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的專家依賴症
2006年10月
何必
昨天,經常坐地鐵出行的人們遇到了麻煩……采訪: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王宏偉 博士:現在人們包括管理者的公共意識較差,這是很危險的……
這是2006年10月25日北京電視台《首都經濟報道》一則消息的文字成稿。通常,我采用該節目文稿時,都會將段落和格式進行調整,在錯別字和標點符號上作些修改。這次將我每天都看到的文稿的真實格式原封不動呈現出來。
在欄目組規定導語隻能寫一句話時,這個導語卻有167個字,如果按照播音語速要花上半分鍾念叨。
記者在建議觀點裏寫道:(略。)
顯然,這是一條主題先行的報道。這麽個選題都是策劃於密室的。起源嘛,就是10月21日我根據該節目播出的一條有關地鐵隧道中乘客可以看到窗外動漫的“北京地鐵列車上能夠看到動畫啦”,而這樣的文字很多節目組裏的人看到。本周一早晨,就收到了我稱之為“親愛的老鄉”的籍貫同為江蘇宜興的北京網友在我那個數落地鐵郵件上的直接回複:“嗬嗬 今天蘋果園和四惠的地鐵又分別出事了”。看到這裏,我就告知當班製片人(他也能看到我的稿子),地鐵動漫那個稿子可以找到第二落腳點了。如此,安排了記者如此這般去做。
記者接到任務後,問我要有關地鐵方麵安全隱患的資料、數據、觀點,然後就問我專家該采訪誰?我說應該是公共管理方麵的;再問我到哪裏去找,我說我已經將專家通訊錄放到了主編和製片人電腦的桌麵上,可以自己去查。
我有資料癖,幾乎所有打過交道的人都能有所記錄。在央視做經濟學家演播室訪談節目,所有采訪對象的聯係工作都由我來完成,甚至節目通過審查後通知采訪對象播出時間的工作也由我來做。這種情況,在以前或者以後我所在的電視節目中也是很少見的。通常情況下,責任編導才懶得通知被采訪者節目播出情況,總是弄得對付不住詢問。這種起碼的職業操守的缺失就是目前中國電視界的真實狀況。
到了央視新聞評論部原《央視論壇》,我在時請欄目組相關人員將參與過該節目的嘉賓通訊錄複製給我。這個名單在日後的《首經》節目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次日,相關采訪都已經完成,但專家方麵卻有了問題。記者打電話到我上午所在的《城市》辦公室,告訴我名單上公共管理方麵的專家不是直接拒絕采訪,就是推脫有事,問我還有沒有其他專家資源。我讓他找社會學方麵的也可以。到了中午,他看到我,說社會學方麵的也沒找到。
我在該欄目組,很多時候都被當成是專家提供者。經常是什麽記者拿到選題後嬉皮笑臉地湊到我的跟前:“潘老師,給提供個專家吧。”而一旦那個通訊錄失效後,就又會湊將過來。那些與我比較熟悉的學者,往往會告訴記者,這事讓老潘說就沒問題呀;或者說老潘認識那麽多人,可以找更專業的。這種經曆,讓我很不自在:往往媒體如此操作,會使得我很沒麵子。
逼急了,我就會氣急敗壞地“別著急,等著我給你丫生一個”惡狠狠地回應,然後在辦公室裏一片哄笑以及“你怎麽知道你生的就肯定是專家”之類的擠兌當中不了了之。
我現在所供職的兩個欄目,沒有一個肯做當時《央視論壇》將編導聯絡成功的嘉賓的名單、身份和聯係方式匯集成欄目資源的工作,總是事到臨頭才匆忙亂抓。特別是,當流動性很強的編導一旦去職,專家資源也隨之而去。
我碰到不少電視節目所需要的專家,不少人都對媒體的操作方式很不認同。其中,原法國巴黎百富勤總經濟師陳興動就是其中一個。通常,他會很幹脆地拒絕短報道節目的采訪。他對我說,很多電視新聞節目都是斷章取義,甚至本末倒置,將原本隻是作為背景表述當中的某句話居然被當作是其主要觀點推出,這種不負責任的采訪方式導致學者與媒體關係日益緊張。他對我提起一件事,某中央大報記者前往其辦公地點,神氣活現地請他撰寫一篇稿子,被拒絕後,記者自以為是地告誡他,如果在其報紙上登載會提升知名度,陳興動怒不可遏地請記者離開辦公室,並告訴對付自己並不需要什麽知名度。現在很多記者年紀輕輕不知天高地厚,以為掌握著權力就可以為所欲為進行腐敗,缺乏對人的基本尊重。我不是什麽正常人,所以隻能夾起尾巴來,無論對什麽采訪對象都恭恭敬敬,卻也不卑不亢,最後讓比如陳興動、樊綱、王建、溫鐵軍等對我所製作的節目給予了很大支持。陳興動還特意推薦亞洲開發銀行湯敏前來助陣出鏡接受采訪。
