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悲觀時事

潘曉來信的作者之一。老麽哢嚓眼的。不迎合不爭論,不自以為是否定其他,不以為掌握真理,隻是口無遮攔唧唧歪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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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怎麽才能省錢?

(2023-01-23 02:04:44) 下一個

住院怎麽才能省錢?

                                       2007年10月1日

何必

今天,筆者在180醫院感受到了文明服務用語帶來的新氣象……(略。)

大國慶節的,很是喜氣洋洋。人家軍報弄出點子這節日的貨色來,也沒有什麽了不得的。部隊醫院的醫德醫風,那是相當的好。

對這點咱是有過親身體會的。

想來,今天也是個大日子,正好是2002年國慶節我慢性闌尾炎急性發作住院動手術整整5周年,而且,5年前的今天,恰恰是病起發作並引出這次住院的日期。如果按照時間來說,雖然現在是奧斯陸時間的早晨,但卻是北京時間的中午,等發布出去,時間也差不多就是我犯病的時刻了。所以,把那段經曆拿出來,作為部隊醫院現狀的寫照,也是不錯的。

這是取材於當時我出院後的記錄。那當口還沒有什麽博客一說,記錄下來就是為了立此存照。篇幅還是長了些。不過,我住院的經驗,也許還是可以供人參考如何省錢。

2002年10月1日

晚上18點左右,肚子開始餓,但飯還沒有做。過了半小時,肚子(準確地說,是肚臍正下方)隱隱作痛。

我在國外時,也出現過類似情況,而且不隻是一次,印象中似乎有過好多次,這也加重了我在國外時的惡劣心情。

20點左右,吃飯,沒有吃多少,沒有胃口,也不像往日那樣想酒喝。肚子疼得越來越厲害。以為還是以往那般作痛一會過去了就完事,依然挺著。

21點左右,實在是抗不住了,決定到附近——位於西八裏莊的空軍總醫院去看急診。西八裏莊是我出國前住的地方,每天都能路過這家醫院,所以潛意識當中,對該醫院有份親切和熟悉。於今想來,這不過是一相情願。

打車去了那醫院,到急診室,先掛號。掛號室隻開了一個窗口,排了不少人。就是再急的病,也得先排隊掛號後再說。而看病需要化驗、或者看病過程中需要有其他的類似皮試、以及看過病後為藥品交費等都在這一個窗口。由於掛號交錢與其他交費從工作量上說不一樣,所以,窗口處理每個排隊的人所需要的時間是非常不同的。而這對於那些大節日非得跑到這裏來看病、特別是疼得受不了的人來說,待遇是不公平的。

掛上號,還是得在診室外邊等。內科有兩個醫生,都在看病人。那種等待的滋味很難受。

輪到我,坐到醫生麵前,簡單問了三言兩語,讓我躺到了那個60到70公分寬的小床上,醫生用手按我的腹部,問我哪兒疼。這時,我肚子已經早就開始發胖,他總是讓我放鬆,其實我本來就沒緊張,隻是肚子膨脹得太迅速,撐得太緊。沒兩下,他就打發我去做血和尿的化驗。於是,又是排隊交錢那一套程序,取血和尿,扶著牆再回到診室,那醫生已經給別的病人看上了。找機會與他對麵的那個醫生搭訕,他讓我躺到了診室的窄床上,在腹部按了按,讓我起來,說我疼的時間不夠。我半開玩笑地問他的意思是不是我得繼續疼下去才好,他連忙說不是這意思,隻是現在不能確定是什麽病。問我是公費還是自費,我問這有什麽區別,答沒有什麽,隻是處方上的寫法不同。開了些藥,有康泰必妥和顛茄,又打了一針止痛的,還是劃價交錢那套程序(對於一個就診人員來說,看病的總時間裏花在醫院各職能區域和排隊的時間是個不小的量,而這大概會浪費很多的時間資源,也會造成病情的惡化而耽誤診療,隻是患者並不知道而對此不以為然)。

接著又打車回家。但若幹時間過去,肚子的疼痛非但沒有減輕,反而越來越重,以致於經常要到廁所坐在馬桶上懷疑會不會是腹瀉,那打了的針也不見起作用。其間腹中絞痛,而且明確地轉移到肚臍右側,頭頂在廁所牆壁上,猜測著到底會是腎結石、尿道結石、闌尾炎、盲腸炎還是什麽曾經聽說過的病症。淩晨3點多,才昏昏沉沉睡過去。

10月2日

8:00

醒來,折騰快一夜,很疲憊。這時明顯感覺體溫高。匆匆像每天早晨那樣喝了一袋豆漿,帶上那些前一天晚上就診的門診治療手冊和化驗結果之類的東西,打車就去了醫院。

這一去就是好幾天。

9:00

還是到那個急診室(門診過節放假要到5日才上班,不知道這與銀行節日歇業、飯店不許自帶酒水那般也屬於行業規矩但卻從根本上是違反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就診的人明顯比昨晚要多得多,但開的掛號—收費窗口還是那麽一個——這醫院真有人為製造混亂之嫌,根據經驗也可以判斷出就診人數,但卻還是讓這幫歪歪扭扭的人掙紮著排隊;而這些排隊的人,也一條直線把通道攔起來,每個要進出的人都得看準空子穿過去,大家都這麽大模大樣地做著,於是,文明和道德在對於秩序表麵上的尊重(排隊)中卻缺失著(造成他人通行不便)。

盡管距離前一次到此出就診間隔不到12小時,而且是同樣的未經確診的病,但還是得排那長長的隊掛號。在醫生問診前,先找個護士要了個體溫計測量一下,38.5ºC,看來情況不妙。那個診室裏人很多,病人、陪伴者熙熙攘攘,我彎著腰沒敢進去;正好碰到昨天晚上那個給我摸肚皮開藥的醫生,他已經脫了白大褂下班了,我告訴他我現在的情況,他說可能是闌尾炎,大概會需要住院。

我的心一下就提起來了——住院!這可非同小事,我這輩子,除了1979年那次外,還沒有過這種待遇呢;而且,今非昔比,如今是什麽物價和醫德水平,憑我掙這倆錢,好不容易能剛剛擺脫負債度日的狀態,如今卻可能要被一向自認為很好的身體再度拖入深淵,想來苦慣了的我,平日節衣縮食不事消費,對於媒體上的廣告不屑一顧,屬於從來不為消費誘惑所動的主兒,這下可是搗了老巢了;再加上對什麽商業保險視如糞土,覺得那都是騙人錢的玩意兒,從日常的經驗裏和對於社會總體趨勢的判斷上,認為這些保險不過是尋租的新變種,收錢容易理賠難是普遍現象,而且周圍相識很久的人做了保險就六親不認殺熟宰悉的狀況讓我十分反感,可現在卻要全部從自己腰包裏掏錢了。這可是天意?

終於等到該我看病了。對那醫生沒說兩句,馬上又是開化驗單,血、尿再來一遍。沒轍,排隊—交錢—取樣—拿著那啥也看不懂的結果顫顫巍巍地再到那診室等那醫生給別的病人看過後呈上化驗結果,她看了一眼,二話沒說,走到門外,對著外科的診室裏的人叫了一聲,用著獻媚討好的眼光邊說邊看著對方,好像是送上了什麽大禮那般。外科的一個正在聊天的醫生把我叫過去,兩句話沒說就結論道我患的是急性闌尾炎(這好像確診很容易),需要住院動手術,讓他的手下給普外科打電話請那邊的醫生來會診。過了一會,又說普外科的醫生正在處理急重病人,讓我自己到普外科去找值班醫生。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貓膩——誘騙患者的著數。沒轍,在醫院,患者就像是任人宰割的家什,隻有聽喝的份兒,要不然,可以自己回家去,沒人求著你來。穿過密密麻麻排隊的、陪同的、呲牙咧嘴哼哼唧唧的人群,回到了戶外,弓腰駝背走向更多的痛苦和憤怒。

一路上,就想著這闌尾炎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是不是非得要手術?手術要花多少錢?得住多長時間的院?4號是我生日,還約好了要去大吃大喝一頓呢。問了熟悉的人,說這隻不過是個很簡單的小手術,給我印象,大概有個幾百塊錢就能打發了,可能也就兩三天的工夫。

11:00

到了住院部,上到了8層,找到普外科,找到值班醫生,姓鄭,正在接待另一個剛從門診過來的病人。他簡單問了問我的情況,然後就說得住院。我問他得需要多長時間以及多少費用,他回答7天左右,整個費用要三五千。

三五千!我多長時間才能掙到三五千?這個闌尾炎就得三五千?還是個小手術?這就是醫療改革的成果?三五千甭說對於農民,就是對於城市居民來說,相當於其收入的多少?要不那些我采訪過的經濟學家們說,改革的成果沒有一項是老百姓能享受的,而相反,隻是讓老百姓承擔了本來不應該由他們(我們)來承擔的改革成本——教育、住房、醫療、社會保障、就業等等,中國越來越大的貧富差距也就是由像今天這般巧取豪奪所導致的:就這醫療價格,你不幹沒得選;就這高等教育費用,你上不起就永遠呆在社會最底層;就這製度,任憑你多長時間沒有工作,誰也不會來往地溝裏看你一眼(我從1987年開始有求職證,98年續辦時還要補交手續費,但至今那些街道勞動部門大大小小的官員從來沒人給我安排過一項工作,哪怕像87年我要求的燒鍋爐那種差使)------舉個例子,按說,經濟高增長應該帶來物價水平的上升和就業的增加,官方總是嚷嚷保七保八的,並定下每增長一個百分點應該使就業崗位增加100萬個,可今年1到5月份表麵雖然依然保持了高增長,但僅依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城鎮登記失業人口”(官方數據!)就業崗位非但一個沒有增加,反倒減少了410萬個就業崗位;而5月份以後到現在的情況如何呢?國家統計局不再公布這種數據了!給人們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間,同時也告訴公眾,知情權那純屬扯淡,為了社會安定,負麵的情況還是不說為好——粉飾太平嘛。

當然,我是不會耽誤那醫生的寶貴時間(其實,他屁事也沒有,隻不過在同另一個猶豫是否住院的公費空軍司令部的幹部在閑聊雙方都在琢磨住院的利害,所以,那急診外科醫生又製造了個謊言,但這又如何?醫療腐敗幾乎盡人皆知,在如今的中國,如果誰不說謊,倒成了稀有動物了),對那醫生說起改革成本之類的廢話的。隻是,對於三五千的費用憂心忡忡。那醫生倒是來得幹脆:這費用是物價局規定的,又不是我自己定的,看這病就需要這些錢!

