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悲觀時事

潘曉來信的作者之一。老麽哢嚓眼的。不迎合不爭論,不自以為是否定其他,不以為掌握真理,隻是口無遮攔唧唧歪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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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麽哢嚓眼不捂著蓋著藏著掖著監獄日記一次性弄博客公諸於眾舍俺其誰

(2022-12-30 11:01:59) 下一個

老麽哢嚓眼不捂著蓋著藏著掖著監獄日記一次性弄博客公諸於眾舍俺其誰

2022年12月31日

何必

來……(略)

圖文並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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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嗬。

監獄日記

June  sixth  Nineteen Eight four

終於,終於有了這樣一天。

自去年十月十日那次日記以後,已近個多月隻字未記了。那次最後說要進入記作的高潮,而長期未遂,並非惰性之故,而是身蒙不幸,體不由己。

這八個月,我經曆了以前幾年、十幾年所未能經曆的東西。在對世界、社會、人生、法律、道德、未來等等等等方麵有了很多一擁而上的感性材料。客觀上,我從一個公民成為一個階下囚,成為一個“罪犯”,因“盜竊”被抓獲、逮捕、審判,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另六個月,以及現在被交付入監執行。我不願意八這又描繪成“如夢境一般”之類的不貼切的字詞,隻想盡我所能將這一切如實地記載下來。看來,限於條件和記憶保存能力,我還是由近溯遠,八新近的東西放進來,再去捕捉那遙遠的。

五月二十三日,宣武分局八我和我的同案LL一起用警車送到北京市收容所--即以往所稱為“南大樓”的勞改犯轉運站。此前,我在七處又看到了我十月十一日進分局時被扣壓的東西,那樣親切而陌生,那樣地刺激人。下車後,警車的聲響不停地縈繞耳旁,不過已不象進公安局以前和二月二十一日從宣武分局被送往北京市公安局預審處--七處(通稱K字樓)時聽警笛聲那樣恐懼和不敢相信了。外麵那自由的世界迅速地向後退去,迎接我的隻是在我看來遙渺而無知的失去自由、權利、人格的生活。經過身體檢查,被送到東筒二樓。於是,看到了身著黑囚服、剃著光頭、麵有菜色的服役人員。可能是憂鬱關抑時久,加之看守所管理甚嚴,傳聞中這裏屬二級管理,比一級管理的看守所鬆得多,故而隻有好奇和喜悅。上樓之後,在這裏執行的犯人(後來才知道這些人被稱作雜務)翻開我的東西,逐樣檢查,沒收火柴等。我拿了東西進了八組,看到這裏床上擁擠但整齊地碼著一床床被子,屋子裏黑壓壓坐滿了人,就知道這裏睡覺也不寬綽,需要人擠人。人們穿著黑衣服,敵視(因為每進一個人,對於他們的地方無疑是一種侵占),審視的目光仔細地盤詢著每一個新進來的人。這裏能抽煙,排隊打飯。這裏與以前不同,需要家裏給送被褥以及許多允許的日用品,我告訴這裏我不需要接見,由於剛開始到這裏我就八我大學退學的部分原因告訴這裏的人,引起了雜務們和看守們的興趣,於是,當天及次日,我十多次被叫出屋,問及有關事情及其它,看守(隊長)們都不大,二十二、三歲左右,盛氣淩人,麵對我們果然怒目而視,高傲地  著他們的對話者,教訓和命令著每一個人。號裏麵我倒無所謂,用學來的一套很快應付過去各種例行的關卡,從容就位。晚上、早晨點名時喉聲震天,看守進號起立,出號需報告雜務。二十五日,十八歲的李  進號。這小孩一臉女相,十分可愛。直到六月二日,我一直十分照顧他,給他講在這裏所需要注意的各種問題。如今,我離開他,依然想念他。三十日,這裏原來的學習號李俊平(他一直對我不錯,雖然他是個“玩鬧”)調去延監,號裏無人管,張寶祥等人要求我管起來,後來,雜務又把我叫出去,要我當學習號。我一口應允,可後來才知道,要管起這些人並非易事。既然一是麵,二是腕,我不會、也不想“紮針”,就必須以另外的一套方式來對付他們。由此,我知道,至少在這裏,我不適於當頭,也深知這裏的學習號如果混不好就會很不自在。六月二日,雜務對我說號裏有人告我拉幫結夥,克扣別人東西,我對那個無中生有告狀者十分惱火,真想教訓他,隻是由於學習號這個存在,我才對全號施以嚴管。剛有半天見效時間,晚上我就被調到三樓七號。房間陰森,秩序森嚴。比樓下背誦“犯人守則”更多一重的是學習《北京市收容所犯人監規紀律》。天氣炎熱,但要正襟危坐,緊著囚服。可是,無論到哪,我覺得我還是適應了這些監獄、這些犯人、這種生活,不幾天在這裏也混熟了。可不過依然受不了整日鎖閉蒸籠般的囚牢,想早些下圈。

不管在那,少吃、少  、孤陋寡聞,與世隔絕,隻是近來看到別人接見回來方聞得一些變味的都城氣息,唯有多的之是人,這些男人,這些男人的腳臭、汗臭、粗魯、悲壯、庸俗、不敢過於放肆的聲音,終日不絕。這使得人情緒焦躁,火氣衝天(確實“男人的性格”)。這日記不得靜心地寫,隻能浮皮潦草,粗略而筆。恐怕餘下的近三年都要這樣了。我現在不想案情,不想其它,隻是盡早下圈,躲  這成日坐守鐵欄杆的日子。

這日子還是從去年十月十一日開始的。那一天,我很早就起來了,十分抑鬱不平,前也的事情絞惱著我,盡管劉克白和另外一個人來到我這裏插科打渾,衝淡了些此事的濃重氣味,可當我獨自一人時還是歎息入夢的。早晨一到辦公室,做完了例行公事後,思路紛亂,不得其所,亦無心與他人玩笑,隻得借書本開脫。我把那本Macroeconomices和詞典拿來,攤開,剛提起筆,姚廣民拉開辦公室門,聲音有些異樣,大聲粗氣地說:“潘?(而不是小潘),有人找你!”我應聲出門,敵視目光迎麵而來,兩個陌生男人一左一右把我圍住。其中一人問“你叫潘?嗎?”“是。”“你是LL的裝卸工嗎?”“是。”我馬上意識到出了什麽樣的事,意料中的事果然發生了。“我們是宣武分局的,傳你!”說著拿出傳票展示了下。我遲疑了一下,道“我把屋子裏的東西收拾一下,行嗎?”我自己感到心跳很快,可我竭力保持自己的鎮定,語音沒有發生什麽明顯的變化,可我自己清楚地體味到其中的顫音。“收拾什麽!”一個毫不客氣道。這是個乳毛未退的毛孩子,二十歲左右。另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人說“快點!”自此,受嗬斥的生活就開始了。我進屋把書本放進抽屜,隨後對楊玉蓮說:“樣子,幫我看著點!”我不知道這時我臉色怎麽樣,她隻是驚詫地看著我和隨我進屋的那兩個人。我沒有仔細看她,推門走出去--恐怕是永遠地走了出去。

我裝出從容不迫的樣子,向著那輛於今想來是把我向這封閉的世界的汽車走去。到車前,我返身看了一眼,知道至少沒有人出來看熱鬧,登上汽車,繞到服裝批發部,我最後深情地往裏看了一眼,也許,那裏麵還有充滿對我的怨恨和猜忌的心。車上,我心神不寧。下車後,到了預審室,我頭腦混亂一團,對於初次的提訊我象是醉酒以後人雲亦雲一樣,隻是那“你老實說”的聲音是那樣的清晰。那個提審員是不是在誘供,我不大懂得,可從直覺上,我意識到他的某種做法是不大光明的。原來我以為公安局的審訊偵察手段是很高明、科學和先進的,以為事實真相公安局能夠查清,並且對我講義氣而對我抱較好的態度。可事實上,正相反,尤其在我這類小案子上,公安局根本不願意,而且也不能花大力氣,精確地偵察清楚。在提訊中,問話完畢再作記錄,這使得被提訊者有充分時間來思考如何作答。

June nine

大前天的日記還未記畢,天黑了下來。雖然公安局裏燈火長明,但十分昏暗,無法進行。第二天四點多,我們就被告之收拾行李,稍事吃了點窩頭鹹菜之後,就二人一副銬子,上了去茶澱的大轎車。這也是特別的囚車,前麵能坐幾個人,後六排都置於鐵欄杆之內,窗子上掛上簾子,以備內外相互張望,車上有無線電通訊裝備,警備紅燈一亮一亮地。前麵小警車開路,後麵三輛這樣的轎車,押運一百名犯人。我不知道後麵什麽車壓陣,無疑有荷槍實彈的士兵,隨時準備向每一個犯人追捕或射擊。一路上不許抬頭張望,不許說話,不許吐痰,不許抽煙,更不許大小便。可我還是直視前方,通過車窗盡量多看一眼這自由的世界,這歡樂或煩惱的人群。車外也也有人透過玻璃和欄杆,象進動物園、或是觀看角鬥時看籠中之獸、或注定死亡的角鬥士、或是其他什麽怪物那樣看著我們,就象幾個月前我隔著囚車向裏看一樣,有人嘔吐、窩頭成了棒子麵粥,車廂裏彌漫著酸臭、塵土、煙草及犯人身上特有的氣息。汽車顛簸不停。就這樣經過三個半小時的行進,終於駛進門上掛著“清河農場十分場”牌子的大院。院裏十分整齊,有些花草樹木,很是開闊。可這裏的人們不是麵呈褐色,就是無精打采。經點名後,看守所的人撤走了。我是用那樣依戀的目光,看著他們遠去的,因為他們又回到了北京,又乘車飛馳在自由的原野。

麵部曬得黝黑的幹部們開始了對我們的教育、訓練。我們被安排在一中隊,另一部分被安排在二中隊。一中隊這些人分作四個組,各居一室,各自為政。由於我個高,排在隊首,因而又被指派作組長。這裏房間明亮,院落寬敞。可分到我一個室的人盡是些農村、市郊的人,而且全都無涉書本及人們頌之高雅的音樂、曆史、地理等東西,使我大失所望,心灰意懶,在索取和給予上我不可能選擇前者了。這兩天的隊列訓練,很是要命,號在七五年我排團體操時曾接受過類似的訓練,否則更要難堪。尤其是作為一個犯人,幹部們很不把我們放在眼裏,總是象對待不聽使喚的牲口那樣,憑高興,隨時可將我們全體叫出房間訓練一番。昨天恐怕是中隊長作了入監教育報告,訓斥我們要認真服法,不能不認罪,否則不利於改造,好好改造前途光明,違抗改造必食惡果,終將送至西北;對於形勢要有清醒的認識,不能等待時機翻案,要爭取提前釋放、假釋,重新作人。我總覺得象他們這樣長期與犯人打交道的人,對於思想不是那樣懂,隻注重行為,而且是行為中的某些構成。這裏睡覺舒服了些,吃飯比起南大樓也強不到哪去。同組這些鄉下人固然不象城裏人那樣刁滑,可另一方麵,則是死氣沉沉、呆頭呆腦,動輒發火吵鬧,想起要在這個環境裏度過三年,心裏不自在得很。在南大樓我已證實我缺乏組織能力,無法領導人,而且當犯人小頭目好事沒有,隻是更苦十分。我已向幹部要求撤換組長。茶澱三大寶(蚊子、卡蠛、泥)之一的蚊子果然名不虛傳,日落後練隊,隔著衣服咬得我不亦樂乎。這裏沒有報紙、圖書、時間,高級犯人--雜務到時間叫起床,放茅、打水、吃飯、睡覺。這裏隻是房間裏非睡覺時間可隨意抽煙,可以寫信(當然要經檢查收發信件),院裏高音喇叭早、中、晚廣播三次,使我又回想起那遙遠的鄉間生活。真是……

今天我給父母、三姨各寫了封信,這是我幾個月來第一次與外界通信息,提筆寫信真是不容易呀!在給三姨的信中,我用了不客氣得有傷人心的筆調。實在地,我有時不想與外部發生任何關係,對家裏人也是如此。社會上通行對進過監獄的人鄙視虐待,我又不是個認輸、屈膝、忍辱負重的人。從心裏,我決不承認那些現在還在享受自由、享受快樂的人比我強到什麽地方,也許,正因為我進了監獄,我更自傲自好了。(接記)第一次提訊的最後,我看預審記錄,看到最後有“回去反省”的字眼,不知何意,是讓我回單位,還是到哪裏去。而後,我被帶到一間房間裏(現在知道是收案室)被裏外上下搜查一遍,交出除衣服外所有的東西。在這裏,人們已經就很粗暴了。等再出來,我皮鞋上的鞋帶、腰帶的褲帶,都被收存,樣子狼狽,進了門上掛著“宣武分局看守所”的牌子的大鐵門,裏麵有背著槍站崗的武裝警察(也叫公安兵)。又進了一個門,裏麵有幾個值班警察(看守,在押者稱之為“班長”),我被交給了他們。他們動作近乎野蠻地對我又搜身一遍,讓我脫鞋和襪子赤腳站在地上,他們拔去了我鞋上的鐵掌,扔了,嘴裏罵著,讓我看牆上的監所規則(其中大意是服從政府工作人員的管理教育,有事向政府工作人員報告,不準扒窗探望,不準隨意涼曬衣物,不準隨意躺臥,不準克扣同號人的衣物、飯菜,不準唱歌、喧嘩、打架、罵人、汙言穢語、傳播犯罪手段、教唆他人犯罪,不準使用外語、暗語、串通案情,等等),被告之要老實點,免得皮肉吃苦。我想去傳說中公安局打人很凶的說法,故而不敢妄動。穿過鐵柵欄門,我被帶進走廊(這裏稱作筒道),看到這裏十分狹窄,左右一個個又低又窄的門緊埃著,那裏是多麽神秘莫測,可能裏麵關著某個政治犯、或大殺人犯、或小偷……。看守拉開十幾扇門中寫著十四組的一扇,踢了我一腳,我低頭貓腰走了進去,我就開始了最難熬的四個月的時光。

這裏麵,人埃人,坐滿了剃了光頭、臉色憂鬱、目光凶狠敵對、年紀輕輕的可怕人物。這些就是罪犯!罪犯啊!我如今要置身於他們之中,他們是些什麽樣的人呢?聽說一進房裏就免不了一頓打,我驚恐地注意每一個人是不是有一躍而起舞拳弄腳的可能。在我看來,這些人與外麵的人不一樣,看上去就有些象罪犯,而我在這裏可能是不應當的,或許應該進另外一個模樣連我都來不及設想的監獄等之類的地方。班長把門砰的一聲關上後,雙方沉默幾秒鍾,這些蓬頭垢麵、滿臉胡茬的人之中的一個人命令道:“過來。”我俯首聽命。“你是哪的?”“前門聯社。”我小聲低氣答道,並極力作出謙卑的樣子。“你是記者吧!”另一個戲謔的聲音傳過來,這是因為我戴的那副使我不同於眾而惹了不少麻煩的眼鏡說的。我笑著搖頭。這時屋裏(這裏通稱為號裏)泛起低低的哄笑聲。“別起哄!”第一個發話者說。“你住在哪?”我不想如實作答,正如我對許多人說我的歲數那樣。“前門。”“前門什麽地方?”“打麽廠。”“打麽廠什麽地方?”“長巷三條二十六號。”我說這個地址,心中充滿了進分局前時各種悲苦淒涼以及此時的懷戀之情。“你們那有個××,你認識嗎?”人們開始七嘴八舌了,我搖搖頭。“你是大學生吧?”“嗯。”我現在後悔當時這樣說,因為這裏的人對有文化的從潛意識上有抵觸。“嗬,大學生進來了!”“你是不是玩花啊?”第一個聲音又說:“你現在還上大學嗎?”“不!”接下來的盤問中,我還是小心翼翼,把“潘曉”一事說出來,本想取得同情和優待,可事後才知道情況並不因此有任何改變,這裏人拿思想根本不當回事,覺得那種東西與拉出去的屎一樣一文不值。有人走到牆根,揭起一個筒的蓋子,撒起尿來。我想,吃飯也在這裏嗎?這氣味……“嘿,外麵怎麽樣啊?冷嗎?”確實,這天早晨風很大,單位裏很多人都穿毛衣毛褲了,可這裏的多數人穿著背心褲衩。“外麵現在穿什麽衣服?”“你穿的是嗶嘰嗎?外麵還興嗶嘰嗎?”“外麵的菜多不多?有什麽菜?”我想這些人在這裏恐怕已經呆了很長時間了,從他們的臉色和神氣上看得出來。我自己呢?我想我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過一會兒可能就讓我走了。“你什麽事啊?”“我和別人一塊偷了一塊錫。”“錫?什麽錫?”“可能是高錫。”“多少錢價值?”“不知道。”“你得錢了嗎?”“得了一百五。”“行了,你呀,踏踏實實呆著吧,不關你一年半載,你是別想出這個屋!”一個絡腮胡子小眼睛的人說。我笑了笑,根本不相信他的話,就象不相信這裏許多人的話一樣,因為,他們畢竟是罪犯啊。“得,一百五十塊錢,你的前途就完了!”一個麵色蒼白、嘴唇殷紅的小夥子說。我根本不相信這會成為事實。“你吃飯了嗎?”我這才想起昨天一天我心情不號,沒吃什麽東西,今天早晨粒米滴水未進,“沒吃。”“你進來時帶錢了嗎?”“有兩塊多,可都被收走了。”“怎麽才兩塊多,那夠吃什麽?這裏吃飯得登記。你想吃點什麽?”“這裏有什麽吃的呢?”“魚香肉絲、番茄肉片、麻辣肉丁,大米飯,什麽都有,有錢就行。你想吃點什麽?”我聽說過公安局小窩頭,加上這些人--罪犯那捉弄人的語氣,所以隻好說“別人吃什麽我就吃什麽。”“嗬,你倒不挑食啊!”“你他媽還行,小丫挺的!”我微微笑了笑。第一個發話的人--他左手指少了半截,總愛唱“我愛你中國”裏“我愛你白雪飄飄的北國”,而且把“飄飄”唱成“皚皚”,翻來覆去地唱--說“你還沒吃飯,捅報紙”我不曉其意,以為又一次戲弄出來,而且不知捅報紙這個動作的意思和目的如何。他見我呆立著,罵了句又說:“捅報紙要飯吃!”他從正在看報紙的人手裏,拿過報紙,遞給我“從門下邊捅出去。”我道:“我不算太餓。”誰知這句話引出軒然大波,“孫子,你不吃,哥兒幾個還餓著呢!”“你雜種操的,油水不少吧!”“……”我隻好擺弄著報紙,試著從門下邊的縫子捅出去。“一會兒,班長開門,你就說沒吃飯,餓著呢!”有人教我說。“班長”, 這是尊稱,我雖然開始學尊重人,但仍然不想把這樣直接帶有明顯責任和權利的稱號送給外麵的人。我不知道什麽人會來開門,或許是犯人、警察、男的、女的、專門管捅報紙的,捅報紙就意味著要飯吃?門栓響了幾下(看來門是鎖著的,怕這些罪犯跑掉,可把我也鎖在裏麵了),一個班長把門打開,厲聲問道:“什麽事?”我低下身子看著他:“師傅,我剛進來,還沒有吃飯,我想吃點飯……”我還在嘟囔著,他把門砰地關上了。一會,又開開門,給了我兩個窩頭,一塊鹹菜。我看著窩頭和鹹菜,發了陣呆,想到從此我要吃幾天窩頭了,要我為吃窩頭,吃“公安局的小窩頭”(事實上,這兩個窩頭當時我看來並不小)的人了,或許,這就意味著恥辱,而且我在單位、在家裏,烙餅、饅頭等都一概不吃,更不要說這黑乎乎(其實是號裏暗了點)的窩頭了。可是,恐怕以後天天就要吃這玩藝兒,而且,不吃也許會挨揍。我拿著窩頭,別人都眼睜睜地看著我。開始我以為這是監督,後來我才知道這是--餓的!早晚得吃,我咬了一口,好不是滋味,雖然腹內空空,難以下咽。“你夠吃嗎?”我點點頭。“你吃得了嗎?”我還沒明白什麽意思。第一個發話的人就說“別他媽那麽沒起子!”然後對我說:“你吃吧!吃比了哥兒幾個不夠吃,勻點!”我馬上把窩頭和鹹菜都遞給他,“我不吃了。”他們又虛假客氣一番,一湧而上,搶起窩頭來。他一遍罵退了那些人,一遍掰開了遞給幾個人,然後捧著鹹菜說:“這塊鹹菜咱們窯起來!”(後來我才知道窯起來就是自己存起來。)我想,如此區區鹹菜都視如珍寶,肯定這裏連鹹菜之類的東西都吃不上,生活清貧之狀不堪設想。三口兩口吃完窩頭以後,仿佛精神好了些,又象是吃了我的東西,對我稍微客氣了些。第一個發話者說:“你多大了?”“二十七。”“結婚了嗎?”“沒呢。”“有媳婦了嗎?”“沒有。”“二十七楞沒找媳婦,你丫挺的蒙人呢吧?”“真的沒找對象。”“你這次因為什麽?”我又把對提審說過的話對他說了一遍。“你弄的是錫?”“對。”“你和誰一塊弄的?”“我們單位的司機LL。”“是那個聯子聯子的嗎?”“嗯。”他轉向另一個人:“小河,這也是錫案的,他和聯子同案。”又對我說:“他也是錫案的,我也算是,咱們差不多都是一個案子。你是哪室的?”我不明白。“剛才提你了沒有?”我還是不明白。“就是你來時候問你了沒有?”“問了。”“那個門口都有牌兒,你看見是治安還是預審?”“好象是預審。”“預審幾室?”“沒注意看。”“誰提的你?”“三十多歲,說話帶口音,頭總朝一邊歪,小眼睛……”“提訊完了你看記錄沒有?”“看了。”“那上邊左上角有提訊的名字,你看了嗎?”“我沒記住,好象是兩個人的名字,好象有個姓鄒的,可就一個提的我。”“噢,鄒秉禮,三十來歲,沒錯,八室的。咱們都是一個室的。”我好象碰到知己一樣,因為這裏有人認識LL,又同我是一個案子,我想怎麽也能照顧一些了。又說了些話,突然外邊筒道裏有人大叫一聲“睡覺了!”這些人好象聽到什麽喜訊似地跳了起來,把牆角一個很整齊的單子蓋著的垛子拆了開來,我才看到這裏有那麽多被子,平時一點也看不出來。人們忙碌著,我想,這麽多人在一間房子裏怎麽睡得開呢?是不是要到別的什麽地方呢?第一發話者問我:“你睡不睡覺?”“我昨晚一宿能睡,有點困……”“那你在我這邊睡。”我趕忙說:“謝謝。”“別嘻嘻哈哈,你小丫挺的還知道睡覺哪!”說話間早已各自躺下,頭衝著牆,對頭睡的人腿交叉放著擠在一起,早已沒地方容身。我望著讓我睡覺的人,他對躺下的人說:“給他騰個地兒。”又對我說:“你就躺第三個,往下擠,不擠進不去。”別人東了下,過後又回複原位,等於沒動。我跪下,開始找地方,那個小眼睛絡腮胡子的人說“往下擠呀,你他媽的以為這是跟家哪,還等著誰伺候你呀!”我倒實在不敢指望這些嘴裏說出什麽更動聽的話來,因為他們畢竟是--罪犯啊!我側著身子使足力氣往下擠著,終於肩膀挨到了鋪板上。這時,戲謔之聲還是不停傳來:“磁器,你抽煙嗎?抽?給你枝煙吧!沒好的,中華剛抽完,天壇的行嗎?”“你抽什麽煙?黃陵?你丫可以呀!”“你剛才帶的什麽煙?長島?你幹嘛不帶進來?得,班長給抽了!”“你兜裏有煙絲嗎?撮一炮嘿!”我一一應付過去,頭也不敢往起抬,否則就要失去那一席之地。我旁邊分別躺著一個胡茬挺長的河北人和一個黝黑的小夥子,塊頭都不小,在睡覺地盤的爭奪中,我隻能一點也不動,任憑兩邊的擠軋。我那長長的頭發不時被他們的頭壓住。小夥子又文了些外麵如何之類的話,說我很有福氣,剛進來就有地方睡,別人都要在馬桶蹲至少一個星期方能躺下。(我暗想,這種福氣還是沒有的好,因為我已經被壓得喘不過氣來。馬桶旁邊坐一坐,肯定很是寬敞好受。)他說我嘴裏有股怪味,肯定是抽煙多了。我再想問點什麽,他回頭睡著了。(這裏睡覺都要側著身睡--立著,而且要方向一致。)有好幾個人還在吱吱喳喳,第一發話者大聲罵道“別他媽說了,睡覺了!”靜了下來。外麵,班長也喊著:“各號睡覺了啊!別說話了!誰他媽的找不自在,我伺候伺候你們丫挺的!”筒道裏安靜下來,聽得見班長的皮鞋來回走動的聲音。不一會,號裏響起鼾聲。我側頭望著洋灰頂板,胡思亂想……現在單位裏的人幹什麽呢?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吃飯了,人們肯定奔走相告,我被公安局帶走的事,這下,小宋、小樓他們該高興了吧;李岩、劉錫福、石玉萍他們到固安去了,不知道我的事……太擠了,喘不過氣來……小賈肯定還在生氣,還在為我昨天早晨交給她的那封信而惱怒,而且她知道我進公安局又該怎麽想呢?或許,我交給她的那封信的時機正好,這件事的出現與那封信對稱出我是“高尚”的,至少在她看來應該是這樣。我多麽、多麽地思念這使我心煩意亂的緣由啊,尤其是現在,躺在這裏……嗨呦,實在喘不過氣來,幹脆坐起來。“你不睡了?”小夥子問道。“不睡了。”“蓋了,鬆快鬆快。”我在周圍穿插疊落的腿腳中間坐下來,象躺著一樣一動不動,否則不知什麽時候就要挨很用勁的一腳或一肘。這裏實在是不好受,這樣高的房子,白天亮著燈,牆角處有一扇鐵網,柵欄層疊的窗戶,不大,透進些變了形的陽光,照耀著這些臉色發青、歪七扭八的人--罪犯。他們並不與一般人相去甚遠,也閉眼睡覺,也打呼嚕,可誰知道他們都是些什麽人呢!我呢?如今我也被關在他們中間,我又算什麽呢?我不相信我會關幾個月,因為我的確沒有犯什麽罪呀!我與LL……LL也關在這裏嗎?十一他沒在家過,現在成了什麽模樣了呢?也象這裏躺著的這些人嗎?他在想些什麽呢?無疑是他向公安局報告了我,這該死的東西,他媽的!他進公安局時,單位裏議論紛紛,我進來,也不會有兩樣。進過公安局的人,肯定都是有毛病的人,底潮的人,這讓人一聽就毛骨悚然,單位裏,小賈……更會嗤之以鼻,難道不是這樣嗎?以後回單位又該怎麽樣抬頭呢?我還有十六天存休,千萬別關我過這些日子,因為現在的獎金不少。從這個月完成的任務來看,獎金還要多於每個月。李岩他們計劃去固安七天,已經去了三天了,能否在他們回來之前就放我出去呢?小賈會對我如何呢?本來我是在耍小孩子脾氣,會不會弄假成真呢?胸口發悶。對在這裏呆下去,對前程,對昨天那封信及今天之事加在一起的後果,恐懼不已。噢,原來自由是那樣,而失去自由是這樣。這樣的凶殘,這樣的恐怖,這樣的擁擠,這樣的讓人難以忍受。……這時,小賈他們已經從家裏出來,往上班地點走去,或許還沒出來,也在煩惱,或正向家裏人說他們單位裏那個自命不凡的大學生今天被抓進公安局了。也許根本不會有什麽時間記著這件事,這時又在玩牌或喝酒去了。外麵突然大喊一聲“起床了!”於是又混亂起來。我顯得很礙事。他們把被子疊起來,重新放回那個角落,然後坐下來,睡意朦朧,這時從門下塞進一張報紙,號裏的人很快把另一張舊報紙捅出去,然後傳閱起來。第一發話者問我“你是不是覺得這幫人很壞?很可怕?這些人都不壞,挺不錯的。”--是啊,恐怕壞人從來不說自己壞。我心事重重,不愛講話,一個人做著。這裏有人偷唱著一些流氓歌曲(諸如“揉啊輕輕地揉啊,揉到小妹大奶頭啊,白天揉啊夜裏揉啊,一刻也不停留啊。熊也不能白流啊,(流哪啦?)流到小妹肚裏頭啊……”)我把它們都當成這裏的特產;可當有人唱起我曾經聽過的歌時,就讓我想起剛剛離別的那個外麵。整個下午就是這樣一會,又騷動起來,說是吃飯了。人們按順序坐好,我被安排在角落裏。

June eleventh

今天,我到公安局裏整整八個月了。我離開了自由的世界,那可惡又可愛的人們,進入這可憐又可悲的環境。八個月裏,沒有家裏的一點消息,沒有聽到任何相識人的事情。八個月,確實使我受益不淺。在這期間,我與一般的法律程序有過接觸,以及司法機關的工作狀態、工作水平,看到了我自己的某些弱點,逐漸習慣和適應了這罪犯的世界。無可爭辯地,我不是這裏的佼佼者無論是取悅於管理人員,爭取好的態度,積極反映情況,或是吊兒浪當,對什麽都無所謂,成日嬉皮笑臉,還是忍辱負重,對霸頭和玩主惟命是從,以混口好飯吃,抑或豁出來,在審訊和執行中嗑出去。不管是上升,還是下降,有時對於離開那久已住慣可也早已厭煩的外麵,以及相處日久卻一直無甚好感的人們有浪潮般湧來的依戀之情,進而不時煩惱不已,似有苦不堪言之處。可又有時,尤其是當我看到雖然我頭一次與公安局打交道,但那些玩鬧有時照樣要象在外麵那樣遜我一籌,心中有時又好不得意,似有樂不可支之感。但總起來,前者要遠遠超過後者,無論從時間上還是從程度上。盡是如此。而且,對小賈我一直心存思戀,雖然在很多時候我意識到,出去以後再與她接觸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她是個小市民家庭的人,不與壞人接觸以免受影響和沾染,這種觀念無疑會更為堅固和明確。時間這樣長久,外麵的男男女女又如此之早齡即可談情說愛,以至發生性行為,這是如此普遍,因而不能設想她能會為一個前途渺茫、何去何從為一未知數的人空守靈堂。可是,我又是那樣不時想起那自欺欺人的時光,無法阻止它在記憶中的湧現,及其對我的攪擾。是啊,“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但又有誰能說“定不負相思意”,而且是在這樣一廂情願之中呢?

這封閉的院落,這飄零的年華,這悠悠無涯的三年!

June thirteen

(接記)門打開後,號裏守在門口的幾個人動作迅速地向上麵傳遞著飯菜和窩頭,菜是熬土豆。土豆皮沒有刮,有的大土豆被切作兩塊,有的則周圍下鍋,湯裏麵毛發、草棍、土塊什麽都有,半碗菜,兩個窩頭,門口那幾個人多給了一倍還多的菜。有時先給窩頭,人們慢慢吃著,似乎在品嚐滋味,有的人把窩頭繞邊咬得很藝術。坐在我旁邊的那幾個人邊吃邊用眼睛望著我,當我吃不下時,便搶窩頭吃,彼此間還要為此發生口角甚至動起拳腳來。有時門再打開給回勺,人們蜂擁而起搶一口飯菜。吃過飯後,新進來的人收拾、擦地,而後又坐在那裏。晚上七點左右,逐號放茅。筒道裏鞋聲稀裏嘩啦不停。班長們叫著“低頭!”“快點!”之類的話。我想LL肯定在他們之中。新進來的人提馬桶,到廁所倒掉,然後用布把捅刷幹淨。出廁所進水房,洗臉刷牙,這裏沒有牙膏,用牙刷幹刷。然後回到號裏,從出號到回號時間總計不到三分鍾,在廁所,至多有小便時間。人們在這裏呆久了,都學會放茅前做好準備,到了那裏把大便一下排泄出來,否則就要等到下次放茅了。回號裏繼續坐著,直到睡覺。無論白天或晚上,有時睡覺後也要開門叫人提訊。從廁所回來後,這號裏唯一一個留長發的人坐在我邊上,問及我的事,然後介紹道他叫付滿星,因妻子與人通奸,把情敵打傷而被關進來,班長很同情他,不把他頭發剃光;那第一發話者叫姚兆中,因住在宣武南半截胡同而被稱作“半截”;那個小眼睛絡腮胡子的人叫呂行,因自稱倒鑷進公安局,而被稱為“老鑷”;我旁邊那小夥子叫秦建國,因為挨警察打,舉手搪了幾下,被說成打警察,暴打一頓關進來,因在146中學關押過,故稱之為“146”;那個河北人叫王立東,收我們的錫(我用莫名其妙的憤恨的心情看著他,想如果沒有他們,或許我們不至於有今天),人們稱之為“河北”;有個尖下巴,有一撮一寸長山羊胡子的人因貪汙進來,說話帶上海味(我對這樣有江浙味的人有親近感),家住上海,是上海外語學院工農兵學員,被稱為“上海”;與我搶飯吃那幾個人,一個由於家住東城,故作“東城”(陳根發);一個因私刻公章偽造自行車票詐騙一千六百塊錢,叫鍾維亮,在水電部情報所工作,被稱為“水電”;一個十七歲因猥褻少女進來的馮偉,由於歲數,稱作“崽bi”;一個出租汽車司機劉中華因盜竊車輪胎,稱作“出租”或“車軲轆”;其他的,一個因輪奸(我當時用那樣驚詫和憤恨的目光看著他)進來,長得挺漂亮的小夥子李廣田,因在外麵人稱而老虎,故作“二bi”;一個因與警察吵架的人高國遠,由於年近四十而作“四張”;一個因偷竊手槍未遂進來的魏啟勝,作“手槍”,又因他小鼻子小眼、尖嘴猴腮,又作“比機多耳”、“夾機哆嗦夫”等;一因倒賣柴油進來的賈士華,作“柴油”、或“六和”;一東北錦西人尹平全到京後倒自行車,作“東北”;一因打架(其實為勸架)進來的彭國際,因家住廣外而作“廣外”;一江蘇武進農村人曹杏連,在京郊一社辦企業做負責人,別人盜竊之物放在他那裏他不知道,故被抓了進來,作“江蘇”;知道LL的那人趙金河,作“小河”;一因傳閱黃色畫報進來的王長海,由於個在高,而作“大個”;一因盜竊農民商販錢包,竊得一千七百多斤糧票、九十元錢進來的蔣寶山,作“寶山子”;一因盜竊一輛自行車進來的楊國富,作“楊二”或“楊bi”;一因夜間跑入鄰居家裏欲強加人妻的徐平;等等。他說,有許多人都是錢幾次大抄時被抓進來的,其中有許多很冤枉,他自己就是,出於氣憤打了奪人之妻的惡棍,卻被關了進來。妻子離婚,孩子沒有人管,現在不知是否從托兒所接出來了。這號裏麵有些人是捕號,一捕就成為敵人了。他數了數,146、東北、出租、手槍、老鑷、等等。我不能理解這些人為什麽還顯得無憂無慮,談笑風生,倒頭便睡,號裏最活躍的就是這些人,打屁股會、講故事(老鑷講故事很能引人入勝),可他們是敵人,我的敵人在一起!另外,有些二進宮,寶山子、二bi、楊二、東北、小河。這些人,老鑷已經被注銷戶口送到東北雙河勞動過,其他的都要被注銷城市戶口,而撕戶口在我看來是多麽可怕。那樣,就意味著永遠回不了北京,永遠不能與家人平等地生活在一起。可這些還是笑,還是不住地吵鬧,這也是不可思議的。這回抓的人真不少,前些天就這樣一間不到十四平方米的房間裏曾睡過三十四個人!現在二十六個人睡覺就如此擁擠,以致我不能喘氣,不能想象那個時候會是什麽樣子。東北、半截、寶山子、146都已在這裏呆了九十天左右,這些天是怎樣熬過來的?不能想象。如若讓我呆十天,我就會死在這裏。這次運動波及麵很許多原來根本不會到派出所的人,現在卻被押了幾個月,甚至被處了(教養或判大刑)。是啊,這樣大規模抓人,使許多人身上帶有了汙點劣跡。如此以往,社會上這樣的人肯定會多起來。這些特別容易犯罪,等於給社會增加了不安定因素;社會上歧視這些人,使人們一進公安局就意味著要永遠低人一等,離婚、沒戶口……,到了社會上,沒有工作、沒有與平等人那樣的尋求職業、生活環境、家庭、愛情等等等等的權利和自由(這當然是約定俗成的)。那麽,抓的人越多,這些人刑滿釋放、勞教解除,或長時間拘留以後返回社會,家境敗落,前途黯淡,走投無路,隻得孤注一擲,重操舊業,繼續作惡,而且要在程度、手法、範圍、結果等方麵更加駭人聽聞,造成更大的混亂,以使自己覺得再被嚴刑也值了。目前這種淨化社會的措施,固然一時間擴大了公安局在押人員的隊伍,稍有不安的人就被抓進公安局,表麵上看社會是平靜了下來,但是這裏麵還隱藏著某種危機。一個人從公安局出去後的出路問題為之一;由於家庭成員(甚至一家之長)蒙難而破壞了正常的家庭生活秩序,甚至消滅了家庭存在的條件和基礎,這為之二;社會平衡係統被打破,以後這些人出來後會再次打破這個新的平衡,這為之三,等等。也許,這樣的結果會是個惡性循環,尤其是把一些原來根本不懂得犯罪的或其他犯罪的人關進來,混在這些人--罪犯的中間,耳濡目染,又會加強犯罪的動機性和因素,同時,這些罪犯人數雜多,以後到社會上也許會形成一個階層、一個階級。由於他們的影響麵大,通過這次運動更是如此,因而他們的是非觀對整個社會的價值觀的影響也會越來越大,他們在社會中的地位和作用也會隨之作相應的變化;由於這些人活動能力強,居住麵廣,也會對他們的同齡人及下一代產生客觀上的教唆效果,結果,懂得犯罪的人越來越多。這所有,恐怕不是負責任的作為。另一方麵,這樣的嚴厲打擊,也是反映出刑事犯罪率高,大案要案惡性案件層出不窮,社會不安定,生活不穩定到了非如此嚴刑之不行的程度了。可是,這種表麵的措施從對社會作用的意義上講恐為不當;這種局麵讓受刑者一概負擔轉變的責任,可能在衡器上會顯得仰天長嘯了!

