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的社區照料中心位於夏洛特頓最中心的地帶,這裏人流匆忙,鮮有人駐足。裏麵住著大多數是老人,他們大多慵懶地坐在門口草地邊的躺椅上,或抽著煙,或聊著天,無所事事地望著來往的行人。但也有一些與之看似格格不入的年輕人,他們似乎不屬於這裏,但有時候現實又總讓人無可奈何。
“白”就是社區照料中心最年輕的小夥子,白人,皮膚白皙,藍色的眼睛,下巴很尖,隻有二十歲出頭的樣子。每次都讓我想起北歐森林裏的木精靈。
我依稀的知道,“白”從小是個孤兒,他的性格自然也是訥口少言,孤身隻影。先前他的房間發生過床虱問題,他所有東西都被拿走消毒處理過。後來處理幹淨後,我就整理他的東西,發現有一個可以懸掛的相框,上麵貼了很多他小時候的照片。有的是他和爸爸媽媽,有的是他和兄弟姐妹,有在遊樂場玩耍的,有在郊遊野餐的……大多都是他在大笑,每一張都應該是美好的記憶。我特意幫他掛在牆上的顯眼位置。當時在釘相框的時候,他隻是冷冷地看著,對我表示了一下感謝。
我以為他會很開心,可是後來我發現自己想錯了。幾天後,那個相框上的玻璃全部碎掉了,相框也斷成兩截。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後來豁然發現“白”手背上的血跡,就猜出來了。可是我還是不明白,這背後有什麽難以想象的心理傷疤,或者跨不過的鴻溝。
照料中心裏的居民大多都是按時吃飯的,但是“白”永遠都會在所有人剛好吃完飯的時候準時出現在餐廳,然後選在一個角落裏麵對著牆壁,默默的坐下。這時候,我會把他的餐食用微波爐熱一下,端給他。開始的時候,我偶爾會坐在旁邊跟他聊聊天,想了解一下他。但是他總是一副惶恐的樣子,吃飯的動作都不自然了。
後來同事跟我說:不要跟他說話了,因為他有很嚴重的自閉症,跟你說話會使他精神壓力很大。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主動跟他說過話。這之後,他似乎更像是這裏一個悄無聲息的幽靈。
後來,照料中心來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叫艾米麗。艾米麗的年齡更小,隻有16歲,短發披肩,長得有點像電影《這個殺手不太冷》裏的小女孩。於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白和艾米麗就經常走在一起了。
“白”一直都很白淨,金發碧眼,有點當年萊昂納多的風采。最近他卻蓄須了。我看著他這略顯得有些複古的扮相就很想笑。我想起了一首歌:將頭發梳成大人模樣,穿上一身帥氣西裝,等會兒見你一定比想像美……
“白”的眼神依然幽邃,但已然有了一些亮光。
“白”對我說,他找到了工作,是在Wendy’s做服務生。我說,那裏工作累嗎?他說還好。他從不喜歡和別人說話,我知道這對他將是很大的挑戰。他一臉倦容,但眼睛如今卻有一簇焰火。
幾個月後,艾米麗就不見了。
聽說,因為她盜竊被驅逐了。她竟然染上了毒癮,為了能有足夠的錢買drug,她變賣了所有自己能賣的東西。後來就開始順走她能看到所有能賣錢的東西,洗衣液,刀叉,手紙……。有人見過她發作時候的樣子,無比的可怕,與之前那個溫柔的小女孩辨若兩人。
總之她是走了。但“白”依然去Wendys,有一次他找不到了Wendys的工作鴨舌帽,他用整個上午都在翻箱倒櫃,把床都快拆了。他不停地發出F的詞語,像一頭咆哮的雄獅。我明白這種幻滅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白”果然辭去了工作,用一些積蓄買了一個遊戲機,整體待在房間裏。從此世界上又多了一個消沉的普通小男孩。
原來,他之前一直都在把wendys的薪水接濟著艾米麗。他知道她要幹什麽,但就是願意。也許,他們還在某些時候悄悄的聯係著,也許艾米麗不忍心地看到他這樣勞累,或是更大的希冀破滅,終於在某個時候下定決心結束這一場毫無結局的童話。總之是就像很多人的殘缺人生一樣,開頭總是轟轟烈烈,結尾卻總是不了了之。
我曾經給一位九十歲的虔誠基督徒老太太提過艾米麗的事。她在惋惜之餘,不停地對“小土豆”的激進政策表示非議和憤慨。後來我又遇見了老太太,她問我:艾米麗後來怎麽樣了?艾米麗去哪裏了?我似乎都快忘了這件事。是啊,艾米麗去哪裏了?我仰起頭,似乎看到downtown聖鄧斯坦大教堂的那個直插雲霄的哥特式塔尖,讓我覺得陣陣眩暈。
曾經有一個心如死灰的男孩,愛過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墮落,頹廢,在歧路上漸行漸遠。他努力過,奮力又徒勞地嚐試改變過,但黑夜還是無可挽回地吞噬一切。
他們是在無邊的黑夜裏行走的孩子。雖然漫長且孤獨,但總要有一束光引領前行。在冗長的黑夜裏,曾經的這段經曆是他們唯一的光。焰火那一簇刹那的光讓人感覺到新奇,驚歎,又倏而的沉寂讓人覺得恐懼而無所適從。但是那一瞬間,異常的美麗。
在白的心中,曾經有一個夢遊仙境的艾米麗,那個艾米麗美麗而端莊。她曾是個迷路的精靈,走在一段神奇的路上。Farewell,希望她能找到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