多麽理直氣壯!可那物價局又是個什麽東西?它向誰負責?無非是其上級而準不是老百姓;它規定了就是王法?如果行人在馬路上沒有按照本來就可能無理的條理行走則撞了白撞的惡法真要是被通過了,那豈不是說開車上路可以找著沒有在人行橫道上的人撞還梗著脖子說這是法律規定的?再說,我對於醫藥代表這個具有中國特色的職業的了解太清楚了,每天每個醫院裏奔波著的醫藥代表總是有上百人次,而每個臨床醫生從醫藥代表那裏索取的回扣,基本上多於其工資等法定收入,免費吃喝嫖賭是家常便飯,更不用說,各個醫院藥劑科室的負責人都早已經是大款、以及管醫療設備的人是什麽模樣了;醫院的負責人,則經常被中外醫藥或設備公司邀請在國內外考察,甚至子女到國外留學,費用由這類公司承擔,而這費用,要不轉嫁到消費者身上才叫見了鬼呢!如是,每種藥到了患者手裏比其出廠價要高出幾十倍,而也有我采訪過的經濟學家專門對此進行過分析(見楊帆、苑林婭《中國直麵大國挑戰》p290~306,石油工業出版社)

我問那醫生如果我不動手術會怎麽樣?他堅定不移地告訴我,醫院建議我住院手術,否則會出現穿孔、腸粘連等現象,通常,發作兩三天動手術是最好時機,過了這段時間再動就不那麽容易了。

我們還在討論著,那位司令部官員的太太不耐煩了,插話要先解決他們的事——軍人優先嘛,我倒是樂得有點時間再考慮一下,順便也聽聽他們是怎麽回事,滿足一下我對他人隱私的好奇。

那官員也是肚子裏有了什麽毛病,前些天自己每天開車到這醫院來打點滴,可卻沒見好轉。這時在考慮怎麽辦,醫生不像勸我那般讓他住院,隻是很客觀地分析利弊。那官員說到費用,反正也是公費,從軍費(老百姓所納的稅)裏開支,醫生則搖搖頭說,軍費根本不夠負擔整個軍隊的免費醫療,所以,必須得從像我(說到這時,他還特意指了指我!)這樣的地方病人身上收取的費用裏補貼一部分給軍人。

這他媽的叫什麽事啊?這也是物價局規定的?或是哪個條例裏規定的?讓某些倒黴得病的老百姓掏錢給軍人看病這是誰家的規矩?老百姓納了那麽多的稅養著軍隊,錢都到哪兒去了?平日裏,盡看見那些掛著軍隊拍照的車在馬路上橫衝直撞——拿著納稅人的錢耍威風,怎麽一到這時就說軍費不夠了呢?如此說來,軍費要多少才算是個頭呢?早就聽說,軍隊腐敗已經是整個社會非常棘手的事(見何清漣1997年文章),現在才體會到其中還有很大的空間。怪不得急診內科那女醫生看見了我的化驗單如獲至寶,原來又一個傻B自己送上門來想慰問款待子弟兵了;怪不得這鄭醫生對這官員倒不是很熱情相邀住院呢,一來都是空軍係統的,跑也跑不了,不像我,出了門可能就不定溜達到什麽醫院裏去害得空軍或者整個軍隊係統少了收入;二來軍人是否就醫本身並不能引起院方多大興趣,這隻是院方的義務(說不定私下裏還認為這是累贅),如果醫護人員的收入與效益掛鉤,當然更得從這些舉著現金的地方百姓身上弄錢少運行成本,還不說肯定能落得個軍隊對人民救死扶傷平添了多少軍民魚水情的美麗詩篇。

醫生把官員打發去辦住院手續,再來對付我。這時,我問他,為了節省費用,能不能入院當天就手術,能不能在治療過程中不用那些費用昂貴的抗生素,他說可以當天手術,但是抗生素並不由於我一向身體很好而可以用較為原始而廉價的類似青黴素那樣的藥,因為雖然我沒有得病對抗生素還沒有抗藥性,但病毒卻在成長,即使我現在使用抗生素也可能會無法用青黴素治療(這病毒真是神奇,也隨著社會的變革的提升著自身的品位和能力,也在為拉動內需和醫藥公司的回扣做著貢獻),但可以試試。

為了增加他的麻煩,也為了加重我的虛幻的談判籌碼,我問他在病房哪裏可以吸煙,他說,到衛生間關上門就可以。

早晚一刀,過節期間手術恢複還省得耽誤了事,本來就沒錢,再沒了掙錢的機會豈不更摻?住院吧。

11:40

鄭醫生開了住院單,再歪歪扭扭地到急診室樓下去辦理住院手續。那裏說得先交錢。沒轍,取錢,押金3000元。填表,那表上要寫明是自費還是公費(到現在也弄不清楚寫這區別如何)、軍人還是平民(如果是軍人,還得注明級別——省軍級、地師級、縣團級、軍銜、戰士,看來,軍隊裏等級觀念非常清晰,而且,不同級別的軍人所享受的待遇也是不同的)。然後,發了病號服,贈送(可算是占了軍隊的大便宜了!)一個印有“空軍總醫院——贈——祝您健康”字樣的兒童用規格的塑料臉盆、一個劣質的塑料杯子、一塊小毛巾和一雙不知多少人穿過的也印有“八一——空總贈”字樣的拖鞋。如果出院想拿走,讓人時刻不忘還有空軍總醫院那麽一段往事以及美妙的經曆。

12:00

回到病房,在護士台辦理住院手續。護士先讓交100元押金,說是護理費(住進去才知道,這是為了防止違反規矩而預先收取的可能的罰款,如果開宗明義這麽說,恐怕沒有人會愉快交出的,所以逼迫著這些漂亮的和醜陋的護士們不得不說謊)。我到病房後(看來她們是不會在當時就提供的)護士交給我一張用透明塑料膜封著的紙條:

押金條

一,       陪伴者私自在病院床上或暫空床上坐臥,經勸阻無效者,白天罰款5元,夜裏罰款20元。

二,       在病區吸煙,罰款10元。

三,       病人未經批準私自外出且夜不歸宿的,除按自動出院處理外,罰款10元。

四,       非探視時間未經準許進入病房探視病人的,罰款5元。

五,       其他內容請看病房門後罰款規定。

六,       (這一條是用鋼筆後加上去的內容)陪床禁止在病區洗澡,違者罰款20元。

外一科實收罰款押金壹佰元。

這手續看上去還挺齊全,可就是這罰款押金還是少見——為了預防可能發生的違規行為以及相應的合理與不合理的處罰而發生的款項,盡管住院者都有押金或支票被扣押,但還是得在這裏在不知情的狀態下交納押金,為了使病房不至於為了那些罰款而磨破嘴皮撕破臉。但是,他們罰款的權力是從哪兒來的?如果說醫院是公共衛生部門,那麽這種對於病人患者及其陪伴人員的支配和管理權利是否也應該屬於公共權力?以這種權力某私利的性質當如何?這罰款數額是誰規定的呢?物價局公安局殯儀館?如果的確發生了此類行為被醫護者如願以嚐罰款真的被沒收了由誰吞噬?用作何處?如果是病房的小金庫這是否違法是否算得上腐敗?病區指的是哪兒?如果按照鄭醫生所言可以在病房裏衛生間吸煙,那麽這裏肯定是病區的核心部位了,可以抽煙,那麽既然執行不了的可操作性差規矩,訂它做什麽?如果夜間陪護者洗澡,護士連看都看不見,怎麽著?在病床上坐臥是免不了的,又如何執行?等等;而總體看,醫院除了會罰款,還能幹嗎?

在護士站,護士告訴我從現在起不得喝水吃東西,準備手術(我還是早晨那袋豆漿在撐著)。

這時,我問護士哪裏可以吸煙,她說隻能是到走廊外麵通道上那個寫著“禁止吸煙”的地方,我說那個姓鄭的醫生說可以在衛生間,她不置可否。真不知道這規矩到底聽誰的。

借此機會,我到護士站裏的體重秤上秤了一下:83公斤,這就意味著,我今年2月14日剛從挪威那個資本主義國家被剝削得還剩下67.5公斤回到偉大的祖國這7個多月時間裏,就迅速長了15.5公斤,社會主義的優越性體現得如此充分,好吃懶作無所事事,這麽多肉也夠人負擔的。

被安排到835房間的38床,這個房間總共有三個床位,有衛生間,每個床位有一把椅子,剩下就沒有別的了。那司令部的官員也剛住進來。這病房的門上寫著“軍人病房ward of soldier”的字樣,我這輩子,不留神還混到了軍人領地裏風光了一把。

這醫院裏到處都是中英文對照的標牌,甚至有關樓層的指示隻有英文而卻沒有中文,比如我所住的8層隻寫8F,像什麽主任、醫生、護士辦公室、護士站、配餐室(這兒倒隻寫了diner room,讓人胃口大開,其實,這兒的大部分用途隻是個打開水的地方)、處置室、衛生間等都是雙語標示,顯現出一派國際化的先進與典雅;隻是,那些充滿了懲罰意味的規則、每個病房門口的責任護士和經治醫生(到現在,我也不明白這“經治醫生”的“經治”的含義,也因此而倒了黴,如果這也用英文標示一下,我倒可能整明白些)、護士們的治療記錄、醫生所寫病曆以及費用清單出院通知等上沒有一個英文單詞,顯得金玉其表裝腔作勢,明明都是中國人來這裏看病(如果真有老外到這裏來還不得為了中國軍事需要調查丫一個底兒掉整丫個半死為了王海那樣的飛行員出口惡氣)非得弄點子洋字碼嚇唬老百姓裝丫挺的。

我換上白色的病號服,馬上又成室內一景:那衣褲大概都是給兒童穿的,衣服隻到我的肘部,前襟撅撅的僅能蓋上肚臍;褲子則剛過膝蓋,像個打魚的;那拖鞋使得我的後腳跟差不多得在鞋幫外。同室的人也有的說我像朝鮮人。我穿著這奇裝異服試著走了幾個貓步,引得在場的這些陌生人哈哈大笑。我先後對幾個護士說能不能換一身稍微合體點的,有的答複說看看,有的答複說得和這裏管總務的護士說,有的則說我住不了幾天湊合著吧,到最後也沒有更換,沒有人會為了自己的承諾或職責負責。怎麽著?這裏就是暴露人醜陋之處,就是讓病人找不到做人的尊嚴,就是由此獲得異樣的身份感。就這樣,我穿著這身短打扮,露出大部分四肢肚臍若隱若現在醫院裏度過了共和國和我的生日的時光。

同病房除了那個官員外,還有個說話帶有河南腔的人,我聽了這口音就懶得理他。他床旁邊坐了個帶北京郊區口音的女孩,他們倆總是互相撫摩,看來關係不一般。

13:20

護士把我叫出去,說是要做青黴素皮試,到了處置室(這名字怎麽聽起來就那麽別扭),告訴我要備皮。兩個護士(八成是一個人怕病人非禮,一個護士帽上有紅條,另一個沒有,我問為什麽會這樣,除了口罩後麵的不知道什麽性質笑容外什麽也沒得到)讓我把褲子脫下一點,我照辦了;不行,再往下,我問她們為什麽沒有男護士?她們嫣然一笑不作答,隻是讓我再脫。我磨磨蹭蹭一點一點地與她們周旋著——誰說我不純潔來著?我就是一點反應也沒有(聽說,曾經有個爺們兒在這當口有反應勃起了,護士也勃然照著那家夥給了一下,結果造成爺們兒的那家夥再也起不來了),為什麽隻有女人能選擇檢查醫生的性別、而男人卻不能選擇備皮護士的性別?那兩個邊備皮,邊說讓我為了這備皮要交器械錢——如此神聖而浮想聯翩的時刻,提錢多俗啊!什麽時候都忘不了錢!