June fiveteen

昨天,第一次下地出工了。原來,在分局時,我隻是聽說過這裏的活是很累的,但是我還是有些將信將疑,而且又以為我在單位幹活是數得上前幾名的,因而再苦的活,隻要別人能幹,我就能頂下來。昨天才知道勞動強度是很驚人的。我們剛到這裏一個星期,在派活上就這樣不容分說(也難說,誰讓我們是犯人呢--犯人,這個概念在目前恐怕從人類學的詞匯中是查不到的)。我在地裏,不敢稍長時間的站立,個子高、彎腰低、比別人便吃力,農活又是這樣枯燥和消耗體力,當我實在支撐不住,想挺直身子站會,隊長就會叫到“站著幹什麽,快幹!”“不怕慢,就怕站!”“你們真是又饞又懶!”每個人想休息下時,仿佛隊長總是在盯著自己,尤其我又是個組長,更不敢放鬆自己。兩膊曬得通紅、發燒,臉上一層鹽霜,回來的路上,一步也不想走,喊口號時嘴巴動著,發不出聲來,回到組裏腰酸腿疼,散了架一樣--我可知道犯罪後所得到的報嚐了。實在話,這裏麵的犯人有許多在以前是進不來的,如今也一齊要麵對著這番磨煉,一起準備麵對警衛的槍口,麵對隨時死於槍彈的威脅。可是,老班的那些犯人似乎無所謂,幹點活根本不以為然,回來後又說又笑、打球,他們幹的活比我們多得多。我想,過些天我適應了這種高強度的勞動後,恐怕也就無所謂了。昨天的感覺不那麽鮮明、強烈和激發人心了。固然,我知道這裏的勞動量、勞動強度與營養補給量的情況是犯人的,犯人的!但是,從另一方麵想,我如今走到這一步,都是命裏注定的,正象我在宣法對那個法院的女人所說的,而且這也是必然和必須的,我這輩子注定會走到這一步,從我的思想、或者實踐的勇氣上盡皆如此。

(接記)晚上八點鍾,筒道裏的喇叭播放各地人民廣播電台聯播節目,節目完了,八點半,睡覺。睡覺是使我無比頭疼和發怵的事。要從人們身上躺下,擠得不亦樂乎,而且保持一個姿勢,不能動彈,腳也要放置整齊,不得隨意易位,否則就會引起一場騷亂。人們的腳後是迭放著的,有的放在對麵人的膝蓋上,有的放在對方的兩腿之間,腳直伸到對方的大腿跟。夜裏起來小便,回來後就免不了費些力氣,而且我眼鏡晚上放在鋪板下,號裏燈又暗,我看不準馬桶蓋,有時尿到外麵塑料布上,夜裏聽來聲音很大,桶邊的幾個人就起來“炸貓”:“你瞎了是怎麽著?”“你丫剛從外邊來,勁大der歪”“……”有些人睡在邊上,地方占了我們那裏睡覺的三四個人的地方大,這些是“柳爺”(我在公安局聽到不少行話,“搬大閘”、“打悶棍”、“玩大輪”、“啃地皮”、“吃死屍”、“踢飛子”、“小白的”、“盤套”、“玩竄兒”、“片湯話”、“li-ler”、“刷漿子”、“劃洋火”、“走麵”、“別故”、“花爺”、“頂爺”、“幹兒犯”、“豆爺”、“碼爺”、“撞爺”、“餓爺”、“點子”、“針爺”、“洗衣機”、“電風扇”、“齊兒bi”、“碼bi”、“歇bi”、“排子炮”、“精神”、“星子”、“刺激”、“螞蚱”、“吃宣武、撞朝陽,炮局窩頭眼朝上”、“進監獄好好休息,勞改場鍛煉身體”、等等)。一覺醒來,渾身汗水殷得透濕,也許是幾個人的汗水的混和。有時,我實在睡不下去,就在二、三點鍾時起來坐等天明。早晨六點鍾廣播新聞聯播,起床,放茅,洗臉,一回來,就擦地,用肥皂刷尿桶,這又是新來的人的活,而且如果不幹淨,老鑷又會在小河、半截、寶山子的攛掇下罵罵咧咧甚至動手動腳。然後是坐著。在這裏鋪板很低,還不如一個小板凳高,腿不能自然下垂,總是一板平麵,長時間坐下來腰也彎了,腿也不聽使喚。屋裏那個癲癇病人徐平,每天早上到原地跑步兩千米,“江蘇”也是如此,可是跑步總是一順邊,整天就是那一張報紙被幾乎每條不漏地看上幾遍。這天及其以後,我首先是為目前自己的境遇擔憂,不知何時才能解脫樊籠,因而開始想出去的辦法。首先想到的是二伯伯,可我記得他十月中旬要去沈陽開會,我進來家裏人還都不知道,這裏又不能與外界發生任何聯係,隻有寫明信片要牙膏、肥皂、被子、衣服時方能讓他們知道。恰巧,我們號的管教又外出了,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我心急如焚。十二號上午,號裏有個人教養送執行單位,接他的人我很麵熟,我向他說了明信片之事,他說這不屬他管。他走後,我才想起八一年底,李立元四嬸幫我找臨時工,托的就是這個人。他在宣武分局,據說還走點紅運,是不是能幫我的忙呢?(可後來,我知道即使我向他提出當時的事,他也會支吾搪塞過去,不會有任何相助之舉。他和以前的我一樣,認為犯罪的人從根本上就是十分的壞,而且進來的人就應嚴加懲治,不得姑息。)所以,我天天想著管教能盡快回來,能給我寫明信片,使二伯伯、三姨和我們家--這時,我才想起家,而且想得那樣劇烈,那樣急切,覺得父母是那樣的慈愛,家庭是那樣的溫暖,以及自由是那樣的可貴,社會是那樣的幸福,名譽是那樣的重要,時光是那樣的生死攸關,--能夠知道這些事,能夠盡快為我盡親戚之情、養育之恩。(可後來也說明親戚純屬扯淡。同時,也進一步說明人情之淡薄,社會之無情,世事之冷漠。)第二是那悠悠思念之情,這折磨我終日不得安寢,思想不得寧靜。我恰好在這個時刻遇此難,這雙重的折磨,不能不說的確為命運對我的一個檢驗。第三個,逐漸地,這裏一天一斤的糧食,我就不夠吃了,而這,在我呆於宣武分局一直到轉走,都是一個首當其衝的折磨。且不要說別人剩下的飯菜在公安局裏是根本不以為然,就是能國一口什麽東西也能使自己感到今天過得還不錯。為此,臉皮又值幾許?每天,早晨起來後,就盼著太陽能盡快照到那標誌著時間的地方,側耳聆聽那盼望已久的飯車聲。吃飯時,眼睜睜看著有多一個角的窩頭或多一口的菜被別人先行搶去,心癢難撓。那點回勺沒有我們坐在裏邊的這些人一點份,尤其是我--我沉默寡言,心事忡忡,以及文質彬彬(這是我很討厭的,我自己極力想掩飾我的文質相,但事與願違),被這些人看得十分不慣,我對什麽事都抱不發言的態度,也使他們很是惱火。所以,如實地看,我一直到離開宣武分局,我在那裏可以算是一直挺危的,怨謗之詞不時而來,雖然後來吃了,但總是把飯連同數落一起吃進去,而且,當他們知道我改口供時,更是很為鄙視我,所以此後我再度更改時,沒有對任何人講。

June sixteen

現在到了這裏,我又被指定為組長,這使我多了許多事,而且我實在不是個當頭的材料,尤其是犯人頭。首先,我不能以身作則,其次,我不願意匯報情況,再者,我不願意對其他人發號施令。我覺得,所有人都是一樣,我有什麽權利對他人以高人一頭的姿態以一個積極分子的形象,而施展威嚴或以此來好為人師呢?可即使這樣,仍有各種猜忌和怨恨招來這本來是可以避免的,我已不怕隊長厭煩,數次向他提出換組長的請求。可是,據這裏的隊長說,這也是改造的內容,也就是,如果誰想當組長,隊長恐怕根本不會讓當;可如果沒有能耐、人緣等而不想當組長,則隊長也不允許。從根本上講,我是不能準確地完成組長的任務的,更不會比隊長要求做得更好,這與我的信念和青年觀、道德觀以及人生觀有關。當然,這不是一個虛無主義者之所為,也不是一個宿命論者所應堅持的行為觀,可我的思想和行為一樣是混雜的,隨時而易的,按標準來說是落後的,可又是先進的,當然這不是我的標準。我的標準是行為,現在的標準就是現在的行為。因此,這些更無所謂好與壞了。苛求而虛偽的世界要求違心,在自我保護的前提下做出違心的事,這是任何人都能理解的,但是要求這種事越少越好,萬不可用自己的虛偽促使世界再度進步於虛偽。可是退一步講,這樣的行為即便比比皆是,世界不依然是一個往複循環的係統那?人們不照樣會度過(而且可能照樣是愉快地度過)一生嗎?另外,如果不是愉快的,又有什麽呢?痛苦本身就是一種快樂,這是無疑的了。我曾琢磨過那身心醫學的分析,人能夠健康,並不在於情緒的好壞,關鍵在於是否存在所謂“探索活性”。馬克思不是在清貧潦倒中度過自己的一生嗎?又有誰能說他是不愉快的呢?他的愉快不在於寫出“工人階級的聖經”,而在於作為一個偉大的學者、一個偉大的作者而終生從事的探索,那光榮的永恒的迷茫但振作人心的探索。這不能從目的論的角度去對待,最好還是以存在主義觀念為之。盡管我身為囚犯,但這不並防礙我思想上的探索。一個安度平生的人到了最後恐怕並不會在安平中壽終正寢。世界上庸碌之輩居多,而曹雪琴、孔丘之類的人平生窘迫,但不能不說仍為世人所景仰。從名與功上說,我不能與之相類比,但他們的探索精神,鍥而不舍是值得人們記取和借鑒的。不論在什麽環境下,堅定地恪守自我中心主義,這不能不說對於自己的意誌鍛煉和品格修養是有些令人賞心悅目的。在如今,如果把對環境、條件、起居以及各種各樣的形式和內容,從一定的體驗和磨煉的意義上去對待,則會從思想上應付各種突如其來的事情。

(接記)這以後,付滿星對我講過,凡是進公安局的人,沒有什麽人可以講義氣,進來以後撂個一幹二淨;而且,如果替他人沒必要地說三道四,反而會使決定著命運的提審們反感。這使我想我自己的事,可我不相信劉臉能夠加害於我,雖然他把我講了出來,可我想他不會再去有什麽太不講情麵的行止。付滿星又對我說我這種事估計能幹起,十五天一個拘留期,走著看吧。我對他說如果他能出去,到二伯伯和孫博處說一下(我對孫博也抱有希望,現在看來即使話帶到了也無濟於事。同時,我也想到了馬麗珍、王春元、李惠斌、馬明、王坦等等,總之,有些病重亂投醫。我甚至想到劉錫福原來在公安局呆過,我在單位固然是個不易管理的人,但是不是也能給我出點勁呢?)我是那樣的恐懼,那樣的不能自主,總之,在進公安局直到逮捕,我的個人英雄主義徹底被擊垮了,被號裏的打罵、睡覺的擁擠、無情的饑餓、二進宮的狠毒和由此而想到圈裏生活的殘酷、糧食的缺乏、失去自由和前途、和各種各樣的思念、前所未有的雜念所擊垮,把思想占據得滿滿的,可又十分空虛,沒有書籍,沒有香煙,清一色的滿臉胡茬、麵帶汙垢的男子漢--罪犯,聽到的是無聊瑣事,偷摸打架、流氓作案經過、圈裏生活喋喋不休的敘述,以及班長大聲的斥罵聲,原來外邊那現實的周圍、現實的社會、現實的生活、現實的自由一轉眼都迅速變成理想的人生了,而此時此刻,才是最合理的現實的存在。不管我是否願意正視它,可畢竟是一個實在。我之所以在宣武分局那樣地處於任人欺辱的地位,就是由於我不願意承認這個現實的存在,不願意“降尊紆貴”在這個罪犯的世界。從行為上說,這些人恐怕比我要受人唾棄,但是從思想上,他們卻沒有深度,停留在一般的感歎和謾罵上,在最後這一點上,我幾乎與他們一致,怨天尤人,鬱鬱寡歡,沉默寡言,但是行動上卻不能和他們協調起來。其原因之一是我對新來的人總有親切感。他們剛從那自由理想的王國離開,帶著那裏的氣息,同時,也是更重要的,他們可以在吃飯時給我點窩頭吃;之二為我不願對什麽事表態,不願意動輒破口大罵,不願意倚強淩弱,對強者亦步亦趨,惟命是從,太外露了之三為我不懂得公安局裏的事情,譬如說怎麽對待號裏的事情和各種人,如何對待班長,如何對待提審,如何對待未來,如何對待饑餓,如何對待勞動教養或有期徒刑。

十六號是星期日,這裏發了撲克牌。這些人--罪犯笑逐顏開,忘乎所以地利用這個機會玩樂一氣。這天又正好是小河的生日,他根本不把這當回事。我問他有什麽想法時,他倒有些驚訝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問我為什麽會提這樣的問題,以及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他說這無所謂,這麽多年了,他的生日一直是在公安局過的。從他的表情和玩牌的情形上看,比他人隻是高興,而沒有絲毫煩惱惆悵之色。說也湊巧,我想起這天是範海堅的生日,而我進來的那天,是沈玲的生日,是妨人嗎?是命運決定我還會再在這個人身上倒楣嗎?

十月二十號,我終於向外寫了封明信片,寄給二伯伯轉三姨,意在讓他們知道我進了公安局。此後我一直抱有希望,直到駁回上訴裁定。同時,我決定把LL搬錫上車,我在旁邊觀望一事說出。我對於號裏的人講我求提之目的在於要些書來,以及讓家裏把我在地位的東西拉回去。可是我還是把這事對付滿星和張有為--因為拉皮條進來,因在玻璃三廠工作而被稱作“三廠”--說了。二十六日是我進來整整十五天,我盼望開門,到了晚上,開門叫我提審。第一次提我的王文和、和到單位傳我的那小孩李小平提我,問我反省的怎麽樣,這種例行的提問讓人聽起來仿佛也要有句公式化的答話才對。我對他們講了搬錫之事。王文和說我態度不老實,我想可能是嚇唬我。我不知道LL是怎麽講的,如果他能把事實說出來,對案情可能會發生影響。回到號裏,我一個突出的感覺就是放我看來暫時是不可能的了。我開始坐在這裏--罪犯窩裏呆些日子的準備。付滿星是我這一階段的朋友,我有些話對他講了,可是他的心胸狹窄和成天唉聲歎氣,使我感到如果在外麵我是不會與之為友的。四張也隨時有釋放的可能,我也就與他把關係盡量處好。上海逐漸露出真相,紮針等,而且不知深淺。

十一月初,突然有一天晚上放茅時,把公章放了。這在全號引起了巨大的騷動。人們紛紛猜想著,形勢是否好轉了,是否大家都要希望能回家或是不受太大的罪了。我也滿心喜悅,等待著激動人心的時刻的到來。(我們每天早晨和晚上特別注意聽廣播,看報紙,留意關於刑事犯罪的案件及出發的各種消息,猜測著我們的未來。)後來,大個提審回來事說,所有捕號以後都要留場就業(這和我沒什麽關係),公章的放是由於提審看他是個大學生,又在水電部情報所工作,太可惜;他愛人在他進來以後,沒等公安局調查,就把詐騙的錢如數退回;他在提審處哭訴號裏經常暴打他,讓他在馬桶旁撅著,引起了提審的同情。後來大家還猜測著他們家可能上托了。總之,他的放使全號的人都精神抖擻,夜不能寐。

十一月八號,付滿星上午提訊回來,對我說下午要放他。我心情激動,以致掉下淚來,想起他馬上要回到理想的世界,回到可愛的人們身旁,我十分妒嫉;我希望他能快點出去,更希望我能早些出去,離開這鬼地方。我請他到二伯伯那裏去說一下。下午,下午,管教到號裏來,讓薑寶山把我的東西拿出來(付滿星給他紮了一針,因為我們都痛恨這個惡霸。我送東西來時他非要親手整理。送東西時我看到好象是潘健或潘開建送的)。正在號裏聆聽管教訓話時,班長(小眼、其他班長還有大師、老袁、小黑子幾小於子、小白臉、尚爺、小刁、賈大個、“爬下”、牛所、對瓢--即瞎bi劉、老孫等)帶著在外麵幹活的付滿星進來,讓他拿東西。我是抱著極為羨慕、請求和希望的眼光送他出去的。他剛走出號門,又一個班長來叫我提訊。這次是在六室,王文和和另外兩個人。我想起公章,於是也照方抓藥,哭訴在號裏所受的折磨、精神快要崩潰等等。他們不以為然,卻要我把搬錫之事說清楚,告訴我LL說是我搬的,並極力大聲叫喊,說我態度不老實,威脅、勸誘、恐嚇,後來鄒秉禮進來了,付滿星認識這個人,他可能剛送付滿星出去,可對我沒有一點好表情。我知道不能象公章那樣享受回情,我更痛恨LL的忘恩負義,胡說八道。但這又能怪得了誰呢?難道不是我一開始就對這辦案手段原始的公安局講錫是我搬的嗎?我回到號裏,想到付滿星已經走了,心裏又寂寞,又抱有希望。薑寶山也走了,人們猜他也放了,可後來才知道他是調號了。晚上,突然開門,把已經捕了的146放了,引起更大的騷動,連同捕號一起心神不寧起來。江蘇這時也接到判決書,被判刑一年,這樣短的刑期也使號裏全體為之、為自己高興。在這期間,我也知道了這裏所押的並非都是那樣麵目可憎、十惡不赦的人,有些人依然是不錯的,有些人案情也不算嚴重,相形之下,比我的案情還要輕。我們一起度過那鐵窗之苦,一起搶窩頭,一起臉貼著臉睡覺,一起數著除了公章、愛情、146這些押的時間較長的人外,連同那些進來幾天、十幾天就幹起的人的數字,看到這些數字與日俱增,和以前隻進不出的狀況相比大有改觀,喜形於色。

十一月十一日,出租、老鑷、手槍、東北四人轉到七處--K字樓去了。那裏有宣武分局借的一個筒道,凡經過檢察院提訊後的人犯,大部分都轉過去。這下號裏的人少些了,睡覺可以舒服些了,窩頭可能也要多點了。這天,因滾大包,內有九十多張小白的的二進宮張富治也捕了。此前,麵目醜陋、吃喝不拉空的李勝利也捕了,半截、現河、上海都捕了。有一個,管教把三廠叫出去,讓他寫號裏的情況,他就把張富治、李勝利用肥皂捏JJ的事講了,結果二人都帶上了揣。他回號後對我講了可能要放他,因為愛情就是方之前寫的情況。我把這事對四張說了,可這個心裏存不住事的人馬上對小河、及因打架進來的周世平--“菜市口”說了,使我又受一痛數落。這時,號裏因為偷錫倒錫而進來的人多了起來,十一月五號,樊華--212進來了。他是司機,開車拉別人偷的錫,我覺得他在案情、想法上與我有近似之處。後來,我越來越發現他是個很不錯的人,對各種事都有自己的一定之見,不傳播那些閑言碎語,有正義感,在外麵也比較好看書,因此我最後與他交上了朋友。這是我在公安局唯一一個稱得上朋友的人。至於李奕,則屬另一種情感了。就這樣,我在希望、饑餓、無聊、抑鬱中度著那些日子,天天盼望提訊,盼望著付滿星走時帶去信息的反饋。

十一月十日下午,終於提我了。這次是鄒秉禮提的,又問了一次我的姓名、年齡、成份、是否有前科、簡曆、家庭成員、年齡、政治麵貌、成份等,我有不祥之兆,然後又把案情問了一遍。後來又把案情問了一遍,對於搬錫一事同前兩次一樣。他的態度十分蠻橫,近乎不聽所作任何有關說明,而且在逼供程度上比王文和等有過之而無不及。到最後,他從卷宗下麵抽出一張紙來,我意識到什麽事要發生了。“潘?,你犯有盜竊罪。經宣武區人民檢察院批準,你被依法逮捕。這是逮捕證,你簽字吧!”這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原來我想的是能從宣武分局拿著行李出去,到什麽地方美餐一頓,然後洗澡,給李惠斌打個電話,要他來接我,喝點酒,好好聊聊,或至多是教養一到兩年,而那裏我可以看書,也可以回到京城。那時,我還想前門聯社對於我來說仍然是可供選擇的。可是現在,那白紙黑字的逮捕令,我現在已經成為敵人了,成為隨時可用槍擊斃的人了,一切一瞬間就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又一種新的形式降臨了,緊緊地套在我的身上。我的生活就要因此而增添新的內容,我也要到七處去了--聽說在那裏判刑五年,就象在這裏幹起一樣值得高興,經常把人拉出去,趟上、揣上,下到死筒,然後就冒了。哪裏的氣氛萬分緊張,人們都在為自己的性命擔憂,無不竭盡全力保全自己的性命,除此而外沒有什麽可以顧慮的;有些在原來是拘留十五天甚至進不來的人,這次也挨了槍子。可見是多麽可怕呀。社會又拋棄了一個人,共產黨給機會的政策沒有在我身上兌現,人民又多了一個敵人,號裏又多了一個捕號,大家麵前又多了一個可惡的恐怖分子。我從現在起一切必須重頭來,重新製定和校正自己的行動標準,重新充填思想內容,重新習慣這不期而至的可怕的形式……但是,麵對著從邏輯上看應該是我的敵人的提審,我麵部威嚴,從容鎮定,一點也沒有慌亂。這在沒有一點思想準備的前科下接收這一新的實在的我來說是自己沒有想到的,我提筆在逮捕證上簽了字,這個東西,這個報喪書般的貼子,一會就要到上麵寫著的“永外沙子口民主北街五樓一單元一0三號”,而那時的情形會怎麽樣,則屬不得而知之例。

我回到號裏,才知道兩腿無力,頭暈眼花,可我不相信這是因捕而致,以為這是由於長時間關抑不得活動所造成的。號裏所有的人都為我的捕而感到吃驚,但都麵呈喜色,尤其是那些捕號。在我捕的前幾天捕的廣外說“潘曉,你也捕啦?這下咱們可成了伴兒啦!”半截對我說“我捕的時候,覺得很冤;你一捕,使我們這些捕號也不覺得冤了。”是啊,我不管怎麽樣,又要在這裏呆下去,在這裏,在這裏啊--這裏有電棍,班長把號裏的人叫出來,令其趴在地上,電得不亦樂乎,亂叫亂喊,有一次,大個在我背後嘟囔,正好小黑子qiu簾,以為是我說話,把我叫出去,讓我蹲下,然後用電棍電我的脖子、手、腳等裸露部分,如針紮一般,(但我還是挺過來了,沒有吭一聲。有的人被電得回到號裏,哭了起來,也有被電得拉出屎來);這裏可以叫號裏的人手端水盆,踮起腳來,作騎馬蹲檔式;這裏有小衣裳--約束衣,有一次,據說我們號裏崽bi折騰,給穿上了,四肢向背後別過去,胸部、小腹部著地,憋得滿麵通紅,如果趕上火氣大的班長,把綁著四肢的繩子提起來,則渾身如撕裂一般;據說,還有類似的法繩,不聽話就給碼繩,(聽說這類小衣裳、碼繩,曾經把人捆死過)由勞動號抬著遊號,最後解開時,連坐都坐不住;這裏有鐐子,十八斤、二十四斤、三十二斤、四十八斤等,每天放茅都能聽到稀裏嘩啦趟鐐子的聲音,這是鬧號的、撞病的、或牢頭獄霸;有小跑鏈;這裏有巴掌、拳頭、腳,號裏的不算,班長打人屢見不鮮,有時夜晚有的人被拉到水房痛打,開始還慘叫不已,後來聲嘶力竭,最後連聲音都沒有了;這裏有號裏的打罵,鉤心鬥角,爾虞我詐,全身的麻木,成日目光隻能遊蕩在這不足十四平米的小屋子,有煩躁、有悲傷、有絕望的強顏作笑,有痛苦的無所事事……這裏啊,這裏,這是是通向死亡和黯淡的道路,這裏是斷送前程的甬道,這裏是誠實與虛偽登峰造極的產地,這裏也是各種狂妄、歇斯底裏和犯罪的搖籃!這難道不是實在的嗎?這裏的實在,這裏的悲苦淒淒,有誰能了解?有誰能洞悉?又有誰能不抱著鄙視的目光巡視這悲慘的世界?

我的捕,使我認識到現在一切隻能靠我自己,隻能去勇敢地麵臨一切即將到來的各種檢驗;同時,也要求我放棄任何義氣和幻想,認真地對待這槍口下的世界。我決定最後把搬錫時我並不在場這一案情講出來。十二月二十九日,又提訊我一次,依然是鄒秉禮。看到我再度推,他勃然大怒,拍桌子瞪眼,罵聲不絕,我也十分憤怒地怒視著他,這個將我變化為敵人的人,他難道沒有妻室兒女嗎?他難道不曉得這樣把捕票象發賀年片一樣分發(前兩天,十二月十日,樊華也是由他捕的。說實在話,樊華捕時我倒有些高興,證明冤枉不是我一個人承擔著),會給一個人及其家庭、以致社會帶來什麽樣的結果?這次提訊我感到是我進宣武分局沒有過好氣氛的提訊中最緊張的一次,隻要有一方有句話過火,而不能使對方容忍,那麽雙方就會拍案而起。最後,我肯定會被打一頓後帶上戒具。我回到號裏,那個最愛打聽案情的半截正在問我,又一次提訊到來。我走進預審室,看到了--LL!他目光無神,頭發蓬鬆,麵黃肌瘦,表情抑鬱,冷漠,呆頭呆腦。他在這裏已經呆了四個月了,“十一”他是在這裏過的,那樣可憐,值得讓人同情。進門後如若不是他向我點了下頭,我簡直認不出他來。他老老實實坐在被審人應坐的那個墩子上(實際上是個木墩子,裏麵放著鐵錠之類的東西,使之沉重不能挪動。)我坐到離他三步遠的一個靠背椅上。鄒秉禮:“LL,你說的都是實話嗎?”LL“是實話。”“你敢負法律責任嗎?”“敢,敢負。”“好,你現在把那天你們偷錫的過程講一遍。”“唉。嗯--那天我和潘?到廣安門站提貨,看到站台上有錫,我對他說,這是錫,一塊能賣上五、六百塊錢,然後我就走了,等我回來時,他正把錫往車上搬呢!然後,我過去幫他搬上去,然後我用提的箱子把東西蓋上了。”鄒秉禮轉過頭來問我:“潘?!你說,他說的對嗎?”聽著LL的話,我怒火中燒。這個混蛋,這個無情的家夥,果然推得一幹二淨,不僅有些話是按以前約定所言,而且有許多處還無中生有,不知他在公安局裏學了些什麽東西。現在的形勢和公安局裏的生活無疑把他所有的情理都隨明信片寄到家中,暫存起來了。這也不足怪,可是當時我依然是很惱火。當鄒秉禮對我發問時,我停了一會,極力壓住怒火:“不對。第一,我在裝車時,他沒有離開現場;第二,搬錫時,我根本不知道,直到把車開出去,我才知道;……”鄒秉禮打斷我的話“搬錫時你幹什麽去了?”“我交貨票去了!”“小潘,”LL插嘴道,“咱們都有良心。是怎麽回事就是怎麽回事。”這個混蛋竟敢有臉說出這樣的話,我聲音開始高起來:“是,沒錯!怎麽都有良心。說話要對著良心。我沒少替你扛,而且時間不短,你知道嗎?”我盡量把話說得短促,象高射速槍一樣,免得這次難得的機會放出去,或被鄒打斷。LL低聲道:“這我知道,我是說……”我根本不想聽他的解釋,隻顧自己說下去:“我問你,裝車的地方離大門口有多遠?”“有那麽二十來米吧。”“我們以往在這裏裝車,是不是裝車完了一起去交票蓋章?”“嗯,小潘……”鄒秉禮打斷LL的話,對我說“你別糊弄人,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誰不知道跟車的得一起坐車到門口!你撒什麽謊?你以為別人沒去過廣安門站嗎?”如此簡單的事實,卻被說我是謊話!我呆呆地望著鄒,又想起LL曾說他有個叔叔在北京市公安局,這是不是合謀琢磨我?以後的對質我記不起來了,也不想再奮力爭取什麽了,隻是想,看來我是要倒楣了,而且可能比LL的處罰還要重。就這樣,我回到號裏,徹夜不眠,想著這件事,心情就覺得發悶。我想,鄒秉禮或者他人遲早要提我一次,就這一次提訊和對質再進行進一步核實。

看守所統計了一次病號後,把得病的人都集中到十六號去了,大個、小河、香蕉(王雲,因為去看未婚妻的父親,在買香蕉時偷了兩把香蕉而被抓進來。他正在勞動教養,在單位執行,進來前幾天剛在西單偷錢包而進了西城分局,拘留十五天幹起。他說西城那裏號裏條件比這裏強得多,從窗戶可以看到民族宮,可聽到大鍾聲;西城分局那裏經常有人幹起,比宣武鬆多了。在我看來,不僅僅是在演奏交響樂的民族宮禮堂、那悅耳的鍾聲、那良好的所內條件,不僅僅是西城這個優雅的城區,這些都使人向往,最重要的是西城分局看守所離X家是很近的,光這一點,就能使我心曠神怡,不象在這裏那樣思想上毫無支柱,仿佛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的看守所。)都調到十六號去了,而原來調到那裏去的蔣寶山,和其他兩人調入十四號,其中有一個是錫案的。蔣寶山這個惡棍的回來使我又發怵起來。這號裏本來就夠亂的,張富治和上海打過架,河北整天與全號人作對,四張、金瓶梅(張振海,住三裏河一機部禮堂對麵十二門三十九號,因為傳播金瓶梅而被羈押和逮捕,後來可能退捕幹起)、銅(李誌民,住鋼鐵研究院十樓,因偷銅而與錫案牽連,被抓來)、裸體(周茹,住永外蒲安裏二號樓三0二號,因給其情婦照裸體像、通奸而進來)等總是嘀嘀咕咕,無事生非,增添不安定因素;半截、東城一起打過廣外,廣外回身一腳險些把東城眼珠子踢出來;六和、菜市口、三廠等合夥倚強淩弱;菜市口晚上與半截打起來;前不久剛轉中法的二bi也柳得不行;前幾天剛幹起的徐平總是抽羊角瘋。天天有紮針的,天天管教要進來電人。而寶山子一回來,又開始在號裏興風作浪,黨同伐異,我不願對他奴顏卑膝,而使我一直處於抬不起頭的地位。

過元旦了,管教給號裏傳達了如果誰在節日裏鬧事嚴懲不殆的指示。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改善了夥食,吃了米飯和幾塊肉。吃過飯,樊華悄悄地靠在被垛上哭了。他的哭使我也想起了快要過節的家裏,想起了親人,想起了自己的不幸,想起了在節日裏,自己還要受到的管製和熬煎,有意識地使自己的淚水流下來。這樣的顧影自憐現在想來是不會引起任何感動的,可在當時,“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規範已經被作為現實世界的標準,作為陳規陋習而拋棄掉,代之以感情的自我折磨和不住的淚水。元旦那天,管理上放鬆了,整天喇叭裏放歌曲、音樂等節目,中午自願睡午覺,改善一天兩頓夥食。可是,元旦前一天晚上,我們都躺下等待迎接一九八四年的爆竹聲響時,忽然聽到筒道裏大聲叫道“因為一把香蕉被逮捕了,這不是在做夢吧!”我們聽到那近乎坤聲的嗓音是王雲的,心情沉重。這元旦前仍然在捕人,不能不給整個一年都蒙上了白色的麵紗。(後來聽說香蕉被打成一五二,判七年!)午夜十二點時,外麵的爆竹聲響成一片,局子裏的哭聲、哀歎聲也與之相交映。我在這個時刻,把自己的思緒調到了父母的身旁,在新年伊始之際,衷心地祝願他們身體健康、生活愉快;希希能奮發向上,不辱使命。這是我一生中一次別開生麵的新年獻詞,一個囚徒的獻詞!後來,每個人差不多都臉邊掛著淚痕入到那一九巴四年第一個夢裏了--鬼知道在逐漸稀落下來的爆竹聲的陪伴下,人們都在做些什麽樣的夢呢!