實際上,電視操作中麵臨的很大的問題,就是很難找到適合電視表達的學者。在我們的教育當中,缺乏公共場合發言的訓練,使得很多人一旦到了演播室燈光下和攝像機麵前就顯得很不自在。我在央視時曾經找到過楊宜勇、楊帆、胡春力作為演播室嘉賓,真到了開機錄製,與私下交流完全不是一回事。我現在《城市》節目中剛剛找清華賈西津談聽證會話題,則是無法將很書麵化的內容口語化的問題。
通常情況下,有內容的學者可能不善麵對鏡頭,而熱衷於麵對鏡頭者則有空虛之嫌。二者兼備者實在太少,在目前的中國電視界屬於稀缺動物。
而像陳興動、樊綱、溫鐵軍等那樣適合電視表達者,往往又不會為了亂七八糟每天可能會幾十上百家媒體采訪弄得烏煙瘴氣而耽誤了自己的正事,這就給電視采訪造成了越來越大的難度。
目前,各個電視台都麵臨著專家資源的困惑。央視新聞評論部不得不自己豢養一些所謂的觀察員或者評論員,拾遺補缺當救火隊員。那些頻率非常高地出現在節目中的所謂專家,大都是自降身價滿足於出鏡率,從而被學界稱作“媒體專家”,也就是媒體所依賴的專家。在《首經》節目中,出鏡非常頻繁而且什麽話題都談的就像我的母校的現首經貿陳及,也快自毀長城到無人問津了。
實際上,按照首經節目的路數,通常都是新聞主體敘述,街頭攔截采訪,然後加上個專家點評,就能夠湊出來完整的結構。如此,對專家的需求量很大,而又不注意培養和發掘專家資源,才造成了專家方麵的捉襟見肘。
開篇節目中,最後不得不找了個什麽公共管理方麵的博士生,可以看到專家注水已經到了什麽地步。再這麽發展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發展到隨便找個什麽人物說兩句交差完事。
《首經》當班製片人總是就我在《城市》節目中出鏡對調查內容進行評論對我冷嘲熱諷,問我為什麽不在首經出鏡。別的不說,我實在對出鏡沒有興趣,一向對到攝像機麵前手舞足蹈滔滔不絕的架式不以為然,更願意待在導播室裏對著主持人和嘉賓發號施令以滿足我那陰暗的支配欲。
其實,現在電視新聞節目中來不來就要有什麽“專家表示”、“專家認為”等路數,很有問題。
這種時時刻刻充斥媒體卻根本沒有指名道姓語焉不詳的所謂“專家”,根本無需為自己的言論負責,而媒體也樂得將責任推給專家,似乎有了專家的說辭就萬事大吉。從這個意義上說,這種連姓甚名誰的專家都不讓受眾知曉的媒體宣傳,就是媒體與專家合謀欺世盜名的陰謀,凸顯出對於公眾知情權的蔑視和踐踏。
目前中國的專家,太多的都已經被利益集團化,成為利益集團、特別是強勢利益集團的代言人,基本上失去了社會良知和公共利益色彩,淪為資本和權力的走狗和禦用捉刀代筆者。很多所謂的專家能夠發出比如腐敗不是最好也是次優、改革就必須以下崗工人為代價、效率優先、窮人應該被淘汰、自行車是城市交通擁堵罪魁禍首、沒有經濟增長情況下的道德毫無意義等等,這種奇談怪論也充分能夠表現當下專家階層是個什麽景象、嘴臉和檔次。
而在如許專家當中,也由於代表不同利益集團,而有著立場上嚴重的分野,各為其主。因此,囫圇到了一言以蔽之的“專家”指稱及其觀點表達,根本不足以說明任何問題,最多隻能是表現了媒體的粗製濫造和自欺欺人。
媒體對於專家的追逐,反映出媒體對於自身立場嚴重而無處不在的不自信。原本,策劃出來的節目已經主題先行,可最終卻要找個什麽專家來蓋棺定論,似乎沒有專家的聲音就無法使新聞成立、或者節目失去了合法性。這種對專家的追隨和頂禮膜拜,才使得中國的媒體很多時候也隻能像《中國企業家》和《經濟觀察報》那樣,完成對資本及其代言人的專家寡廉鮮恥的溜須拍馬。
媒體所反映出來的這種專家情結的背後,則表現出中國精英政治和儒家文化的傳統,知識分子在政治生活中處於掌握話語霸權地位的階層,主導著所謂的主流方向,要挾國家,綁架政權,致使政府活脫脫蛻變為一個利益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