我出來走到走廊樓梯拐角處那個寫著“禁止吸煙”的地方,借機趕緊抽了根煙。下根說不定到什麽時候呢。

13:40

長得像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姓周的醫生找到我,照本宣科地對我說著手術可能會遇到的各種情況,心肺並發症、麻醉穿刺並發症,林林總總有好幾十項,打印出來在一張紙上,那內容專業得讓我頭大得不得了。說了半天我什麽也沒聽懂的術語,最後,問我什麽意見?見鬼,我能有什麽意見?我什麽也不懂。要不然,這份內容給我留下來看看?不可能,14點要到手術室;我是否同意手術?我能怎麽著?不同意?出了事算誰的?那紙是生死狀還是什麽?如果是某種契約,應該像平常那些合同“雙方各執一份”,幹嗎我還沒弄明白就再也看不見了?如今,這皮都備了,成了童男子了,不同意豈不是白被人偷窺了殘存的青春和陽剛?怎麽著?簽吧,同意手術。這就是信息不對稱,你永遠也搞不明白那紙上文字的含義,永遠也就是個被人戲弄的傻瓜,在專業麵前,人們隻有拿無知的權利兌換虛幻的補償。

14:10

手術室的車晚了10分鍾。兩個穿綠衣服的護士(聽口音,可能隻是來京打工的)讓我仰麵躺在車上,推出了房間。我頭一次感受到在病房走廊裏被人推著眼睛隻能看到天花板上的燈一盞一盞匆匆略過告別著身體此刻的狀態——鬼知道再見到它們時會是個什麽德行和心情。到了16層,進了手術室,她們讓我躺到窄窄的手術台上,頭枕著個直徑約60厘米的類似廢舊輪胎似的玩意上,打電話通知幾個人說活物已經到案板上了。然後她們走了,整個手術室就我一個人呆呆地躺著。

一會,一個女士進來,搗鼓了一陣子什麽,又要出去,我抬頭問她什麽時候開始,她說很快(這種模糊的說法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一會,她和另一個女士進來,又乒乓作響折騰了一氣,告訴我忍著點,要在我腿上紮針。對於疼痛,我還是較能忍耐的。那針打上去,一直到手術結束,就沒拔下來過,想來是靜脈注射什麽的。

再一會,一個男人進來,拿出麻醉方麵的什麽文字,這回倒是簡單,也不讓我看(其實,就算是讓我看我也看不了,因為我沒戴眼鏡),也不解釋給我聽,隻是讓我簽字。我把頭費力地舉起來接過他遞過來的筆照辦了——我敢不辦嗎?

那女士(看來是手術護士)讓我把褲子脫到膝蓋部,我照辦了,可如此做了以後至少有5分鍾也沒有任何動作——我就這麽赤裸裸地躺在床上,是供人觀賞還是怎麽的?我這副身板也沒有什麽好欣賞的呀,那些護士是有這種癮還是怎麽著?關於讓手術病人赤裸時間,是否有什麽明確的規定?如果時間超長、或病人自我感覺不好,能否主張自己的權利?這是否也屬於醫患糾紛的管轄範圍?如果是像舒琪那樣有過三級片經驗的明星還可以,可如果是別的還裝模作樣假裝純潔的明星,如果被如此要求赤裸而長時間地暴露出來,那又會怎麽樣?如果是什麽高級領導人,會如此?這種被赤裸地扔到那裏被旁若無人地擱置的狀態,真是有被羞辱和荒棄的感覺。但如果你要就此提出質疑,會怎麽樣?被說成是事多,或者自己去取證。這種每個細節都讓你不勝其煩的狀況,又能怎麽著?

又過了若幹時間,護士過來,讓我側身屈腿雙手抱膝,麻醉醫生實施麻醉,當針刺進去時,疼痛難忍,但我還是沒有吭一聲。醫生倒是沒忘了評論一番我是如何堅強的廢話。

外科的那個姓周的和姓鄭好像都來了,隻是都帶著口罩,分辨不清楚。隻是,從那些手術室人無聊而膩味的聊天內容裏,猜出他們的身份。

逐漸,我的腿開始沒有知覺了,臀部接著也是。那麻醉師一句“見效了,哥兒個上手啊!”好像在召喚屠夫一樣。

姓鄭的又按我的腹部,最後核實疼痛到底是在哪兒。接著,那刀就在我肚子上劃上了,可那裏麻醉還沒有起作用,我對他們說疼,麻醉師說再給一針。

一陣折騰,怎麽著也得有40分鍾了。手術才正式開始。

我隻聽到他們議論著,我腦子裏迷迷糊糊的,覺得肚子被他們翻騰得揪著難受。

再過一會,那姓鄭的用夾子夾著一個血淋淋的玩意、有5公分左右長、上部很細、下部卻好像是個爛櫻桃狀的給我看“這就是你的闌尾,已經病變了,不知道是不是癌變。”我對他說:“怎麽著?要不然你們現在去檢查,我還在這兒,要真是咱們就接著來?”他們都笑了笑。

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會癌變。大概,在挪威時隱隱的肚子疼就是闌尾疼,隻是沒有這兩天這般讓人受不了。

如果真是癌症,我又能怎麽著?

我該如何?

他們在縫合時磨磨蹭蹭不知道在幹什麽,我那個姿勢呆得很難受,催促著他們快些。他們倒是和氣地說“馬上、馬上”。

16:20

我又被推回病房。從車上被弄到床上時,麻醉師要我把胳膊放好,說是前兩天有個下手術的病人由於胳膊放得不對結果就在這時被弄骨折了。

不知道是哪個醫生對我說:“保持這個姿勢,6個小時,不能吃東西,不能喝水。”然後,一行綠衣人就從我的病房裏消失了。

護士來打上了點滴。好幾大瓶,不知道是什麽藥品,青黴素還行。

那個很像河南口音的人送走了女孩,官員的夫人等他回來後問那女孩是誰,他答是女朋友,官員夫人評價說女孩挺實在。這可能是部隊官太太的毛病,總是愛對人品頭論足。

官員夫人走了。過了一會,護士讓那官員搬到了別的病房,後來聽說官員覺得我們的病房人太多,太亂,值班的鄭醫生覺得他難纏,索性讓他搬出去了。

我的腿還是沒有知覺,但是獨自逐漸恢複了,傷口開始疼。

特別是,讓我保持一個姿勢那麽躺著,真是無比難受,非常想換個姿勢,但又不被允許。我差不多一分鍾就問人一次,距離6小時的時限還差多少。我想,這個規定不知道有沒有根據,但即使非得如此,就在這時也應該給必須保持這個姿勢的術後病人安排些什麽活動,比如身體不能動,但可以讓他們看看電視,或者推著他們溜達,以分散他們的注意力使時間看上去過得要快些。

這幾小時是我感覺非常難以忍受的幾小時,比手術難受多了。如果再讓我動手術,我一定先想好如何對付這幾小時。

這期間,我不住地請人把我的病床稍微搖起來些,呆個兩三分鍾再放下去。雖然這可能不符合規定,但沒轍,為了不使自己瘋了,還是破壞些規矩。

在身體安全和舒適之間,這時非得如此矛盾?

大概,我能忍受疼痛,但卻忍受不了非人道的折磨。特別是,我本來對規矩就嗤之以鼻。

點滴不住地加著。窗外天色黑了下來,我越發難受,更不耐煩地問別人時間,算計著能換姿勢的時刻。

在護士換點滴時,我問護士能不能不到6小時而是5個半小時就換換姿勢,她同意了;我得寸進尺,覺得這規矩可能本身就沒有什麽道理,問5個小時行不行,她沒吭聲走了。

這期間,我的體溫開始逐漸攀升,到了39.2ºC,經匯報後,護士來了,給了我一個白色柱狀顆粒,讓我放到肛門裏去——我還是頭一次使用這種用藥辦法,此後問了護士,說不清其起效原理;問了醫生,也說得令我很茫然,隻是,比起肌肉、靜脈、口服用藥來,這肛門用藥讓人覺得新鮮和不快。

咬牙切齒地熬到21:30,終於把床搖起來直到點滴完畢再也沒放下,而且全身早就都恢複了知覺,這時就將臀部左邊翹翹右邊翹翹變換著姿勢。

點滴還是一瓶接一瓶地上著,我這時倒是可以喝水了,夜深人靜中迷迷糊糊巴望著液體早點完畢。

10月3日

1:30,液體終於輸完了。我奮不顧身地下了床,到走廊裏轉悠。護士見狀要我回去,我說這是醫生允許的(當然,醫生隻是說手術後6小時可以走動,並沒有說我可以到走廊裏溜達。對付這種官僚主義,用假傳聖旨的辦法是最經濟而簡潔的)。繞著走廊轉了三圈,喜氣洋洋地回到了床上,雖然翻身睡覺很費勁,但隻要不是必須保持一個姿勢,就謝天謝地了。

由於我的咳嗽已經有了很長時日,經常咳得夜間醒來。但這時,咳嗽卻成了非常令人恐懼的事——傷口會劇烈地疼痛。所以,我在這次住院中摸索出經驗,快咳嗽時趕快倒一杯熱開水,猛喝幾口,那燙就會刺激喉嚨,把咳嗽的衝動壓下去,然後再口含一粒甘草片。住院這些天,我的睡眠總是在甘草片的陪伴下度過,倒是少了許多嘴中的異味。

7:00早晨醒來,精神爽爍,先鑽到衛生間裏抽了根煙,窗外明媚的陽光勾引著我的情懷,慢慢悠悠到了樓下大廳裏,見得人們很悠閑地進進出出,沒有誰會注意到周圍發生了什麽,更沒有人會瞥我這個剛剛割除闌尾的傻嗬嗬的穿著超短衣褲的光頭一眼的。還是有些涼,比不了樓上。終於通了氣——這就意味著我可以吃的內容大大增加了。

回到病房,點滴已經掛好了。醫生查房沒趕上。我所在病房門口的牌子上寫著的那個經治醫生顧國利沒能讓我幸運地見上一麵。

來了兩個護士,一個還是帽子上有紅條,這回我倒是清楚了,紅條表示實習,沒有的則是正規護士。正規護士讓實習護士給我紮針,實習者紮了進去,但卻沒有將針頭沿血管往裏探,隻是留在了針眼處。打的好像是青黴素,看來,會叫喚的有食吃,如果不對院方強調,早就高級昂貴的進口藥用上了。

打著點滴,問那口音很像河南人的,才知道他是徐州人,不過他們那地方與安徽和河南距離很近。這下,對他就沒有那般防範了。

其間,又病房訂飯的到各房間轉悠。問她怎麽訂飯,回答得辦卡,每張卡手續費5元(什麽都沒吃就先交)。她出去後,那個徐州人說,這裏的食堂可“他媽的”差勁了,有時快到沒飯時下去打飯,他們寧肯把菜飯倒掉也不多給一丁點,每次的飯菜量少得可憐,5元錢一份“紅燒排骨”隻有拇指大8塊小骨頭。我還是別再和這飯找氣受了。