元旦剛過,三號,銅和菜市口都被捕了,菜市口被注銷城市戶口,他又哭了一整夜。五號早晨,華焱光因與他人合夥偷錫、搶劫被抓,他的事情我們以為注定要處十五年以上的徒刑,他人還湊合。九號,半截、東城、廣外等被轉到七處。(年前,十二月十七號,富治、小崽已轉去),蔣寶山的權威絕對化起來,他周圍一幫人,如張建國(因毆鬥進來,被對方連砍七刀,但卻進來了)、小崽(吉慶福,因搶劫進來,後被處去年徒刑,家住宣武門西大街二十四號樓後麵!)、胖子(華焱光)、菜市口等亦煽起來了。十一號,我進來整三個月那天,長糧食了,由原來的一斤增加到一斤二兩。這天起,我除去吃米飯外,肚子問題解決了。這使我踏實許多,而且有時吃過飯怡然自得,再也不想如何度過那漫長時光的問題了。不時有人進到號裏來。有一個人帶著滿身酒氣進號,我借小便的機會走到人身旁,貪婪地吸著他身上的酒氣,無限遐想……

接著,二月二日,又過春節了。在元旦前曾經清過一次監,(所有班長、管教戴上口罩、手套、身著白大褂,如臨大敵和瘟疫般仔細檢查我們每個人的身上、當作枕頭用的包袱,看是否有繩子、釘子、玻璃、火柴、筆等違禁品。)春節就沒有再度檢查了。人們都盼望著春節是形勢好轉的一個切點,盼望春節前能放一批人,尤其是四張、寶山子、裸體、金瓶梅、建國等;我們這許多捕號(我、212、三廠、胖子、銅、河北、菜市口、上海、勝利、小崽等,金瓶梅除外)都盼望形勢能鬆些,對我們的判決會有好處。四張每天數次捅報紙求提,提了一次,滿懷希望。到了臘月二十九,六和被提訊,這是五個多月第一次提他。回來後他臉色蒼白,手指顫動,告訴我們說他要放了。我始終不相信他的話,雖然元旦後他和我的關係不錯,在那遍布虱子的世界中我和他睡在一個被子裏,他告訴我以後以後可到新華社國際部找張惠民,或北影編導室王帆、以及北方昆曲劇院他哥哥賈士榮處找他。可對於這意外的事件,我仍不能相信。元旦後進來的中央電視台的記者傅紅與他關係很好,他也是如此對傅講的。正在說話期間,又開門叫蔣寶山,他蹦蹦跳跳地出去了。他這也是半年多來第一次提他。吃晚飯時,開門把六和放了,全號沸騰,誰也吃不下飯,歡騰雀躍,認為形勢真的好轉了。寶山子回來,說寫了悔過具結書。今天放了不少人,這消息更使人們激動得呼吸短促,喜上眉梢。李勝利趴在床板上向著家的方向磕了四個響頭,沒有一個人認為他這個麵目醜陋、動作笨拙、平時淨給大家當笑料的人此時的舉動有什麽不當。四張、建國都沒有被提訊,急得坐如針氈。晚上,四張和寶山子對罵起來,四張一反平素溫順之常態,跳起來竟要先行打對方,寶山子後來隻是不睬他。翌日早,寶山子被放了。下午,管教用樊華的錢買了兩副牌,晚上夥食改善。吃過飯,我先行獨自占了一個角落,哭了起來,看著這夥相處多時的可愛可恨的人們,滿臉陰沉油垢(由於下水不好,我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進水房洗臉、刷牙了,更不要說洗衣服了,平時隻能用濕毛巾擦擦手和臉,就覺得很滿足了),又想了許多,想到豬年即將過去,鼠年即將到來,是否標誌著我的厄運快要過去了呢?(在公安局裏,我特別迷信,總是在注意著什麽日子、星期幾提我。如果是雙日偶數,則以為可能有好的征兆),想到家裏“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情形,想到如今“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多情反被無情惱”、“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不禁含淚吟起《飛吧,鴿子!》、《北國之春》、《夜來香》、《媽媽教我一首歌》、《腳印》,獻給了分別的人,唱得那樣仔細、認真和虔誠,而且唯恐他人打斷,或是更可恨地與我同唱來玷汙那神聖的時光和領地。“分別已經五年整,我的姑娘可安寧?”“沒有悲傷,沒有哀愁”?“月下的花兒多如夢,隻有那夜來香吐露著芬芳”!“飛吧,飛吧,我心愛的鴿子”!!!囚閉於牢籠之中的我,那樣衷心誠摯地祝願父母和弟弟和世上所有的人幸福健康和平安,祝我的同學們生活愉快,祝那些至今仍享受理想生活的年輕人珍惜自由,永遠不回避那美好的理想。尤其是午夜時分爆竹響成一片聲海,這剛剛放了幾個人到這聲海之中去的號裏更是集體悲痛萬分,尤其是四張,盡最大力氣罵“我×他媽!臭丫挺的!”筒道班長掀簾看著,不曉究竟。我想他看到的隻是一個個躺在被子裏欠起身子滿麵淚流的人。初一、初二,都有許多人次流淚。除夕發了些花生、瓜子、糖和一個蘋果,初一晚上如此,初一早晨吃餃子,下午及初二吃細糧,初三就碼bi了,窩頭、白菜遊泳。有許多人覺得還不如不過年呢!除了人心浮動,思念家親,懷念往日春節的快樂外,沒有什麽好處。

春節過後,已經公開審理了的上海終於接到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的判決,這是多於是非、胸無點墨但又象所有的上海人那樣自以為是、怙惡不悛,他一直與我關係很僵。他的勢利眼、阿諛奉承、陽奉陰違和自私使我,而且使全號的人都十分反感他。他被判十五年,不僅沒有同情,反而把他以前自己設想的幹起、監外執行、三年以下等以及這次的重刑當作取笑的材料。二月十三日,終於開門叫我了,我以為又是提訊,可剛出筒道鐵門,就被兩個陌生人把我和另一個人銬在一起。我知道這是檢提。在這兩個人的緊隨下,我們四人一同走出宣武分局的大門,從進這門到出門,我在裏麵已經呆了四個月。這四個月,我除了二次下午提訊和一次清監外,沒有見到過日光,隻有放茅時才能吸點混雜的較新鮮的空氣。這四個月,我幾乎沒有見到過異性,沒有連續走路過五十米,沒有見到民房、柏油路、老氣橫秋的長者、稚嫩可愛的娃娃……我們剛出去,有兩個女學生在我們前麵走著,我仔細打量著她們的身段、衣著、步履、發式等等。陽光下,她們懶洋洋、無所謂地;我看到一個騎在自行車橫梁上停車張望,好象是在等人的小孩子,蓄著小胡子,手裏提著包,這個小夥子可能是沒惹事,所以沒有和我一樣,或許有什麽事還沒現,因而比我僥幸。一群小孩子在踢球,不時有滑倒在路上,有位古稀左右的老太太經過這裏,險些被他們撞倒。路人沒有注意我們兩個銬在一起的人,或許他人習慣了,或許根本沒有察覺。我們穿街走巷,看著忙碌於日常生活的人們,而這些是我原來多麽不屑一顧的呀!現在看來是這樣美好和聖潔,這是日夜憧憬的嗎?到了檢察院,我被帶進一間臨時搭的如工棚一般的屋子裏,帶我來的人之中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當作記錄員,另外一個據年輕人說是外單位借來的年紀較大的人主持對我的提訊。在我被告之我的案子已由宣武分局移交檢察院,我依法享有回避權、陳述權和辯護權後,告訴我要如實說明案情。當談到搬錫的問題時,他又要我如實交待。我對這個問題進行了解釋,即開始進公安局,我是想替LL扛一下,後聽說形勢緊,而我沒幹上的戲,則易口為搬錫時我在場;被捕後,我才意識到事情嚴重的程度,才最後攤牌。他沒有就我所講的話發表什麽意見,使我感到在這裏比在分局提訊的心情要好得多,我講話也暢快得多。正在提訊時,又進來一個年紀更大者,姓左,聽了下我們的對話,而後對我進行了一番認罪服法,以後好好改造的教育。他說我沒有什麽大事,判也隻是五年以下,這使我放下心來,知道是一五一,而原來那破格重判,我可能被處十年左右徒刑的想法終於得到了否定。但另一方麵,他對我說要到執行單位去,要我不要學壞,我才知道監外執行或緩刑是不可能的了。提訊完了,那兩個年長者都出去了,隻剩下年青者一個。他聽說我是大學生,又是人生觀討論的觸發者,很感興趣。同時,我的案情又部分地打消了他的敵對情緒。我問他是否他們所提訊的人都會被當作敵人,我坐在他麵前是否被他當作敵人,他笑笑搖搖頭“那倒不一定。”他對我說剛才後進來的那位是這裏的起訴科長;春節後形勢稍好了一點,還告訴我,他考大學沒考上,才被分配到這裏;我判刑不會過重,等等。後來,那個提我的年長者要他找人把我送回去。我主動走過去,向他伸出手,由他給我戴上那銀光閃閃的銬子,他拿著銬子,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我也付之一笑,表示理解。今天是我平生以來第一次帶銬子,對此,我倒沒有太多的感受。老頭叫他再找一個人一同送我回去,他滿懷信心地說不用了,他一個人滿可以。在老頭的一再要求下,他找了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小夥子一同送我回去。那個小夥子剛開始同樣充滿敵意,可看到這個帶我來的人對我平和客氣,就好奇起來。我問這個沒考上大學的名叫高森的小夥子,我檢提到開庭時間是否很長,他說不會,按我的案情可能會處理得很快,而且是否起訴還是回事呢!我聽到這話,心裏高興得不知道該怎麽好,可臉上一點也沒變化。那個後來的小夥子問了下我的案情,高就將我提訊時說的話簡略說了一遍,那小夥子說“沒事”。我心中高興,無心顧及路旁的人們。當回到看守所時,我們之間很客氣地道了再見,高囑咐我實事求是,我道謝後回到號裏。我把今天的部分情形、形勢和我隻能在七年以下的事說過了,而關於是否起訴之事我隻字不提,我和高森套辭一事也未嚐出口。李勝利一直把我當成這號裏唯一可訴說案情、分析案情的人,按他說,我的說話和分析帶有邏輯性。實際這幾個字眼是什麽意思,他一點都不知道。他最起勁地打聽我檢提的每一個細節,然後非常認真快活地說形勢好轉了,大家都好了。我隨他的聲音附和著,實際上心裏卻想著另一件事。高森不過是剛到那裏工作的毛孩子,對被提訊人應該說什麽、做什麽都不大明確,對於檢察院對案情的處理他也隻略知一點,甚至一無所知,因此他的話不可心悅誠服地相信。不過,形勢可能是有所好轉,同時,他在檢察院工作,現在免於起訴的人可能不時有之,我也不能說一點希望也沒有,可是,不管怎樣,我是接了錢的呀!但是,這可能也隻能算是過錯,不構成犯罪,不過……我就是這樣前後矛盾中了結了這充滿希望的一天。此後幾天,我也忽而有希望,忽而又失望,心情一會開朗,一會憂鬱。

過了幾天,突然要我、上海、小崽、金瓶梅、勝利等檢提完了的人脫褲子,查大腿是否長有疥瘡,我知道這是要轉走的預兆,於是對樊華做了最後的交待,希望他認真對待案情,萬不可再上別人的當;出去以後,不管到哪,都要好好學習,不能再隨波逐流,等等。二十日又叫我出去了,到了管教的辦公室,又是兩個陌生人。“我們是宣武區人民法院的。你的案子已由宣武區人民檢察院起訴到本院,現本院受理此案。現在,把起訴書送交你。你看看吧!”我知道免於起訴是不可能的了,窩了一肚子火,拿起起訴書,看了起來。

北京市宣武區人民檢察院

起訴書

(84)宣檢刑審字134號

被告人LL,男,二十四歲,北京市人,LLX經理部茶點社司機,住****。因盜竊、銷贓罪,經我院批準,於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八日被北京市宣武公安分局逮捕。

被告人潘?,男,二十七歲,江蘇省人,LLX經理部茶點社臨時工,住LLX經理部茶點社宿舍。因盜竊罪經我院批準於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八日被北京市公安局宣武分局逮捕。

被告人LL、潘?盜竊、銷贓一案,經北京市公安局宣武分局偵察終結,移送我院起訴,現查明:一九八三年六月初一天上午,被告人LL、潘?開汽車去廣安門火車站貨場二十號貨位提貨時,趁機盜竊牡丹江電容器廠運往北京有色金屬熔煉廠的焊錫一塊,重六十公斤,價值人民幣八百0四元。竊後拉往曹增和家,通過曹增和、郭宗順(均在押)銷贓得款三百元,劉、潘二人各分得贓款人民幣一百五十元。

一九八三年五月以來,被告人LL曾先後六次將曹增和、郭宗順等人盜竊的高錫、鉛錠、銅等有色金屬運往河北省清苑縣銷贓,其從中得贓款四百八十元(已繳獲)。

上述罪行,事實清楚,證據確實,被告二人亦供認不諱。

本院認為,被告人LL,侵犯國家財產,妨礙社會管理秩序,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一百五十一條和一百七十二條之規定,已構成盜竊罪、銷贓罪。被告人潘?,侵犯了國家財產,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一百五十一條之規定,已構成盜竊罪。為嚴肅國法,保護國家財產不受侵犯,維護社會管理秩序,特提起公訴,請依法判處。

                                        此致

北京市宣武區人民法院

                                                  檢查員  左世綿

                                                  書記員  張學慶

                                             北京市宣武區人民檢察院(蓋章)

                                                 一九八四年二月十七日

附:1•被告人LL、潘?現押宣武公安分局看守所;

     2•預審卷二冊。

看過後,他們說:“你在法庭上要實事求是。在開庭前法院還要提訊你,開庭時,你們同案也可能咬你,你必須如實交待,聽見沒有?”我點點頭。他們問我是否請律師,我向他們說我想請。他們說:“現在案子多律師少,請了也可能不來。你的案子自己能不能說清呢?如果能還要律師幹什麽呢?”“我有個伯父,在人大法律係工作,我想請他為我辯護。”“你自己到底能不能說清呢?我看你還是不請的好。你說呢?”這兩個人年紀都不大,看上去一個二十七、八歲,一個二十三、四歲,剛愎自用,目空一切,盛氣淩人,對我一副鐵麵。我不敢得罪他們,生怕在我的判決上有不好的影響,因而隻好答應,並在他們指定的一張紙上寫到“接到起訴書一份。不請律師辯護。”回到號裏,別人照例爭相傳閱我的起訴書,我自己卻悶悶不樂。他們又議論著“沒有情節嚴重”、“也沒有性質惡劣”、“隻是依法判處,不是依法嚴懲”、“潘曉,這次你肯定超不過三年”、“……”這根本不是我感興趣的,我所想的是我必須站在被告席上受審,而且,還要被判刑,不能象別人那樣高興地回家了。這都是我幹的好事。夠朋友,夠義氣,夠水平,不過,後悔什麽呀?這一夜,又是不眠之夜。我想到,二月二十日,按說是個好日子,可沒用,也許是星期一的緣故。

次日早晨,管教打開門,叫我和陳林德收拾東西。我們迅速整理好東西,樊華在向我道別,四張讓我給人寫信,金瓶梅、裸體等都讓我好好呆著。我拿行李到了筒道裏,也許永遠離開了這個終生難忘、給我以很大教誨的十四號。

我們蹲在筒道裏,所有的人到齊後,在院子裏雙人一銬揣上,另一支手拿行李,大沈(就是那個曾幫我找臨時工的人。至今他也不知道我們之間還有這樣的微不足道的關係)帶著我們,公安兵、管教、班長等戒備森嚴,拿著電棍,左右護駕。到了大門口,他們喝令所有來往行人、自行車靠邊讓路,我們把行李放到一輛車上,然後十個人擠進另一輛車廂很小的麵包der-bi裏,車廂前麵坐著大沈和公安兵。公安兵手執電棍,罵著讓我們低下頭,不準說話,不準向外張望。車子開動了,警笛響了起來,車子經過虎坊路十字路口,公共汽車、自行車、行人熙熙攘攘,人們都向車子張望著,就象以前的我一樣。我不管公安兵的叫罵和威嚇,低頭向外看著,盡量將這繁華的城市風光盡收眼底。車子東拐西拐,最後開進了一個站著幾個荷槍實彈的公安兵的大門,停了下來。分局隨來的班長、管教們把我們的名單及情況極為簡單地交待了下,然後這裏的班長問了我們每個人的姓名、年齡、罪名後,帶著我們向一座大樓走去。這是我這麽長時間第一次上樓。到了樓上,我們按秩序蹲下,點了幾個人後,叫開一個號開門。“潘?!”“到!”“陳林德!”“到!”“劉偉!”“到!”“韓金全!”“到!”“一號的。”有個聲音答應著“是,一號四個!”我們搬著行李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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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nineteen

我越來越感到,我的人際關係可能是永遠也搞不好,對於我看不順眼的人,我不屑理會。在這次來的幾個組的組會中,我恐怕是最多顯得孤傲同時又沒有人搭理的,尤其是我們每天收出工,要走半個多小時的路。一路上,我一句話不說,恐怕別人也看著別扭。在本組裏,有人幹完活去幫助別人而不是我,我這個組長既無威信又無力量,不能套詞,因而總是處在岌岌可危的地步。我又是這樣的自以為是,想來我應超凡脫俗,不與理睬這些凡夫俗子事(說來應該比一下這個超凡脫俗的人剛進分局時那副狼狽相,那副被公安局嚇得屁滾尿流的樣子,以及判我三年半後我那副沮喪的樣子)。“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果真如此嗎?

我把這高強度的勞動有時當作對意誌力的鍛煉,這是我的確應該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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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wentythree

在這裏,我能夠看到人性的因素的泯滅。前兩天,有天晚上,我們被叫到蚊子成群亂舞的院子,坐了半個多小時,叮得每個人全身是包。昨天晚上,我們有在雨裏坐了十五分鍾。這才是開始,而且,我還沒有被揣、趟過,沒有繞著院子無休止地跑過,沒有在別人睡覺時在院子裏站上半夜。如果真是這樣,那我更會有新的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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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wentyfoue

今天,十分場、九分場、五八一分場在我們這裏召開了“三爭一消滅”(即爭當勞改積極分子、爭當先進班組、消滅逃跑)運動動員大會。上麵說中央有意要把嚴打運動急需向深度和廣度發展下去,而且,還需要有一個相當的時期。這裏麵雖然有安定人心的用意,但也不能不說這是較使人泄氣和失望的。同時,看得出來,這裏對犯人申訴是極為敏感的,認為這是不守法,不服管教,不聽管教,總之,是不老實的表現,而不認為這是犯人的權利,犯人申訴與上訴一樣,是對法院判決有看法,與法院發生新的聯係,而與遵紀守法、服從監規紀律並不衝突。這裏總場管教科的許科長說“鬧申訴翻案決沒有好下場”,是與陳丕顯“人民法院工作中有的案件辦得較為粗糙”、“要做好信訪、申訴工作”的精神不一樣的,同時,從法律上講,這也是不符合對犯人訴訟權利施以保障的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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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wentyfive

昨天,給到位李岩、劉錫福、石玉萍寫了封信,講述了一下我的犯案過程,想讓他們知道我不是個罪行深重的人。其實,可能我這一個太重義氣一些了。對於前門零售,我們之間現在談不上有聯係,可是我依然不吝唇舌,喋喋不休地說了一番,在他們看來也許是可笑的。另外,信中我要他們把信給小賈看一下,能讓她知道,對我不抱太大敵意。誰知他們會不會這樣做呢?即使這樣做了,會不會引起她的諒解、以為我現在還對她糾纏不休呢?

是的,我又想起了她,又想起了與她相處的那些令人感到溫馨和陶醉的時光。她能項靈羽那般高雅,沒有關淑君那般妖豔,沒有王桃莎那樣潑辣和無所顧忌,沒有秦立憲那樣敢於和善於思考問題。她所有的,隻是一個沒有見過什麽大世麵,涉世未深,心胸不算開闊,眼光算不上長遠,家庭若以世俗目光分門別類來說,是屬於小市民類的。本人算不上十分聰穎,更談不上漂亮,大眾麵前少語寡言,一副中國古典家庭婦女的形象。可正是這樣一個人,使我這樣一往情深,這也許是我的小市民素質的隱隱出現所致吧。她那可愛的笑容、她那喝酒以後快速跳動的脈搏,她那嬌嗔的故作生氣的姿態,總使我流連和難以忘懷。我們曾一同在公園的水麵上泛舟,曾一同在城市的林蔭道上漫步,曾一起在飯店裏對飲,才能眼光起在草坪上觀賞那隨月光而帶來的月色,曾一起協作翻譯經濟學論著,曾一同工作,曾彼此笑  過生活瑣事,曾共同談論苦難但卻振奮精神的人生……愛原來就是這樣一種奇妙的無法言喻的東西。這是一部充溢溫順、吵鬧、賭氣、協調、共鳴、共振等各個人生最優秀的音部的交響樂,而人的一生倘若沒有它的存在,將會是多麽的黯淡平泛索然無味!可如今……“往往取水還獨傾”,我隻身上下囚裝來到這“終歲不聞絲竹聲”的勞改場,對於往事,隻是成為不可侵犯的神聖的回憶了,她也隻能伴隨著變異了的世界一起成為理想化的不可企及之物了。又一次,命蹇時乖,又一次被那無情的命運捉弄,又一次被高尚的猥褻的情感所拋棄了。

多麽安靜啊。別人都去出工了,而我因為背部曬得爆皮,化膿痛得不行,因而得到恩準有半日不出工的機會。一個人呆在這於我在單位的房間差不多大小的屋子裏,思緒萬千,可不能流之於筆下(這又一次告訴我語言是多麽可惡貧乏無力),不能宣泄胸懷,不能把這升華了的思念永遠地記錄下來,這該是多麽遺憾的事啊!

我不知道小賈現在怎麽樣。私心所驅,我現在倒也不想知道,不想妒嫉和引起更大的情緒波動。總還是讓她作為理想的化身存在於我的追求和向往之中(這當然隻是觀念上的),不要破滅了,不能在這個環境中再有失望。(雖然目前的我已經不至於那樣脆弱,可在艱貧寡欲之下的日子裏還是有個遙遙的需求為宜。我也知道它有些自欺欺人,可又甘願承認騙人的事實。)當然,她是正直無邪,純潔可愛的,如果她真的得到了生活上的順利,我也會衷心地祝願她的。

那麽,人到底能不能在空間上取得愛的多元呢?從我來說,對於她的思念是否否定了對於其他人的懷戀呢?目前我不能,我想別人同樣不能用使人心悅誠服的證據和例子來說明或此或彼,抑或兼而有之。不過,我現在仍傾向於肯定,因為從反證法的角度上看,總不能說我隨著《飛吧,鴿子》、《北國之春》、《夜來香》、《腳印》等旋律的變更而瞬間遷思於不同的人,用這樣的時間程序來說明肯定的對立麵吧!當然,我現在完全地不欣賞對於所謂“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之類的誹謗,倒是那“哪個少年男子不善鍾情”、“人類至尚至純”使我讚賞。尤其在如今這穿著黑袈裟的世界中,在這苦行僧的日子裏,在這到處看不到倩影、聽不到坤聲的囚牢下,我更是把情感放到了比以前更為重要的位置,傾向於莫裏哀、歌德等所持的古典愛情論,而近乎否定當代文豪(我說小醜)們的論調,因為這裏是個陳舊的世界,所以我們必須陳舊,否則無法生存!

現在,我來到這裏,仿佛倒不象我原來聽說和設想中執行單位那樣可怕。原來在分局時,教養場被說成是勞動非常之艱苦,完不成任務就要施以體罰和加班,而且打人凶到把鐵鎬的木把打折的程度,執行人員彼此毆鬥不時有傷殘發生,平時動輒施以拳腳為家常便飯,如果混不下去,逃跑自殺也司空見慣;為了逃避那非人的苦役,常常把自己的胳膊、腿、手腳、頭顱砸骨折,把眼睛打瞎,吃釘子、吃玻璃、吃碗碴、吃繡花針、服用大量有害、有毒藥品,在破裂將愈的傷口裏放進蒼蠅或其他汙垢以讓其再度腐爛,等等等等,應有盡有,讓平常人難以想象,這裏這種現象雖然有些,但是打人是沒有的,對新來的施以淫威也是見不到的。在分局時想,教養尚且如此,大刑的人作為敵人更要受到非人的待遇,恐懼有時向極端發展著。可至少到目前,這種想法尚未得到大麵積證實。雖然作為犯人的生活是為人不齒的,但這也非隻是勞教勞改場所的事。總而言之,我現在似乎應該較之傳聞而感到喜悅和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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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one

昨天晚上,我們全組一起轉到十分場第三中隊。這裏的人數比原來所在的一中隊人數少,據說夥食比那邊好,勞動強度比那邊低,管理也不若那般嚴,幾乎天天晚上可以看電視。這裏的勞動內容是基建、果園、菜園、以及有時挖土方。各有利弊,不知弊處如何。現在唯一使我不滿意的就是我依然急需擔任組長。這個倒楣的職務使我增添了很多本來可以避免的麻煩和焦急。組裏的人都是些低層次的自私使人感到憤怒和鄙視。擔任,也許作為我們--犯人來說,道德責任本來就是不該追究的。

在一隊剛剛與魏永亭有了交情。他抽象地乍一看來為人耿直,但思路不大敏捷和清晰。在我與他相識的一段時間裏,他的女朋友與他分道揚鑣,這使他喪心病狂,如醉如癡,可後來看來他很快就過去了,遠不如我當時在這種時期裏逗留的時間長。我托他辦事。

這幾天,日記記不下去,不知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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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four

今天,接到媽媽的複信。這是我進公安局近九個月第一次直接得到親人的消息。信中依然講到對我的“失足”未能及時教育,要我好自為之,服從管教,不可感情用事,“浪子回頭金不換”。這類話我想象得到,而且對於家裏人來說的確是司空見慣的。不過,接到家裏的信,心中很不自在,進公安局以來,我曾經有一度(特別是在宣武分局時過元旦和春節時)十分想念家庭和父母弟弟,這封信又一次勾起了我那番情感,雖然淡泊了一些,可依然讓人感到神聖和崇高。倘若其中的說教成份再少些,體慰再多些,那麽,我苦難要在這種狀態下持續更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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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siven

我已經聽說要把我調到宣教組去,苦難教這裏的初中班的語文和數學。據說這裏是全分場的風水寶地。首先是逃避了人們所懼怕和憎惡的勞動(其實,我對勞動並不十分反感,如果是從健壯體格的角度看,我是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的,隻是這樣一來,學習和自由支配的時間就要少多了。)其次是這裏很自由,屬脫離原子核束縛的電子,遊離在較為廣闊但當然好有範圍的時空內。第三是這裏與幹部隊長們接觸的機會增多了。對外,有時我總是自欺欺人對我自己,我總是說我抗上,與頂頭上司搞不好關係,因而總敬而遠之。事實上,我總是在以某種在別人看來似是而非大逆不道的特殊方式尋求接近他們的機會。我是個熱衷於出風頭的人,因此總希望能有更多的機會表現自己,而上司的地位與權力使我的欲望有了具體表現的奮鬥目標,這曆來如此;隻不過是別人或許看不出來,或許認為我對上司的冒犯是厭煩的表現,不知道這也是討好和賣乖的方式。

今天是七月七日,星期六。去年的今天,是個星期日。我和小賈、小宋一起到北海公園遊山玩水,照下了許多及時而無意義的玩樂鏡頭。那時,我沉醉在這種迷惘、荒唐、淒涼、蒙鈍的情感之中,於今想來心中總是湧起一陣陣瘋狂和和麻木之聲。那樣的若即若離,那樣的亦步亦趨,那樣的恍若天宮,那樣的思前想後,那樣的桀傲不馴,那樣的撲朔迷離,那樣的至尚至純,那樣的超凡脫俗,那樣的不落窠臼,那樣的似曾相識,那樣的索然無味,那樣的悲天憫人,那樣的情趣萬千,那樣的嬌嗔做作,那樣的詩情畫意,那樣的不近情理,那樣的心曠神怡,那樣的煩躁不寧,那樣的若有所失,那樣的我醉何如,那樣的困獸猶鬥,那樣的無可奈何,那樣的花間月下,那樣的枯藤老樹,那樣的湖光山色,那樣的瓊漿玉容,那樣的憤懣不已,那樣的怨天尤人,那樣的誠惶誠恐,那樣的憎惡相加,那樣的高屋建瓴,那樣的春花柳絮,那樣的觸目驚心,那樣的突如其來,那樣的潛移默化,那樣的駭人聽聞,那樣的煢煢孑立,那樣的四麵楚歌,那樣的纏綿悱惻,那樣的情意綿綿,那樣的悲觀絕望,那樣的悲苦淒涼,那樣的虛無縹緲,那樣的煙霧升騰,那樣的酒氣氤氳,那樣的剛愎自用,那樣的俯首帖耳,那樣的旁若無人,那樣的葸縮不前,那樣的好為人師,那樣的洶湧澎湃,那樣的緩緩而行,那樣的汗流頰背,那樣的涼風習習,那樣的慷慨無私,那樣的吝嗇慳持,那樣的晨暉昭昭,那樣的暮色蒼茫,那樣的碧透無瑕,那樣的人麵獸心,那樣的五彩繽紛,那樣的流連忘返,那樣的偷天換日,那樣的雞聲茅台,那樣的人  板橋,那樣的大庭廣眾,那樣的名出匡卿,那樣的綠葉森森,那樣的紅葉嬌酣,那樣的花團錦簇,那樣的桂馥芳香,那樣的回腸蕩氣,那樣的心花怒放,那樣的意蕊橫飛,那樣的島嶼環青,那樣的殷閣擁翠,那樣的雲氣鬱蔥,那樣的怡魂養性,那樣的佯狂玩世,那樣的惜玉憐香,那樣的秋波橫溢,那樣的柳葉斜飄,那樣的雄姿慧質,那樣的月與神交,那樣的英雄氣短,那樣的兒女情長,那樣的得心應手,那樣的佶屈聱牙,那樣的清道悠遠,那樣的嘔呀嘲折,那樣的水天一色,那樣的風月無邊,那樣的斤斤計較,那樣的風雲變幻,那樣的無關宏旨,那樣的一意孤行,那樣的長籲短歎,那樣的顧影自憐,那樣的居心叵測,那樣的滯悶胸懷,寂寞,惆悵,興奮,悲傷,無聊,焦急,耐心,彷徨,等等等等,交織在一起,構成了這樣的,這樣的一個世界!一個唯有這樣但又無所不包的大地。它是我的,我的舉世無雙的天地,尤其在現在想來,是如此地,如此地,如此地令人想往,使人流連。啊,這自由的世界,這神奇的天地,這無色無形的夢境,這讓人坐臥不寧的朦朧,這使人歡天喜地的破產,這令人咬牙切齒的高興!這個世界、這個格局、這個係統、這個意境!如此美妙、如此青春、如此年華、如此囚籠!一切,不在於別的,而隻是在於我,我自己,在於我置身於這無法言喻的狀態之中。是啊,我曾有過那樣幾次超脫,那樣幾次或許可稱之為幸福的幻境。我自己感到欣慰,雖然我沒有吃遍京城名館,沒有浪跡全國名山大川,沒有宦門之友,沒有腰纏萬貫,沒有坐享官祿德,但是,但是啊,我曾有,曾有過,這樣的夢境,夢境!我沒有政治家的氣魄,沒有詩人的情懷,沒有學者嚴密的邏輯,沒有歌唱家的激情,唯有的,就是我,我自己,潘?!他就是一個世界,一個充滿世人所說的美好與醜惡的世界,一個也許能算上萬象紛呈的世界,一個或許隻有蠅臥之地,或許具有廣袤宏宇,然而這卻是一個實在,一個具有這樣那樣特質的實在的心胸!不管他到了哪裏,不管他多大年齡,不管外麵的世界變化多大,不管何種悲惡至極的荒謬人生,他始終是他,而不會成為別的什麽人。也許,也許他會變成另一付樣子、另一種神態、另一個身影,但這隻是形態的變遷。生活的縮影,改變不了他的動機、他的向往、他的存在、他的初衷!你看哪,那隻心愛的鴿子翱翔翻飛,給他帶來了永生銘記的懷念;那分別五年的情人,給他帶來別開生麵的戀情;那吐露芬芳的夜來香,給他帶來了走進新的生活的指點;那潔白的雪花,給他帶來了美麗純潔的啟蒙;那為目所教的充滿歡樂的歌曲,給他帶來了風韻做作的現實;那悠悠的多瑙河之波水,給他帶來了怡然自得的水秀風情……又一次,又一次,聽到了,聽到了《悲愴》第一主題的變形,--我如今,對於這一切,隻能停留在自我陶醉的回憶、懷戀、想往和依傍。啊,這個殘酷無情的社會,這個誹謗中傷的世界,這個凶暴奸詐的人生!權力、淩辱、滅絕人性是它多彩而乏味的形式,殘戮、悲憤、自我折磨為其充實而虛空的內容。我在這個世界裏,所想所能想,所看所能看,所聞所能聞,所惡所能惡,所愛所能愛,所以所能以的,隻有的、僅僅的、唯一的,就是,就是我,我自己,自己!社會與人生這樣地侮辱我,排拒我,我這樣痛恨這個世界和人生!我與社會、與自身、與他人是這樣的對立,這樣的矛盾,這樣的不共戴天。我必須以真誠對待虛偽,以虛偽對待真誠。我不需要理解,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支持,不需要愛憐;我一個人,一個天地,一個空間,雖然有不滿之處,可畢竟是世界,畢竟是曆史。比較隻是為了提高,為了開闊眼界,而不是要喪失自己。我是一個人,之所以為此而非他,就是淫威一個人麵對何等的世態炎涼,何等蒼茫實事,足夠了!生與死是一個曆史問題,並非一個社會問題,更無須他人對其死生品頭論足,判斷是非。固然,這個問題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但隻是需每一個人自身所為的。在對待社會時,他是個正題,是個完成的實體。“一個人是不可能被打敗的,你可以消滅他,可就是無法將其打敗。”當然,他不想,也不可能打敗“你”,這個“你”,是單一的,或眾多的並不重要,就象對於“你”來說他並不重要一樣。標準是人們無事生非的結果,早晨社會的毀滅性規範。我所能的,隻是實在。不能將任何事物和觀念歸並到任何命題之中加以孩童的判斷和區分,就象故宮的所有珠寶與一個農夫的臭腳,不能說哪個更有價值一樣。對於生活,是熱愛,是冷漠,是拋棄,是挽救,是追求,這都無關緊要。對於形式的注重不等於不能擺脫束縛,對於內容的苛求,也不等於獨往獨來。這不是相關的,也不是無關的。關鍵的或非關鍵的在於生活本身。記日記可以調節人的情緒。一個樂不可支的人可通過它沮喪頹廢,或是柳暗花明。在這一點上,目的確實不足而論,運動的確就是一切。情緒的好壞對於人有什麽關係,或許損傷身體,但卻有益於心靈。當然,有益於心靈與損傷了身體到底哪個更可取是一回事,同時,心靈與身體兼傷又有何妨,益處是人的絆腳石,害處則可能是補養品,有益於人    終生。再說,不益甚至有害於人生又有何妨?

