的孩子們,穿著中式大棉褲,將腳脖子褲腿處一係, 就變成了一個大布袋。 一手撐開腰部上口,一手往裏麵扔杏。 聽到放哨孩子報警,“看林人來了”, 趕緊把腰帶一係, 撤腿就跑。有的倒黴蛋, 褲腿跑鬆了, 一路跑,一路往外撤杏子。 聽到這兒,我們逗得直樂。
那段時期,爸早上有時會和我們一起出去鍛煉。爸多才多藝,年輕時曾作為省隊足球運動員參加全國比賽。 記得五十大幾了,他還能跳起, 作剪式踢球動作。 漸漸地我們感到了爸頑皮有趣的性情。這時, 另一個我們叫爸的詞出現了, “老頑童”。
平時,爸時不時地會搞點小惡作劇,開點玩笑,專門把那漂亮的臉型變的歪歪扭扭,和你互動,回答你的問題,惹的全家好開心。八十年代初,正值播放射雕英雄傳, 老頑童周博通可愛智慧的形象深入人心。具體記不清從什麽事以後開始的, 不過應該是老三開的頭。 “爸, 你真是個老頑童”, 自此, 我們叫了爸好長一段時間的老頑童。“老頑童, 飯好了”, “老頑童, 過河了 (吃辣食時流清鼻涕)” 。 那時候,爸五十多歲, 他在我們心中有了很多“親”的感覺, 父親。
大學畢業後,工作、上研究生,我們姐妹在一起的時候少了。周末或者假期,爸是主廚,總給大家作不少好吃的。我比較挑食,上班最初幾年,爸總給我準備午飯,經常是吃飯打開飯盒時,才知道帶的是什麽。轉眼間,已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戀愛後的叁姐妹,一個接一個地結了婚。想起這段時期來,爸不知操了多少心,又不知擔了多少心。好在爸的精力是很充沛的。
90年,老二出國,走的很急。爸媽去北京幫著打包行李,收拾留下的家什。大夏天,在北京街頭,爸穿著二股筋背心,一大褲衩,汗流浹背,東顛西跑。媽提起這段,總說,現在誰能相信那是一位大學教授,挺逗。
不知不覺,媽也五十大幾了, 我們開始叫她老太太、老娘。自然而然,老太太的愛人我爸,也就變成了老字輩。這樣,爸有了我們叫他的第三個稱呼,“老爹”。至今搞不清, 為什麽媽比爸年輕五歲,但卻是先在她頭上加上了“老”。 這時, 爸已經進入花甲之年,可我們並沒感到他是老人。
九十年代初,我們姐妹仨輪著生孩子,一年一個,生的都是兒子。可以想象,這些日子,爸該是多高興呀。還記得,兒子出生前幾個月,當我告訴他,超聲檢查說我懷的是男孩,他馬上興奮地“哦”了一聲,隨即抿嘴低著頭走開了。
外孫逐漸長大了,開始咿咿呀呀地發音,到後來,姥爺姥爺的叫聲充斥著、飛滿了爸媽的房間。這時候,女兒我們叫爸的第四個稱呼出現了,“姥爺”。
外孫出生後,爸和媽又幫我們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顧起了外孫。“手接外孫屎”,成了我們家的精典故事。事情是這樣,老三的兒子一天多沒大便,醫生讓用開塞露灌腸。這一灌下去,小家夥的表情、動作馬上就告訴你,他要拉了。情急之下,媽趕緊伸過去雙手,一條細長的軟便正落中央。姥爺當然趕緊幫著擦小屁屁了。
當然,爸也時不時地會給外孫傳授點文化知識。有一次,聽到外甥們在地圖前吵著什麽。這個念著,“中國四大石窟, 敦煌石窟、雲崗石窟、龍門石窟… ”。那個說,“不是石窟,是西(xi) 窟, 姥爺說的。”原來,是老師我爸的山東口音引發了這場口水仗。
以後外孫們長大了,他們當過爸電腦的IT,出門的柺杖,桌旁床旁的服務生。在這十幾二十年裏,我們不由自主地會隨著兒子叫爸姥爺,“姥爺”似乎取代主名“爸”,成了主要稱呼。這兩年,爸身高一年一年變矮,行動亦愈來愈緩慢,感慨,爸真的老了。
今年一月二十日,爸走了,永遠離開了我們,再也聽不到我們叫他了。 來世八十七載,他經曆了風風雨雨,又豐富多彩的人生。他有我們這三個貼心小棉襖,不同語調、不同詞語喊著他、陪伴過他。
過去的兩個月, 我發現我們姐妹仨談起爸,很少說出“老爹 ”或“姥爺 ”了,總是,“爸,怎麽怎麽的... ” 。我想,此刻,我們心裏隻有爸的感覺-他和我們,多麽想能一直“爸” 的叫下去呀。
二零一五年四月
I used to hate this guy when I was young, it's pretty awkward when he's on the phone with me accidentally. I don't know what to say to him but simple greetings. Now the problem is gone. When my youngest son was born in 2018, he sent me a message saying he's gonna be 80 years old by the next year. I didn't answer. That was it. What should I say? Congrats? We've never been close and I don't like h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