點了幾瓶,快到中午時完了。護士拔下針頭。吃過午飯,精神抖擻地跑到樓下大門外的陽光下坐了一會,尋思著明天也許就能跑到花園裏去轉悠了。

又到那個“禁止吸煙”處抽煙,正好碰上一些頭戴貝帽的警衛(這裏穿這樣製服的警衛很多,住院部大樓兩個門口各站了兩三個警衛,前門負責盤查進樓辦事的各色人等,後門則是專門對付那些探視者的,好像很森嚴。真不知道,這麽多警衛的費用出自何處,該不會也是地方支援軍隊吧。而且,這醫院的幾個門口都站著當兵的崗哨,隻是個擺設,誰出入都不會受到阻攔,那要他做甚?還有,通過壁壘森嚴的保安來增加就業,也好像說不過去,就像我上班的那個地方,三步一崗五步兩哨,當工作時間隻是告訴參觀者從對麵的門進入,指揮有大院車證的車輛進出——全部工作就是揮手比劃一下;晚上則是禁止非院裏的人進入;碰上什麽活動更是增加兵力,好端端的地方同時放上了7、8個哨兵,而這些錢還不是老百姓納稅的費用?說是軍費少,可如此浪費又怎麽著?再說得跑題點,單位院裏那些當兵的平時訓練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就在老百姓眼皮底下打打殺殺的,更讓人覺得恐怖的是,如果趕上他們進行射擊訓練,由於沒有場所,他們就站在院子裏的小路的一旁的最靠牆邊,而將靶子放在路的另一旁的最靠牆邊,舉槍瞄準,我們每天還必須從那小路經過,那就隻能從這一排排槍口下通過,渾身發麻,誰知道那槍裏是否裝有子彈?就算是沒有,被槍指著的滋味可不好受——這就是我們的人們軍隊!),看到我在那裏抽煙,告訴我說這是禁止的,我說這是醫生和護士允許我如此作為的,他們隻是說現在別抽。等他們消失了,我依然縹緲在氤氳煙霧中——這就是規矩的設立與荒廢。

14:00回來再看看那隻打點滴的手,針眼處已經發黑,有些淤血——實習護士帶來的實習效果。

下午睡了一覺,醫院病房除了床就沒有別的什麽,所以絕大部分時光都是在床上度過,聽上去,床第之間的氛圍太多了些。

那個徐州人是個誌願兵,靜脈屈張,做不做手術都行,由於沒有提幹機會今年打算複員了,趁著還在部隊免費醫療還是把手術做了。(真不知道那麽多的軍費被這樣用了多少?)他說,他們家鄉所處地區是全江蘇省最窮的地區,徐州市又是這個地區最窮的市,而他們縣(豐縣)

又是整個徐州郊區最窮的縣。前些時候,朱鎔基到蘇皖貧窮地區的三個縣視察,安徽的兩個縣總是帶著朱鎔基到最窮的地方和人家去看,而豐縣的縣太爺得知朱鎔基要來,提前很久就開始做準備,把馬路兩旁的所有較為髒亂差的地方都砌起牆來遮擋,而且在麵向街道的牆麵上貼上了瓷磚,有了馬路兩旁貼瓷磚的奇景(想想看,走在兩旁都是瓷磚的馬路上,是否有置身於廁所或洗澡堂的感覺?是否會有不僅皇帝穿著新衣服而且所有行人都一絲不掛的快感?),朱鎔基看過以後,認為豐縣的經濟搞得還是不錯的,給了另外兩個縣扶貧專款,而豐縣的頭不久被調到徐州市任職。就這樣,以一個人的升遷換了一個縣人的貧窮和抱怨。

閑著沒事,拿了所謂非主流經濟學派楊帆主編並送給我(他是被叫來參與我們節目的拍攝,進入軍事博物館時與門口當兵的門衛發生爭執,怒氣衝衝,到了餐廳餘怒未消,拚命和啤酒,結果有了醉意,第二天錄演播室卻發生了麵對鏡頭呆傻的狀況,節目也沒做成,倒是給我兩本書)的一個文集《以民為主關注民生——中國新世紀的前途與選擇》,其中包括溫鐵軍、韓德強、皖河、房寧(他是搞政治學的,怎麽也算成了經濟學?)、盧周來、王紹光、左大培等人的著作,主張在關注經濟增長的同時,也應該注意道德和環境,注意吸引外資對於本過經濟帶來的負麵影響,注意經濟學領域裏的腐敗和霸權現象。看著這些人的說法,總覺得中國經濟學界要是不出現這類事情才怪呢,腐敗是全社會的事,沒有地方不腐敗,腐敗在人心裏。要是真沒有了腐敗,中國社會幾乎無法運行,但是,腐敗確實應該反對,經濟學領域照樣未能免俗,一樣被腐敗和強權專製把持著,事實上,中國正在走著一條萬劫不複的路。

晚上,那誌願兵的陪床(其實,他根本不需要陪床,隻是,他叫來一個今年的新兵、也是江蘇人,揚州的,大概是青春期發聲沒有矯正好說話帶著明顯的女人般的高分貝)不願意回部隊,在病房裏混著。他們把另一個也在這醫院不知道什麽科室的同部隊的戰士叫來聊天,這時才聽出那個誌願兵是個班長,聊天內容就是部隊裏的那些事,哪個參謀裝孫子仗勢欺人但由於他不可能進一步當官了所以沒必要拿他當回事罵了也沒事、誌願兵的老婆孩子到部隊來時生病但開出門條受阻而隻能跳牆出去(他既然有老婆孩子,那天我剛住院時看到與他親親密密的北京郊區口音的被他介紹作女朋友的女孩又是怎麽回事?)、他們這個團級單位團長的好處就是如果能辦成事才收下部下的送禮而如果辦不成通常情況下不收禮、那些團裏別的幹部則一個賽一個缺德、部隊裏找老鄉拉幫結夥互相照應是規律性的事但也有老鄉彼此勾心鬥角的、老兵教那兩個新兵如何應付當官耍弄當兵的、等等,讓人對部隊的生活不寒而栗。

看上去,身體恢複得還不錯,問了值班醫生,說是沒錢能不能早點出院,答複明天早晨找經治醫生說,應該問題不大。

白天睡多了,晚上開開床前燈繼續看著那些非主流們的牢騷。

10月4日

這天是我的生日。早晨終於看到了經治醫生顧國利,他很年輕,盛氣淩人,不動聲色,挨個床問了下情況,到我這裏,我問他我的病情好多了,又沒錢,已經與好幾個值班醫生問能否早點出院,他說問題不大。過了五分鍾,他回來,說明天辦理出院手續,醫囑已經下好了。

這個生日就是在病床上過去的。傷口開始疼痛,怎麽呆著都不舒服。

點滴有掛上了,來的還是帽子上有紅條的實習護士和沒有條的護士,依然讓實習護士紮,換了隻手,還是枕頭紮進去一點。本來,我想拒絕讓實習護士紮的,但在人屋簷下,還是怕得罪了她們,不知道她們會給病人——特別是在部隊醫院天生低人一等的地方病人穿什麽樣的小鞋;再有,如果不讓實習護士紮,那麽她們又有什麽機會去紮呢?就如同新畢業的大學生如果沒有第一份工作,就永遠不會有工作經驗,雖然說消費者有選擇服務的權利,但是麵對這種情況,該如何呢?如果不主張自己的權利,會沒有人尊重之;可如果不給例如新護士這樣的機會,她們怎麽辦呢?當然,作為消費者,這可能不應該是考慮的範圍,而隻是自己看看被新護士弄黑了的手背。

打完了,這隻手的針眼處又黑了一大片。

下午,沒事在走廊裏溜達,看到了那天給我念手術責任書的年輕周醫生,我病房裏的那個誌願兵說這個周醫生是很有背景的(大概又是什麽關係),他問了我的情況,然後問我的傷口是否換過藥,當聽說我自從手術後從來沒有換過藥時,他很驚訝,但也沒說什麽。我想,這大概有出了問題,也許早就應該換了藥,但卻被疏忽了。隻是,同事之間的互相包庇使得他緘口不做聲。他給我換了藥,我看到了我那有著好幾處黑線頭的傷口。換藥過程中,我與他聊天,得知他是從位於西安的解放軍第四軍醫大學畢業的,早已經過了實習期,而當我問他這裏是否有當年在華山搶險的四醫大學生(因為2000年時我曾經與當年搶險的一些學生、張蓉芳、古建芬、李寧、劉恒、白岩鬆等一起做過電視節目),他說應該有,但不知道是誰;我問他我的闌尾是否存在癌變的可能,他說那天鄭醫生已經說過了,隻能以鄭的話為準,他多一個字也不能說(多麽嚴格的紀律、多麽合適的托詞),我能及時做了這手術應該是件好事,我這是屬於慢性闌尾炎急性發作,如果再不做則可能會有更大的麻煩;像這樣的闌尾,不知道病理檢查會有什麽結果,而病理檢查得等到過節後那些人上班了再說,應該問題不會太大。看到我對於是否癌變並不在意,他也就放鬆了些。

晚上,傷口疼得厲害,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發起燒來,又用了肛門降體溫藥,別人都說我這種情況明天出不了院。

那搬到其他病房的官員房間裏是一個14歲的農村孩子,國慶節前到北京來,在航天醫院每天打8瓶點滴,打得嘔吐不止,找了熟人才到了這裏,但正趕上過節,隻能等到節後再手術,於是,這些天,就隻能為醫院做貢獻了。官員在那病房呆著沒意思,總往我們的病房跑,說到他在空軍司令部是管保齡球、高爾夫、網球、遊泳館等的,每天都打球,節前每天開車到這裏打點滴,可越來越嚴重,最後不得不住院,初步已經好了,但還得做造影。他和那個誌願兵都勸我多住些日子,可他們都是公費。

那官員也談到,如今醫療腐敗到處盛行,他就開著車為人家去送手術醫生索要的紅包,動輒幾千上萬元;要是趕上大手術,幾十萬元也不在話下;那些醫生真是發了,有名的坐著飛機在全國跑來跑去,就算光周末出去也落得個腦滿腸肥雞犬升天。

誌願兵談到,就在節前出院的一個軍人,他們在病房裏總是喝酒,護士也不敢管,是因為那軍人脖子後麵長了個淤血的腫塊,動手術切除,沒有把腫塊除掉,倒是把脖子上一塊好的肌肉給割了,又沒法找同為空軍係統的醫院說理,隻能靠違反規則發泄。那腫塊還得再來醫院動手術。據說,這裏也有過做闌尾手術沒找到闌尾倒把子宮給摘除了的案例。不知道,像這種醫療事故到底有多少,醫療腐敗和醫護人員職業與道德素質的低下造成了多少悲劇。要是這樣,誰還敢相信醫療。

更何況,做這麽個小小的闌尾手術就得好幾千塊錢,農村人也有闌尾,如果他們要是做這麽個手術,相當於全家幾年的純收入?如此改革,真讓人痛心疾首。再推開來想,今年,高考成績公布後,很多過了錄取分數線的農村學生或者是孩子自殺,或者是父母自殺,因為付不起高等院校動輒幾千元的學費。這種教育製度到底是為了誰服務?這種改革的成果是廣大民眾所需要的?如果一種改革的結果是要讓大多數人麵臨困境、是采取竭澤而漁的手段搜刮民脂民膏、改革的成本由多數貧窮的人來負擔而成果卻隻是由少數權貴階層享受,那麽這種改革必定無法令人接受。據說,有些高校讓那些高考成績優異的農村孩子到了學校,然後通過媒體向社會募捐,以供這些孩子接受高等教育,可是,這種做法本身就很有問題:如果拋開情感層麵的考慮,老百姓為什麽要為了這些孩子支付本來應該由國家擔負的教育成本?教育改革走上了要依靠訴諸市民同情心來維持本來在法律上享受同樣公民待遇的農村孩子受高等教育的權利的道路,這豈不荒唐?老百姓為什麽要在每天平均有一個億的資產流失的現實中為賑災救助等解囊襄助?這些本來應該是民政、教育、衛生等部門管轄的事,憑什麽要讓那些原本就沒有權利隻有義務的老百姓再掏腰包?在如此由於等級觀念和層級盛行而有著日益巨大差異的社會裏為什麽大款高官們為富不仁而百姓卻得在貧窮裏互相依存?宣傳上總是強調中國的貧富差距比起很多國家來還算不上非常巨大,但如此貧富差距卻有著別人幾百年曆史而中國卻僅僅20年!從加速度上看中國又創造了迅速拉大貧富差距的人間奇跡。