今天是我到這裏的一個月,這可能也應算作滿月了吧。我在這段時間裏,初步學會了哺乳、哭泣、眯起眼來看那陌生的世界,這個纘動著的人頭,逐步掌握了呼吸的要領。當然,我還沒有形成完全的抵抗力,我自己(僅僅是我自己,而不是母親或其他什麽人)把我放在溫暖不透風的繈褓之中;我我骨骼脆弱,食欲不振,還要提防各類目前在我尚未可知的病菌和災害的侵蝕。可我,我一個人,作為一個人堅信,我會長起來的,待我咿呀學語,踉蹌學步,直到青春煥發時,我照樣能作為應該完全的人!實在地,恐懼和好奇逐漸被不以為然和熟視無睹、甚至喜聞樂見所代替,我由是閃出了這樣的看法,2 這種人,除非在猛烈和殘酷得到了非人的程度,我不會有哪怕暫時的信念變遷和行為失度(當然度隻是我的習慣),隻能是沿著我的路躊躇蹣跚而行,其它的,隻是那一現之曇花吧了。我想,記日記的保存價值遠不如日記所作之時的感受。正是由於記日記,我得到了比以前要迅速得多的自我回複。

是啊,“七七”,是個多麽耐人尋味的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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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nine

這兩天,參加了這裏的宣傳隊的排練活動,心情似乎愉快了些。分場的宣傳隊的組織者兼導演黎力,是個思維不連貫、跳度很大、喜歡結論而不願進行哪怕是很膚淺而簡單的推理、判斷的人。他外表上看上去熱情、率直,辦事麻利、果斷,很容易使人開始接觸他時覺得人很不錯。這個多血質的人給我的印象還可以,在我到了這以後恐怕要數上首位了。他十二日就要離開這裏回家了,我對剛剛找到一個至少可以聽到一點牢騷話的人馬上又要分別,不免有些茫然。當然,這人真相如何,尚未可知,也許象我對所有接觸了一段時間的人一樣,會感到厭煩甚至憎惡。不過,目前至少還是值得另我自己欣慰的,因為這種接觸總在某一段時間內讓我脫離了這裏而返回到過去,或是進入到一個新的夢幻之中。尤其是看到宣傳隊的人們擺弄各式各樣的樂器,聯係著一些可笑簡單的曲子,總使我有煥然一新和故地重遊之感。我對於音樂一無所知但想往已久,不成想會在監獄裏麵與之進行了初步而讓人啼笑皆非的接觸。黎力一走,宣傳隊失去了組織者,我也失去了一個歪曲了的簡單抽象化了的外在自我。雖然這可能隻是由於我與他接觸時間短,因而會有這樣鮮明而強烈的感受。說起來,這恐怕也是一種對於惡的形式的擺脫,是一個迷惘而朦朧的情感。這象愛情一樣,總是以這一時期最使人神魂顛倒,如醉如癡。

可能也許由於我這幾天返回過去的機會和時間多了些的緣故,我靜下來時總有一種淒苦的思念。這種思念肯定是針對異性的,可具體是我認識的人中的哪一位,或是不認識的人,我無法、也不想猜出來。這種泛泛的思念也就是對於過去,過去整個的自由、對於崇高的愛的抽象的向往,這種茫無目標恐怕更加精彩和使人倍受熬煎。那皚皚白雪、挺立青鬆,那花間小溪、猿鳥啼鳴,那雕欄玉砌、朱閣碧瓦,那浩天寬路、車水馬龍,;一片片葉子上的露水,在晨光的挑逗下,閃閃發光,翩然左右,滾落到地上,進入大自然之母的懷抱之中;青青芳草,迎風起舞,彩蝶戀花,秋蟲呢喃,山巒重疊,碧波萬頃。微風,吹動著情人們蹣跚的腳步,陽光帶來了熾熱的親吻。在北海、陶然亭、櫻桃溝、鬼見愁、複興門大院、宣外大街高樓,在那遙遠而荒唐的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哪裏,哪裏不留下一現的鍾情?那沉沈玲瓏,聰慧敏銳,風桃沙至玉,靜靜波宮,精靈羽扇,嬌淑君懷,曾幾何時,不是世界的唯一內容,又有這般蜜意柔情?誰說世界無限好,誰說蒼天永不老,可曾見大地之子愁望秋水,可曾見須臾人生短促驕橫懦弱荒廢?我不要大地春常在,不要人間花盛開,不要廳前至朋坐,不要箱匣銀鈿財,哦,上帝,老天爺,或是那同樣的什麽神秘、有力把握著我的生死、毀譽、愛憎、榮辱的人、東西、虛幻、夢境,我向你,向你索取,索取那,我那可愛的一瞬,我那生的資格,愛的權利,自由的降臨,在這個,這個醜惡卻崇高的商品交換之中,我願意,願意付出一腔熱血,贖回安琪兒的屍魂,和我那寶貴的青春!“你是個瘋子!”不錯,但從另一方麵講,我隻不過是太正常了些,在瘋人院裏,總把正常視若非常,總把熱血當作砒霜。在一群抑鬱製傾宇性精神失常的人類裏,我,唯有我,會被看作是醉漢和流氓,那自由的女神啊嗬,那無垠的宇宙,相形之下,你們,又能算得了什麽?在浩瀚的心海之中,在那陡峭的山穀兩旁,你們隻不過是一粟微滴,隻不過是匍匐而行的動物。你們高舉著幌子的手,你們,玩弄著各類的陰謀,你們誰曾賦予我力量,你們誰能伴我風雨同舟?你們看,黃花飄零,溪水羼流,無情地蕩走了虔誠、時光和生命,秋風陣陣,陰雨紛紛,送來的隻是悲涼、愁苦和憂傷,形式無限膨脹,把人擠得無處寧身,以至那荒塚也要戴上鐐銬,扼殺了的房屋,摧殘了的草帽,猥褻了的心靈,還有,還有那雙開綻裂縫沾滿泥和水的破布鞋!這就是你們創造並極力掩映著的世界,這便是人類的家鄉,人類的家鄉!你們看見了嗎?你們聽到了嗎?你們想到了嗎?上帝拋棄了他的兒子,天主出賣了臣民,菩薩踢翻了佛龕香爐;命運安祥地把這一切放到了自己的褲檔之中。我這樣的行進,這樣的速跑,這樣的翻飛,這樣的蹦跳,可總是,總是擺脫不了那思念的折磨和自己的圈套!於是,我翻了個身,在一片的鼾聲--罪犯的鼾聲中,尊敬地望著縈繞著我的蚊子,抱起了又作褥子的被子,鋪上了又作被子的褥子,昏昏然地死去了。也許,風還在吹,雨還在下,情人們仍然依偎在一起,情意綿綿。可是,一切都不存在了。留下的隻有存在著蒙鈍的不存在。

我在這裏做組長,可以說是一個徹底的失敗。原因恐怕是我情緒反複無常,使組裏不能總是有一個持之以恒的氣氛。我的自私促進了組裏各自為政狀況的進展。我如今幾乎得罪遍了人,就象我在幼兒園、小學、中學、大學和前門聯社時一樣。我總是在想可能會過去,可能會好些,但隻是聽天由命而已。由是,天命隻給了我客觀上的慘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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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eleven

我在昨天搬到教研組來了。從表麵上看,這裏是比其它地方  得優越些,幾乎沒有體力勞動,比前門聯社可自由支配的時間還要多,從某個方麵講,可以比在經濟學院更好而有效地讀書。我絕對地需要克服惰性,盡可能地多學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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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到這裏已經一個星期了。對環境熟悉之後,我又開始逐漸回到我之中,覺得什麽都是這樣差強人意。盡管自己可支配時間充裕,但是留給自己的太多,以致於每天都要在這個自己中遊蕩終日,徘徊不停。如此,隻好把自己關在書本之中。周圍呢,照樣不讓人和顏悅色。那個楊銀城,據說是針爺,二進宮,五十歲的人,盡對我說程鬆君的壞話;而程鬆君,看上去是個斤斤計較的人,二進宮,強奸幼女,即他所任課的小學的學生,一個似乎不大懂事的人;範偉,人大一分校哲學係八0級學生,剛愎自用,手風琴和籃球玩得不錯,看上去是本組的智商較高者,二進宮,似乎對什麽都不以為然,平素很少對生人講話,我在一隊時一天晚上看電視正好與他坐在一起,搭訕卻遭冷遇,至今我不願過多地或主動地與他說話;許平,本組年齡最小者,字寫得不錯,會搞些電工之類的東西,脾氣較好,可是個小孩。我與那個大學生的關係最為微妙,也許,這就是文人相輕。黎力自上星期四回京後,我總覺得這裏蕩然無存,故整天呆在角落裏讀書,與世無爭。加上我能吃,所以盡量不在物質方麵與他人有何來往。這樣可能會被看作孤僻,但如此也許更好。這種沉默寡言,隻能讓他人摸不著底,更適於潛心。

呆在這裏,時間多了,對外麵的事情也不停歇地回憶著,這是不由自主、無可奈何的,而且我願意滯於由此而引致的不良情緒之中。小關又一次鮮明地映現出來,使我聯想很多;小賈呢,我甚至想到寫封信予之;其他的,馬小琳、項靈羽、王桃莎、秦立憲等等。黎力回到家裏,使我更為親切地想象勞改犯走向社會的清醒。誰知我今後會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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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eighteen

昨天,接到三姨和王坦的信。三姨在我去信後很久沒回信,我不對她回信抱有什麽希望,以為她隻會一言不發地把東西寄過來。可昨天她的信裏還聽熱情的,相形之下,王坦的來信倒使我有些吃驚,他信裏好象有些不耐煩,而且似乎由於我目前的出境而改變了我們之間的關係的性質。也許,我要求人是太高了些,要求他幫助,而且還要興高采烈地,這未免太苛刻了。誰知,孫博、英俊、朱明、田毅、蔣怡、馬明等人現在會不會對我也是同樣。我確實想過徹底與以前的這些人、這個係統、這個群體斷絕往來,另行開辟一個質量也許在眾人看來要低些,但更實際和切合將來我的情況的環境,可總是戀舊得很厲害,這大概又是我的一個弱點,也許是惰性、保守力在作怪。

現在我清醒越來越不好,也許同這個屋子裏的人的關係,隻能很不自然。尤其是那個大學生,我幾乎不能容忍他,有時真一觸即發,雖然這沒有任何直接的理由,他也沒有對我表示過任何敵意,我們彼此以禮相待,他對我也算不吝嗇,但我還是有一種無名狀的火氣對著他,表現得不明顯。這不是怒,也不是惱,非鄙視、輕蔑,的確,無名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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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 one

昨天晚上,輾轉反側,不能成眠,爬起床來,給小賈寫了封信。其中,我把我的事向她簡述了一番,敘述了我的現狀,委婉地告訴她我願意與之交個事業上的朋友。這樣一封信終於寫出來了。從我的性格上說,如果在心理學家來看,是會寫這樣的信的。我覺得,隻有這樣才能了卻一樁心事,才算得上自我解脫,才能使那思念有落實之處。對於這封信,我抱著與給沈玲信同樣的態度,也就是說,寫這樣的信,更多的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對方。可能她現在對我恨之入骨,或者有其它什麽不良情緒。不過,至多她隻能默不作聲罷了,又“好象投入大海的石頭一般”。不過,從我這裏,已經做好了為這種或許是荒唐的情感付出代價的準備,亦即這封信追查,由此我去蹲小號,急需下大田,再次殉什麽東西給這般恩情。她的家庭和生活環境可能會使她對這種信不屑一顧,或許她的父母對她施加壓力,以使其脫離(本來就沒有接近)一個罪犯,或者她現在的男朋友會迫使她更為專致些,因而斷絕與我的往來。不過,倘若不是將此事公諸於眾,我已經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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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 three

我現在越來越感覺到,總有一天,我會再次回到大班裏,去從事農業耕作。有時,這種想法是那樣的鮮明、現實和具體。想來,我在未進公安局時,在未被捕時,在未被判刑時,在上訴未被駁回時,在未到人們傳說中最為可怕的茶澱時,我都曾事先做過這樣或那樣的設想,然而都是“不幸言中”了。或許,“不幸言中”已經成為我行為的結果方式和總和之一了。

我設想,在這裏,我不能忍受這裏與監獄(我想象之中的人們青麵獠牙、坦率耿直的凶殘暴戾,進行著公開瘋狂的生存競爭和傾軋,而這裏卻隻是茫茫的文人相輕,溫良恭儉讓的變態表現,以在那些罪惡醜陋的本性上覆蓋著的令人討厭的麵紗)的差別時,就會暴發出一陣歇斯底裏,而作為其犧牲品,我    的結果會被送回大班,而弄不好……我將來窮兵黷武,我是又與這裏所有的人作對,還是與某一個人爭執到底,這不得而知。可我設想,我離開這個地方,已為期不遠了。

從對那個大學生來說,我與他保持僵持狀態。或許,二進宮使他充分掌握了該如何不動聲色地把一個神經質的意誌力薄弱者擠兌到癲狂狀態,而從外表上自己不需要承認承擔任何責任,甚至會被當作受欺負的對象來對待。我對他越來越不可容忍,有時真忍不住要拔拳相向。可是,我也曾意識到,他是個聰明人,掌握了不少所謂的一技之長,盡管這是很膚淺而外露的,但我與這裏的隊長和犯人一樣,仍然受到這類東西的誘惑,這就從另一方麵更加深了我的不良情緒。這,無疑是妒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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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 eight

意想不到接到希希的來信。信裏看出他思想已經成熟,我實在替他感到高興。他的文筆還算得上通順,思想也在目前的眾青年中算得上具有一定的獨立性,而且,從中也流露出十八、九世紀西歐布爾喬亞式的概括性和揭示性。不過,他的字裏行間流露出的傷感、懦弱、中國小知識分子的憤世嫉俗、看破紅塵,以及對我的迷信和盲目的崇拜,是我所覺有不妥之處的。我不想讓他再成為一個我,成為我的複製品。我是一個悲劇,“從我,是進入悲慘之城的道路;從我,是進入永恒的痛苦的道路;從我,是走進用劫的人群的道路。”我的觀念是混亂的,我的行為缺乏穩定性因素,缺乏凝固劑。我自己尚處於一種變幻莫測之中,我自己都感到難於把握自己的性格、脾性、習慣、思維方式和思想方法。我是一個外露的人,由於語言表達上比一般人要強,所以往往將對一些事物的看法表露出來時帶有那樣強的感情色彩和結論性,在如今這學識淺薄的世界裏,取得嘩眾取寵、超凡脫俗的效果而給他人留下才華橫溢之感覺,這點我本應清楚地意識到,應在那喋喋不休侃侃而談的荒唐之後,靜下來仔細回味一下,檢查自己的實際,但可悲的是我卻隻是滿足於大眾之下的慷慨陳詞,偷天換日,而不去做那些僅僅為了更好地做到這一點所須付出的努力。於是,我甚至在準備與他人談話時,不以為然,心不在焉,隻是憑借臨場發揮,憑借即日即時精神異態狀況下漫無邊際的遐想和似是而非的邏輯。對於虛無主義和存在主義的一知半解,就在我的模仿力領域裏開脫出一大塊盤為其距,使我不願意(也許根本就沒有能力)去憑借和依靠標準來檢驗和規定自己。在這個領域裏自由自在,茫無目標地自行其是,結果就象一個隻想觀光的流浪漢一樣,進入那枝繁葉茂,標本比比皆是的叢林之中,轉來轉去,到頭來依然是一無所有。事實上,我也總是處在這樣一個矛盾之中,經常徘徊於選擇之上,究竟是該遵循按部就班、墨守陳規,按人們的習慣和法則去對待學習,還是海闊憑魚躍,無視基礎的重要性,一意於我行我素之上?不管如何,我不想從我家裏,在我弟弟身上再出現我目前和今後的彷徨猶豫。而且,他對我的崇拜,對我的熱情,也是出於不了解,“隻是看到從雲層中透出來的那點光”,同時,不過是一時衝動(說不定又是哪本激動人心的書使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尚有個各個存在,而且自己也應當對他采取某種積極熱情的態度),一種注定要出現或是轉化為其他情感,或是逐漸淡化,以致銷聲匿跡的衝動。潘家又出了一個注定無所作為者。這難道不是可惜的嗎?從這一點,我可以斷言,父親的教育方法和傳教內容是誤人終生的,這種家庭隻能出現繼承父親遺傳因素,不求甚解,隻圖虛榮,好為人師,荒唐可笑的庸碌之輩,他們苦於尋求避開危險和艱苦的捷徑,欲想使用他們自以為是的小聰明來解開謎團,對任何事物都能輕易地下結論,采取無效、荒唐、麻木、僵化、不近情理的手段,去敷衍生活,戲弄人生,留下無恥的脈搏和喘息聲。

現在看來,我是一個與人為善者。有時我常想,或許是接收西方古典文學作品內容所致。我很容易成為一個基督教徒或天主教徒,至於是否虔誠則另當別論。有時我不能做到“無毒不丈夫”,真正的狡詐、凶殘、殘暴、乖戾等,總好象於我絕緣,這些難道不是人生的正常的組成部分嗎?可我是遺傳因素所致呢?還是後天的教育所成,總不能將此體現於我的觀念的行為上。我平常與周圍的人(或者說畜牲與畜牲)之間處不好關係,這是由我的性格所致,而非品質的結果。我到哪裏,都一時難於尋找找到新的係統的平衡點,無法在短時間內,在大多數人都能嫻熟把握的時間裏協調關係,找到自己在新的結構格局中的位置,而隻是在謀求自己的性質在處所的反映(或說是回光反照),使我不能安居於品位之中。這種觀念與行為的一致性,莫非應為自己所欣賞之理論、主義所不齒?另一方麵,既然這是一個毛病,而不是缺點,就象我的眼鏡總是戴在眼睛上,而不象白人沒有眼鏡,我就不能對此心安理得嗎?

近日來,對給小賈的信在她那裏(而不是在我這)所產生的結果設想不止。這種短暫的接觸和恰到好處的分離給人難以忘懷。

前天,接到三姨寄來的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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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 nine

這幾天,在宣傳隊裏學小號,可是我又是憑借興趣和熱情,同時,由於與主管人、同組的那個大學生素輯不睦,因而總是不能全力以赴,而且越來越沒有什麽興趣。就象我開始遇到每一個得以使我有一技之長的機會一樣,開始我很是興奮,以致於浮想聯翩,夢想著一旦自己在這方麵能夠有所進步會怎麽樣之類的東西,可是到後來都付諸東流了,學無線電、小提琴、吉它、外語、寫作、裁剪、木工、專業課等,盡皆如此。這樣,我使得開始對我在某些方麵的迅速入門而很感興趣和倍持信任的人都逐漸失望了。於是現在,我又麵臨著以前曾經屢次出現的問題,就是我什麽都不可成就,我現在仍然有時似乎很有追求、抱負和目的地讀書,這到頭來是否也不能有什麽成效?這樣又當如何?沒有成效又怎麽樣?把讀書僅當作運動、手段而置效果和目的於不顧?我這個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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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hirty

陰差陽錯,總有一番風雨。昨天晚寢前,範偉突然對我問起我對鄭丹說我吹小號是看在黎力的麵子上,而後出口不遜,我從床上爬起來,欲與之動手分就究竟,楊銀城在一邊開始時旁敲側擊,後就說後就說孤傲無邊,有傷眾人等。我與他們爭執了許久。其中範的矢口抵賴之術與說話不留餘地之能使我感到驚訝和憤慨,但又轉念一想,這並非不可。首先,在這裏的人是不可能以規範性道德的標準去衡量和要求的;其次,作為在圈裏滾出來的人,範楊二人都是良心和人理幾乎喪失者,榮辱之餘對於他們來說是不存在的;(同時,對於人來說,開始的和與不和主要是針對其性格,到後來才是射擊到品德、性格不和比品德相悖更好些,因為後者產生仇恨,前者隻是討厭罷了。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倒要感謝那個大學生與我性格的相斥,如果前合而後分,那更要出現不可收拾的局麵。)另一方麵,我自己也未必就是個安分於陳規陋習之中的人,對這一切似乎應持無可無不可的態度。可是我與他們二人的關係搞到了這種程度,則不能不想條退路了,究竟在這裏決一高下,抑或僵持相峙,待這種情緒自然產生效益遞減,還是主動退避三舍,盡早離開這塊眾人眼中的風水寶地,回到廣袤的大田之中呢?我尚在猶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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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hirtyone

現在,越來越感覺到,那個大學生是個卑鄙的無賴和十足的惡棍。他與我仍有不共戴天之勢。前日晚上幾乎要與之動去手來,但他卻在其他人麵前和那些隊長那裏說三道四,加上今天我與楊銀城又吵了一架,二人珠聯璧合,相得益彰,更使我在眾人麵前有無地自容之感。那個大學生無時不在誹謗、中傷、冷嘲熱諷、刻薄歹毒。然而,我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又拿起了小號時,他仿佛能出什麽事一樣,繼續著與我事前的關係。可是,從他的行為上看,我不得不處處提防著他,以免今後何時又被他在眾人麵前奚落譏笑一頓,不能讓他抓住任何東西,對那個老不死的兒童,亦是一樣。是啊,公安局裏是鍛煉人啊,至少到現在已經使我認識到人言可畏,禍從口出。看來,我與他們的相峙,遲早還會引起一場惡戰。其中,必有一傷。我似乎不該為此而苦煩鬱悶。但是,這裏人與人之間一閃而過的那血淋淋赤裸裸但仍溫文爾雅的關係確實使我目瞪可呆。不過,趁著現在還沒有太大的衝突,就能比較及時而清晰地認識其人,這倒不能不說是值得慶幸的,否則一旦出事,把所有的東西一下傾瀉出來,恐怕更是叫我氣急敗壞、喪心病狂。

人啊人,罪犯啊罪犯,監獄啊監獄,潘?啊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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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hree

(接記)我們四人搬行李到一號裏,看到這裏比宣武分局要明亮和寬敞。我首先看到二bi在那坐著,看到我笑了笑。我們進去。有個身材魁梧的叫侯建京的用雙發亮的眼睛掃視著我們每一個人。我看到屋子裏人並不多,加上我們總共不過十四、五個人。這裏都是捕號,都是敵人,而且可能有些人的案情是較重的。我較為膽怯和好奇地四周看了看。有人問我們有虱子沒有,接著要我們從裏到外把衣服換一下,到廁所先洗洗澡。這對於我們這些從元旦以來幾乎臉和牙都未曾洗刷過的人來說是太求之不得了,一個頭發銀灰相間上了年紀的被號裏人稱作王師傅的人同我們一起到水房洗澡。這裏的勞動號比宣武分局的要膽大和敢於主事,有些病隻問他們要藥即可,洗澡對他們說一下也行。號裏的人對班長們也調笑哄鬧,氣氛比宣武分局緩和得多。侯建京與上海認識同一個人(即上海的同案),由是洗澡回來後他們就盤起套來,二bi則問了下我老宣那邊的情況。我告訴他寶山子、六和春節前幹起,裸體、四張仍沒回家,現在菜市口、建國在十四號煽起來了。李管教對我們說二bi案情嚴重,到七處就給趟上了,不知真否。他說是真的。他們幾個同一車送到七處,在小院被趟上了,可過了一個星期又給摘下來了,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看了看我們同來的人,又多了一個叫魏啟星的,是手槍的哥哥,他比手槍要隨和多了;另外還有一個滿身疥包的人,叫劉偉,寶山子提到過他,據說他也是個玩鬧,我心裏有些怵他,我聽寶山子說他家就住在李麗萍家樓上,於是問起他來,他隻草草應付了下;韓金泉前額的頭發與眉毛的距離很近,在車上時十分守紀律,不敢抬頭,不敢說話,到這裏來以後倒也十分沉默。於是,上海找到知己,我與二bi對話,因為手槍在這裏呆過,所以號裏的人都和啟星談論一些事,何況啟星練百貨,認識不少人,更是話鋒四外飛迸。於是我們三顯得活份些。那個王師傅(王文彬)問了我的學曆,我告訴他,這時有人起哄道“滿四,你不是要學英語嗎?又來了個師爺!”王師傅拿出幾本雜誌給我看,如饑似渴……這是四個多月以來首次公開翻閱這樣多的雜誌。這裏勞動號幾乎負責筒道秩序,而且這個屋子裏人們簡直吵翻了天,在我看來簡直無所顧忌了。有人玩牌,摔得劈啪作響,這也是我不感問津的。勞動號拉開灰鐵門上的同顏色的鐵製簾,往裏看了看,於是號裏的人跑到門前,隔簾叫道“曾哥,給我點藥!”“曾哥,我肚子疼!”隊長過來時,他們又叫道“於大叔,他說他絕緣,不怕電棍!”“於大叔,把你的冬遊合格證給哥兒幾個展一言哪!”一會兒,勞動號從簾裏遞進五個塑料碗和塑料勺,我們洗了下,準備吃飯,外麵乒乓響了一陣以後,拉開了門。早已等在門口的老侯、二bi(這些人都稱他“廣田”)立即奔到筒道裏,端回四個塑料盒,一個是饅頭,一個是海帶粉條肉塊。各人拿了自己的饅頭時,廣田蹲下與另外幾個人挑菜盆裏的肉,我想這也是柳爺又要多吃了。十五個飯盒碼在地上,王師傅依次平均分完,廣田給我和上海端過來,要我們記住自己的碗和勺,王師傅又很平均地把肉分給了每一個人。這時,有人罵道:“你小丫挺的等人伺候你哪,雜種操的不會自己端嗎?”他們是對著坐在牆角的一個身著黑色棉衣棉褲(我知道這是囚服)、滿臉土灰色一言不發低頭似睡非睡的人說的,一個滿臉橫肉、目光凶惡、年紀二十左右的人跳起來,幾步跨過他跟前,朝著他頭上使勁擂了幾拳,他輕聲叫著“唉呀、唉呀”,王師傅說“得了。李明,快吃飯吧!”李明站起來,慢慢地過去,象電影中慢鏡頭那樣蹲下去,拿了饅頭和菜盆,廣田回身給了他一腳,王師傅又勸阻了。韓金泉對眾人說他原與李明一號,原來李明活份得很,沒想到變成這樣。他是國家體委高錄像的。人門罵起李明,說他自稱是0七單位的,不是人×的加把鹽。吃過飯,我要下去刷碗,老王、廣田、老侯勸阻了我,說這裏是輪流值日,輪到我再做,老侯聽說我是前門聯社的,問我這那,告訴我他是大柵欄服務公司,因貪汙被判刑七年,現在在上訴,廣田又對我說了一些事,如小崽(馮偉)被判了十二年,廣外對我說了一些事,東城被判十二年,富治三年,老鑷六年,東北十二年,車軲轆又被退回宣武分局重審,他開庭推了,而且又有些新事現了,手槍可能在別的筒道,半截剛從這裏轉走,被判十二年。我最驚訝的就是半截的幸運。說話間,外麵勞動號喊了聲“睡覺了!”人們就忙碌起來。我和上海、金三(韓金銘,家住姚家井三條)、啟星被安排在一起。這裏的人都有被褥,而我和上海各隻有被子,因此二人合蓋一床被子。我對他很是反感,他的針亂紮一氣,他的莫名其妙的清高、無知的自信、說話的不知深淺,以及在老宣最後落得人嫌狗不待見,使我懷著厭惡的心情並肩睡在一起。午覺睡得不錯。覺中忽見有人叫醒我,一聽是提訊。我迅速穿衣服和鞋,出去看到LL等在門口,我們一起下樓,走了一段路。這時的空氣已不象在老宣時那樣寶貴了,因為這裏室內的窗子白天總是開著,室內有暖氣,所以有溫暖的清新,而不是老宣那樣的冰涼的混濁。我們走在小到上,默默無語。我這是十二月十九日以來第一次見到LL,不知道他進公安局後變成了什麽樣子,是不是凶狠、殘暴了,尤其是會麵對質以後是不是對我徹底失望而造成彼此很大的仇恨。他走路依然象以前那樣,我也不想,也不敢與他或送押我們那個年輕不到二十歲的班長說話。到了院,一個法警等在那裏,班長把我們交給他以後,我們被各戴上了一副銅銬子,坐上了開往宣武區法院的吉普車。車開後,法警一直握著那種一咋長的小電棍。

車到區法,我們下車,進了區法的樓房,坐在長椅上等候。幾個沒穿服裝的法警接著看押我們,一會,來了個年輕人(二十六、七歲)瘦削,麵頰殷紅,總強作出一副居高臨下、大義凜然之氣。他走過來叫了我,我隨之到了一間大屋子裏。這裏有許多人辦公,有男有女。尤其是那些女子,使我眼花繚亂。我被指定坐在一張椅子上。那個人說:“我是你的審判長,你的案子由我來審。你的態度要老實點。”接著要我把經過說下。我按十二月十九日提訊、二月十三日檢提那個說了。他氣勢洶洶地說我態度不老實,我不為所動。他要我在開庭時如實作答。然後我在審訊記錄上簽字。我戴著手銬簽了。他在我出門時說:“潘?,你可得老老實實,要不我重判你!”我出樓被送到一間臨時性建築的小屋子裏,裏麵是臨時居室的樣子,空床板上落滿灰塵,地上盡是煙蒂。幾個法警在玩牌。我進去後,原來在屋裏的LL被帶出去,經過我麵前時朝我點點頭。那些法警談論著鴿子、茶,我覺得我離開社會這樣長時間,變化不過如此。許久,LL回來,我們分開坐在屋子兩頭的地上。趁著法警爬三家,沒注意我們,他朝我手勢,我卻不曉其意。等了會,車來了,我們一起被帶了出去。法警走在前麵,LL小聲對我說:“不是我出賣了你!”我哼了一聲,走到車前。車開出院後,忽然有人招手,車停下來。我的審判長李振琦鑽到車上來,要搭車回家。他在車上對我說:“潘?,你可得老實點,別看你比LL案子輕,你不老實我重判你!”我不敢吱聲。這畢竟是在某種程度上決定我命運的人啊。天氣很涼,我隻穿了一條單褲子(絨褲被我嫌有虱子而在洗澡時扔掉了),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到了七處,我和LL蹲在院子裏等著樓上下來人接我們。LL低聲對我說:“我對不起你,現在說也晚了,下圈再說吧。你缺什麽嗎?”我搖搖頭,歎了口氣。他也不說話了。我們回樓時,他要求把棉短大衣給我,我推辭掉了。

