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站在崖頂的山路邊上，稚嫩的猴毛在微風裏搖曳。
菩提祖師說，你一走肯定要惹出諸多麻煩，但是不允許對別人說我是你的師傅，你要是說出半個字，我就把你挫骨揚灰，神魂永鎮九幽之下。
悟空嘴上說，是。但是他心想：菩提老祖明明知道我將來會闖禍，那為什麽還要讓我下山呢？
後來，悟空被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沒有哭，被唐僧冤枉了念緊箍咒痛的死去活來沒有哭，但唯獨有一次悟空打到了人參果樹，被迫去尋自己幾百多年未見的師父，那個當年罵他不爭氣罵他頑皮的老先生，那個教會自己無數法術能力和精神的長者。菩提祖師並沒有見他。他孤零零地站在那個人去樓空、寒鴉啼血的老院子。他突然發現自己哭了，哭的稀裏嘩啦，像個孩子一樣。唐僧隻是個自己需要保護的旅伴，在孫悟空心中，真正的師父隻有菩提祖師一人。
在路上，他斬盡一切妖魔鬼怪，他有時候發現，魔與佛的界限有時候也不那麽的明顯。有時候，他自己陷入了困惑，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錯了。
後來他頓悟了：師父趕我走的時候，他說如若惹出是禍，不要把他說出來，若是我錯了，他會親手處置我。可我打上九重天，麵對十萬天兵，腳踏淩霄寶殿。整個天地，都說我是潑猴是妖！是孽畜！他們都說我錯了，但是師父他沒有出現我，我就知道，我沒錯！
……
這個石猴讓菩提老祖看到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年少輕狂，放浪不羈。他挑戰過、放縱過、嫉惡如仇、快意恩仇，但徒勞。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祖訓如此、睥睨眾生。世界原本就是一張大網，你以為自己逃出去了，卻發現自己費盡一生，卻在狹窄巷子的轉角處，突然發現自己回到了自己出發的地方。
鏡像裏，菩提老祖問悟空：你聽說過百鬼夜行嗎？
悟空：師父，我略有耳聞，是東瀛那裏的傳說。在夏夜裏，許多奇形怪狀的妖怪，像是廟會的行列一般，帶著猙獰的麵孔，走在鄉間的小道上。很多不小心看到的人會眼睛爛掉，皮膚爛掉，渾身發臭，最後悲慘死去。
菩提老祖點點頭，說：你知道白夜行嗎？悟空心說，你能不能別說穿越的小說行嗎？
菩提老祖接著說：白天突然一片漆黑，你突然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人人都走在大街上，你是唯一的鬼。但其實隻有你最有人性。他們都是人，卻比你更像鬼。他們像是一群穿著長筒靴的鬼怪，在上麵踩踏的一個舞台，他們狂熱地說著那些他們狂熱相信但又一知半解的話。你說可不可怕？
菩提老祖突然要走了，他騰空起了一團祥雲，那團雲放射著刺眼的光，在夜色裏照亮了大地。他看著悟空說，你看，那是什麽？悟空隨著師父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師父的影子。師父渾身的道袍亮白如白晝，那黑影如萬丈深淵。悟空定睛一眼，那影子竟現出自己的輪廓。
悟空瞪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看著師父在夜色裏漸漸遠去。
2024.9.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