經濟學裏的新古典學派總是說發展就是第一位的、就是硬道理,但是,經濟學見物不見人,單純考量數學模型和經濟數據,對於日益惡化的環境和道德狀況置若罔聞熟視無睹,進入到了經濟拜物教的境界,這也造成了經濟學家在當今的社會裏很吃香,甚至更有些打著經濟學家旗號的人幹起了寡廉鮮恥地為了某些企業搖旗呐喊造謠鼓惑的勾當(想想最近某個大型國內電腦製造廠家的新聞發布會上有所謂經濟學家號稱該企業電腦生產利潤達到了令全世界都會瞠目結舌的20%利潤率的叫囂吧!),經濟學家出現注水假冒偽劣現象也是日漸平常。說是社會的良心,但如果良心都成了這樣,甚至像楊帆他們所批判的有人想說腐敗有理、有利、整治腐敗要適度的說法,在目前多次社會調查中老百姓對於腐敗的憎恨與日俱增的結果麵前,這種言辭對於所有經濟學家來說,大概都是像挨了耳光那樣。當然可以斷定,說這話的人自己就是個腐敗者。

誌願兵陪床的小戰士每天晚上就躺在被那官員嫌棄了的病床上,也沒見什麽勸阻或罰款。

每個護士的值班風格不同,這天的護士就跑來讓各病房熄燈。而恰恰是這天我的傷口疼得厲害,根本無法入睡。我隻能一會爬起來到衛生間抽煙(走廊鎖上了門,樓梯拐角處去不了,隻能躲到這裏過癮,不知道這是否為醫院可口病人押金的把戲?),一會到靜悄悄的走廊裏轉悠上一圈,一會跑到護士站和那個看上去像外地人的方臉護士搭訕幾句分散注意力。那護士說,她們是夜裏2:00換班,而不像別的醫院小夜班隻到0:00;他們護士裏隻有四個是軍人,其他都不是當兵的。(不知道這是否也會有歧視現象,我想大概跑不了。)在電腦上看了我的費用明晰(不知道其他護士是否願意如此麻煩),得知到現在我已經花費了2000多元,單一個手術那不到兩個小時就幹掉了1000多塊,這時才讓人體會到什麽叫“時間就是金錢”的寓意;看上去,2號和3號用了些頭孢類藥,後來大概是由於我叫喚窮而改成了青黴素,也就是說,是否用青黴素那樣的廉價藥並不取決於病情而隻取決於是否主張自己處置有限資金的權利。

10月5日

0:00回到病房,翻來覆去還是疼得睡不著,淩晨3:00了,索性爬起來找了紙和筆,跑到走廊裏從護士站拽了把椅子坐下來,在新到崗護士疑惑不解的目光裏,抄下了掛在走廊上的各種規則:

陪伴規則

一,病員病情需要陪伴時,須由護士長向陪伴人員發放“陪護證”並收取押金。

二,陪伴人員必須眼遵守院規,服從醫護人員的管理,陪伴期間應按規定著陪伴服,夏季不得著短褲和赤膊。

三,陪伴人員發生傳染性疾病(含上呼吸道感染)時,不得繼續陪護病員。

四,在查房和診療時,陪伴人員應退出病房。不得談論有礙病員健康的事宜,不得私自將並病員帶出院外。

五,陪伴者不得隨意進入他人病房,不得在病床上坐、臥,不得在病區內洗澡,不準使用暫空床。

六,愛護公物,節約水電,保護病房整潔,不得在病房內吸煙、喧嘩和隨地吐痰。

七,停止陪護時應收回“陪護證”,並由工作人員清點陪護用品,如有損壞或丟失應按價賠償。

探視規則

一,       探視者須持探視證方可進入病區,每次探視不得超過3人。

二,       探視時間:每日14:30—16:30;節假日:9:00—11:00,14:30—16:30。非探視時間不得進入病區。

三,       探視人員請自覺遵守院規,服從醫護人員的管理,不得擅自翻閱醫療文件,不得私自將病人帶出院外。

四,       探視人員要愛護公共設施,注意維護病房整潔,不得坐、臥病床,不得在病房吸煙、喧嘩。

五,       可持病危通知單隨時探視危重病人,病情不允許探視時不得探視。

住院規則

一,       病員應自覺遵守醫院的規章製度,服從管理,配合診療工作。病員之間應團結友愛,互相幫助。

二,       治療、查房時間不得離開病房。凡未經允許私自外出過夜者,按自動出院處理。非探視時間不得會客。

三,       病員不得擅自進入治療室、辦公室,不得私自到院外求醫購藥或請院外醫師到醫院為個人診療。自帶藥需經醫師同意方可使用。

四,       病員飲食由醫生根據病情調整,院外送來的食物須經醫護人員同意後方可使用。

五,       按規定著病員服,不得著短褲和赤膊。保持病房整潔安靜。除必需生活用品外,其他物品不得帶入病房。

六,       愛護公物,節約水電,病房設施如有損壞和丟失,應酌情按價賠償。

七,       病員須按時休息。午休:12:30—14:00。晚間熄燈:冬季21:30,夏季22:00。

這些規則看上去也讓人那麽不舒服,擺出一副陰森森的麵孔迎送著每一個人。

總體上看,這些都是些“不得”、這“不得”那的規定,屬於限製性條款,而且,從罰款規定上看,如果違反就要接受處罰。如此之多的“不得”真讓人覺得這裏的恐怖。其實,有些條款完全可以改成祈使句型,例如“請避免”之類的話語讓人稍微舒服些。

而且,既然是給所有到醫院裏來的人看的,也算個招牌了,為什麽還有那麽多的語句不通順和段落不明確之處,看上去總失去了製作者想給予閱讀者感受的那份尊嚴和權威。

那《陪伴規則》裏,向陪伴人員發放陪住證,又是一個證。我曾經寫過小文,說中國目前的證件太多,每個部門恨不能都搞個自己的證件,中國人一生中從出生到死亡不知道要遇到和擁有多少證件,如果有機動—非機動車或寵物則還得另行辦證;而這每個證件的背後,都隱藏著些什麽耐人尋味的故事和背景。就此證來說,陪護證又是個身份的證明,而在中國這身份確定著自己的等級和歸屬,範圍著活動的領域,具體到陪護大概也屬於特權了。但收取押金,又有了權利和腐敗的影子。

而說到服從醫護人員的管理,什麽是管理的具體內容呢?醫患之間的關係到底應該如何界定?人與人之間的平等應該價值幾許?最近,據說醫療也納入了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管轄範圍,那麽,消費者在消費場所應該服從誰的管理?同理,到飯館吃飯要服從服務小姐、廚師和門衛的管理,在商場購物要服從售貨員和倉庫保管員的管理,上公共廁所要服從收費者和清潔工的管理,上歌廳要服從三陪小姐的管理,商家對消費者總是有管理權?

而說到陪伴服,我在這醫院裏看來看去,除了我穿著這樣的類似裸露病患者的病號服外,那些陪護者沒有任何專門的服裝。“夏季不得著短褲和赤膊”,從字詞安排上,為什麽不能改成“夏季不得赤膊和著短褲”?要知道,這赤膊可不是能“著”的,如此一本正經的公告,寫作者連這麽點常識都沒有?而此中“短褲”的概念是什麽?什麽叫短?我現在所“著”的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尺寸的服裝,算不算短?短褲不許穿,那麽短裙是否可以?而“赤膊”的概念又是什麽?單從字麵上理解,好像是不能露胳膊,但要求夏季進出病房的人們都得長袖過腕似乎也不太現實不太人道,如果是T釁行不行?現在女人流行穿吊帶裙,上麵僅有兩根像鞋帶那麽寬的帶子甚至幹脆就沒有帶,整條胳膊都露在外麵,這是否符合要求?如果不是,那麽是否應該每個進出病房的人都得在門口買副套袖什麽的以免被轟出來?如此說來,這病房的醫護人員或著病區的氛圍是否排斥露出四肢否則就很容易令人產生非分之想乃至出現非禮舉動?

陪護者不得談論有礙病院健康事宜,指的是在查房和診療時還是通常別的時間?從這段文字上很容易令人產生誤解;而什麽叫“不得談論有礙病員健康的事宜”呢?這種概念很是模糊——談論國家大事讓病人得不到充分休息算不算?談論三個代表讓病人浮想聯翩算不算?說笑話讓病人傷口疼痛算不算?議論這裏醫護人員的業務能力、職業道德水平和所用藥品是否收受回扣從而讓病人心煩算不算?對於話語權利的剝奪是否也屬於對於他人權利的蔑視和侵犯?如果病人和陪護者由於不滿意院方那昂貴糟糕的夥食而外出享受口腹之欲是否也算是私自將病員帶出院外?極而言之,如果病人將陪護者送出醫院大門是否也在此例?醫護人員如何判斷陪護人員將病人帶出院外的行為是否屬於違犯規定?其實,他們根本就對病人外出連看都不看一眼,那麽,既然不想實施規定這幹什麽?無非是給罰款增加些借口。

陪伴者不得在病床上坐、臥等,這純屬瞎掰。沒有見過哪個陪伴者沒有在病床上坐臥的,也沒有見過因此受到處罰的。如果製度製定了不執行,大概這製度本身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至於愛護公物節約水電之類的,屬於難能可貴的號召性言辭,但這種訴諸公共道德的規範放到這裏也淹沒在一係列“不得”中成了點綴乃至魚腩。而且,在社會整體道德水平滑坡甚至整個體係麵臨崩潰的現實中,這種號召不僅僅蒼白無力,而且也有故弄玄虛嘩眾取寵之嫌。

清點陪護用品之說何來也是不得而知,除了上麵說到但從來沒見過實行的陪伴服裝外,還有什麽珍稀物品則實在令人冥想不止。可能,這又是個套。

在那《探視規則》裏,也同樣有讓人費解和難過之處。

探視者還是得有探視證,就這證浪費了多少人力物力財力,又造成了多少憑借關係而產生的行經。

每次探視不得超過3人,這在實際執行上也無法操作,樓下那幫子保安人員隻管看時間放人,在規定時間內進入多少則無法控製。

翻閱醫療文件之說則牽涉到病人的知情權,如果是本人病曆是否可以翻閱?很多醫療糾紛就是因為患者取證難而告敗訴,因而才有了令人啼笑皆非的醫療糾紛中舉證責任倒置原則的產生,其原因就是如今社會上謊話橫行,對事實視而不見或幹脆睜眼說瞎話,醫院對自身過錯推諉搪塞,回避責任。但如果是麵對“不得翻閱醫療文件”這種嚴肅而莊重的訓誡,主動權操控在醫護人員手中的病人及其陪伴者大概也得老老實實。

愛護公共設施等也屬於瞎掰,沒有人會搭理這樣的說教。

不得坐臥病床,而每個病人每次隻能有3個探視名額,如果這三個名額來齊了,一個坐著另外兩個站著?這不成了吊唁了?如果坐著,就病房裏那麽一個髒乎乎的椅子,莫非讓三個人摞著坐?不坐到床上坐哪兒?醫院沒有安排好病人的探視條件,反過頭來要求探視者不得這不得那,豈不像飯館裏就餐者不許坐下不許用手那餐具不許張嘴那樣的奇怪行止?見鬼。

喧嘩是什麽概念?分貝達到多少才不算是喧嘩?對於平素就有神經衰弱的人來說,隻要有丁點響動就會受到影響,而對於好熱鬧的人來說,安靜莫過於死亡,這又怎麽區分?要不然,就像有些地方劃分吸煙區與非吸煙區那樣,對於病人的情況進行進一步調查,然後分開病房為吵鬧區和寂靜區?