回到號裏,別人看到我瑟瑟發抖,問我怎麽回事,我說天氣太冷。那個滿臉橫肉的小夥子(陳立民,被通稱小民子)對我說:“你怎麽走時不穿件棉大衣走?這裏和老宣不一樣,甭客氣。”老侯、廣田也因此埋怨我。我趕緊吃給我留下的飯。飯畢,他們把牌棋都拿出來玩了起來。廣田告訴我這裏牌棋隨時可玩,因此幾乎沒有什麽人願意玩了。他要我求茅,說這裏是早晨起來和午覺起來放兩次,晚間就不放了。我桶報紙求茅,小民子、廣田倒馬桶,一起去了。我蹲了會,廣田說蹲個痛快,不要起來,他們好借機問勞動號蹭炮煙抽。我確實感到這裏比老宣強得太多了。這裏的自由、這裏的娛樂、這裏的排除壓抑,簡直使我興奮不已。由於我的在場,他二人抽煙未遂,悻悻與我同歸。老侯知道我的審判長與他是同一個人,告訴我李振琦因為他的態度把原來七年徒刑加到十年,說他可不是好惹的。我則有些害怕起來,從這以後,直到開庭,我猶豫不決,怕由於他接受不了我後來的口供,而加禍於我,有時想回到原來的口供上去;LL一個勁對我說不是他出賣的我,對不起我,我想其意大概亦是如此。但我已經為此付出了不少的代價了。可是我這時怎麽辦呢?我想我自己在法庭上恐怕是沒有能力也不敢把事情說清楚了,不管怎麽樣我隻能是倒楣的。我又在這裏看到了刑事訴訟法的一些說明,知道現在還可以請辯護人,我與老侯商量,後一同與老王商量,告訴這裏的班長,讓他們轉告法院我要請律師。我桶了報紙。一個姓張的賊眉鼠眼黃板牙嬉皮笑臉的管教得知我的請求後,說“你在法提時怎麽不說呢?”“你自己還說不清呀?幹嘛非得請律師?請了律師也不來。”“我沒功夫管你這些事。”讓我哭笑不得,急惱不已。一直到開庭時我每天三番五次找他,他很不耐煩,說“我知道了,得有機會。”我隻好聽天由命了。當晚,我又去和別人聊天,看到一個相貌醜陋、個在矮小、腦袋卻很大、下巴寬而向下突出,渾身長滿疥瘡的大疥(景學保),他是李勝利的同案。我告訴他,我在老宣與勝利關係不錯,他要我告之勝利口供及對案情的分析,我粗略以為,可他在這裏卻不得意,處處受人奚落、指使和諷刺,於是我也失去了同他繼續促膝的耐心。老王要上海教他外語,他們如膠似漆;我與老王隻是略談了下案情,他幫助我分析了一下,可前車之覆,我隻是將案情和司法程序上存在的問題的一部分告訴他。雖然他沒有比我所分析得多出什麽,但他倒是經驗不少。我簡直想象不到老侯那麽大塊頭的人遇事要向他請教和聽候吩咐。號裏的角落裏總是躺著一個人,他麵目清秀,可他那整齊的牙齒讓我感到有一種不容它存在的不自在的感覺,他的一雙手讓我看了嚇一跳,就象古書中妖精之手,白細的手指,第一個關節隆起,仿佛彎著指頭,可下麵的指頭卻依然伸著,那些隆起的關節永遠也平不下去。他笑容可掬地與我說著話,聽了我的案情後,他說:“你值了,偷一分錢進來也值了,操一個bi進來也值了,打架進來是最不值的,什麽都沒撈著!”我問及他的案情,他說他和小民子這次肯定連命都保不住,輪奸、強奸幼女集團首犯。他們二人自小結識,後他因偷錢包被教養一年(他的手腳就是在教養圈裏施化肥所致,這又是公安局的一大成就),這次又分別作為重大流氓強奸集團的“司令”在這裏相遇,恐怕命運之故。小民子聽到這些話,也過來參加談話,說起他們的案情,並不時請教老王。我這時已經不覺得犯罪是多麽可怕的事情,也不覺得他們所犯的罪行是多麽嚴重,隻是他們是死期將近的人,他們怎樣對待死亡呢?怎麽對待他們極不期望但卻是無法規避的強製性的生命終結?怎樣迎接那顆迎麵飛來的槍彈呢?怎麽透過死亡這一終點返顧這蒼茫浮草的人生呢?怎樣去認識和對待家庭、社會、女人、及世間的一切呢?看他們不時抱著及時行樂的態度,得過且過,一會又暴躁不安,衝著他人發泄不滿,一會又坐臥不寧,來回溜噠,一會兒又興致勃勃地誇耀自己的經曆、知識、和風流韻事,一會兒滔滔不絕地談論著那為許多人聽煩了的案情,一會又咿咿呀呀地唱起來,一會又仰麵靜思,目光呆滯,一會兒悶頭大睡,不睬一切……。晚上九點鍾睡覺後,與老宣不大相同,人們吵吵嚷嚷,叫著要新來的人講故事。我推說隻會看不會講,上海則是不理睬他人讓他講他看過的黃色錄像(這次,他貪汙之物中有五十多盤錄像帶中就有《三個逃犯》之類的錄像)的起哄,講的唯有金三,他在老宣是個牢頭,因打人被趟過大鐐,現在他卻伏伏貼貼。躺下不久,門忽然打開了,進來一個趟著跑鏈戴上揣的人,嘴裏不停地叨叨著“謝謝老師傅!”他叫趙衛東屬兔的(!)初看上去有點象朱正琳,後來從他的言談話語中又覺得他象馬勇。他因流氓罪被判刑六年,不服上訴,在這裏九號,由於與東城打架,二被刹了一繩,結果胳膊殘廢了。(我到茶澱後,一個多月時,同來的有一個人在監舍內突然覺得不適,屢次向隊長們說明,但被置之不理,依然出操、出工,最後倒在地上,在去醫院搶救的路上死去了。就這樣死了。過了沒兩天,大家就都把他忘掉了,就象死了個蚊子那樣。有人歎道,誰讓我們是犯人呢。可是犯人莫非就不是人嗎?這種死亡不也意味著人的生命的終結嗎?犯人的生命就其生物學意義來說又低幾許呢?)神經有些失常。他、大、二疥(劉偉)、裏明四人睡在兩排鋪位中間的地上,這裏也特別討厭蹲台,李明總是兩天一蹲,總是因此而挨打和受不許在定量以外多吃的約束。我的飯量不減,初來乍到不好意思。這裏都是飯前登記要多少窩頭。他們知道我能吃以後,每次都按量要夠(而不象以前那樣少要幾份),使我得以足餐,而且過了幾天之後就吃不下去,一頓隻吃二兩窩頭一個,早晨喝棒子麵粥,有時就不吃窩頭了。這裏沒有米飯,菜比老宣多,可窩頭和菜比老宣差多了,飯菜總是倒到廁所去。我在這裏是由於開局不錯,因二一直到走什麽虧也沒吃過,而且逐漸學會了與這些與我同類的人打交道,按他們的方式說話、辦事,有時甚至敢於和象小民子、滿四(滿誌國,回民,因傷害被判十五年,性情暴躁)、廣田等碼bi,更不要說金三、李強(那具活骷髏)、大疥等等了,二疥則成為眾人差遣對象,稱之為洗衣機、電風扇、按摩師。可能是由於文人之故,我對李明一直很客氣,沒有參與眾人對他的拳腳和鞋底之中,可對趙衛東我有時則武力許之,因為他的故作正統,假裝瘋魔,神情恍惚,喋喋不休,時好時壞,自己一個人在角落裏時哭時笑,一會正常一會反複使我很是惱怒。這幾個月的生活把我的同情仁慈之心麻木了,所暴露的隻是凶殘和對班長們的不服不忿甚至捉弄挑逗。那個大疥則也是沒什麽市場,雖是二進宮,但不大懂事。他也是吃喝不拉空,可還總是蹲台,(我除了初到那裏蹲過一次以外,以後則沒有過了),眾人因此非之。他在一天夜裏想蹲又不敢,於是將床底下別人的髒襯衣拉出來,拉在裏麵,又不聲不響放回原處,意欲次日借疥瘡洗澡之際扔掉。次日清晨我們聞到些味,四處搜尋,問了李明,大疥不為所動,就這這種氣味中我們吃罷了早飯。他們去洗澡時,二疥拿肥皂時拉出了襯衫,大疥因此挨了一頓暴打,可後來他卻把衣服洗了自己穿上了,而且總是不換衣服,免得讓人看到他全身長滿了的令人作嘔和恐懼的疥瘡。這事以後,他更是人皆可罵了。由於他在案子中係主犯,此時對花事打擊又十分厲害,他終日恐懼至極,加上這些人總是取笑他快要去蘆溝曉月了,更為惶恐,有時晚上做夢,歌唱、說話、甚至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使得全筒道的人都醒了,隊長趕快跑過來qiu簾,事後他卻說可能是夢見了殺豬。裏強也是個神經質,怕死但有時又覺得豁出去了,應無所謂;他看過些書,說話總是不容冒辯之氣,一味強調自己的正確與真實,在號裏,除了我能在知識上、老王在經驗上、老侯在氣力上製服他,小民子作為一個垂死無所顧忌的人與他磁器,他誰也不怕不服。小民子有一天夜裏被老侯怒罵一頓,不敢吱聲,對滿四以禮相待,其他人誰也不怕,對王師傅較為尊敬,對我較為客氣。廣田對與在老宣時大不相同,晚上向我訴說案情,聽我分析,談論半截在這混得不好,廣田不願與他鄰寢,滿四打過他等,使我自尊心得到了一種過時的安慰;他還向我訴說心事,議論號裏所有的人,說李強、小民子注定喪命,大疥亦然,他們沒多大戲等,一聊就是半夜。滿四由於我認識曲莉莉(劉潁介紹並與王桃莎的妹妹王蘭及學習會一幫人一起去過五十五公裏,並在二毛處聽過我的課),所以總是不厭其煩地說著他自己在月壇那邊和他工作單位鴻賓樓的事情。上海在號裏由於我和廣田的作用而處在被譏笑和起哄的位置,隻是老王有時要他教外語,並與他嘀嘀咕咕,老侯成天抱著本字典(這個號裏的學習和探索之風氣使我至今難以忘懷,也正因此,我才得以稱雄),對我十分客氣,即或開玩笑也很有分寸。二疥經常被強迫說他玩花兒時的感受和經過,他對我說了他曾劫過李麗華欲汙之,我開始時有些不自在,可又一想,這又有什麽新鮮的呢?別人起哄要我揍二疥,我隻付之一笑。不過他在本命年裏被減刑(他們同案上訴,未被減刑,他原判流氓十年、盜竊五年,合並十四年,後流氓減至六年,合並十年),不能不說是非常幸運的。另外“老頭”(於全起,實際不過十九歲,終日不言不語,二進宮,因為說話時聲音很小,又被稱作嘟囔,他的發火處隻是在李明和後來的趙衛東身上)因搶劫被判十五年,上訴。老安(安振然,六十歲,係原宣武地震局負責人,因與兒媳私通,兒子因此自殺而被判刑五年,上訴)是老頭的撲克搭檔,平素話很少,思想正統,除了老王照顧他之外,別人都不買他的賬,隻是偶然爭吵中不懷好意地要老八路作證或談思想,他也當仁不讓,結果往往是一哄而散。啟星被判二年半,正在上訴期中,到七處沒幾天就被叫去做勞動號。那個曾哥是老王的同案,另一個是上海的同案。金三是強奸案從犯,未曾奸汙但挾持女子。他自稱是大學生,且為於光遠的秘書,在經濟學周報幹過。我與他盤套,得知他不過學了二十個月的速記和政治經濟學基礎課,幫於光遠抄了一段時間的稿件,隻是個文書。我問他經濟學周報社的事情,問起劉小燦。他道劉小燦從資曆上是他的晚輩,他屬該社元老,小燦則是後來跑腿的,可後來他因為偷錢包而被開除。這號裏,大家恭而敬之的就是老王了。王文彬,四十七歲,進來以前在牛街知青聯社,神通廣大,判過大刑,為人處事都有一套,而且求知欲強,腦子也好用,極善於平衡號裏各種人間的關係,以及號裏與班長間的關係,各人的案情幾乎無保留地向他訴說,聽他的意見(可能唯我獨外了),而且,這些事在他來說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不消耗費多少精力;這個筒道裏的牢頭獄霸、棘手刺兒頭的都調到這個號裏來,他不紮針、可都給整治了。他從不對這些發火,隻是關懷、體貼、走麵。這裏既是不服管教的活躍分子的聚集地(我在這裏又算是較為霸頭的,單憑這一點,就夠讓我得意洋洋的了),同時,又是筒道裏的模範號。老王與我的關係一直較為密切。他對我說了與這些人打交道應注意的某些事(遺憾的是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經常聽我對一些天下之事的長篇大論,隨聲附合,最後把全號都吸引到我們的談話之中來,李強興奮不已,老侯、滿四、小民子、廣田瞪著眼睛聽著,金三、大二疥默默不語……有時他將案情對我說處來,聽我意見,這是對別人從來沒有過的。他說我腦子好用,思路清楚,如果別人用則應用我這種人,隻有這樣能使得事業所應起色。我也覺得他在這種年齡仍存如此強盛的探索活性,有這樣強的不形於色、深於城府的能力,以及清醒的頭腦和開化通達的思想,是不可多得的。我挺佩服他,這恐怕也是我一生中第二次實在和理智地佩服一個人。他不是才華橫溢,也並不顯得深沉與深刻,但我欣賞他的隨和應變,胸懷寬廣,不恥下問和鍥而不舍。那些班長都對他十分客氣,(也由於他在這裏已經被關押了兩年了!)幾乎要他當學習號(隻是當時沒有這種製度罷了)。那些班長之中有些人經常開門與我們這些人聊天,其中一位劉隊長還把LL請他代轉的一本上有一個大學生讀潘曉文章後輕生厭世自刎人間的事跡報道的雜誌交給我。這裏的班長與我們的關係遠比老宣要來得融洽,除了儲大爺較為正統,“問題是”(張管教,他說話帶了許多完全沒有必要和用途的“問題是”因而得名)不得人心而外,(可儲大爺屬老冥頑之輩,人們總是當他麵開玩笑,諸如他愛聽卻不敢允許別人叫他“儲大爺”,說以後隻許叫儲隊長,不許叫“儲大爺”,我就說“是了,儲大爺!以後不管儲大爺叫儲大爺了,要管儲大爺叫儲隊長,儲大爺!”他每天都把小眼鏡幾乎放到鼻尖上,上午班一打八點鈴,他就拉開簾,鄭重其事--他永遠如此--看了看,用濃重的江南口音說“兩邊坐好學習了。”並且一會qiu一次簾,看到誰調皮搗蛋,則說“你不規矩”。有時把人拉出去,他手拿電棍,“你不規矩,我長懲罰你。電你三下。”說著,將電棍放在對方身上,“準備好,開電了。”手按電門,旋即鬆開。“電了一下,還有兩下,準備好--”……若對方若無其事,他則幻異電棍是否有電,用自己的手去試,結果被自己電得蹦跳起來。去年,他值班時,號裏有個人中暑休克,他得知進號,摸了下該人的腦門,說“不燒,沒事。”直到最後該人吐白沫,老王才叫尹大叔送到樓下搶救。他卻依然按照他的規矩行事。這裏,早中晚倒三次馬桶,平時一般不許倒。桶滿求倒,他不允;屢求,他開門,號裏的人提了兩隻桶欲出,他說不準倒兩隻桶。別人放回一桶,說隻倒一桶,他道“不,隻倒半桶!”我們經常故作正經地問他為什麽沒穿馬褲呢,別人資曆比他淺,卻穿上了,我們看不過去,他隻嚴肅地擺擺手。背後,我們則在他不值班時取笑“儲大爺與儲大媽談戀愛去了”、“儲大爺×儲大媽”。)其他班長都對號裏人很親切。據說原來班長經常給號裏人抽煙,後來,有人紮針,因而斷絕了。這裏每天晚上勞動號都要打進一些粥來,新來的隻有我和啟星能撮著。在這裏我想自己的案情不多,更多的時間都被聊天扯淡玩牌打鬧插科打渾占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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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five

今天,給二伯伯寫了封信,講了下這裏的情況。由於條件,我寫得較為淋漓一些,請他幫幫忙。仿佛在這裏,我才意識到世間尚有他和父母存在,並且可能在一些方麵班我些什麽。不知為何,心裏有一種思念和感激之情。昨天,我又給小賈、三姨、馬麗珍共同寫了信,不知後果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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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seven

今天,出乎意料地接到小賈對我第一封信的回複,說她感謝我的去信,果然在我進公安局以後,她受到了眾言中傷,現已離開經理部。她希望我能成為一個強者,不因遇而易己之信念;她願作為“一個同誌式的好朋友”給我以幫助。這封信,我一口氣讀了幾遍。來本,我寫這樣的信,數年或數月不見回音是平常的,這次這麽快就收到回信,倒讓我吃了一驚;本來,我接不到信時感到不好,這次太快地接到信也是這樣。莫非我真是我自己所說的,軟硬不吃了?更為有趣的是,今天我正在抄寫上月寫的那篇日記,又勾起我一番無從著落的思念,那情感真是微妙,可筆還未停下,日記行將抄迄時,卻收到了她的信。那封熱情洋溢但不失分寸,那封語句通順但不無錯誤,那封字體鐫秀但失於簡單,那封思念已久但突如其來的信,使我興奮甚至激動起來,雖然麵部表情一點也沒有,可心內卻翻騰得厲害。下午,在做什麽事都仿佛有了較以前為踏實的感覺。從日前的境遇之中的我的角度來看,她是個善良、賢慧、熱情的人,在這個時候能不嫌棄,實可嘉也。

今天接到三姨的一封信,大概她還能接到就她寄錢物來之後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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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en

可能是這幾天在接觸樂器之故,昨天晚上,翻來複去睡不著,想起了音樂,不知怎麽回事,總是想起性。我在這裏,不時想起她和其他的人,在一中隊,我下地幹活時,在鋤把上作的記號就是X或XDJG。隨著那時音符的閃現,漸漸地,在線譜中閃現出她的音笑。實在地,我更多地為這樣的句子所征服。柴克夫斯基《悲愴》交響曲中│03 21 65 35│1--65│5---│03 21 53 13│6--55│5---│,而且緩慢、淒涼;《飛吧,鴿子》中│5561│767 65 63│321 63 223│5---│5561│767 65 63 │321 63 226│1---│,可是將其中熱情飽滿之情為傷感變態的情緒所取代,形成一片暮氣之中一個身負重傷遭到慘敗的兵士的痛苦的呻吟,而且僅僅是藏於內心深處的呻吟,杜鵑啼血猿哀鳴;鄧麗君《詩意》中│65653│2321236│7•176765│6---│;貝多芬《命運中》│555 125│5---│;得沃夏克第九中│3•55-│3321-│2•3553│2---│3•55-│3321-│2•3211│1---│611-│756-│6175│6---│611-│756-│6175│6---│3•55-│3321-│2•3553│2---│3•55-│1233│2•126│1---│這裏,所有的僅僅是頹唐失望無可奈何,全然沒有原作中那新奇和進取的感覺和精神;《夜來香》中│06 67 11 76│5•62•6│121 7533│25543 21│2---│及│06 67 11 76│5•62•6│121 7533│25543 232│1---│那酒後的歡樂,醉態的朦朧,殘酷的啟蒙,鬆軟的臥榻,嬌柔的軀體,令人作嘔但於今想來又是那樣神聖與興奮至極的“醉時同相交,醒時各分散”,和在今天、今天的迷離恐慌不安的懷戀;在平常不是這般多思善感時,也還是不自覺地哼著這樣的句子,如《天鵝湖》中│05 12 36│51 43 5│05 1•2│3•21│1--│程琳的一支歌中│566 321 6•2│30• 23 65│1---│;《歌唱王二小》中│335 121 65│323 56 3•2│1---│;柯茨《寧靜的湖泊》中│12 35 3-│21 65 6-│53 21 3-│;《藍色的愛》中│3-2•1│765-│6 17 1•6│56 52 3-│3-2•1│765-│6 17 1•6│54 56-│;《郵遞馬車》中│53 53 65 65│17 17 21 21 │5•512│3---│;《搖籃曲中》│3-5-│234-│3•3 21 71│2-5-│3-5-│234-│3•3 23 42 │1---│,其中,或許要降下一個八度,而且,在那本已悠長的旋律中,再予以拖長,以使催眠而易為懷念和憂傷;另外,《軍隊波羅乃茲舞曲》、《我的太陽》、《重歸索蓮托》的旋律亦常上口。當然,在情緒好時,貝多芬│33│45│54│32│11│23│3•2│2-│……,舒伯特《軍隊進行曲》、莫紮特《土爾其進行曲》以及快速的│60 30 3-│46 43 30 71│20 20 20 71│22 17 6-│……等通常被哼詠。或許,在其中大跨度(有的要翻一個八度之多)的旋律是其共同的特點,而且,這裏麵所有偏灰暗色調情緒的陪伴物的延緩鬆散得顯得拖遝的節奏與當今之世的多休止符、多減時線以致一首樂曲中常出現1/4、1/8、1/16甚至1/32符號卻全然取消延時線,速度快而有力的音樂相背離,那麽緩慢,那麽沈靜,那麽“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灘”,那“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小夜曲,那催人淚下回蕩柔腸的曲子,整日纏繞左右著我,這就是我的性格!這就是我那偏頗的世界,這就是我那狹長纖細脆弱病態的靈魂!這樣看來,我成為冷靜而傷感地觀看那熱火朝天、雀躍沸騰的生活的旁觀者,病態的畸形兒,並不令人吃驚和歎為觀止。在我身上,中國舊時小知識分子的特點,中華民族那纖細、精製的性格和惰性,加上這個時代、這個世紀的病症,我的經曆的積分,於是,在坐標係上呈現處這樣的、不連續的、時而平緩得在一定區域裏可尋其高級微分,時而又迅速而幅度較大地改變著曲線的一級導數,而其中的不少地方二級微分已不複存在,其中,不僅存在著點的間斷,而且亦有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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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mself

 

publ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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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imself

 

publ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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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斷。這有何等的運動,比起布朗運動,它仿佛是又不自主地呈現出一定的規律性,亦即,它仍不能擺脫為其所深惡痛絕可在一些時候又喜聞樂見的規律、共性和模式,可又不同於那些能輕而易舉地被積分的曲線,歪七扭八,上下回折,不成體統,在與社會、與生活、與大眾的比較之中,它往往是鳥瞰全線,但又不時跌入那無情的自怨自艾、妄自菲薄之中;世界生活如今的節奏按照一定加速度遞進,可他卻不時在狂暴之中消磨,可總的來說則是隨著無情的時光慢慢地衰弱、衰弱下去……

唉,唉!唉……喲--

命運就是這樣,(或是空氣,或是胸氣,或是……)無時不刻不在圍繞著我,作用著我,可我又看不到它,摸不著它。命運是帶電的嗎?命運的原子核數是多少呢?命運的化學性質又如何呢?命運符合物質不滅定律嗎?命運如果也被放在E=mc2這樣的先進令人費解(我則一無所知)中也是合理的嗎?如果在超時空中,它也照樣歌舞升平嗎?命運與上帝,fate and god,孰優孰劣?命運能打得過上帝嗎?命運和上帝或是老天爺也在一起抱著小布娃娃玩過家家嗎?那麽,命運與上帝之間誰支配誰呢?我是否用反作用力也在主宰著命運或上帝或是它們的聯合呢?命運有摩擦力、阻力和保守力呢,還是一個封閉的係統,一個複原性很強的係統?命運也要學會lim/x-0 or dy/dx,x無限趨近於零(0!)但永遠不等於零(0!!!)嗎?那麽,命運和這個零的關係如何,誰支配誰呢?命運之中是否應該是個閉區間,包含著這個零點呢?在那個坐標係上,命運是否無處不在,隻是在它的作用下,我才得以出現那般正常而離奇的曲線,或是隻是在它留給我那唯一的道路之中,我才作了這樣的行進,通往零點,通向天堂或是地獄,通向永恒的唯一不二的行徑?命運把手一揮,我來到世界,於是,我成了它股掌之間的玩物,它在我身上兌現著它對世主我發出的諾言,要木偶般地戲弄著我,讓我哭,讓我笑,讓我跑,讓我跳,讓我歇,讓我鬧,讓我托腮沉思,讓我仰天長嘯,讓我溫柔恬靜,讓我凶殘暴躁……讓我春意盎然,讓我秋風寂寥……可從來不揭去它那神秘的麵紗,讓我看到這一終生伴侶的麵容、軀體、毛發和骨架,或是原子結構、係統格局、存在空間,於是,我隻有無可奈何、俯首帖耳,受這般永恒的摧殘,在這個實在和充分之中完成自己的使命,以後,則花自飄零水自流……

回到起始的話題。那麽,你,為什麽要生在那樣一個幹部家庭,而且是一個高級幹部、一個顯宦之門,你難道不曉得於今的社會,這種家庭隻會帶來更多的由中國那套可惡的倫理觀念所帶來的門第、級差概念?你為什麽,為什麽要生就那樣一張臉,兩道眉毛仿佛是一把尺子劃出來的兩條標誌著無所顧忌和謹小慎微的線段?你為什麽要在四川飯館就餐時說起那      ,你難道不能象M和H那樣,不會裝飾自己,盡管極力大班,卻總是畫蛇添足,本末倒置,徒勞甚至弄巧成拙,而卻是那樣地善於發現自己的優點而加以修飾和誇張(且為合理適度的誇張),你莫非不知道你所應邀的對象是個什麽樣的人嗎?你為什麽要說你雖然沒有喝過酒,但肯定酒量不小,來使對方思緒萬千?你為什麽在初次見麵、在他絕望彷徨之際,說出“來吧,喝一碗人間的水吧!”這類清澈玲瓏感人至甚的話語?你為什麽要學會武術,弄拳耍棒,與巾幗竟之高下?你為什麽要那樣怡然自得旁若無人地跳舞嫻熟而輕快的舞步?你為什麽要學會鋼琴,而且非要對他說你那首《致愛麗絲》,要喜歡柴可夫斯基的作品?你為什麽那樣亭亭玉立,那樣不落窠臼,那樣姣妍,那樣充滿誘人的天真?你以為,生物電和愛的權利是一回事嗎?你以為,在你不說為什麽不去愛,而隻是強調不能去愛,這樣對於命運來說就是得以敷衍,是公平嗎?你以為,他索取的隻是那篇哀歎“世態炎涼”呼籲人們喚起廉恥和同情心的文稿嗎?你,你那疲倦鬆懈、釵翻鬢落的神態,你那故作驚訝,注目行之的表情,你那無可無不可,笑容可掬舉杯痛飲的風姿,你那惶惑憂傷、冷落生平的麵容,你那風韻著致、巧奪天工的身材,你那深奧莫測,令人向往的一生!你呀你,你為什麽,為什麽要與我同來這世上,為什麽要被安排在八0年我那動亂迷惘的歲月裏相識,為什麽要於八一年我那清貧落迫中不期而遇,為什麽,為什麽啊,在八三年五月份又驟起那暴雨雷鳴?從那時起,我昏然恍惚,朦朧麻痹,終於,終於,終於有了這一天,連我自己也弄不清是怎麽回事,我就……其結果,我身著囚服,一個跟頭栽到被電網和槍口包圍著的勞改場裏。這又是一幕鬧劇(也許別人會說這是悲劇,但何嚐不是一幕喜劇呢?)又是殉情之作,又是愛的葬禮!如今,一切悄然,萬籟俱寂,靜得隻聽得這裏傑出的蚊子的飛翔聲。可蚊子畢竟是蚊子,鴿子是心愛的,蚊子是可惡的,鴿子給我心曠神怡,蚊子隻是瘋狂地吮吸著我那營養不良的鮮血,摧殘著我的生命。用鴿子來換蚊子,或者說追鴿子卻隻得到了蚊子的追蹤,或者,再或者,睡覺中,那優雅高傲的鴿子在空中盤旋,我忍不住向她伸出手去,可是手上卻癢得很,在抓撓中,我醒過來--從幻夢中驚醒,所看到的,隻是那隻我向其伸手而遭到它的襲擊的蚊子,和我手上的濃重的包!多麽慘痛,又多麽令人神往,多麽有趣,又多麽駭人聽聞,多麽可笑,又多麽令人振奮,多麽優美,又多麽發人深思。這時,不是聽到了那牙齒的格格之聲嗎?可是,這又能怪誰呢?恨那隻鴿子嗎?固然可恨。恨自己嗎?理所應當。但目前所需要的不是忌恨,而是冷靜,冷靜的思索,冷靜的清算,冷靜的回憶,冷靜的熱情。戰鬥間的歇息,賽場上的暫停,吹號時的換氣,為了更加精彩而公正。那麽你呢?你還以為道德懲罰了惡棍,人民製裁了醜行,孰不知犧牲品固然逝去,可人生永遠是人生!

可惡的世界,/不朽的罪惡,/去追求,/追求那,/陽光的凶狠毒辣,/宇宙的廣袤無垠,/空氣的擁擁擠擠,/羞怯的閃閃躲躲。/飛呀,飛呀,/飛過了平原,/飛過了群嶺,/飛過了陸地,/飛過了海洋,/飛過了觀念,/飛過了行為,/飛過了人生,/飛過了愛情。/我,/在其中,/怡然自得,/盡情享受著,/享受著這般/這般飛行的快樂/…………/突然間,/手,/被紮了一下,/驀地醒來,--/四周漆黑,/萬物俱寂,/側耳寧聽,/隻又一隻蚊子,/一隻傑出可愛的蚊子,/在狂歡,/在跳躍,/它--/吸了我的血,/把我/伸向神聖的虔誠之手,/咬得/七零八落!/我憎恨,/我哀愁,/我熬煎,/我折磨,/我悔那--/虛幻美妙的/夢境,/被它趕得/無影無蹤,/隻剩下--/這無邊/的寂寞。/心,/永遠在/自己這裏。/社會誹謗了自身,/自身踐踏了社會,/法律蔑視了良心,/良心違背了法律,/道德侮辱著人性,/人性奚落著道德。/可是,/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不過是--/生路的偏廢,/血漿的發熱,/自己,/隻能夠,/抱住那隻負傷的手,/靜靜地縮進,/進到自己的--/小貝殼,/麵對這氣象萬千,/生機勃勃,/隻能是--/冷眼旁觀,/不為所動,/保持那可憎的/沉默。/就這樣,/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渡過時間,/完成任務,/終結使命,/迎接殘酷而淒涼的--/零落。/而這,/這無疑--/就是,/就是那--/生活!

昨天給小賈回了封信。我這樣興高采烈地接到其複信,可在回信中,卻是言語間又些冷  傷人,這無疑是病態,可我自己無力矯正之。我又給秦立憲寫了信。在這裏,我隻又通過與外界的信息傳遞和假想中的思想交流來補充自己,慰籍自己那不安的心了。

August fourteen

我總是這樣的脆弱。對於這一點,我已經早就意識到了。人說,盧梭生在那樣一個充滿著溫文爾雅的布爾喬亞女性沙龍隻中,加之他多病,由之而成其病態而溫順的性格。每當我看到自己贏弱的身體,枯瘦的四肢,癟幹的胸膛,細長的頸項,總是產生一種自卑心理。或許,這也造成了我的性格在某些方麵的病態。

我為什麽、為什麽會被囚禁在四周高牆、封置電網、槍口陰森,遠離都市的監牢之中?為什麽會失去自由?為什麽要被奪去本來已經變形鈍化了的權利?難道,難道就是為了完成自己的人生嗎?麵對就是要使之成為生活的構成嗎?難道就是要使之成為意誌力的形成因素?非此不可嗎?這裏的恐怖倒在其次,首先是這錮禁和壓抑。於它處,我尚可尋求一個無人境地,任憑我思我想,我行我素,固然,我早已知曉自己將一事無成,但起碼要使自己心安理得一些呀!我如今,是觸犯了誰呢?上帝?國家?人民?道德?法律?良心?對於上帝,我不知道我對它的崇拜(而且是不虔誠的)是否能使它悲天憫人,而對它的褻瀆不奉是否也能使之和顏悅色;對於國家、對於祖國(郭謙說這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我能說什麽呢?祖國,你是那樣的可愛嗎?我一直以為我是一個民族主義者,而且,也許我不應該僅在現在受這牢獄之苦而動搖對你的態度基礎,不過,須知,我是一個人,而僅是一個軟弱膽怯者,外強中幹,那淺薄的眼睛後麵所有的隻是可憐的天性,人們所頌揚的那種深邃、明察、洞悉在我這裏隻是一種裝腔作勢罷了,我就是用這樣一雙近視而慘淡的眼睛,用扁平的胸脯去迎接你--祖國;向我投來一線光束,容納你這個奇妙的概念和內容。你,有著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土地,有著世界上的製高點,有著山水魚鳥,春夏秋冬,有奔流湍急的長江,有哺育民族的黃河,有一望無際的平川,有峻峭玲瓏的山壑,有活潑可愛的猴子,有舉世矚目的熊貓,有五千年的文明,有百萬年的曆史,夏商周令洋人望塵莫及,堯、舜、禹、嬴政、劉邦、劉徹、李世民、趙匡胤、成吉斯汗、忽必烈、康熙、……又使世人歎為觀止,那遼闊的碧空,那一萬多公裏的海岸,那飛沙滾滾的戈壁,那魚米村舍的江南,那白雪茫茫的興安嶺,那森林環抱的橫斷山,嗬,桂林山水甲天下,楊朔山水甲桂林,嗬,常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那黃沙萼萼入平川,那春江花朝秋月夜,那將進酒,那大風歌,那琵琶行,那春江花月夜,那紅樓夢,誰不知這是我的驕傲,誰不知這是人類的自豪,誰不想為之振奮,誰不欲與之疾跑……可是,如今,或以前,或往後,祖國,拋棄了我,於是,我就象一塊破抹步,被扔到殘酷的角落,我就象,有人生無人管的孩子,整日躑躅街頭,徘徊呻吟,淒苦號啕,風餐巷盡,雨宿燈明,甚至,要經受這非人之非人的苦難,離別了愛情,離別了歌聲,離別了攻擊,離別了親人,經曆這人間的角逐,禽獸間的競爭,亦即無數的白眼、斥罵、詛咒和欺淩,你,養育著我嗎?你敢說,你盡到了義務嗎?我現年二十五,可又有什麽關係,在任何場合,我都是未成年的孩子,是個初出茅廬、未諳世故、乳臭未幹、稚氣十足的癟三--中國人、中國青年之一、中國那變態心理者,在變態社會中的合理合法的存在者之中的一個--“滄海之一粟”,你,為什麽,為什麽如此蔑視人性,無視人的存在和其價值?為什麽,如此非議人的自由和權利,而隨隨便便,象咽下一口食物那樣褫奪取締?人民,又是一群什麽呢?在你們麵前,我是個不可救藥的人,是個不安全因素,如今,又成為你們的敵人,而這個敵人的敵人的你們,又能夠說你就是那敵人的敵人嗎?敵人究竟意味著什麽?是否他連存在的餘地都沒有了呢?是否在某種意義上說敵人比野獸更為無恥、殘暴和使他的敵人--你們厭惡呢?是否值得去劍拔弩張地對待呢?是否需要去以用標明MADE IN CHINA的槍彈去對付呢?你們造就了敵人,又把他扔掉,就象車床上的扔掉他自造的廢品一樣,那樣隨便,無動於衷和急於脫手,你們看到他餓得發綠的眼睛嗎?你們看到他告別愛與壞的世界後那悲痛欲絕的情形嗎?你們看到,人為人生所棄,孤獨浪跡他鄉,扛著鋤頭,烈烈暴曬,雨水抽打,看守責罵,背上翻起了血淋淋的皮肉,仍在一聲不響地經常著那慘淡的生意,用動作來換取那可憐的食品、生命,用時間去與自由做交易?你們,你們自己,又是些什麽人?為二分錢存車費爭得麵紅耳赤的老太太,無所事事在呲呀呲呀的胡琴聲中搖頭晃腦的老頭子,剛愎自用可胸無點墨自以為天下非之莫屬、誠惶誠恐地唱著“發自肺腑”的頌歌的小夥子,忸怩作態、惡毒而妖豔、無知而風雅、守舊而放蕩的姑娘,隻懂得事業而不知生活並以此為榮的科學家,成日議論柴米油鹽而凶狠地製止那非議國事的言論的大腹便便的婦人,亦即阿Q、祥林嫂、賈寶玉、王熙鳳、貂蟬、東施、李逵、鄧禹、梅福、寇準、秦檜、司馬懿等等,你們同時也是敵人,或敵人的敵人,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中國人,又作何想何念?至於道德,有人把它看作象一杯白水那樣一文不名,在現時代,真是精英薈萃,集中國兩千年亦即西方各代道德之大成(不過在質量要差得多),有孔夫子,有王安石,有女兒經,有辛亥革命,有伊壁鳩魯,有斯多葛,有阿奎那,有邊沁,有愛爾維修,有康德,有薩特,有尼采,兩千年的規範,行為規範的規範,道德的規範,規範的道德,中國的,外國的,古代的,今天的,錯綜複雜,網絡疊織,莫衷一是,俯瞰下去,戰袍纓盔,鐵馬金戈,中山便服,秀郎眼鏡,寬大禮服,銅劍鳥銃,緊身內衣,袒露膊胸,何等五彩繽紛,何等壯觀,何等不一而足,群魔亂舞,各有千秋,那裏有統一標準之道德?哪裏有協調平衡的行動?於是,於是啊,哪裏有哪裏應該有,有那布滿恐怖、淒涼和血腥的法律,來約束這動靜交錯、互質互補的人群?法律,一根大棒,我用它,來恢複創傷,橫掃世界,黨同伐異,天下庶民,皆以我,法律後麵的我--權力意誌,而為篩選的網孔,我能使--位置顛轉,可以--日夜變換,在我的棒觸之處,沒有歡樂,沒有蹦跳,隻有枷鎖鐐銬,和一具具躺在血泊中的身中槍彈的人,人的屍體,發著臭味的屍體!耶穌被釘上十字架,布魯諾被拉上火刑,項霸王自刎長江,如姬被斬首明紀,商鞅五馬分屍,斯大林屍骨受辱,絞架脖子,石頭身軀,羽箭胸膛,大刀腰肢,軍刺頭顱,馬蹄脊背,鏹水皮膚,砒霜腹髒,鐵腕喉嚨,烈火全身,法律,隻意味著鮮血和生命,在它的微笑中,多少青春和愛情夭折,多少人間聖潔付諸東流了,那麽,從此,就能看到了--良心,良心,良心,良善之心,非身為心,客觀上,這所有的,有哪個可以與之祥符,哪個不是對它的否定?從其自身,良心亦為道德之中,看著這淒慘人生,屍橫遍野,犬吠雞鳴,人血如潮,良心,從何處尋找究竟,去責備敵人,去怨謗敵人的敵人,還是悠閑自得,樂在其中?艱難世事,我生逢此時,命蹇時乖,徒勞心機,社會這樣的動蕩,時代這樣的不平,而我又是這樣的脆弱,這樣的畸形,血,流向哪裏,浩淼長天,橙黃大地,發熱的頭腦,冷卻的心靈,去補充人生的長河,去回轉命運的欲意,去挑撥性愛上的迷茫,去延緩悲苦的衝動?還是,僅僅,唯一,隻有,可能的,九折十八彎,潺潺滴滴,我知我行,我卑我尊,我榮我辱,我生我死,飄搖風雨,唯此城郭,血雨腥風,僅在自己的世界裏,讓悲苦哀愁,喜樂歡良,皆在我的身軀--這瘦弱的身軀內回腸蕩氣,時光的短促,短促的時光,人生之須臾,須臾之人生,人生,那奇妙、玄虛、神聖、崇高、廣袤、純潔的幻夢般的人生!

人生的幻夢,幻夢的人生!/這樣的,這樣的一場夢--/我象一個癡人,/不,我就是,鑄定鑄成的就是/一個癡人,訴說著我那可笑荒唐但神聖無比的夢境。/在那裏,我遍跡名山大川,/在那裏,我觸到所有的絕倫妖豔,/在那裏,我覺得生活其樂無窮,/在那裏,我感到自身活力無邊。/那門檻,那門檻,/那隱隱飄動著死亡、仇恨、凋零、飄逸的門檻,/躍過去,我看到美麗的長天。碧空、白雲、花朵,/原野、森林、峰壑,/春榻粉臂相纏中的吟哦,/彌漫著純甜荒謬的林間,/蕩漾著悲苦純正的小河,/遼闊的世界,宏偉的人生,/春天的和諧,秋日的公平,/迷人的青春,動心的愛情,/可愛的惶惑,協調的平衡,/盧梭、孟德斯鳩、斯賓諾莎,/彈球,三角,過家家,/生活,恍若迷離撲朔的星宮,我自己,就象搖搖晃晃的洋娃娃,/功名,鼓動人心,望著它,急流勇進不懈,/愛情,激動肺腑,向著她,一鼓作氣奮發。/馳騁跳躍,翻騰飛轉,/飄入這萬象紛呈的百花之園,蜂蜜,蝶花,雨露,陽光,小草,/簇擁著錦繡春光一團。/……突然,才盡思竭,記憶中斷,/我不得不將這匆促作完。

這裏不時有一群群的人,有各種噪聲和談笑--男人的談笑,所以隻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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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fifteen

(接記)這裏的氣氛確實十分緊張,小民子、李強、大疥時刻等待著死神的降臨。從這個號裏已經下去樓下死筒還幾個,而且都是年前年後幾個月裏的事情。嚴打開始後,判死刑的人驟然增多。凡是去接死刑判決,一出號就被戴上揣,趟上大鐐。有一次,一中午這個筒道就下去六個。那時候,無論什麽事,都萬分恐懼,惶惶不終,提心吊膽,死亡麵對著這裏的每一個人。元旦那天,人們在八四年的第一天裏玩樂,慶幸自己活到了今年,盼望死神能夠遁入空門,可這個號門打開了,叫出去人,又被趟上了,給這一年帶來了不祥的預兆。在這裏,重刑的人比比皆是,兩三年的人根本沒有議論形勢感歎人生的權利和資格。一說來就是“一九九×年我出去”,“收複香港我正好出去”,“四化實現我出去享福”等等之類的話。滿四八二年被教養三年,即便不減,八五年也到期了,還有一年左右時期就可以回家了,可運動一來又被加了十二年,而且由教養轉成大刑,要到九七年才能出去。人們以羨慕妒嫉之目光看著啟星、老安、趙衛東,那些未決犯,老王、我、廣田,都希望能與他們不相上下,甚至能再好些。他們都是近期判的,是不是形勢果然有轉呢?最近,許多人的判決遲遲不下,許多人的開庭遲遲未事,檢提、法提都拖延了下來,使好多人產生了這樣或那樣的聯想,心緒也逐漸開朗起來。人們打牌、彈腦奔兒,小民子、李強、啟星、廣田和我等總愛湊在一起拱豬,或摳一,啟星與二疥、二疥與大疥、大疥與金三、老侯與大疥、二疥與小民子、二疥與李強等爬三家,二疥往往成為人們玩牌取樂的對象,偷換牌張他由於目力不佳二常不能發覺,即便發覺提出,別人倒要對他臭罵一頓,他和大疥一局五十到一百個腦奔兒,一天玩下來,二人額頭突出,腫得要命。李強歌唱得不錯,樂感挺好,尤其對鄧麗君的歌,會唱的不少,而且這個號以談論女人、性交為樂事,他唱起來更無所顧忌,小民子則唱些disco曲子,亦即兒童戲謔歌曲,如“兩隻老虎跑得快,一隻沒有腦袋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我是你爸爸真偉大,養你這麽大,你還不聽話,一天到晚去玩耍,滾吧滾吧連滾帶爬不要你這個壞娃娃,隻要你媽媽,嘿隻要你媽媽!綠妖精綠妖精,你爸爸是個綠妖精,你哥哥妹妹都是妖精,你媽媽是個狐狸精,你們全家都是妖精!三輪車,跑得快,上麵坐著老太太,要五毛,給一塊,你說奇怪不奇怪,小皮球,香蕉梨,馬蘭開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你媽屁股擦油漆,你罵我,我吃虧,你媽是個大烏龜!……”廣田則是連蹦帶跳,不亦樂乎。這號裏沒人紮針,老王、老侯對於這裏的一切都置若罔聞。老王終日抱書學外語,老侯字典,滿四是一本follow me,而且總沒見過他翻頁。他們八香皂用線鋸成一塊塊,在號裏地上寫字。廣田對這裏的說我認字不少,於是我也就成了問字的目標。小民子這個小霸頭說他最討厭別人罵什麽餓爺,在公安局裏不吃白不吃,什麽叫餓爺?隻要不蹲台就行!每天晚上睡覺後,講故事、聽故事餓了,就去從盆裏窯的窩頭拿了吃,隻是沒有李明、大疥、二疥的份。我自己這幾天則反複考慮著開庭作答一事,設想那時的情形,又巴望著盡快開庭,又希望能隨形勢轉變過程而往後推延些時候。

二月二十九日,我們吃過飯,突然開門叫我。我出門,看到LL也出來了,知道是開庭,於是回去拿了件軍大衣,與LL和班長一同下樓。車開出後,與上次不同的是,我和LL被命令向後跪在吉普車後排的椅子上。他看了看我,我以希望的目光看著他,但不敢說話。到了法院,我們被帶上樓,看到有許多人,不知是否公開審理。進了法庭(審判廳),裏麵一排長椅,前麵牆上懸一國徽,下麵一張台案,中間三角形牌上寫明是審判長,兩旁是陪審員,邊上是書記員,左邊是公訴人,右邊是辯護人。我不知我有否辯護人,我對問題是說過許多次,今早我下樓時,他追出來,叫道:“潘?,你那事開庭時再說一下!”我不知他“再說一下”是否意味著已經幫我說過了。一會,公訴人--檢察院提我的那個老頭和那個姓左的科長走了進來,陪審員也進來了,後者看了看我們,沒注意到揣在棉衣袖子裏戴著的銬子,問法警被告人於何處,法警朝我們撇了下嘴,二位女陪審員有點吃驚地看了看我們,不知是因為我們的頭發長(而不象其他人那樣的光頭),還是我一臉文相。李振琦拿著油餅走了進來。我目不轉睛地望著這個風度故作瀟灑,裝腔作勢令人討厭但卻是我不能得罪的年輕人。他吃過早點後,鄭重其事道:現在開庭。這時,我們已被摘去銬子,分別坐到了與審判長有二米之距的對麵的兩張靠背椅上,整個屋裏除了法庭上的幾個人、我們和一個法警外,沒有什麽人。我當時想,一場例行公事,一場故作姿態的戲,一場雙方都一反生活中常態而嚴肅得可笑的談話就要開始了。李振琦告訴我們,我們依法有陳述、回避、辯護權,由於我們沒有請辯護人辯護,故在審理過程中要自己辯護,“你們聽明白了嗎?”我知道這已經開庭,如果再節外生枝,要求請他人辯護而耽誤審判,恐怕要引起我的對手的不滿而遷怒到我的量刑上,況且如今辯護人的辯護,即便是合理、充分、準確的,在這些人看來又能有多大價值呢?這裏的人們都是遵循“有罪推定”原則的!所以不若不去碰這些火氣大於正氣的人--“明白了。”接著,問了我們各自的年齡、成份、工作地點、住址、簡曆、家庭成員情況等等,後讓我們聽公訴人念那份使我萬念俱灰的起訴書。而後,叫劉把我們盜竊之事講述一下。LL還是按照以前所說的那般講了。我坐在那裏,從側後方看著他的身影,長長的頭發,跳閃的眼睛和啟閉的嘴唇,心中憤恨不已,但泰然處之。他言畢,坐下。審判長又叫我:“潘?,你說,他講的都對嗎?”我語:“不對。搬時我不在場,是我們開車出來後才知道的……”我說這些話時小心翼翼,並看著李振琦那雙尖利怒目,可說出來後,則有些聽之任之的情緒了。我話沒說完,他仿佛早已準備好,拿出我的審訊卷宗--“潘?,你聽著,這是你十月十一日的審訊記錄:‘錫是我搬上車的’;這是你十二月十九日的審訊記錄:‘錫是我搬上車的。’下麵:‘以下看過,全對。潘?’”李叫過法警:“把記錄給被告展示。”法警拿過記錄,在我麵前翻開,給我看了看。“這是你的口供吧?”我迅速答道:“是。可是十二月十九……”李不由分說,合上了卷宗,“好了!法庭調查繼續進行。LL,你把你銷贓一事的過程說一下。”……我就這樣被認定了!十二月十九日我對鄒秉禮說錫不是我搬的,我問我以前是怎麽說的,我道“以前我說錫是我搬上車的。”這隻是對以前口供的重複,而不是對案情發生時的情況的敘述呀!而我的辯解根本未能說出口,更不要說在記錄上,甚至成為審判長考慮的因素了。這就是我的辯護權!這就是法律!我知道,我眼睛被認定了,在他們眼裏,我注定就是個罪犯!再說些什麽呢?能管什麽用呢?去吧,監獄,圈兒裏,槍口、生命……後來公訴人發言,法庭辯論,我根本無心再無理睬,隻是想著我是否已觸怒了審判長,會有什麽樣的結果,我是否有必要去於此喊冤叫屈等等,可我依然平靜,膽怯地平靜,做在那裏,一聲不吭。李說:“潘?,你對所犯的罪行怎麽認識呢?”我想了下,“資產階級思想嚴重,無視黨紀國法,思想反動……”我開玩笑似地往自己頭上扣那些我以為是他們這些人民尊嚴的維護者所喜聞樂見的特號帽子,而這些帽子在我來說仿佛無可無不可。他打斷我的話:“你別盡說漂亮話,談點實際的!”我話塞了,什麽是實際的呢?我有什麽實際的話可說呢?開他媽的玩笑!……到了最後陳述,李說:“潘?,你有什麽可說的?”我站起來,“我沒什麽可說的”……我再想下,他還是惹不得的,況且,我還是應該在不觸怒他的前提下為自己找些托辭,我思索了一會,說“我首次犯罪,而且在整個犯案過程中不是起主要作用,請法庭在量刑時予以考慮。”劉舉手要求發言,李允,劉道“審判長,在這個案子中,我應負主要責任。”好啊!在這裏他出來走麵了,“負主要責任”,怎麽負呢?就是空洞一句話嗎?什麽都是我做的,那麽還有什麽主要責任可負?合議庭合議,李與那兩個女陪審員(我開庭後一直在不自覺地朝她們看著,雖然她們不漂亮,而且也不年輕,不是能透出女性或伶俐,或溫柔的特點,可我作為一個多日未曾看到女人身影的素看之輩,這時也情不自禁地看了究竟。)出去了,書記員和法警說要當庭宣,公訴人離席而去,離前,左要我接受教訓,安心改造,另外那個人則說我務必要珍惜自己,一個大學生,到如今這步田地,實是可惜,並說我們單位還想要我做經濟信息收集和經濟預測工作。我很客氣對他們點頭並致謝,這時所考慮的更多的是我將遭到什麽樣的命運。李等返回,“現在宣判。……潘?,……在盜竊過程中起次要作用,故可酌情從輕,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另六個月……你們有什麽意見嗎?”三年另六個月!天哪,不多不少,有零有整,讓人哭笑不得,五年多了,一二年少了,三年半!三年半啊--!我,我有什麽意見,我希望能幹起,我覺得對於我來說這是刑之無辜呢!可是這能管什麽用?“沒意見!”“上訴嗎?”劉說道“不上訴,別上訴了,啊!”我點點頭--何必去觸怒他們呢?我們被喚到條案前,看法庭記錄,這時,二位女陪審員繞有興趣地問及“潘曉”文章的事,我心裏煩躁不堪,支吾過去了。裏這時大概因我的敗筆而對我態度稍轉(也可能是我們之間的對立到現在仿佛應該結束了。)說“潘?,你要記住這次教訓啊!”我鼻子裏哼著,裝作去看記錄,劉很不耐煩,說“別看了,沒錯!”李:“這可要負法律責任的。”劉:“知道,沒錯。”我:“我隻看與我有關的部分。”我逐頁翻開,旁邊晃動的人影,手上的銬子,身後法警都使我的緊張情緒益發強烈,草草看了便簽上了“以上看過,全對。”(不過這裏的法警比傳說中的中法法警要好多了。我們到七處前一前,小民子剛開過庭,在等候開庭時,法警打人、製人很凶,等到看筆錄時,則不停地叫著:“快點,有什麽好看的,你以為是小人書嗎?”說話間巴掌不時落在讀者的脖子上。)我們由法警看著,向門外走去,我和LL回轉頭,看著李等,我意味深長地說“謝謝!”李等點點頭,目送我們出去。出門後,劉長歎一聲,“可算完了。”我不作聲。到了樓下,我要求上廁所,攻擊在門外等候,我進取,在這我獨自一人的空間之中,我長歎一聲,仿佛要出這半天來的壓抑憋悶和焦躁不平。我們到了法警那間小房子裏,幾個法警在玩棋。帶我們進去的法警說我是個大學生,等等,另外的人則不以為然,“大學生怎麽了,不照樣犯罪嗎?我不是大學生,可我不犯罪。”哈哈,犯罪,有趣,罪與非罪的界限是什麽呢?如果說這未說話者的幾年前的行為拿到現在,恐怕要比我更為狼狽,隨便打場架,或是與“公務人員”有峙,則皆可成為製造敵人的依據,而且,我的罪……咳,簡直是!我默不作聲,隨這些無聊之輩去搖唇鼓舌,須知,假若換一個審判長,或是換一個願意把他的混飯吃的工作做得精細準確公平些,也許我現在又能在大街上搖搖晃晃了,那時,我與這些法警有什麽關係呢?我何必去聽他們的譏笑和嘲諷呢?上車回看守所,劉一再對我說“不要訴了,到圈裏再說吧!”我應付著。回到號裏,人們已經睡下了,老侯說以為我中午不回來了,玩笑著說要把我的菜吃掉呢。我吃著飯,對他們說我當庭宣三年半,老侯等有些驚訝:“你判得不輕啊!”我想,他們也在為自己感到擔憂,可我的事情如果他們都知道,更會說我冤枉了。飯迄,我躺在床上,心中左右思轉,啊,這下,我可要在監獄裏、圈兒裏混上三年半了,三年半,三年半,二十七歲出來,一個研究生讀過了;三年半,三年半,闊別社會,遠離親人,家裏人怎樣對待這個三年半?社會上的人怎樣對待這個三年半?三年半中,小賈可能結婚了,大學同學亦皆如是,到時誰不會再來管我的事呢?當然,我倒無須他們管,可不能沒有人理睬呀!三年半,工作問題如何?近二十八歲的人,怎麽去開始新的生活?另外,迫在眉睫的是,怎麽在監獄裏渡過這三年半?看書?是的,三年半的確可以讀些書,可那是可能的嗎?有時間嗎?有條件嗎?人際關係處理尚需左右逢源,哪裏有機會悶頭讀書呢?人際關係怎樣處?那非人的勞動怎樣對付?雖然我在這裏混得不錯,可這裏畢竟與下圈不同啊!這裏的學習風氣濃厚,知識吃香,那裏也許不然;這裏大家力求在這相處的短暫之時相安無事,可在那裏,一晃就是三年半,怎麽去對待那些罪犯呢?到那裏,倒是東西宣崇朝海石豐以及各縣的人都有,城區的人已非這令我感到厭煩的宣武區的人了,不過罪犯畢竟是同一的呀!這三年半,我會在哪裏呢?一監隻收重刑的,十年以上的,十年以下的聽說隻有送往茶澱,南大樓和竇各莊二監需一小部分人,我多麽希望能在那裏執行而避開那駭人聽聞的茶澱啊。這三年半,我與家裏的關係怎麽處呢?如果在京郊執行,不妨讓他們來看一兩次,若遠離北京(如茶澱等),則休矣。我有時也想到西北去執行,那裏的氣候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麽,而且我聽說那裏管理比內地要鬆得多,我又在那邊呆過一段時間,對於看守中可能有的河南、陝西、甘肅、青海、寧夏等地的人都略知其語言和習慣,與這些未出過北京的人比起來我略有優勢。可即便在那,我也不想與外麵認識的人會麵,不會讓他們去探監的。聽老王說,監獄裏有具才之人,可以學些東西,無線電、音樂、美術、木工、泥瓦公、車鉗洗刨、機械等,皆可有所作為;那裏對有知識的人有時有的地方也能加以利用,上文化課,搞宣傳等。我如果到了轉運站,則撞我多才多藝,授課、無線電、機械製圖、繪畫、美術、編務、外語、數學等等(可後來在南大樓時,我試圖這樣做,被雜務輕易地無視掉了)。總而言之,這三年半應該為自己找些適當的位置,並且,如果從體驗生活、磨煉自己那軟弱的意誌力、觀察人生的意義上說,蹲監獄亦未嚐不可,隻不過是時間長了些。這些天,我一直沉溺在這樣的情調之中。廣田開過庭了,他對他的律師的辯護感到滿意。號裏繼續著各種如舊的活動,大、二疥腦袋照樣腫得那樣厲害,廣田照樣因拱豬二急扯白臉,李明和趙衛東照樣挨打,老安和老頭照樣悄悄地擺著他們那永無休止的牌局。三月五日下午,又一次開門叫我,我知道這是接判決書。我和劉和另一個人一同上車到宣法。在一間小辦公室裏,李振琦把判決書給了我們,要我們在張紙上簽字。“收到判決書一份,不上訴。”然後我們一起出了屋。李又特別關照我“潘?,你可得記住這次教訓,好好努力啊!”我心中不以為然,但還是出於客氣地點點頭,欲與另二人一起出樓,李喚我“潘?,你等一下。”我不知何事,呆立著。他向另一個大房間喚著一個人的名字,隨即出來了一個女人,個子不高,衣著樸素,有些故作大方,看上去算不上潑辣,也到不了溫柔。李對她說“他來了,我得到樓上開會去。”那女人問“在哪?”李朝我指了下,她看了看我,就象開庭時女陪審員的目光那樣,而且好象要善一些。“嗬,你就是潘?呀?”我茫然地以挑戰的口氣低聲應“是”。然後看著她,不知又有什麽花樣要搞出來,可判決已經下來了,總不至於再加我兩年吧。她四麵找著,是要找談話或審訊的地方,最後,把我又叫回那間小屋子裏,裏麵還有其他的人,也有另外的似乎要傲眼世界的年輕人,這恐怕是法院的盛產,或許是整個司法、執法機關的特產。她要我在一張桌子前坐下,她坐在了我的對麵。然後,用嚴肅而做作的親切的語調低聲開始了她的話,“嗯--我是宣武法院的。我看了你的審判經過,經院領導批準,來和你談這次話。你是個大學生,怎麽會走上犯罪的道路,你是怎麽想的?你談談吧。”我第一個感覺就是,這是法院例行的犯罪調查研究工作的組成部分,而這種談話又是以這令人討厭的模式作為開始,給人以不明快的氣氛。不過,與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談話,這是我在公安局這樣長時間所不敢奢望的,從這點上,心情又開朗了一些,而且,從她開始的態度上看,雖然依舊是在麵對著被告或罪犯,但並非那般仇視和忌恨(李振琦今天對我也是不象前兩次了,可在判決已定後的今天,又有何用?)我覺察到我可以平等地對之至少進行一兩句對話了,我那好勝與自負的心理迅即又有所回複和蔓延。我故意不回答她的問題,好象是示威似的:“那麽,我想知道,你安排這次談話的目的是什麽呢?”她好象有些驚訝,不過還是笑了笑,想了下後說:“我們的工作不僅僅是審理和判決案件,還要對犯罪心理進行調查。”“那麽,你們怎麽會想到來調查我呢?”其實,這分明是在尋找滿足自尊心的話,而那些話果然飄然而至:“你是個大學生,而且是個有頭腦、有思想的人,怎麽會去以身試法?”“犯罪?觸犯法律?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這個興趣。”她吃了一驚,一時語塞,一會,她才說:“可不管怎麽樣,你是犯了法的呀,法院做出的判決也是有根據的呀。你對你的判決有什麽意見嗎?”我馬上回答,好象在抱怨似的:“當然!事實有出入,而且量刑過重!”她遲疑了一下,拿起了筆,在事先準備好的一張紙上記錄著,同時說:“從你的卷宗上我看到,你不僅參與了盜竊,而且參與了分贓,那麽當時你是怎麽想的呢?”如果可以作這樣的區分的話,那麽,我僅參與了分贓,而且僅是借了一部分贓款,可能這對於你們定罪來說無關緊要,而沒有參與盜竊。事實上,案發時我並不在現場。法院的判決依據,我不懂,可我僅知道我不能接受這一判決,因為它與事實有出入。她好象有些進退維穀,也許,找我這樣一個人談話,聽不到謙卑與恭維之聲,這是她及法院的人選擇的錯誤,以致於她幾乎沒料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麵,使之感到尷尬和被動。“嗯,那麽,你對這次判決有什麽其它的想法呢?”我思索了一下,說“這也無所謂。我是個宿命論者,我以為,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任何人為的因素不過是其表麵上的形式罷了。不管是公安局的預審、檢察院的提訊,以及法院作出的在我看來是有錯誤的判決,等等,都是注定的。至於什麽東西注定的,上帝、命運,或為其它,我不可能知道也不想知道。”她聽了這話,愈發驚訝,可越有談話的興趣,(這可能也是我談話的一個特點。)“嗯,我知道了你曾在《中國青年》雜誌上寫過‘潘曉’的文章,”她終於托底了,也就是說,他們的興趣在於此而更多地不在於我的犯罪和被判刑。“我在找你談話以前,與《中國青年》雜誌社馬麗珍聯係過,我給她打了兩次電話。你是個有思想的人,看過不少書,想必對這件事也有不少看法吧?”她說這話時聲音低得很,好象是不願讓別人聽見。我聽到這樣的問題,想到在這裏大發議論個感慨,隻能是舒出一口悶氣罷了,談話更多的隻是為了自己,這些人或許很反感,或許根本不懂我所要說的話;我假使僅為了自己,何必去找這些人,還不如在號裏麵無所顧忌地說上它一兩天呢,何況,我現在,必須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我這樣想著,不由得有些氣憤和傷心,一種尋求自我的欲意強烈地迸發出來:“我想,您清楚地知道,您與我所處的地位不同。我,現在是人民的敵人,而您是司法機關的工作人員。您可以隨意向我提出任何問題,我不管是否有興趣,都必須,也就是不得不回答您的各種問題,看來我連拒絕回答的權利都沒有。這也許不應說成是一種權利,可如果是條件的話,那麽,假如我不回答,無疑會導致您對我的不滿,而這種不滿的後果將會如何,我不知道。不過,我想問問您,您的對麵坐著一個呆著戒具的敵人時,您是依然將其視為一個人呢?”她看到我有些激動(可能她都不知道她前番為什麽會引起我的激動)趕忙做了一些解釋“不,你現在並不是敵人,被告人並非敵人……”“我是已決犯。”“那也不致於。我的問題,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沒有關係。”我緘口不言,她好象在尋找話題,可又得謹慎行事,以免將談話氣氛再度搞僵。所以,我們之間出現了難堪的沉默。“嗯,”她好象習慣於用這樣的拖腔來引起別人的注意並開始說她的話,“你好象對文學挺感興趣,是嗎?我也是,前些時候,我在《醜小鴨》上發表了一個短篇,《涅pan》……”她下麵的話又找不到了。“祝賀你。我的興趣不在文學上。”《醜小鴨》?王春紅?林淨?範海堅?胡石英?我心中暗自好笑,這篇處女作的發表要拿到一個犯人麵前來標榜,而我,對於這個成功竟然不為所動,這會使她如何呢?“嗯,你和馬麗珍的關係不錯吧?”我低聲說“是的,關係很好。她是我一生中所遇到的可數的幾個好人之一。”“她對你很關心。”我趕忙問,要知道些外界對我的看法,“她對我是怎麽看呢?”“她有些傷心。”“傷心?”我如今這種境地她傷心?也可能。我的追問使她明白了我所指。“你以前給她寫的信使她覺得她對你一片好心都被曲解了。”“噢,是八0年我給她寫的那些信?事後我已經就此信作了解釋,並且,至今我對此感到抱歉。不過,她對我這次被判刑有什麽看法?”“嗯,她覺得你不正常。”她說這番話時聲音極低,非但同房間那幾個人聽不到,我甚至懷疑她是否願意讓我聽到。可我馬上就明白了,並且迅速回答,以示並非受此啟發我才作為的“我以前曾被診斷有精神病,對於她,我是在精神異態之狀中做出了那番無禮的舉動,同樣,這次我在案發時,亦精神恍惚,萎靡不振,恐處於失常狀態。”“這和馬麗珍所說的是一回事呀。”“事實就是這樣。我進公安局後,亦曾感到壓抑和失常。”“可從你的提訊記錄中看你的思路很清楚呀?”“並非總是處於此狀,而提訊對於每個在押人員來說是件非同小可的時,往往去時都是精神振作,煥然一新。”她點點頭,又是沉默。“嗯,你的興趣在什麽地方呢?”“範圍較廣。”她聽沒有下文,好象有些不快。“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我看應該是您還有什麽要問的嗎?”她笑了笑,我注視著她,她的舉動,--這個蘋果臉,披肩短發,戴著發卡,反應不算快,思路亦不大清晰,可也許是個不錯的人,假如我在外麵也許能象馬麗珍等那樣在生活上對我有所幫助的人,看她是否有意終結這產我始終控製的談話。她似乎不甘心如此了結,“你到了執行單位,要珍重自己,那裏麵什麽惡人都有,要與他們搞好關係,同時不能合流同汙--這點你也許是不會的。”她這時把我與罪犯分開了。“謝謝。”“在那裏可以學些東西。我有個朋友,判了十年,刑滿才出來。原為初中水平,出來後考上出國研究生了。你的腦子好用,基礎也不錯,應該努力一下。”“我不以為我是個才華橫溢、出類拔萃的人,不敢奢望在監獄生活期間有什麽大的建樹,或是出獄後一鳴驚人。我隻是個普通的犯人,隻求與他人相安無事,平靜地渡過這三年半的時間。”“你對你的判決如果有什麽看法,這時可以盡情地說一下。這是最後的機會了。這些判決都已經審判委員會討論過了。如果你放過了這次機會,以後恐怕就要下到執行單位了,到那時候再訴,法院可以受理,也可以不受理。你要珍惜這次機會。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你如果有什麽要求可以現在提出來。”看得出來,她是想多談些。我隻草草地說了句:“我對我的判決有看法,想上訴可怕加刑。”“不會。”她肯定地說,“加刑的那些人都有別的事,或者……你肯定不會加刑的。”“噢。”她看到她的這次最後的努力依然未能奏效,同時房間裏又很亂,開庭時的書記員進屋來打開櫃子拿東西,她隻得說“好,咱們就談到這裏吧。你看下記錄,簽字。”“這也要負法律責任嗎?”“當然,我是受法院委托找你談話的。這個記錄要入檔的。”我看過,戴著手銬簽了字。書記員拿了我們的判決書,問寄給誰,她顯得精明起來,“寄到他家裏。”“他家……”“咳,你連這都記不住,來,我給你寫。”說罷,拿過一個信封,寫著“青海省大通縣物資站潘齊靖”。我此時問著她們有關上訴的事,我們一起走出了屋,她說,“你上訴的事考慮一下吧。今天的談話我隻是部分地記錄了,馬麗珍那些我沒記進去,那樣對你不好。”我問道:“你看我的量刑是否重了?”她說“你的案子我沒經手,如果事實有出入,可以上訴,但別過了上訴期。不過,如果事實就是這樣,那你判得可不重。”“好!我再考慮一下吧。”我們在樓門口裏麵又說了幾句話,然後道別,我謝過她以後,她仿佛又突然意識到我是個戴著手銬的犯人,她不應有失身份,應了一聲立即回轉身走去。我心中笑了笑,向外麵走去。這時根本沒有法警追隨。我出樓,心情很好,興奮不已,是因為以居高臨下隻勢對一個公民,一個比我目前社會地位高的人發了同牢騷,還是聽到了馬麗珍的消息,抑或在潛意識上得到了非同小可的滿足?不知道,可我腳步輕快,走到吉普車旁,上車時不注意腿被卡了一下,我就勢就個跟頭翻進去,腿被蹭破了。法警趕忙跑過來問出了什麽事,我笑著說沒什麽,我沒站穩。一會,劉與那個人一起上車,也是興高采烈,告訴我他們在法警那抽到煙了。問我這麽長時間幹什麽了,我不顧旁邊的法警和他手裏的小電棍,大聲說法院找我調查了,又問及“潘曉”隻事,問我犯罪動機等。法警略加製止,但對我們的繼續交談亦不加幹涉。(今天的法警,或許是公安兵,與前兩次不是一個人,是個白臉善麵的小夥子。)劉拿出手紙要我擦去腿上的血,後來,任憑他們再說什麽,我隻管自己低頭沉思。回號裏,人們都問我為什麽去了那麽久,我草草說法院的人找我做調研。然後悶頭吃飯。飯後,我想入非非,還是很高興,仿佛已被減刑似的。對於她所說的話,我記憶猶新,而且對自己的前程也充滿了希望。別人再去說三道四,我不予理會,拿出我的判決書,讀了起來。

北京市宣武區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

(84)刑字第121號

被告人LL,男,二十四歲,北京市人,LLX經理部茶點社司機,住本市****。因盜竊、銷贓於一九八三年九月二十三日被北京市公安局宣武分局羈押,於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八日被逮捕,現在押。

被告人潘?,男,二十七歲,江蘇省人,LLX經理部茶點社臨時工,住LLX經理部茶點社宿舍。因盜竊於一九八三年十月十一日被北京市公安局宣武分局羈押,於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八日被逮捕。現在押。

被告人LL、潘?盜竊、銷贓一案,由北京市宣武區人民檢察院公訴來院,本院依法組成合議庭,於一九八四年二月二十九日公開審理了本案,檢察員左世綿出庭支持公訴,現已審理終結,查明:

被告人LL、潘?於一九八三年六月的一天上午駕駛汽車去廣安門火車站貨場二十號貨位提貨時,趁機盜竊牡丹江電容器廠運往北京有色金屬熔煉廠的焊錫一塊(重六十公斤,價值人民幣八百0四元),通過曹增和、郭宗順(均另案處理),銷贓得款三百元,劉、潘二人各分得贓款一百五十元。

一九八三年五月以來,被告人LL曾先後六次將草增和、郭宗順等人盜竊高錫、鋁錠、銅等有色金屬運往河北省清苑縣銷贓,銷贓得款五百餘元(已繳獲)。

上述事實,經審理查明屬實,有證人證言,證據確實充分,被告人LL、潘?供認不諱。

本院認為:被告人LL、潘?無視國家法律,合夥進行盜竊活動,侵犯了公共財產,破壞了社會秩序,均已構成盜竊罪。被告人LL明知是贓物而幫助銷售,妨害了社會管理秩序,已構成銷贓罪,均應依法懲處。潘?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是從犯,可酌情從輕處罰。為嚴肅國法,保護公共財產不受侵犯,維護社會秩序,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一百五十一條、第一百七十三條、第二十二條第一款、第二十三條、第二十四條、第六十四條、第六十條之規定,判決如下:

一•被告人LL犯有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犯銷贓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決定執行有期徒刑五年(刑期自判決執行之日起算,判決執行前羈押一日,折抵刑期一日,自一九八三年九月二十三日起到一九八八年九月二十二日止。)

被告人潘?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零六個月(刑期自判處之日起算,判決執行前羈押一日,折抵刑期一日,自一九八三年十月十一日起到一九八七年四月十日止)。

二•交案款人民幣六百元予以沒收,上繳國庫。

如不服本判決,可於接到判決書的第二天起十天內,向本院提交上訴狀及副本,上訴於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

審判長        李振琦

人民陪審員    馬效勤

人民陪審員    薛  熔

本件與原本校對無誤(蓋章)

北京市宣武區人民法院(蓋章)

一九八四年二月二十九日

書記員         陳蘭英

這時,這個判決書好象不是那般重要,而今天下午的一切使我興奮不已。別人察覺不出來,而我自己則不時犯神經質的暗自發笑,對上訴抱有信心和很大的希望。幾天後,趙衛東駁回。三月八日,我提出上訴。尹大叔聞聽,把我帶到辦公室,躺我填具一式二張印刷的表格:

北京市宣武區人民法院:

我因盜竊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另六個月。我認為量刑偏重,且事實有出入,提出上訴。

潘?    1984.3.8.