如此說來,還有些規定也是,比如讓病人手術後6小時不能換姿勢,這是不是針對所有病人都如此?人的個體差異很大,有人大概用不了這許多時間,而這種經驗式的規定無疑是以下限為準,也就是體製最差勁的人如果用了6小時就可以安全,而別的人注定是不一樣的,那麽醫生懶惰得才不去管躺在床上的人的感受,通通要求如此,這也是隻重群體情況而忽視個體性質的典型,也體現了職業素養的缺失。

在《住院規則》中,也有那麽幾條很可笑。

病員之間應團結友愛互相幫助之說,就好像幼兒園的條理,告訴這些住到成年人病房的人該如何做人和如何找到家庭般的溫暖。這“自覺”,可真是久違了的語言,在如今世道上也太難尋覓了。

未經許可外出怎麽處理,最終也沒說;隻是外出並過夜者,會按自動出院處理,而這自動出院是個什麽含義不得而知,大概就是醫院對所出問題不負責任的意味。當然了,在出現糾紛時醫院尚能瞞天過海欺世盜名,是否在外麵過夜與院方是否承擔責任似不相關。

什麽叫擅自進入治療室辦公室?需要在門口喊報告立正敬禮還是怎麽著?醫生護士平常對病人采取冷落態度,真到了病人有事需要醫護人員幫助時,不進入辦公室還到太平間?

自帶藥品需經醫師同意後方可使用,那醫師要是不同意怎麽辦?如果病人有別的疾病(像我咳嗽了好長時間,我都懷疑是否在喉嚨處長了什麽東西,但手術後又不敢咳嗽,找了些幹草片服)弄了些藥來,醫師非得開些醫院現有的自己可以拿回扣的價格不菲的藥強令病人服用,該聽誰的?是不是一旦住進了病房就得為醫院在吃喝拉撒方麵全方位做貢獻舍此就被列入“不得”圈子?如果病人的探視者或陪伴者從院外拿來藥品,進入病房時還得經過搜身還是怎麽的?

病人飲食得由醫生決定。可如果那醫生也拿了醫院食堂的回扣怎麽辦?非得海鮮鮑魚地給病人招呼要不然就說沒有按照醫院規定進食克扣押金什麽的,這也不是不可能;病人有探視者或陪伴者,總會弄來些食品,這些都得經過醫護的檢查?從來沒聽說過也沒見過如此實行。既然如此,寫上去還不是放屁?

著病號服,不得赤膊穿短褲,那我現在這身短撅撅露那麽多部位連肚臍都明晃晃地招搖在外的服裝該怎麽說?我沒找院方索要暴露費和表演費就不錯了,居然恬不知恥地要病人注意形象別壞了風尚真莫名其妙。

生活必需用品和其他用品同樣有個界定問題,這種模糊說辭隻能給院方懲罰病人帶來好處。

“病房設施如有損壞或丟失應酌情按價賠償”,這又怎麽講?損壞的責任如何鑒定?而丟失則有可那是病房裏的每個人所為,如何判定?什麽叫酌情?酌什麽情?誰來酌情?有何依據?按什麽價?這之中有沒有什麽陷阱?

3:30

看了這些狗屁文字,抄了下來,懷著傷痛回到黑燈瞎火的病房,慢騰騰地一隻腳一隻腳地挪上床,咬牙切齒地翻著身,好不容易誰過去了。

6:00

護士來發體溫表,打開水的來換暖瓶。那誌願兵的陪床趕緊從那沒人住的病床上爬起來,坐到椅子上接著睡。呆會,拿出表,有些發燒,琢磨著今天出不了院了。誌願兵得知我昨晚的情況,也說呆會醫生查房時可以要求繼續留下等好了再說。

7:40

來接我出院的朋友得知我的情況,去找我的“經治醫生”顧國利,要求撤消出院,沒有多一會就回來了,說是顧國利說出院手續已經辦好了,而且是病人自己要求出院,決定無法更改,然後就不再理睬那朋友;找的科室主任,說得找經治醫生,可以說明情況申請更改;很多醫生都在辦公室裏準備交班,隻好先回來等。但我知道,交班隻不過是走走形式,用不了多久。再去,很久也沒見回來,但可以聽見我那朋友說話的聲調,也就是說,交涉肯定是不順利的,之後聲音就沒有了。我一直在等。大概過了有半個多小時,我到走廊上去看,沒有人,醫生辦公室裏也沒有,主任辦公室裏也沒有。護士站有我的出院通知書,上麵隻寫了“全休一周、禁洗浴患處”,沒有其他任何說明。病房裏的那個誌願兵說顧今天上午在門診,我就頂著大風,跑到門診二樓,看到顧正在麵無表情地給人看病,但卻沒有見到我的朋友。我返回病房,看到我的床前已經擺上了點滴瓶子,正在詫異,那個把我手紮黑了的實習護士進來,張口就氣勢洶洶地(大概,她們習慣了用這種態度對待病人)問我:“你到底打不打(點滴)?”我盯著她:“你問誰呢?”她斬釘截鐵:“我問你呢!”我也很強硬地:“我不知道!”她悻悻地走了。

我覺得如此要求再住下去也實在沒什麽意思,就收拾物品準備出院。跑到那官員處告別,正在敘述當天發生的事情。這時,值班的很年輕的醫生和護士到了這個病房,問我是不是38床的,說接到指示,要我回病房打點滴。我問那醫生是誰的指示,他回答說這個我沒必要知道;我很氣憤,說知道這是我的權利,如果他不說,我可以選擇不服從治療;他說,如果我堅持出院,必須在出院通知書上簽字。簽這個字意味著什麽呢?大概就是所謂按自動出院處理,出了問題醫院不負責任。我正要與他們爭吵,這時,我那朋友回來了,說起了找顧的過程。

顧在病房態度非常蠻橫,堅持說是我要求出院,醫囑一旦下了就不能更改,沒說兩句話扭頭就走,再也不搭理;找到主任(其實隻是個副的),回答說他隻聽他手下的醫生的匯報,不直接與病人或陪伴者打交道(這叫他媽的什麽玩意兒,這就是部隊醫院的中層幹部的水平,就算是企業,也還不至於說芝麻官不與民打交道的),還是得找經治醫生解決;當我的朋友說經治醫生不理睬而科室主任搪塞隻能找到院方反映情況並尋求幫助,那主任才緩和了些態度,告訴說顧上午去門診值班,並告訴了門診外科的電話號碼;再給顧打電話,那邊更是撮火,措辭嚴厲,否定了改變醫囑的可能性,而且毫不客氣地掛斷了電話。沒有辦法,隻能找到醫院的醫務部。那裏的人很多,大多數都是跑到這裏來告狀的(看來,惡性的事故和惡劣的態度是醫院裏最為豐富的資源,在如今人們自我保護意識越來越強盛的情況下,這醫務部成了防止事態擴大的樞紐了),大過節的,應該是不會有人無事生非跑到這裏來沒事找氣受。這裏隻有一個年輕的軍人在處理這紛繁的亂七八糟,也許,醫院就是找了個人來應付差事地打發多事之徒們。那個年輕人姓雷,是個助理,對我的朋友還算是客氣,聽說了我的情況,認為如果在這時讓我出院可能會有危險,一旦出事大概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並知道我已經準備出院,先問作為病人的我在哪兒?當得知我還在病房等待著處理完畢,馬上給普外科打電話,讓值班醫生修改醫囑(我不知道醫囑的權威性如何,但如果那雷助理就能改變的話,那麽這醫囑一定也是向權力妥協的,也就是說,麵對權力,科學也要低三下四),但這邊的值班醫生是個小大夫,說顧已經吩咐不能修改醫囑,那雷助理馬上用命令的口氣說先按他說的做。這時他才叫了護士跑到病房找我。

我又回到了病床上,這次實習護士沒有再來給我打點滴,而換了老護士,並因為剛才實習護士對我的態度而向我道歉並說回去就得說說那實習的。我氣還沒消,請那朋友又到醫務部請雷助理就有些事項給予答複。

一:2002年10月4日早8:00(經治醫生顧國利查房)至2002年10月5日早8:00(經病人詢問後,得知當日必須出院)其間,經治醫生是否對病人負有病情觀察及采取相應診療措施的責任?

二:本院是否規定科室主任隻有聽取經治醫生而沒有聽取病人反映診療情況的義務?

三:病人出院後是否需要換藥?

四:病人出院後,何時返院拆線?在哪兒找誰拆線?

五:手術送檢何時出結果?在哪兒找誰看結果?

六:出院後有何注意事項?

七:“手術責任書”及“麻醉責任書”(皆由本人簽字的)副本由誰提供?

潘禕

2002年10月5日

雷助理知道我已經打上了點滴,就對此事抹稀泥,對什麽事都不做明確表態。當然,他私下裏大概也與科裏通了氣。

同病房的那個誌願兵說,這顧醫生是那個科裏比較好的醫生,很負責任,而我之所以會碰到這樣的情況,大概是因為我並不是他收治的病人,所以他不太好處理,我還是應該與他處好關係,安心在這裏養好。如此說來,不是他收治的,就可以為所欲為?是不是醫生之間也存在著壁壘?或是牽涉到利益分配問題?而這為什麽要轉嫁到病人身上?既然不是經治醫生的病人就可能出現這樣的麻煩,為什麽當初要讓我住進那個病房?說這顧醫生還算是好的,我應該感到慶幸還是悲哀?把關係處到現在這地步,究竟是誰的責任?難道都得病人去巴結醫生?非得像受虐狂那樣乞求醫護人員的“管理”?如果得罪了自己的醫生注定就沒有好結果?即使這種好醫生還是這個德行,那不好的又會怎麽樣?殺了我?真難想象如果不好的、沒有責任心的醫生與我會發生什麽樣的故事。

這個病房裏又住進來一個當兵的,也是闌尾炎,也在公主墳那個空軍司令部裏,也是搞通訊的。他說昨天疼得直打滾,而他們醫務所的人隻是說他大概是腸胃炎,(這些江湖醫生的遍布可能會耽誤多少健康從而造成多少無法彌補的損失?)現在住院看看是否得動手術。他的幾個戰友在病房裏喧嘩吵鬧,是喝了酒的。看來,那不得在病房喧嘩的禁令實際上還是形同虛設。

下午,我在走廊裏溜達,看到一個醫生,老遠沒認出是誰,他問我怎麽樣,我說還行,他要我到治療室給我看看傷口,我進去,離近了看他的胸牌,才認出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顧醫生,但我已經躺到了窄窄的床上,任其擺布。他打開紗布,看了看傷口,說愈合得不錯,再塗了些碘酒酒精,換了紗布貼上,並問我單位裏的一些情況。我含糊其辭地應對著。從最後的費用清單裏,我看到這換藥都是得給錢的。我當天感覺已經好多了,心裏打著第二天出院的算盤(大概我是屬於比較能折騰的病人),但沒有直接對他說,隻是問他下一步該做什麽,他說明天再化驗個血和尿。看來,這是準備按照常規檢查的規模,全麵收拾一下我,也好好給醫院弄些錢。

之後在走廊裏又碰到他,他煞有介事地問我某某欄目的某某人我是否認識,我答否,他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好像又戳穿了一個欺世盜名的騙子。

這天身體好多了,不再發燒,傷口也不像前一天那麽疼。我幾乎打定主意,如果困難不是太大,爭取次日、至多是7號出院。

晚上,我對那新住進來的人說,還是早把手術做了,趁著公費,趁著年輕,趁著秋高氣爽有利於傷口愈合,早晚一刀,何必非得等到再疼得受不了?他被我說得動了心,一改剛進來時害怕手術的念頭,找了顧,但得到答複說還是保守治療的好。這真是見鬼,大概當兵的想跑也跑不了,以後還得把錢交到這裏,所以就沒那麽著急。

10月6日

6:00

護士進來叫醒睡夢中的我,給我去了靜脈血,紮得很疼——這裏的護士也不是都怎麽了。我的血很粘稠,早就知道我血脂高,而且也早就知道我是甲肝、乙肝病毒攜帶者,但已經產生了抗體,大概是不會再與肝炎有染了。但是,由於後來的變故,這血是白抽了。起床,洗漱,按照護士的要求,到衛生間留了小便,放到了汙物站。至今,也不知道這尿的檢查結果如何。

7:45

早飯剛準備好,點滴也掛上了,那顧醫生就來查房,分別問了那幾個同病房人的情況,當問及我時,我說昨天的情況好多了,能不能早點出院。這大概又惹惱了他,他氣呼呼地一句:“這我管不著!”我追問:“誰能管?”他甩了句“不知道!”就走了。我一聽就急了——畢竟,昨天就是否出院之事與他的交涉不是我出麵,而今天,則是他直接與我交鋒。

我披上外衣,到了他的辦公室,問他:“你說你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沒好氣的一句“院方要求你得繼續住院,等待結果。”

我問:“等待什麽結果?”

“病理檢查結果。”

“那得等到什麽時候?”

“得到9號上班以後。”

我氣不打一處來——就為了他們過節休假,我就得在醫院裏多泡上這麽多天,就得多花這麽多天的錢。如果趕上春節一休息就是十幾天,我還不得繼續住上半個月?我對著他:“我出院的事問誰?”

他盯著電腦眼睛從來沒有看我一眼:“我說了不算。”

“誰說了算?”

“病理科。”

我這時嗓門提高了:“外科病人是否出院要病理科說了算?這是什麽道理?如果我非得堅持出院呢?”

他說了聲“你過來。”就走出了辦公室。

我尾隨著他,嘟囔著:“昨天你非讓我出院,今天又從中作梗------”

他走到護士站轉過身來:“那是因為你自己要求出院。”

我提高了嗓門:“不錯,是我要求出院,但病情有變化。今天我還是要求出院,這是我的權利!”

他一看我嚷嚷起來了,就聲音小多了——大概,凡是遇到這種流氓行經,最好的辦法也是用流氓的手段對付才能有效:“好,我現在就給你辦理手續。”

“那今天的費用怎麽算?”

“我給你劃掉。但你得在出院通知上簽字。”

“憑什麽?昨天你轟我出院時怎麽不讓我簽字?哪條規定說你可以不讓我簽字,而我要出院就得簽字?”

他不吭聲,到了哪個房間裏。

看著我的出院通知書,那上麵明顯比昨天的要詳細得多,寫上了7日到醫院換藥,9日到醫院門診拆線,全休兩周(就這麽一折騰,全休增加了一周,真不知道這是給麵子,還是醫療本身就是個沒譜的事),應該服用什麽藥物,用變故隨時到醫院就診等。也許,如果不是我折騰,就不會有這麽詳細,換句話說,那些老老實實的人,拿到的差不多都是模糊不清的通知。所以,從這點上看,醫療的規範和標準化還差得遠呢。據說,這應該是醫生的職責,但由於顧醫生對我生氣了,所以昨天沒有對我說,那麽,是否應該對出院病人交代清楚出院事項,這應該是有明確規定的;而如果如此,醫生不對病人交代,不管因為什麽,都是醫生的失職,而醫生能出現如此失誤,當然與醫院製度不健全有關,即使一個再健全的製度,如果頻繁被踐踏和忽略,製度也就是紙上談兵。

我回到病房,收拾物品。然後把東西放在哪兒,去了醫務部。還是那個雷助理,還沒下夜班。聽了我的情況,說如果我要出院得簽字,看我說到為什麽顧昨天不讓簽字,他說現在有事,讓我回病房等他過來處理此事。過了大約一刻鍾,護士站讓38床接電話,是醫務部打來的,說有位首長到醫院看病,雷助理要先到那邊去看看,恐怕要晚點過來。(就這德行,首長來了肯定是要比老百姓重要,老百姓的疾苦永遠是被這群唯上唯大的人視作無所謂。)等了快一個小時,我為什麽非要等他,醫務部又不是他一個人。

正要往外走,雷助理從電梯裏出來,抱著歉解釋著,到了醫生辦公室。我向他敘述了經過和顧的說法,認為假如他懷疑我的身份可以到單位調查,表明我出院的決心和這個地方多一會兒我也不想呆。我也說明,希望此事能有個明確的答複,否則我可以繼續找院方,或者再往上找空軍司令部乃至中央軍委。我就昨天給他的那幾條逐項問了他。他答作:經過昨天院方做工作,顧醫生已經讓我繼續住院(而其中閉口不談他是否有責任);科室主任應該聽取病人的情況,醫院是這樣布置的,但具體到每個科室有自己的貫徹辦法,也許可以聽取醫生的(還是模棱兩可);按照醫務部那一定是要我繼續住下去直到病徹底好轉。說到底,就是醫院有問題,但這問題一定不能具體到某個具體人身上。說到手術責任書和麻醉責任書,他開始說這屬於醫療資料不能外傳,在我提醒他根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病人有權知道自己的病曆,他馬上改口道根據9月1日新頒布的規定,是可以查閱並複印病曆的,但得等到病案室匯集好。他無非還是抹稀泥,試圖不讓我把這件事鬧得太大。他的手法就是套近乎,滿屋子拉抽屜,說是值了一宿班困了找煙抽。我拿出煙給他一根我自己也抽上了——在病區的醫生辦公室就開抽了,特權總是吃香的,醫生和病人就是不平等的,那規則是個屁!

看我堅定地要求出院,他也不再堅持,隻是我的住院押金條不見了,他帶我下樓到結算室,簽字並結了帳——總共2757.27元。他說還有別的事就走了。

就這樣,我終於過了這個節,過了我的生日,挨了這一刀,經過了這個醫院,生了一肚子氣。

回到家,我仔細看著這份清單。

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總醫院

病人費用清單

製表日期:2002年10月6日      製表人:王建紅

病人ID:299193

住院號:299193 姓名:潘禕 費別:自費 入院科室:普通外科病區 入院日期:2002-10-02

類別       項目名稱       規格       單位       數量       計價金額       應收金額

西藥類    0.9%氯化鈉注射液       250ML    瓶    9.00 59.40      59.40

       青黴素皮試液**    5ML       支    2.00 19.36      19.36

       枸櫞酸芬太尼注射液    0.1MG    支    1.00 3.91 3.91

       鹽酸布比卡因注射液    5ML       支    3.00 2.34 2.34

       普魯卡因注射液    2ML       支    1.00 0.21 0.21

       氟呱利多注射液    5ML       支    1.00 1.85 1.85

       0.9%氯化鈉注射液       100ML    瓶    4.00 13.60      13.60

       0.9%氯化鈉注射液       500ML    瓶    6.00 42.00      42.00

       10%葡萄糖注射液 500ML    瓶    1.00 7.70 7.70

       1%鹽酸丁卡因粉針      5ML       支    3.00 87.00      87.00

       維生素C注射液   0.5G       支    8.00 1.60 1.60

       咪唑安定注射液    10MG     支    1.00 17.90      17.90

       麻黃堿注射液       30MG     支    1.00 0.29 0.29

       15%氯化鉀注射液 10ML      支    1.00 0.62 0.62

       2%利多卡因注射液      20ML      支    3.00 3.12 3.12

       頭孢呋辛注射液    1G   支    2.00 90.60      90.60

       甲硝唑葡萄糖注射液    250ML    瓶    12.00      49.56      49.56

       注射用氨苄青黴素       o.5G       支    42.00      46.62      46.62

       葡萄糖氯化鈉注射液    500ML    瓶    1.00 7.30 7.30

       林格氏液       500ML    瓶    2.00 13.00      13.00

       消炎痛栓       0.1G       枚    2.00 0.70 0.70

化驗類    尿10項         項    1.00 8.00 8.00

檢查類    普通取活檢           人次       1.00 15.00      15.00

治療類    靜脈抽血              人次       1.00 1.00 1.00

       紗布塊    7.5×15   塊    30.00      33.00      33.00

       紗布塊    7.5×30   塊    1.00 1.10 1.10

       腹腔衝洗              人次       3.00 30.00      30.00

       備皮       30平方米      人次       1.00 5.00 5.00

       聯合穿刺包           包    1.00 165.00    165.00

       加壓吸氧(管道氧) 管道氧    小時       2.00 14.00      14.00

       拆線(敷料另收)     每針       人次       10.00      8.00 8.00

       紗墊       38×38    塊    1.00 1.60 1.60

       多功能重症監視儀       進口儀器       小時       2.00 50.00      50.00

       負壓吸引       中心泵    日    2.00 12.00      12.00

       氧氣麵罩              個    1.00 44.00      44.00

       一次性電極    3M帶砂  片    3.00 10.14      10.14

       靜脈輸液              人次       4.00 8.00 8.00

       一次性三通           支    1.00 4.18 4.18

       一次性輸液器       大連       付    3.00 5.78 5.78

       一次性注射器       10ml       支    1.00 0.95 0.95

       一次性注射器       20ml       支    7.00 9.01 9.01

       一次性注射器       2ML       支    3.00 3.30 3.30

       紗布塊    6×30×10     塊    4.00 19.58      19.58

       靜脈注射              人次       3.00 3.30 3.30

       留置針穿刺           人次       1.00 8.00 8.00

       一次性負壓吸引閉式引流瓶       3500ml   套    2.00 99.00      99.00

       皮試              人次       3.00 1.50 1.50

       小換藥           人次       10.00      30.00      30.00

       微空膠布       3M1531-2.5    卷    2.00 13.20      13.20

       套管針    18G 支    1.00 9.90 9.90

       中換藥           人次       4.00 20.00      20.00

       呼吸回路(進口)            套    1.00 176.00    176.00

       一次性換藥盤              個    4.00 7.20 7.20

       砂墊       12×17×16    塊    1.00 0.61 0.61

       一次性注射器       1ml  支    3.00 2.25 2.25

       手術縫線(強生)     1﹟  包    6.00 39.60      39.60

       麻醉機(進口)        小時       2.00 110.00     110.00

       硬膜外麻醉           例    1.00 130.00    130.00

       超淨手術間加收(大手術)            例    1.00 90.00      90.00

       闌尾切除術           例    0.30 140.40    140.40

       剖腔探查術           例    1.00 568.10    568.10

護理類    二級護理              日    2.46 17.19      17.19

床位類    普通床           日    4.00 112.00     112.00

診察類    住院診療費           日    4.00 28.00      28.00

其他       初建住院病曆              人次       1.00 4.00 4.00

合計金額                                   2527.27   2527.57

作為病人,誰看了這樣一張單子,都會犯暈的,因為那上麵太多的醫學用語搞得人找不著方向;特別是,在這單子上很能充分地體現信息不對稱——醫院對於所提供藥品和服務掌握著絕對的信息所有權,而病人對此則基本上處於狗屁也不會知道的狀態。即使醫院沒有采用什麽藥或者器械卻堂而皇之地寫了上去,病人有奈何得了?再說,那麽多很專業的專業名稱,病人是不可能有條件和能力一一核對。這樣,也給醫院從中做手腳提供了太多的便利、空間和技術可能。所以,對我來說,看也是瞎看,弄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能泛泛地憑借自己這可憐的智力挑點子還能讀懂的玩意兒來糾葛一番。

?    首先,這份表格上沒有單價,這很奇怪,大概物價部門是不會如此規定的,而這也給消費者核算內容方麵帶來了麻煩。比如,二級護理總共有2.46日,共花費17.19元,而如果將後者除以前者,則得出一個8.98780487804------大概是個無限循環小數,搞得人暈頭轉向,不知道這價錢是怎麽出來的;而闌尾切除術我隻做了0.30例,花費140.40元,大概,整個這一“例”就是468元?

?    然後,這上麵的數量單位很奇怪,都是按照價格那樣在小數點後兩位計算的,而這可能是醫院的偉大發明,人次也可以有小數點後兩位,瓶裝藥也如是,甚至化驗常規尿也會出現零點零幾項,很是怪異。

?    看到那頭孢類注射液一支就可能得45元錢,而在我這份費用清單上出現的這兩隻大概就是手術那天疼得不得了對護士說了,醫生悄悄給換的,後來因為我叫喚沒錢又給換會青黴素了,而看上去,這青黴素總共用了42支,(但總價格是46.42元,除出來又是個小數點後一大堆數字!)而如果按照鄭醫生所言,盡管我身體沒怎麽得過病,但病毒並不因此而沒有得到成長,也許還得用高級抗生素,假如這42支都換成了那頭孢類,那麽光這份就需要多加1890元;而事實上,用了青黴素也過來了。所以,才有了那天做這麽個手術要三、五千塊錢的說法,其中的彈性和張力如此之大,實在讓人咋舌。

?    再看上去,我總共用了30多塊大大小小紗布,回想起來,前後換了3次藥,每次3塊,最多也不超過10塊,怎麽弄出這麽多紗布來,很費解。如果不知情的,還以為我弄了這些紗布幹什麽了呢。

?    而與紗布同時的,是微孔膠布,按照那上麵說的,3米一卷的我用了兩卷,就算是3次換藥(每次3根膠布)和打點滴(每次也是3根膠布),怎麽著也不會用這麽多,這時,如果我沒用完,為什麽不采取小數點後兩位?剩下那些不是我用的卻算到我頭上的,被誰用了?或者這錢跑到哪裏去了?

?    說到換藥,這上麵說是小的10次,中換藥4次,但總共才有3次,而且第一次還是那周醫生很驚訝地得知我從來沒換過藥後才實施的。怎麽就出來10次?如果真是追究此事,醫院也承認了事實次數,那麽按照現行法律,充其量也就是在此予以退賠,將沒有的小7次中1次共26塊錢給我,而單純為此我可能要花上幾百塊耽誤時間和取證費用,更不用說打官司的錢了。

?    另外,我整個傷口縫了7針,拆線費卻按照10針計算,不知道我要到哪兒去找那3針,或者,為了以後再來此地光顧?

?    如此說來,那一次性注射器之類的肯定也是說不清楚的。要是仔細看,不同規格的注射器價錢不同,可卻也很有趣。

?    在規格一欄裏,有的寫尺寸什麽的,可有的卻寫“大連”,這是規格還是產地?為什麽要這麽寫?分明有混淆視聽之嫌。

?    再有,就是那麻醉機、呼吸回路和多功能重症監護儀都特意寫明是進口的,那麽,進口的是否就要寫上呢?之所以特別寫明,大概是這兩項費用超高(當然,一方麵,我不知道整體費用是否已經很高,另一方麵,如此寫來大概會給病人以享受了外國人醫療設施的愉快),但問題是,病人是否可以選擇不采用進口儀器?在未經病人準許的情況擅自決定采用哪種設施,這是否尊重了病人的權利?

?    而且,我也不知道這呼吸回路是否被采用過,即使被采用,大概也沒有套在我的嘴上,所以,我無從知曉。也有病人猜測,這可能是一次性的,為了防止手術中的意外,就得打開以備萬一,可如果沒有用,非得給病人增加這樣的經濟負擔?如果手術順利沒有派上用場,那麽下次接著用?或者再次加收這份錢?那麽說來,如此個呼吸回路可以反複騙取病人的費用。

?    同樣,我根本就沒用過什麽氧氣麵罩,卻赫然出現在清單上,那麽這是否同理——一次性不同也打開了再去收別人的錢?

?    負壓吸引是什麽東西?還按照兩天計算,我總共住了4天院,就用了兩天這勞什子,我卻連看都沒看見。

?    多功能重症監護儀用了兩個小時,那麽說,我獨自一人躺在手術台上等候了不止20分鍾,這些都是要計算時間的,但即使如此,整個手術下來也沒有那麽長時間。

?    加壓吸氧(管道氧)也是,肯定不會那些推我進手術室的外地女孩離開時就把氧氣輸上了。

?    超淨手術間加收(大手術)是什麽意思?明明是個闌尾切除這樣的小手術,怎麽非得跑到大手術間?而且,既然闌尾手術可以按例計算,為什麽這裏就不出現個什麽0.3例?

?    從上麵寫的麻醉機到這裏,費用就有好幾百塊錢,也就是說,這中間的水分至少有那麽多。如果不是這樣,這手術費幾百塊錢肯定下來了。

?    出院那天,我早早地被叫醒抽了靜脈血,抽血收錢,不做化驗則沒人管了。

?    至於說到別的,更多地懸念留存於腦海裏——總歸的結論是:被狠狠地宰了不是!

7日,我也沒有到醫院去再換什麽藥,隻是再塗上些酒精換兩塊紗布,肯定又是想方設法讓病人再花點錢。

9日上午,我到了醫院門診部,剛要掛號,轉念一想,還是先問清楚的好。到了處置室,護士問了情況,讓我去交拆線費,每針3塊錢,7針一共21塊。我說出院時病人費用清單上已經寫明了拆線費,而且是收了10針的錢。護士說不行,門診和住院是兩個部門,在門診拆線就是得在門診交錢。我就到了住院部,在結算室請那裏再給我出一份費用清單好到病房要求拆線。這結算室正為了那張3000元押金條丟失後雷助理簽字但卻無法做帳一事找我,這下我自己送上門來了。他們要我先找到雷助理,並解決了那押金條的事才給我出清單(當然,假如沒有那押金條的事,可能他們就根本不會再打印費用清單了)。我好說歹說,先讓打印了清單,到樓上病房,找到顧國利,他說我的住院費用裏不包括拆線費用,我拿出那清單給他看,他不說話了(這叫什麽管理!),叫了個實習醫生和他一起到處置室,他在旁邊指導那實習拆線。眼皮都不抬一下——誰知道會對我有何看法。問他我的病理檢查結果,他說還是沒有出來,以後讓我自己再到醫院去看結果。那尿的化驗結果則已經不屬於病房管轄了!

到醫務部索要手術和麻醉責任書的副本,雷助理還是忙得不亦樂乎。那結算室的人追著要雷助理幫忙把押金條的事解決了,而財務部門則要經治醫生出證明,可那顧醫生說沒有這個義務出這個證明,又是三番五次溜達,最終才搞定了這事。雷助理在我索要文件的單子上簽了字,讓我過兩天等病曆到了病案室再去複印。

過了兩天,再到那醫院,病案室到了告示上寫的對外開始開放的14:00卻空無一人,找來找去,值班的人還在睡午覺。懶懶並很不耐煩地爬起來,查閱費什麽的一大堆,但得知沒有那麽多零錢,就索性不管了。讓改天再去——又白跑一趟。

到現在,這文件我也沒有拿到。

………………………………

援引完畢。

要是說怎麽才能在醫院裏省錢,那就是別與醫務人員客氣,要知道,現如今的白衣天使與魔鬼並無二致。雖然我出身醫務人員世家,從小就在醫院的氛圍裏長大,後來也曾經與醫務人員組成過家庭,對醫務人員應該有著特殊的感情。但是,現如今的中國社會可不是那麽回事兒,感情往往會成為敲詐對象和勒索把柄。千萬別信什麽治病救人,醫院看到患者,那哪兒是需要救助的人,分明是白花花的人民的幣嘛,一個任人宰割的魚肉,一個自動送上門來的提款機,一個處於信息高度不對稱狀況下的二百五。

應該說,我那次住院還算是不錯的,沒有被掄園了刀大宰,而且也看我這個北京胡同串子大概是個滾刀肉,一旦沾上了麻煩可能會不少。真要是在大街上堵著你惡心那不也是犯不上的麽?有那麽多外地來京的人伸長了脖子等著挨宰呢,何苦與一個土生土長的北京混混兒較勁呢?堤外損失堤內補嘛,趕緊息事寧人讓丫挺的滾蛋完事,省得他沒完沒了鬧得整個病房甚至門診都烏煙瘴氣,弄不好就算是出院後還三番五次隨便坐趟公交車就能夠來醫院折騰,維權成本太低導致維權太泛濫了。

此後,我就絕少與醫院打交道。我身體狀況一向不錯,牙疼去過,(當然是別的醫院,)盡管有內部人聯係,還是被老專家死活勸著買了筒他們自己研製生產而且根本不從醫院藥房過戶完全是小金庫帳目下(收了錢任何憑證都不給)的牙膏,後來那牙齒自己鬆動最終脫落了;現有的老毛病就是腰椎間盤膨出,接長不短就得讓折磨我一次,其間也曾經去過醫院,但好歹是找了熟人,沒太受大磨難。

這也促使我下決心每周打羽毛球作為健康投資,省得與醫院打交道,費錢不說,還惹一肚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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