我上訴一事,找老王等都商量過。老王不時與我討論形勢,據說,內務部文件稱,全國截止到去年底,已逮捕了一百二十萬人。我們計算了一下,北京市運動以來抓進來約要十五到二十萬人,如果說凡進公安局就算有劣跡的話,加上以前曾進過公安局的人,也要有幾十萬人,這在城市人口中占到了相當的比例,不能不說已接近形成了一個階層。據說,當局有意把北京市的犯人分送到全國十處加以管理和強迫勞動,後由於工作人員有限之故未遂。由此看來,犯人問題是一個不小的問題,倘若再將有劣跡之人的人數及其生活和出路作為一個社會問題來對待,更要令人頭疼,可這直到目前沒有人注意到,至少沒有人能“切實而有效”第解決這一問題。從我們來說,是希望抓的人越多越好,壓力大,錯案多,也從某個方麵促使形勢轉變,給我們帶來好處。號裏,老侯頂替啟星去做勞動號了。三月中旬,又轉來一批人,我們號裏來了齊玉生和四和尚(姓名記不清)。齊玉生亦為錫案的,是樊華一案的主犯。我用了很長時間和他談及樊華,知道了他是為其父母抱來的,他亦曾有過雲雨之事等以前我所不知的事。齊有時讓我看上去有點象大舅舅。他這次案情嚴重,也是做好了死的準備的。這樣,我們號裏又多了一個麵臨死亡的人。他有時在別人的對話之中不適當地插進去,鄭重其事地為他人的玩笑調解,使得別人很有點尷尬和煩惱。四和尚十七歲,是小民子、李強的街坊,在老宣也算是個霸頭,不過到這李來以後,倒顯得很隨和,很聽話,完全被當成一個可愛的孩子。李明有時稍微正常些,和人們說點話,別人也隨興趣和情緒,不時拿他開開心。可總的來說他還是沉默,隨遇而安。三月中旬,他檢提了,回來以後,他似乎比往日要強硬些,敢對與他同睡的大疥二疥的挑釁進行反抗,而不再是嘟囔“幹什麽呀”了,我們都玩笑似地看著他們之間的爭鬥。第二天下午,尹大叔進來,用腳指著他“李明,知道我嗎?現在對你免於起訴了,放你回家,聽見沒有?收拾東西,回家!”他還是那樣緩慢地行動,軍大衣也不想要了,他本來也沒什麽東西,身上原來的衣服都因有虱子而扔掉了。他眼圈有點紅,搬東西出去時,嘴裏不停地說“謝謝王師傅,謝謝侯哥!”(當時老侯還沒出去),小民子和其他人張羅著為他收拾東西。他走後,全號沸騰,議論紛紛。“真不容易,從K字樓幹起!”“他這一輩子也進不來了,他在這兒已經受夠苦了!”“他老婆現在就在門口接他,肯定認不出他來了。”“他回家肯定得好幾天才能恢複正常。”“……”這啊,從這裏出去真是不容易。這裏麵比起老宣來,令人難以忍受的就是總是這幫人,成日不分晝夜地廝守一起,甚感乏味。李明在這裏吃夠了苦,終日不得溫飽,精神異常,大便不知道擦屁股,睡覺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挨一拳或一鞋底子,有時那痛打簡直讓人看不過去。由於趙衛東夜裏總是折騰,鬧得別人無法安睡,所以他和趙衛東被作為同類,一天到底不停地被強迫做著體操、俯臥撐、蹲起、甩胳膊(趙衛東到這號以後,老宣的瞎bi劉曾經給他紮過許多次電針,對瓢已經用這種方法使老宣那邊好幾個撞癱鬧病的人懼怕得恢複常態,於是他們也想用這種方法來彌補他們所造成的過失,有次是在號裏紮的,二尺長的車輻條那樣的大針紮在全身,紮了七、八根,然後通上電流,對瓢控製著電流的大小,電流大時,看到趙衛東的身體痙攣不止,開始時真目不忍睹,不過回來到也習慣了。這樣多次做的結果,也未能使胳膊康複,隻是增添了他的憂鬱和恐懼,回號裏不停地甩胳膊、熱敷,但無濟於事。)在人們不願意時,突然跑到他們麵前用鞋底抽打其麵部,聲稱是他們的臉色讓人看了別扭,打過後讓他們麵衝牆角站著,整天如此。這些折磨足以讓他銘記終生,對公安局有恐懼的心理。我們每人同樣地期望這種好運能部分地降臨到我們的頭上。老安的上訴駁回了。我們在這裏期間到樓下去洗了次澡,洗澡時到風場放了會風。這是個圈野獸似的一間間無屋頂的隔斷。進去時,人們從尹大叔手裏搶過來一個煙屁,我猛吸幾口,頭頓時覺得暈了,與在老宣十二月十九日問鄒秉禮要煙抽後的感覺一樣。陽光明媚,樹綠空碧,空氣清新。我回頭看著號裏這些麵色灰白,骨瘦枯幹的人,突然有一種親切之感,覺得這些人是這樣的可愛和可親。我們用熱水洗了澡,後返回。徒中,看到別的筒道的犯人放風(七處的其它筒道的犯人經常能放風和看電視,而由於我們是借押,故無此方便),那裏有被揣、趟的大於跑鏈可遠小於大鐐的一個個環形鐵條連起來的鐐子嘩啦嘩啦響個不停,而且停悅耳。我看到他們,依然覺得“喏,那些是罪犯!你看,他們目光暗淡,臉色鐵青,凶相未斂盡……”殊不知我們亦然呢!回到號裏,剛才那盡情地跑、跳、活動之心未能收回,雖然每天早晨和晚上我、廣田、滿四、小民子、老頭、老安、老齊、四和尚等都不歇地活動著,這樣的室外活動還是別開生麵,令人難以忘懷。然後,一切正常。這些天,我也不停地在思索著我的上訴之事,過了些天,有個上午,尹大叔說要往我們號裏擱個人來,叫啟星過去。說這個人壞得透頂,睡覺  人,要我們提防著點。一會,一個人一拐一拐地進來,小鼻子小眼。人們照樣用對待新號的目光冷冷地審視著他。這天上午,叫小民子出去。他大概有一個半月多的時間沒有接判決了,他盼望著形勢好轉因而未能作決。在這期間,這裏開展坦白檢舉活動,他和李強不時地被叫出去,把所知道的一切都撂了出去,來試圖保全自己的性命,而且振振有辭,覺得這是合理而必然的。小民子的同案是趙青的兒子,他據說是趙青等教唆他們犯罪的等等。我對這一切很為不滿。據說,臨死的人這樣做是無可非議的;對於死亡,是不存在道德的。這次,進來的二進宮撂事最多,他們怕撕戶口,怕加重處罰。今天上午,他正與尹大叔談話,突然回來告別,人們為之一震。他出去後,大家心緒不佳,猜測著命運會對他有什麽安排。一會,他又回來了,告訴是中法提錯了人。不過,提票已開出,肯定是在下午。他一中午都未能安寧。下午,果然又一次提他,他出去了很長時間,沒有動靜,人們欣喜,以為他可慶免一死了。尹大叔開門,焦管教把老王叫出去,一會老王回來,平靜地說“給他收拾下東西。”全號死一般寂靜,人們呆了一下,開始給他找東西,這情形,仿佛是在給一個死人出殯。趙衛東說小民子的東西裏有塊布是他的,拿了回來,遭到一頓暴打。李強無聲息地抹著眼淚,更多的是為自己的命運擔憂。這天以後的幾天,人們都甚感恐怖和壓抑。是啊,一個與我相處了這樣長時間的人,突然就要被強行奪去生命,要成為一個死人,成為生命的否定。我第一次在這種情境之中麵對死亡,看到了人類的永恒。他剛下去幾天,李強開庭了,對他的辯護律師很滿意,覺得有可能使他起訴書中原在第二位的人成為主犯或首犯,而他隻能是由於在輪奸中未遂,有的強奸則屬未成年而被處於次要地位而從輕。以後,他終日玩牌,和全號人一樣,從我這裏學會了用撲克牌算命占卜吉凶。從別的號過來的那個人,徐維國,二進宮,去年九月份因傷害罪被判十五年,而其主犯馬旭東被處死刑,上訴至今未接裁決。他在這次打架中,徐被對方打昏在地,出於防衛而動武後被送進醫院,派出所找過他,可又把他放了,他以為沒事了,而實質上,他也確實不應被追究刑事責任。可運動開始(這裏人俗稱八六,即去年八月六日大抄)他又被抓進來,後其主犯被判死刑,讓人覺得太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了。他是個樂觀派,而且不愧為二進宮,壞點子不少,li le er也多,說起他的經曆,他在內蒙的姐姐及其那調皮的孩子,說起他與和他同居的媳婦,說起他圈裏的生活,說起他對進公安局、進圈的想法,津津樂道,而且讓人喜聞樂見。他在這裏呆了半年,可卻毫無倦怠之感。他這樣的人在公安局是最合適不過的了。可就在他到這個號不長的時間裏,他接到了駁回上訴的裁定,又一次見到了他的同案,那個注定死亡的人。馬旭東也是從這個號下去的,現在他比以前胖了,而且接到裁定時似乎不以為然,徐根本吃不下東西,可在高法複核時,他卻在暫監所中要吃兩個窩頭,而且談笑風生,連法警都覺得奇怪。他對徐隻說了要他對馬的家裏說一聲,就沒其它的了。也許,半年的死牢生活已經把他的恐懼之感折磨得麻木了,半年戴揣趟鐐不得活動,動輒被銬鐐固定在死牢地上的鐵柱上,如同四蹄捆在一起,吃飯用嘴拱著吃,衣服不得洗換,是讓人潛移默化,飽受折磨後覺得還是一死了之的好;另外,行將逝世之人是有些反常的,他可能是超脫了凡人的目光來看待這世界淒慘殘酷的一切。一個星期後,劉隊長說他已執行了。徐感覺特別不可思議,“那麽大的一個人,現在被裝進了這麽小的一個盒子裏,這是……這是什麽事啊!”果然死亡,死亡果然了。生命就這樣終結了,人生的全部就在於此!徐不久也被送走交付執行單位了。他的樂觀、頑皮、風趣卻一直留在這個號裏為人懷念。四月六日,終於提我了。下午,我被帶到小院裏。一個中年人主提,一個小夥子記錄。又是姓名、年齡等,然後要我把經過講了下。過後問我的上訴理由,我說了原審時未能行使辯護權,要求請伯父潘靜成辯護;搬錫時我不在場,認定事實不準;量刑過重;案發時我處於失常狀態,此時,由於向一女子提出戀愛請求遭拒絕,在單位裏與領導搞得很僵,精神恍惚。中年男子說精神病一事要調查後再去核定;事實不準一事,盜竊案是發生了,總得有人去搬錫,法院認定是會確實充分的;量刑一事再等一切查清後予以考慮;請辯護人一事,他們與我伯父聯係一下,是否能請到,以及病事會在裁決下達之前告訴我的。讓我看筆錄,我在最後寫了,我是否有病,我不清楚,法院同樣沒有能力搞清,我有精神病史,這隻能由醫院查核。然後,便結束了這次提訊。我出來,被命令與其他許多人一起蹲在地陽光下。那裏,有一個可能是檢察院或是法院的年輕女人,長得頗具西方人的美,她在向這些人發起訴書或判決、裁定之類的東西。一個長得不好的法警拿著電棍在我們周圍巡查,我當時想,他會對這個女子垂涎的。有個女的,揣趟著由一個年紀大的女看守押著進院,麵目有一點浮腫,微露笑容,這可能也是個死囚,可她也顯得無所謂似的。我們排成長隊,回到樓裏,分別被送回各自的筒道。回九筒時,我看到我們筒的隊長(包括問題是),仿佛有遊子回家見到親人的感覺。此後,我充滿了希望,等待著好事的降臨。不過,我又想到二伯伯對我可能不聞不問,無意問津和插手染指。若是,則辯護照樣不能如願;我在單位時還是有預兆的,故還是向劉錫福說過,但隻是在他忙碌於去固安時很含混地說我找他有事,他可能由於得知我與李岩關係不好,要說明此事棄嫌和好,而沒引起注意,他們去固安後,我也曾對那個新招來單位的被安排在單位運動辦公室的那個胖胖的小夥子說過我有事要找他,這也許算作是自首表現;安定醫院在八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曾對我的病有過“目前精神狀態恢複正常”的診斷,可那時也許我不處於精神失常狀態之中,沒有處於周期性異態,而這個診斷很可能被當成法律依據,可這是不確切的、失真的、時間性的。綜此,我再此捅報紙找問題是,要求找法律顧問處律師,並說明病、自首等事,可他毫不介意,再度責怪我在提訊時沒說這些。我說明這是我後來想起的,而且在裁決下達前,如有新情況可再行提出,這是受法律保護的,他更不以為然了。在我屢次請求之下,他答應等中法來人時,他轉告他們。而我也就不能再做其他的什麽了。此後,有一次隊長突然問我家庭住址,我由於對號裏人說過,於是含混答道“打麽廠二十六號”,可老王猜測可能是請律師一事,我才又托辭家可能沒人希望能找別人,可隊長說以後再說。我不停地找問題是,不停地希望自己能遇到好運氣。四月十二日,老宣轉來一批人,到我們號的有小河、和自稱在青藝工作的劉樹新。我與劉套辭,問及田芬、李洋等,可他是個婆婆媽媽之人,終日為他自己的事攪擾著,餘不多及。小河對我在這裏搬囂張感到驚訝,不時與廣田耳語著,我置若罔聞。後來,他也習慣了,並一改在老宣總是嘲諷奚落我之態,奉承和輔佐起我來。他腦子好使,牌玩得也不錯,而且總是說笑,他在號裏偷偷抽了幾次煙,知道我看見了,更對我恭順。他和曹增和、郭宗順等被打成一分團案,而從其起訴看,對於曹、郭等人,必欲置之死地,“大肆進行盜竊活動,猖狂盜竊公共與私有財產,”看來命又難保了,老齊新接起訴上“有組織,有計劃,有預謀地盜竊國家財產”,亦危在旦夕。不過,小河對於這些仿佛無所謂,他也確實是這種人。在老宣,我推了,他得知問及情況,我不願多說,他說“聯子,聯子帽了才好呢,有我什麽事,我隻不過問問……”不過在這裏,他倒沒煽起來。老安轉走了。老王在開庭後半年多,也在這時接到判決。接前,曾哥慌了神,他聽到了些風聲,到我們號要有關法律方麵的書,說大勢不好,老王倒笑著不當回事。他一直覺得,原來運動前的起訴,他隻會被處三年以下的刑,運動來了,不過十年罷了。第二天,一早就叫他出去了。號裏麵少了他,還真有些若有所失,中午,他笑著回來了,我們問及他多少年時,他笑容可掬地“你猜猜?無期!”我們吃了一驚,爭相傳閱他的判決,他倒鎮定自若。問題是開門,對著他傻笑著。中午,他一直沒睡著。下午,他對我說及他的案情,並把從未給任何人看過的起訴和判決拿出來,與我商量是否上訴及上訴理由之事。我對他說,事實有出入,價值不準(他是經濟案,走私無期,投機倒把八年),代他人銷售從中取好處也許不應算成走私,量刑過重,並非在一九八二年五月一日前未能將案情交待,隻是是否清楚則由許多客觀因素製約著,不能由此而定符合加重處罰,按八二年人大常委會關於嚴厲打擊經濟等犯罪活動的決議條文辦理,等等,應予上訴,從時間上說,在這裏已經住了這般長了,再訴上若幹時間也無所謂,而不上訴則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服從判決,雖然以後申訴後可再度行使上訴權,可那將是杳渺無期之事,於現在毫無意義,從長遠看亦得不償失。他亦同意,於是,提出上訴,可不久又去法院,聽說他的判決是北京市經委插手的(這又是行政當局幹涉司法事物之例),經中法授權審理的,非一人或幾人的意誌,訴也不過如此,又反複考慮,撤訴了。可曾哥還在訴,我要老王還是做好準備,因為如是,他也隻有這一次上訴機會了,必須加以利用,而且,法院認定事實、證據,為我們所無知,必須找懂法律的人,故無論如何要請律師辯護。他的判決又給全號帶來了不安的氣氛。人們問著一些淺薄的問題,老王不厭其煩地解釋著,室內不時有可笑的議論和感歎出現。四和尚已經在開庭後幹起,可他走時帶來的快樂氣氛已被蕩盡無遺。在這以前,金三早已接到判決。回到號裏,他戴上揣,沮喪地說“我十五年,我們主犯冒了!”他總是說:“什麽事啊,我連×都沒沾上,就十五年!”上訴之後,一天又提他出去,回來後,他說他輪奸的事又現了,估計是他們主犯上訴過程中撂的,於是,他又成為死亡的競爭者了。老王的判決,使他、老齊、李強、大疥等恐慌起來。青藝想著能幹起,滿四與我想著能通過上訴減刑,廣田在等候判決。老頭等著重新審理,二疥不知何故遲遲未能交付執行,趙衛東恐怕是因為這裏由於他的胳膊而不能送他。五月一日,又過節了,這裏與往常沒有什麽區別,隻是人們盼望著改善,能吃點好東西,白天廣播上麵放著音樂和歌曲,我又安靜地聽到了鄭緒嵐唱的《飛吧,鴿子!》那樣的純淨,那樣的甜美,那樣的動人心魄,那樣的思緒翻飛。總有人在隨著唱,實在是討厭。這裏麵沒有人想家,沒有人就節日發表評論,更沒有人哭泣。一天到晚一如既往。趙衛東這時已睡到我旁邊,每天晚上為我作麵部的按摩,在我白天打他打得拳頭腫起來,不得不以鞋代之後,他照樣為我服務,而且不自覺地叨叨個沒完,古往今來無所不談,的確有些異常了。五月初,廣田終於出去接判決,臨出去前,他到我這裏,把我洗好準備重複那上百次的算卦的牌翻開一張,看到是梅花六,我馬上說道“六六順嘿!”中午他回來,趙衛東去到安定醫院把那脫臼的肩關節複位了。下午,滿四接到駁回抗訴的裁定。一回,廣田回來了,笑著說:“回家。”我們又雀躍起來,我說:“六六順!”他笑著收拾東西,老王借機看了他的判決,那上麵,原來皆知曉要冒了的主犯才十五年,而幹起的有兩個人。這實在是形勢大好。與此前後,大疥判下來了,十五年,勝利十三年,另外那個人十一年,弄得大疥在號裏蹦蹦跳跳;我們又聽說小民子上訴已被退回中法重審,於是放心地以為形勢終於好下來了。我們又不念其他地玩樂,去取笑二疥要把他的妹妹供給我們,要金三亦如是,將其妹韓金榮作為我們之中一個人的妻子,李強設想著下圈後學些什麽,老齊、金三成天下棋。後來,從別的號調來一個叫劉玉森的,人稱“狗子”,劉是個大霸頭,可在這個號裏我對他冷眼相待,我對我也很客氣,誰也不觸怒誰。老齊開庭,未決。趙衛東在從醫院回來後象卸包袱似的趕緊送到執行單位了。沒有人給我按摩了。可我也能找到其他樂趣。讓李強講評書,如東漢演義之類的,讓金三講狸貓換太子等,一直到深夜兩三點鍾,要不,就分別給老齊、金三、滿四開庭,我作審判長,審理他們流氓、打架、喝酒、×bi、罵人、總帶有口頭禪等事,惹得沒睡著的人笑得肚子痛得爬在被子上火熱天用被子墊頂腹部,小河幫我插科打渾,倒也樂在其中。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我想在這裏過去這個夏天,將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滿四從早到晚盼望離開這裏到執行單位去,他估計他還能夠下夥房。狗子也等著下圈,他二進宮,撕了戶口,去年初因為打架傷害被判一年半徒刑,因不願過早離開北京,上訴,趕上運動,加了八年半,湊成十年。他是個不服管教的人,一次隊長管他不住,小衣裳伺候,他高呼“共產黨萬歲!”“打倒法西斯!”他的模樣讓人看了很不舒服,猴子眼睛,鼻子總體上說可能應歸屬於蒜頭鼻類,可蒜頭部分又呈圓錐狀。齒齟交錯,枯黃地露在嘴外,說話時鼻音很重。我們除去那次洗澡外,還去放了兩次風,每次打架都盡情地跳呀鬧呀,把二疥的褲衩扒下來砍管,(奇怪的是任憑時間多長,那個導致他犯錯誤被判刑的小東西也不勃起。)最後一次,狗子趕上了。老頭重新開庭,依舊十五年,隻是將剝三改為剝二,我們責罵老頭傻bi,無能,自作自受,不請律師,遇到原來的審判長不要求回避。他接著上訴。劉樹新也開庭了,他自我感覺不錯,說他的律師把公訴人問得啞口無言。他在等待著幹起。據說這時已因與其他的領導號不睦而被送到其他號的老侯也開庭,並還是被判十年。他離開這個號後,小民子、李強、滿四總是對他說長道短,盡數其非。這裏對於離開下圈的人都沒有好評,隻是誰幹起了,仿佛是這個人在此的品德的呈現所致,因而得到頌揚,再者就是下去的人,可以說是對將故之人的誹謗是為這些人所不能接受、非情願的。這裏,連續有幾個人接到或是裁定、或是檢察院送來的暫時取消即將開始的北京市人民代表選舉的通知單。廣田未接判決前一直沒有接此書,故他走後人們把這種東西當成判決了,青藝被通知有選舉權,可委托家裏人代舉,於是他和我們都以為這是他將無罪開釋的前音。(他開庭時,他老婆哭著擔心這裏吃不飽、打人等。我想,在外麵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想法,漸漸地也就對這裏熟悉了。)九日,我接到了這樣的通知單:

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停止行使選舉權決定書

(84)中刑終字第385號

被告人潘?,性別男,年齡27,籍貫江蘇,捕前住地前門聯社茶點社宿舍。

因檢察院指控被告人犯有盜竊罪行,現正在受審判,根據全國人大常委會《關於縣級以下人民代表大會直接選舉的若幹規定》的規定,在本屆(一九八四年)選舉中決定對潘?停止行使選舉權利。

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蓋章)

一九八四年五月十日

這就意味著,我已經被部分地剝奪了政治權利。那麽,是否說明我上訴一事已經沒有什麽希望了呢?我尚未可知,不過知道這凶多吉少。至於這種曆來就是形式化的選舉及其權利,我根本不當回事,如同在經濟學院時我胡亂在選票上寫上了班上兩個人的名字,當作玩笑一樣,我注意到了決定書填的日期是十號,而非今天,以為這是中法工作疏忽,而直到第二天我才知道這個原因。第二天,十號,商務我被叫出去,看到LL、小崽(吉慶福)及其幾個同案等八個人,一起與我押到小院裏。小崽也上訴了,我曾看到過他一次。他問我三年半為何還上訴(他與LL同號),我象對號裏其他人所說的同樣,說訴也肯定沒戲,隻是下圈要幹活,沒有什麽好處,還不如在這裏呆著呢,所以上訴的目的隻是為了拖延時間,其實我這話是說給他,要他轉給LL的。於今看來,我這一舉動從所說的意義上說,是英明的。徐維國、狗子、小河等二進宮都說我是一進宮願意在這裏呆著而不著急下圈的頭一個人,是非常高明的。我們到了小院,提我的那個中年人、書記員和幾個法警看著我們,先叫小崽等五人進去,我們則在外麵牆根下麵壁蹲著。我與LL小聲說了幾句什麽話,中法的法警橫眉立目地製止。我怕皮肉之苦,隻得默不作聲了,屋子裏宣讀裁決書的聲音,知道他們被駁回上訴。外麵也在等待著命運。他們出來了,小崽神情沮喪。那個中法人,精神煥發,穿著五一新發的服裝,抖擻出來。他對我說:“潘?,你請你伯父辯護一事,我們給你伯父打過兩次電話,他說工作忙,不能出庭聆聽通知了你們家裏,你母親回信說四月底要到北京來,可直到現在也沒來。我們不能總等著,還是要辦案的爛泥的病的事,我們去安定醫院查過了,八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曾經對你做過診斷,說以前的診斷應予否定,你的精神狀況已經恢複正常。告訴你一聲。”這就是“事先通知”,對此,在這裏,我還能說些什麽呢?我們二人被叫進去。我趁中年人(審判長)拿出起訴書尚未宣讀之際,說“審判長,上次中法提訊後,我又想起一些新的情況,曾對我們筒道的管教說過,請他轉達中法,不知您是否接到了我希望中法再次提訊的請求。”他說:“沒有。先念裁定書,其它事以後再說。”他拿出裁定書,我隻看到最後麵有八個字,於是知道是怎麽回事,無心再聽他念裁定,目視窗外,看著小崽他們被送回去。他們走遠了,我又把目光收回,看著審判長新的服裝,那是藏藍色的,肩章鮮紅,上有金色的天平圖案,象征公平(!)大沿帽上有國徽、下圈上有金色的繩子,象征國家的尊嚴和以法律為準繩(!!)他的嘴啟閉不停。他念閉,要我們在已準備好的一張紙上簽名。這張紙與宣法的那張紙同一樣式,可是隻要我們填上“收到裁定書一份。”而沒有,也不允許有對此的意見。我簽畢,對審判長說:“有些新情況,我此前已經向看守提出,可卻未能考慮在裁定之內,該怎麽處理呢?”對方敷衍道:“我們問下筒道幹部再說吧。”於是,我們被送回去。路上,LL說“怎麽沒給減兩年呢?”並說裁定上他銷贓得款不應是那麽多等。我不理睬他,懊惱地回到號裏。別人為我的駁回也感到吃驚,可並不甚,而且馬上就煙消雲散了。我中午無心吃飯,草就後悶坐一旁,睡覺時想到這下徹底完了,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剩下的隻是盡早下圈,離開這鬼地方。二伯伯果然大義滅親,不問此事,這樣的親戚!媽媽又為什麽食言而遲遲不到北京呢?安定醫院的那張證明果然被當成法律依據了;問題是根本沒有向中法轉達我的請求,這該死的東西!還有……我心緒極為不佳,想起李明、四和尚、廣田以及眼前可能幹起的青藝等,想到家庭、外麵的人、圈裏、今後等等,拿起裁定,看著這可惡的,但卻決定了我的生活、可能又是由命運或上帝簽發的紙片。

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終審裁定書

(84)中刑字第385號

上訴人(原審被告人):潘?,男,二十七歲,江蘇省宜興縣人,捕前係北京市LLX經理部茶點社臨時工,住該單位宿舍。因盜竊於一九八三年十月十一日被羈押,十一月十八日被逮捕。

原審被告人:LL,男,二十四歲,北京市人,捕前係北京市LLX經理部茶點社司機,住本市****。因盜竊、銷贓於一九八三年九月二十三日被羈押,十一月十八日被逮捕。

LL、潘?盜竊、銷贓一案,經北京市宣武區人民法院於一九八四年二月二十九日以(84)刑字第121刑事判決書判決:一•LL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犯銷贓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決定執行有期徒刑五年。潘?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零六個月。二•交案人民幣六百元予以沒收,上繳國庫。潘?不服,以原判量刑偏重為理由,上訴到本院,要求重新審理。現查明:

上訴人潘?和原審被告人LL於一九八三年六月初的一天上午到廣安門火車站貨場提貨時,以LL為主夥同潘?從該貨場盜竊焊錫一塊(重六十公斤,價值人民幣八百零四元),銷贓後得款三百元,劉、潘各分得贓款一百五十元。

原審被告人LL自一九八二年五月到一九八三年六月期間先後多次將曹增和、郭宗順(均另案處理)等人盜竊的鉛、錫、銅等有色金屬,用汽車從北京運往河北省清苑縣銷贓(得贓款千餘元),LL分得贓款五百餘元,已起獲。

上述事實,證據充分確實,LL、潘?均供認不諱,足以認定。

本院認為,LL、潘?目無國法,合夥盜竊國家財產,數額較大,均已構成盜竊罪。LL故意為他人銷售贓物,已構成銷贓罪。原判根據劉、潘的犯罪事實、情節和各自在共同犯罪中的作用,對其定罪、量刑和適用法律均正確,應予維持。原審法院在量刑時已考慮潘?是從犯,已酌情從輕處罰,其上訴再要求從輕判處理由不足,本院不予采納。據此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三十六條第一款之規定,裁定如下:

維持原判,駁回上訴。

本裁定為終審裁定,不準上訴。

審判長        劉奉迓

代理審判員    湯文慶

代理審判員    呂京生

本件與原本核對無誤(蓋章)

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蓋章)

一九八四年五月十日

書記員         呂波

這個五月十日就是昨天決定書的兌現。中法,就在前門那裏,在團中央大樓的後麵,這裏凡是上中法的人都到過那裏。那裏離我們單位那麽近,而且離打麽廠等我熟悉親切之處相毗鄰。可就是這裏,決定了我是一個必須要服刑三年半的地方。綜上所述之一切,我有一次頹廢,這也許算是向徹悟人生邁出了一步。萬念俱灰,隻是等待著下到了尚未可知的圈裏,去迎接另一種非人的生活。我在這裏十分懶,進分局後那件大紋嗶嘰的工作服從來沒洗過,內衣內褲也很少洗,不象其他的那些二進宮那麽喜愛幹淨。我對這裏的人說我不想與家裏發生聯係,倘若離北京近,則可接見上一兩次,若去茶澱,則免。我不需家裏寄錢,和打郵包,隻靠自己的生活費來渡過刑期,看看書,其他人也沒有什麽必要再接觸了。(這與我現在的想法是有出入的,在做法上也是不一致的。)我對自己隻能下圈,慢慢地習慣起來,我注定的,要成為犯人呀!我聽這裏的人們談論著關於大刑圈的各種事情,那裏可以看電影,睡覺在九點鍾,除非偶爾有好電視,管理很嚴,幹活放大圈或小圈,後者由大兵扶著圍成長方形的四角的小紅旗,犯人不得越此一步,否則先鳴槍警告,後就要向人射擊了。有人被子彈打得血肉模糊,胸前布滿彈孔,茶澱原有幾個分場因犯人人數驟增滿患,又開設新分場,在南大樓要湊夠一百五十人,到那裏開新圈,從南大樓出發時,先坐汽車,後轉乘火車,再坐汽車,途中每人發一個小肚和若幹饅頭,換車時,四周三步一崗,有運兵的卡車,上麵架著機關槍對準下麵行走的犯人,稍有混亂就回嚴加懲治等等。(其實現在看來出入較大,茶澱人並非滿患,我們這裏總是有人刑滿出去,雖然時值國慶三十五周年,許多到期後被送到總場學習班而不讓回家,但人還是離開了這高牆電網,留出了空位待新人(新的罪犯)來替補;這裏早晨五點或五點半起床,後早點出操,洗漱整理內務,被子一律外裏顛倒,要拍得見棱見角,手巾要搭成一條線,被裏、被單要經常拆洗,各種物品都有指定位置,不得亂擺,窗子須時時明淨。往往是二、四、六晚看電視,前天晚上這裏演了電影《不平靜的旅程》,露天三個中隊一起坐在小板凳上排好隊看。據說這是今年第一次,也許是最後一次,看電視則一般不受時間限製,隻要隊長愛看到十一、二點無所謂。集體打飯、吃飯,中午細糧(米飯、麵食),早晚窩頭,有時地裏自種的西紅柿、西瓜、香瓜、黃瓜等(以後可能還有梨、蘋果等)平均成份賣給犯人,自犯人存款中扣留。犯人手中不得有錢、票證等,不能喝酒。一天勞動六七個小時,下雨或有其它什麽事不出工,與星期六下午一樣,上文化課,(由我們幾個人授課)或學習其它的什麽,進出大門要隊長開條並帶領,列隊正步進出,警衛在門口清點人數。一般都是放大圈,犯人自己放小哨,執小紅旗。我們是這裏的高級犯人,作息時間不受約束,一舉一動無隊長監視,進出各隊較為自由隨便,可以聽收音機、錄音機,戴手表,哪個隊晚上演電視我們都可前往觀看。奧運會比賽實況轉播時,別人都出工了,我們可以看電視。我們的內務很亂,要求不嚴。隊長與這裏的關係不同於中隊犯人,開玩笑、聊天、套辭等都有,而且在物質上也不是那麽涇渭分明。我曾開玩笑對黎力,象這樣,我懷疑我是否能改造好。)後幾天,我甚覺無聊,也許又是個五月份,(我的駁回也值此月,這個倒楣可惡的五月。)我情緒很不穩定,成天與這幾個人混在一起,也沒有什麽動靜,沒意思得很。二十二日,青藝接判決,回來後大罵,他判了一年半徒刑,號裏人則幸災樂禍,而且由於他的刑期最短,在心理上就八他的不滿和煩惱視若無病呻吟。他決定上訴。二十三日一早,小河開庭去了,我想他開庭不會在一天之內就結束的,可下午一起床,我就被儲大爺通知收拾行李。

今天接到馬麗珍的一封信,對我進監獄很不滿意,說我是自食其果,而且說沒有人願意為我辯護。看來,她是不能指望了。不過,她還想到這裏來看我,說明她從一般意義上說不失為一個可交之人。我給她的那份材料分明她已知曉。材料意在能夠再去與法院交涉,看能否對我的生活境況、服刑時間等作些改變。其如下:

目前,正在開展嚴厲打擊嚴重危害社會治安的犯罪分子的活動。這場運動中,在對於公安局裏的羈押人的處理和量刑標準上都比以前有所不同。這場運動聲勢浩大,而且還要繼續向深度和廣度發展下去,據說中央有意要將此運動持續三到五年,以使社會治安狀況得到根本好轉。而在這種使所有在押受審和交付執行人員感到恐懼的運動中,我不僅在接到判決後不服判決,提出上訴,而且在到了執行單位後也首先提出申訴(這當然不敢大張旗鼓,因為執行單位對於申訴人很是反感,覺得這是不服管教的表現,實際情況並非如此。)不是我抗拒改造,而是我以為我的審訊判決中無論是在定罪、量刑,以及被告人所享有的正當辯護權的被允許使用上都有不準確、不符實和差強人意的地方,使我對法院做出的判決在主觀上不能接受,認為是不公平的。

下麵我將法律追究刑事責任之事實真相講一下。

去年五、六月份的一天(具體日期我忘了)的上午約九點鍾,我與我原來所在單位(前門聯社經理部)的司機LL一起驅日本豐田工具車(藍色,雙排座,載重量1.25噸,車號31-31213)到廣安門站提貨。換票後,我們把車開到新二庫一區。貨由倉庫的鏟車運到站台上以後,我和LL把貨裝到車上,(是什麽貨記不清了,好象是麻包包裝的,總共約有二十件),裝車時我們二人誰也沒有離開站台裝貨地點。由於這裏距出站口很近,裝完貨,我就拿著貨票到門口去交票、蓋章。廣安門站業務繁忙,出門的汽車排隊等候交票蓋章。我把票交檢驗員蓋上出門章後,等了約五分鍾,我們的車才由LL開過來。我上車後,汽車開出站門。開始,我沒太注意,後來才發現劉臉色蒼白,沉默寡言,一反常態。我問他怎麽了,他開始時有些不願吐口,後來才說“我搬了塊錫。”我問:“錫?在哪兒?”劉答:“就在剛才裝車的那個門口左邊站台上,有一堆呢。”我問:“你弄它幹什麽?”答:“錫這東西很值錢,一塊值五、六百塊錢。”他過了一會又說“我能把錫賣了,怎麽樣,給你點錢?”我有點不耐煩,而且對這種賄賂的語氣極為反感,說“我不要。”劉:“怎麽著,不夠意思?”我答:“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也知道我是什麽人。”劉“無論如何,你別跟別人說!”我“你放心,這事就我一個人知道。如果這件事被發現,你就說是我搬的。”(當時我想這事木已成舟,與其視若無睹,不若借此與能帶來各種方便和實惠的司機搞好關係,尤其我又是個隨車的裝卸工,更需彼此照顧,而且這也無需負什麽責任。)他還是驚恐,讓我看看後麵是否有車追上來,我說沒有,他平靜了些,對我說“以前我就幫我們磁器(哥們兒)拉過他們偷的錫。他們能賣,我回頭賣了給你點錢,你別客氣!”我不想引起他的疑心,說“正好我要買台英文打字機,一台要二百五十元。如果你賣了錢借我一半,我發了年終獎時一塊還你,行嗎?”“行,我給你點吧,你也挺困難的?”“不用。”……這些話隻是大意,我當時情緒不佳,對這事有些不以為然。他把車開到一個小胡同裏,下車到一個院子裏去找人,我趁機下車看了看,那塊錫灰白色,長60cm左右,寬15cm左右,高15cm左右。然後我上車,坐等。他找了個人上車,然後開車到南橫街路北的一個短而窄的死胡同前,劉和那個人車在車後搗鼓半天,隨後那個人用工作服包著錫,抱進一個院子裏,劉隨其後。片刻,二人出來,劉上車,對那個人(進分局後由於碰到認識這個人的人,我才知道他叫曹增和)說:“我們中午來拿錢。”後我們一起回單位了。這時已經近十二點了。中午下班後,劉推著自行車叫我:“小潘,走,跟我去一趟。”然後悄悄地:“拿錢去。”我因為腦子很亂,休息不好,同時,不想介入這事,無意再去。他執意相邀,後我們騎車同行。到了放錫的那個院子,進了一間房子,裏麵有三個人。談了會閑話後,他們說“這塊錫是焊錫,有四十公斤(這也請法院再核實一下,一百二十公斤重的東西一個人搬來實在不易)。”而後算起錢來,最後給了劉三百塊錢,劉遞給我一百五十元,我們收了錢,各自去了。

這就是案發的全部過程。由於我當時失眠、頭痛、精神恍惚,所以有些情節、對話記不清了。凡能記下的,如實於以上。有些話是大意。

嚴打運動開展以後,有一天,劉找我,說他認識的幾個人可能被抓起來,要我嚴守同盟,不要對任何人講。我覺得我沒有什麽可以講的,在這件事情中沒有我什麽責任,就答應他“死扛。”

九月二十三日,劉被宣武分局抓去。我看到自己沒有進公安局,以為的確沒有我什麽事,但想知情不舉還是不好,劉的事現已被查明,我就應該說出一部分(僅僅是一部分,因為當時在我看來公安局在劉進去後一直沒來找我,顯然是劉“死扛”,我理應為他遮掩一部分。)可當時我父母都在北京,他們有好幾年沒有與我見麵了,也有七、八年沒有到過北京,我想不能在他們在京時找麻煩,既然公安局不找我,則不必著急。十月初,父母離京返回青海。這幾天,單位領導節日調休。這以後,我因為業務上的事與一個經理搞得很僵,其他的領導則不時到河北固安去趕集賣貨。十月上旬的一天,我對正在忙碌的單位書記劉錫福說“我什麽時候找你聊聊,有點事。”他邊幹活邊說“行,有時間吧!”(這事與我同辦公室的人知道。)之後,就與另外的領導都去固安,直到我進分局時還沒回來。我單位成立了運動辦公室,我在領導去固安後的一天正在卸貨時,對一個在此辦公室工作的小夥子(剛招工進我單位,姓名不清,隻記得小眼睛,體胖)低聲說“什麽時候有時間,我找你說點事。”他點點頭。後來我一直沒見到他。我願意將所借一百五十元贓款一並交出,可當時我自己處隻有一個未到期的零存整取存折,另外,我有一個存有二百七十元的活期儲蓄存折在我單位會計範自新處,而十月中旬我想取款時,不是他休息就是銀行休息,亦未成功。(這我對我單位的其他會計說過。)

十月十一日,我被宣武分局傳訊。

開始,我以為隻是問問我情況而已,因為我沒象LL那樣,上車前被戴上銬子,上車以後,也沒戴,而且分局的人對我很客氣,問我各種無關於案情的情況。可是,開始審訊後,我看到那個叫王文如的提審對我的態度,這種態度令我難以接受,我以前從來沒有在這種氣氛中,在這種態度下與人談過話,因而對他那種嘴裏不幹不淨、忽而恫嚇、忽而勸慰的做法很是不習慣和反感。不過,對他所說“你老實坦白,你的事不算大,談清楚還可以回去嘛”的話信以為真,以為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在這敵對氣氛的詢問中,我替劉攬了一些責任,說偷錫時我不僅在場,而且是我把錫搬上車的。他接問“你老實講,以後你幹了什麽?”我答“沒幹什麽。”“胡說!錫上什麽都沒蓋就這樣走了?你搬錫時LL在場嗎?”“在場。”“你搬錫時他幹什麽呢?”我思索了下,說“他搬貨把錫蓋上了。”“以後呢?”“我們開車走了。”“……”他問道“你為什麽不自首?”我想既然被傳訊,既成事實已定,不若逞個英雄,而且沒到公安局,確實算不上自首,故答道“哥們義氣所致。”他最後問道:“你們這屬於什麽行為?”我不加思索地“盜竊國家財產。”我當時以為兩個人分擔責任總比一個人要好得多、輕得多,更何況我可以回去。整個提訊,在場的隻有我和他兩個人。看完審訊記錄後,我沒有回去,卻被送進看守所。

進到號裏,我才知道,一方麵,這裏的生活條件、環境十分惡劣,十三平米的屋子最多時要睡下三十四個人!雖已秋天,這裏燥熱不堪,各方麵條件很差,由於人數驟增,二出現管理失常;另一方麵,這裏麵的有些人沒有什麽錯事,卻別場時間關在這條件惡劣的屋子裏,這裏一直沒有放人回家過。這時我才意識到我所交待的那種口供的問題隻嚴重,同時也知道:如果不是劉進公安局後說出了我,我不會進來。對於他這樣做,雖然我部分地可以理解,但是他違背諾言,使我感到憤慨。在十月二十六日的提訊中,我把案情說成是劉搬的錫,當時我在場。王文如對我的翻供大為惱火,極力說“不老實要嚴加懲治”之類的話,使我想起劉曾聲稱他有個叔叔在北京市公安局,八二年四月三十日下午我單位二青年與顧客發生口角動起手來,其中一青年手執鏟煤用鐵叉將一顧客頸部刺傷,被公安局拘留,據說劉找到他叔叔說情,五月一日也就是第二天就將這個青年放了出來。劉既然有這樣神通廣大而又樂於助人的叔叔,肯定不會在自己的侄子進班房時無動於衷,是否會從公安局的途徑,以辦案、偵察過程中為劉開脫呢?但是,鑒於我不想得罪那些掌握一個人榮辱毀譽的提審(在我們號裏,也有案情嚴重但卻出人意料地被釋放了的,據說是引起提審的同情),於是,在以後的十一月八日的提訊中,我堅持了原來的口供而沒有進一步如實交待。

這期間,我們無時不在盼望著形勢的好轉。由於有人被放出去,特別是有些人的釋放超出人們的想象,號裏許多人又未結案,總使我們感到是等待機會放人。我自己的事情又不算嚴重,也想或許能有一天開門放我出去。

十一月十八日,又一次提訊。這次不是王文如,而換成了鄒秉禮。他比王文如更盛氣淩人,喝斥、教訓、譏笑、挖苦,這一切我都恭敬為之。他又問了一遍經過,我按十月二十六日的口供說了一遍。隨後,他拿出一張紙,我馬上明白過來:我被捕了!

當時我是那樣衝動,那樣不由自己。在被喝令於逮捕證上簽字後,渾身無力地回到號裏。裏麵同坐班房的人對我的捕大為吃驚,我也久久不能相信這是事實。這個鄒秉禮,通過他輕辦和放了一批人,是不是在他那裏,我的問題要成為天平的另一麵而向下傾斜呢?尤其是傳說凡捕者皆為人民的敵人,這就更加無法使人接受了。思前想後,我決定把事實真相說出來,怎樣處理我這由不得自己,但是我不願做替罪羊(這當然是我的猜測,沒有事實根據),同時,我以為作為一個盜竊犯,而且是一個徒有其名的盜竊犯,是極不光彩和為人恥笑的。

十二月十九日,我終於在鄒秉禮那裏說出了事實的真相。不出我所料,他對我又一次翻供更為惱怒,拍著桌子罵人,聲色俱厲,我和他幾乎吵起來,氣氛十分緊張,我也很激動。這時我已經顧不得這樣做十分會得罪他了。他提訊過程中道:“你翻來複去拉抽屜,你要犯誹謗罪!”我說“如果我所講的與事實不符,任憑法律製裁!”“你一會這個,一會那個,到底以哪個為準?”“當然以這次為準。”“你以前是怎麽說的?”“我說錫是我搬上車的。”“那這次為什麽又翻供?”“我沒想到會捕我,使我成為人民的敵人,使您成為我的敵人。”“你和LL商定了些什麽?”“有些事商定了,有些則沒有,具體是什麽記不清了。”“那麽,你說錫是你搬上車,LL用貨蓋上了,這是商定的嗎?”“忘了。”“那是你隨口說的?”“就算是吧。”“什麽叫‘就算是’?這裏沒有就算是!到底‘是’,還是‘不是’?”“是!”“……”提訊在彼此敵對的氣氛中結束。剛回到號裏一會,又一次叫我出來。我走進預審室,看到LL坐在那裏。鄒讓他把過程講了一下,他說錫是我搬的,搬錫時他不在場,回來後他用貨把錫蓋上了,等等。鄒反過來問我劉講的是否正確,我馬上說道:“不對。第一,裝車時,直到我去交票,LL根本沒離開現場;第二,搬錫的事,我根本不知道。”我知道LL現在依然在按事先所說的那樣維持他的口供,很是氣憤,因為可能正是由於我也這樣說過,才致使我被捕;另一方麵,在我設想中,他的後門,他的堅持原口供對我的處理十分不利。我對他說:“LL,人辦事得有些良心,你也知道,我替你扛了不少時間,夠對得起你了!”劉低聲說“這我知道。”鄒說:“潘?,你態度不老實!你忘了,公安局是幹什麽的?甭說你一塊錫,偷兩噸錫不照樣查出來了嗎?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我說“這是事實。”鄒“事實不是這樣!告訴你,我饒不了你。你回去吧!”就這樣結束了整半天激烈、緊張的對峙、叫罵和辯爭。

八四年二月十三日,宣武區檢察院提訊,我這次及以後一直如實地講述了案發過程。

二月二十一日,接到由宣武區人民法院送達的起訴書,同時,在問及辯護事宜時,我向他們講了我認為定盜竊罪不準,事實有出入,希望能請律師辯護。法院的人說:“現在案子多,律師少,請了恐怕也不來。我看你還是別請了。”我提出如果不請律師,可找我在人民大學法律係工作的伯父辯護。法院的人又說:“你自己不是能說清楚嗎?能說清楚就自己說吧。”由於我怕與法院的人把關係搞僵不利於我的〖判決,於是同意不請律師辯護。

二月二十二日,宣武區人民法院提訊,我將來的審判長李振琦在審訊我時,說:“別看你比LL案子輕,你可得老實點,要不然我就重判你!”我感到很害怕,實在不敢與之爭辯。我和LL被訊畢送回時,李振琦搭乘押送我們的車回家,在車上當著劉對我說:“潘?,你老實點,要不然我重判你,別看你比LL輕!”這樣明確使我感到恐懼。回到看守所思索再三覺得如果我在法庭上違背審判長的意誌,堅持按事實而產生但卻與劉和我前幾次預審口供不一致的供詞,無異於引火燒身,可如果不是這樣,那隻能違心說話,甘受冤情。我自己不懂法律,不懂得應該從哪方麵說明事實真相,沒有辯護能力,越想越覺得有請律師之必要。由是,我在法院提訊回來當天及以後三番五次找一個宣武分局看守所負責管理我們的姓張的管教,告訴他我要請律師。他開始時不以為然,怪我接起訴書時沒有請,而且說他管不著。我屢屢懇求,他更不耐煩,直到開庭時,請辯護人之事也未能如願以償。(這些,同號的在押人員都有所目睹耳聞。)

二月二十九日,開庭審判。這時,我心情緊張。審判長向我們宣布,因為我們寫明不請律師辯護,則需自己辯護時,我怕此時提出請律師會被認為是節外生枝,有意拖延審判而未敢吱聲。審判長要劉講犯案經過講一下,劉還按他十二月十九日與我對質時那般說了。審判長問我劉說的是否正確,我說不對,搬錫時我不在場,對於其它的正待辯解,審判長拿出預審卷宗,念了我十一月十一日和十二月十九日所講的“錫是我搬上車的”這句話,問我對否,我說十二月十九日我講的是那以前我之所言,亦即在我翻供之際,預審員(鄒秉禮)問我以前怎麽說的,我講“以前我說錫是我搬上車的。”我沒能辯解完畢,審判長不容分說“行了!法庭調查繼續進行!LL,你把你銷贓一事的過程如實交待!”……就這樣,我被認定了!我不懂證據學,也許,這確實是“足以認定”的,或者,同案人的口供能互相印證是審理我這類案件如果不是唯一的,也是首當其衝重要的證據。可是,事實畢竟是事實,人民法院不應放過任何一個罪犯,但也不能違背事實而給一個人定罪。在法庭辯論和被告人最後陳述時,我未敢再行說明此事。

三月五日,到法院接判決書。法院的人找我談話,我想可能是做犯罪調查。法院的人說我不僅參與了盜竊,而且參與了分贓時,我這才知道這二者也許是有區分的,不管是從事實上還是從法律上。我說,我隻參與了分贓,而沒有參與盜竊。

上訴期內,我以量刑偏重和事實有出入為由,向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

四月六日,中級人民法院提訊。我談到了搬錫時我不在場,接起訴、法提、找姓張的管教、開庭等有關請律師而未能遂願之事故,要求請伯父辯護,原判決量刑偏重,以及八0、八一年北京安定醫院曾診斷我患精神病,案發時我正好剛受過刺激,精神恍惚,可能處於精神失常狀態等,希望法院重新審理。

這時,我已經轉到宣武分局在北京市公安局看守所借的一個筒道的號裏。在這裏,可以看到書。中法提訊後,我看到一本刑法方麵的書籍。在談到自首問題時,講不僅對直接辦案的公安局,而且對機關組織、人民團體自首亦受同樣待遇,雖然從結果上看,我未能講案情在被傳訊前交待清楚,但可能還是有自首表現。我一直與家裏關係不好,與想請之替我辯護的伯父的關係更為淡漠,估計他不肯出庭辯護。我再次找姓張的管教,要求中法提訊,以說明上述兩個問題,並請中法代我請法律顧問處律師辯護,可是這位姓張的管教仍無動於衷,我屢屢請他向中法轉達我的請求,他到最後置而不理,隻是說他管不著這事。(我求提,管教置若罔聞一事,同號人都知道。)

五月十日,我接到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裁定書。宣讀裁定書之前,審判長對我說,我伯父說工作忙,沒時間為我辯護;關於精神病一事,安定醫院在八一年十二月底作出了診斷,否定了以前關於我患有精神病的診斷,並寫明我的精神狀態已恢複正常。

五月二十三日,我被押送到刑期十年以下的犯人轉運站--北京市收容所。六月七日,被押赴京山線茶澱站清河農場十分場一中隊執行刑期。

這就是我自案發後有關情況及我被傳訊後一直到交付執行全過程的如實講述。

現在,我將我提出申訴的理由講一下。

一•我懷疑案發時,我處於精神失常狀態。就我記憶所及,近幾年每年五、六月份(還有年底,不過這似與本訴無關)是我精神最不正常、情緒最為低落、失眠、頭痛伴隨而至的時期。例如,七八年五、六月間,我在繁忙的高考複習之中,與寄居的姨媽家發生爭執,鬧得深夜我爬上他們臥室屋頂揭去房瓦及覆蓋物,將他們反鎖在屋裏,叫罵、吵鬧,甚至要與他們同歸於盡,他們後來悄然逃窗而遁的程度,最後他們把我遠在青海工作的母親叫到北京,方了結此事;七九年五月三十一日,我在當時就讀的北京經濟學院服用醫用來蘇水自殺,被搶救複生後又揚言殺人;八0年五月底,我在校因被懷疑精神失常而被送安定醫院診斷,此間失眠、頭痛等狀連續不斷,值時又與係裏的領導鬧意見,再度揚言殺人;八一年五月底,我輟學返回青海家中,因一點小事而與家裏鬧得不亦樂乎,家裏有意要與我脫離關係,我隻身回到北京流浪於街頭,此後數月一直走投無路;八三年五月份,我由於向一鍾情已久的女青年提出交朋友請求遭到拒絕,後又因與單位當時的領導(後已易人)不睦而如癡如呆,終日不苟言笑,抑鬱、惆悵、萎靡、暴躁,而就在此時我被追究刑事責任的案件發生了。當時的事情我有些能記得,就象前幾年同時期的一些時期能記得一樣,而另外一些事則總覺得似曾相識而又很玄虛。誠然,安定醫院在八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對我作出過“以前重型精神病、精神分裂症的診斷不能成立,應予否定。目前精神狀態恢複正常”的診斷,但是第一,以前“精神分裂症”、“重型精神病”的診斷錯誤並不意味著我當時就沒有被稱作其它什麽名字的精神病,而且,作出這樣的診斷,即使是錯誤的,也是根據當時的精神狀態,如果沒有異常,誤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錯的不一定是我的病的事實,而隻是對於這個事實的判斷;第二,“目前精神狀態恢複正常”,隻是說當時,並沒有說以前是正常的,更沒有測定將來也是正常的,同時,“恢複正常”本身就有從失常到正常的過程的最終結果的含義。當然,以前是否有病,是什麽病,這種病與後來(八二、八三年同期)的不正常有什麽關係,是否為同類型病,這種病是否影響患者的責任能力,隻有安定醫院才有發言權,我不清楚(不過在校時並未因為我的為所欲為而追究行政紀律責任),我隻是覺得中法受理上述案件時僅憑那個診斷而做出法律結論是欠妥當的。我希望法院能就此再認真而細致地從有關方麵做下調查。

二•法院認定我犯有盜竊罪,我不知,可能也不允許知道根據什麽,同時,法院認定的犯案情形與事實亦不相符。事實上,盜竊行為發生時,我並不在場,事後向作案人借用贓款,據此似乎不應定盜竊罪,仿易受賄罪為宜。如果僅僅根據口供定罪,似乎與刑事訴訟法有關規定相違背。當然,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接受贓款是不是參與盜竊。如是,則定罪不準這條理由不成立,但確實認定事實與真實情形不符。

三•量刑過重。如果我在案發時具有責任能力,並且我所犯的是盜竊罪,那麽,從情節上看,要比同案犯輕相當的程度。盡管在原判決中對我的量刑已予從輕,但我未直接參與盜竊,僅得(而且是借得,當然這對於審判來說也許並不重要)贓款之一部,由此罪,同案(主犯)被判處有期徒刑四年,而我卻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另六個月,太重了!雖然目前所判的案件普遍量刑較重,因為量刑標準與嚴打前不同,但捫心自問,我覺得我即使在這種形勢下,也算被判重了的。

四•在預審、法院提訊和開庭時,絕大多數時間,我都由於自己的恐懼和審訊方的恫嚇與威脅而未敢充分為自己辯護,同時,我不懂法律,在我看來案情又較為複雜,各種因素穿插交錯,我自己沒有能力辯護。因此,我希望能有律師為我辯護,以使在審查案件時,法院能更充分而準確地了解情況和做出判決。沒有能充分行使辯護權,不管原因如何,對於案件的正常審理和準確判決至少是不利的,同時,與刑事訴訟法的有關規定也是不符的。

五•我被傳訊前,曾經找過單位領導和單位專門從事打擊刑事犯罪活動的工作人員,意向於講清這個問題,並交出贓款。雖因各種原因未竟,但還是應以有自首表現論處。

簡言之,對於原審判決和裁定:1、未能認真確定在案發時我是否具有責任能力;2、法院定罪、認定事實皆有不準;3、量刑過重;4、我未能正常行使辯護權;5、有自首表現。上麵最後一點,由於看守所沒能及時轉達而未被考慮在裁決之中。至於那塊錫的重量、價值亦請複核。

據以上理由,我提出申訴,希望法院能重新審查核對有關事實及證據,依法允許被告人行使陳述權與辯護權,避免粗糙和輕率,以作出公平而準確的判決。

以上所言,如有冒犯,乞請海涵,並諒一個冤案羈身之人急切之心,悲怨之情。

The end

這個東西現於馬麗珍處,我要三姨和二伯伯與之取得聯係,盡快幫我辦理此事。她的來信看來是不願染指,那麽我隻好去求他人了。這裏麵二伯伯與我的關係不談,三姨等全家在我折騰下“悄然逃窗而遁”,不知會不會惹怒她。那麽,我可能還要尋求其他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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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nineteen

今天,又收到了希希的來信,從中看出他已不象第一封信時那般熱情洋溢了。我給他的複信如同小賈給我複信一樣,使他的自尊心得到滿足。於是覺得可以鬆懈和不以為然些了。激情和處心積慮的思索少了。看來,我與他同樣麵臨著接不到下一封信的危險。

日記終於整理完了。這本花費了我幾個月的心血,惡氣這比在外麵隨意公開紀律又不一樣,有些話隻能說得隱諱或違心,這就是此更有趣了。往往違心能帶來更多點的享受。如果公安兵總是用槍對著我們,而不是象現在笑著同我們打招呼,到我們屋子來畢恭畢敬地借書,恐怕要好些。

在這裏,我感到王春元曾說過:大概需要比良心和真誠更多的東西。從周圍的人,尤其是那個大學生那裏可以看出,這仿佛是必需的。人們一旦習慣於罪惡,公正自然地就成為罪惡了了,為人所不齒了。(但仍偶爾地成為那熏陶著人們的罪惡的組成部分。)

這幾天,我心情還不錯,吹小號,初步入門,這裏隻有我一個人吹小號,國慶節總場文藝匯演隻能由我作為小號手上場,所以,那個大學生對我又客氣起來,但我仍謹防著他,不過,對於音樂更多於對人。我學音樂的興趣大於學樂器的興趣,可在這裏隻能是通過樂器來學,所以仍然擺弄著那小玩藝。在這個五人小群體裏,我以“莫在背後議論他人之短長”、“明知不對,少說為佳,明哲保身,但求無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對一切抱著無可無不可、盡量少表態、少參與他人的對話、龜縮進自己的小世界中的方法,倒是博得了情緒的高漲,使我不受它那樣強烈的懲罰了。不過,我現在總是在等信,主要是她的,其他的莫名其妙地也在等,這恐怕是在這裏的一個特點吧。其實我在外麵也有一種通信欲。

這種情緒的穩定和亢奮,是有周期性的。我可能是二十幾天一個情緒周期,創造周期我想可能亦如是,不過我一切未嚐注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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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wenty

(附)《犯人守則》

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

為了執行刑罰,維護勞動改造場所的監管、教育、生產、生活秩序,促進罪犯的改造,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改造條例》的有關規定,製定本守則。

第一條  擁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熱愛社會主義祖國,嚴格遵守國家的法律、法令和監規紀律,努力改造思想,積極改正惡習,爭取光明前途。

第二條  服從勞動改造機關工作人員的管理教育和武裝部隊的看押。不準超越警戒線和規定的活動區域。

第三條  努力學政治、學科學、學文化、學技術。

第四條  積極勞動生產,遵守操作規程,保證作業質量,完成生產任務。

第五條  嚴格遵守生活衛生製度。要按時作息,內務整潔,經常保持個人和環境衛生。

第六條  不準抗拒勞動,逃避學習,不準拉幫結夥,打架鬥毆;不準傳播犯罪手段,教唆他人犯罪;不準將生產工具、棍棒繩索、各種凶器,以及易燃、易爆、劇毒等危險物品帶入監舍區。

第七條  積極開展思想鬥爭,檢舉揭發一切破壞監規紀律和反改造言行。

第八條  講文明,講禮貌,講道德,守秩序,樹立社會主義新風尚。

違背本守則,情節輕微的,給予批評教育;情節嚴重的,給予處罰。一貫遵守本守則,或有突出表現的,給予獎勵。

本本守則自公布之日起施行。

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

一九八二年二月十八日

(附)監規紀律

為貫徹實施公安部頒發的《犯人守則》,促進罪犯思想改造和建立良好的改造秩序,特製定本守則。

一    總則

1•擁護中國共產黨,擁護社會主義製度,熱愛人民,熱愛社會主義祖國。

2•必須嚴格遵守國家頒布的法律、法令、規定和勞動改造機關依據法律製定的紀律製度。

3•努力學習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轉變犯罪立場,改造世界觀。

4•必須認罪服法,交待餘罪,揭發同夥,檢舉知情,堅定走改惡從善的道路。

5•積極接受改造,響應政府號召,一切行動聽從幹部的指揮和命令。

6•努力參加生產勞動,鑽研生產技術,愛護國家資財,為現代化建設創造物質財富。

二    學習紀律

1•必須按規定時間和內容學習,學習時要按指定位置就坐,端莊整齊,不準交頭接耳,東倒西歪,或隨便走動,不準遲到早退,曠課和搞與學習無關的動作或閱讀無關的書籍,不準偽造學習記錄。

2•要努力學習政治,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結合本人所犯罪錯和改造表現主動檢查錯誤思想,積極揭發批判他人的不法言行。

3•要努力學習文化和生產技術知識,尊敬老師,做好筆記,認真完成作業。

4•必須妥善保管政府發放的書籍和報刊,不準亂扔亂放或損壞丟失並定期交回。

5•監舍內要張貼犯人守則,建立改造園地專欄和書寫有利於思想改造的標語。

6•積極參加文娛體育活動,增強體質,活躍改造生活。

7•嚴禁私藏傳抄反動、黃色、淫穢的書刊、繪畫、圖片和歌曲。

三    勞動紀律

1•出工、收工必須聽從幹部口令,在幹部的指揮下整隊行進,隊列步伐要整齊,不準嬉笑打鬧或擅自離開隊伍。

2•必須服從分配,不準挑揀工種,或私自調換活段,不準擅自離開勞動現場。

3•要嚴格遵守操作規程和技術要求,不準消極怠工,抗拒勞動,不準投機取巧或虛報生產成績,努力完成生產任務。

4•工間休息或吃飯時,必須到指定地點集體休息,不準擅自行動。

5•收工時必須將勞動工具擦拭幹淨,交幹淨員集體攜帶到指定地點集中保管,不準將勞動工具帶入監舍。

6•必須愛護勞動工具,愛護莊稼和農副產品,積極揭發他人的破壞行為。

四      衛生紀律

1•起床。聽到起床口令後,要立即起床,將被褥折疊整齊,監舍內東西定位擺放整齊。

2•早點名出操。值班幹部發令集合後,要以班(組)為單位,迅速整隊帶到指定地點,按順序集合隊伍,點名時一律答“到”,點名後在幹部指揮下進行隊列操練,點名出操後,以組為單位整隊帶回,進行個人洗涮和整監舍內外的衛生,做到衛生經常化。

3•吃飯。必須以班(組)為單位整隊按順序打飯,打飯吃不準擁擠,不準敲盆敲碗,個人剩餘的飯菜,一律交回夥房或倒放指定地點,不準亂扔亂倒,飯後要把餐具洗刷幹淨,擺放整齊。

4•隊列。開會、看電影、看電視,要在幹部的指揮下,以班(組)或隊為單位,按順序站隊,清點人數,帶到站隊地區,隊形整齊,講究風紀,不準無故不參加集體活動。

5•晚點名、就寢。幹部發出集合點名口令後,要以班(組)為單位,按順序帶入點名場,接受幹部點名,點名答到後方可坐下聽幹部點評,然後整隊帶回。就寢後要保持安靜,不準喧嘩或私自掉換鋪位,不準在監舍內隨便走動。

6•看病醫療。患病後要在幹部帶領下,到醫務所就診治療,如因病需要休息,要有醫生診斷證明,經幹部批準後休息。一般病情,要在幹部組織下集中學習或從事力所能及的勞動。所領藥品要按時、按量服用,剩餘藥品不準浪費。

六     其他紀律

1•犯人在服刑改造期間,必須著勞動改造機關發放的服裝,不準私改囚服,個人服裝一律登記造冊,由所在中隊集中保管。

2•犯人之間一律稱姓名,對工作人員稱職名(指導員、隊長、幹事、教導員、場長)。

3•嚴禁互相交談案情,傳播犯罪手段,教唆他人犯罪。

4•嚴禁越過警戒線和進入禁區以及禁止犯人進出的地區,亦不準在上述地區附近徘徊觀望。

5•嚴禁個人保存現金、票證等物品,除日用品外一律交所在中隊保管。如有正當用途或寄交家屬時,需經幹部批準後領取。

6•嚴禁隱藏各種證章、證件、銳器、鈍器、繩索、易燃、易爆物品,酒類、油類以及未經醫生批準服用的藥品。

7•不準串組、串隊。

8•不準相互包庇,打擊積極,拉攏落後,妨礙他人改造。

9•不準稱王稱霸,打架鬥毆,尋釁滋事,擾亂改造秩序。

10•不準喝酒賭博,盜竊公私物品或進行其它不法活動。

11•不準互相借貸、贈送、交換或買賣物品。

12•不準損壞監舍內一切設施。

13•不準擅自進入幹部辦公室或宿舍。

七      接見、通信紀律

1•犯人家屬接見不超過40分鍾,隻限直係親屬,非直係親屬不準接見。如有特殊情況需經場領導批準。

2•接見帶送的一切物品,必須經幹部嚴格檢查,現金一律交幹部入帳存放,食品不得超過一公斤,不準接受高級香煙、食品、酒、生食、油類以及其它違禁品。

3•接受的藥品必須交幹部統一保管,並在醫生指導下服用。

4•犯人每月向家屬發信一次,外發外來的信件,必須經幹部審查。

5•接見或寄信禁止使用外語或隱語交談,禁止串通案情或進行其它不法活動。

6•凡不符合規定的郵件退回時,均由本人自付郵費。

八     禁閉紀律

1•必須認真反省,認罪認錯,決心悔改。

2•禁閉期間,不準擅自行動。

3•不準喧嘩、吵鬧、打架、罵人、毀壞器物或有妨礙他人反省的行動。

4•禁閉期間,不準吸煙,不改善夥食,停止接見和通信。

5•必須保持個人衛生和室內清潔,嚴禁在室內亂寫亂畫。

6•禁閉期間繼續進行不法活動或有違法行為者要加重懲處。

本監規紀律自公布之日起實行。凡違犯上述紀律,視情節輕重給予批評教育,警告、記過、禁閉直到加刑處分。

August twenty eight

現在,the student為我更多注意的目標。或許,一個人的為人準則是這樣不停地與外界對照之中延續形成的。(有時我能夠明顯地覺察到,書本中的那些描寫對我的生活起到了不少的作用,而正是由於我所賞讀的作品更多的是那些西方作品,這類書籍的影響更大些,因之與外界的隔閡亦更廣泛、更深刻、更具體,使我不得不為此付出代價,可同時又對此沾沾自喜。)At first sight,S是個城府較深,平素不苟言笑,性格內向,具有“比善良和真實更高一級的東西”,按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道德已經不是評價人的行為的唯一標準”,在適應的時候,狡詐、凶殘、乖戾等,會於其行為中那樣漫不經心而認真地體現出來,也許這是男人所應有的素質;他沒有,或不屑於講述自己的往事,不願在任何場合談及自己,不願以樸素但卻低級的形式表現自己,更多地用行動來取代語言;頭腦機敏,有些獲得小技巧的智力,但智力的全麵機能究竟如何尚未可知。在目前的環境之中,這些已備智力足以自我欣賞,且讓他人報以青睞,並於此立於得寵之境。我於今不時地比較著,在或許這樣更能適應生活,可如果象以前所尚行的那樣,為所欲為,鄙視老成持重,德高望重,保持孩童的快樂和精神又更為符合我這性格、這樣二者間的遊蕩,不得其所。

……………………

August thirties

可能是情緒低落周期到了,我又心灰意懶,無心於於他搭訕或玩笑,又這樣沉靜安靜起來。看來,情緒不佳時傷感憂傷和兒女情長之類的東西不期而至。這幾天,對於X、J、S不是縈於腦海,就是滯於情懷,而且又漸漸地不可自拔。這類東西固然可憐,不過我現在隻能徘徊於此了。我有時常覺得,別人進監獄是品德所致,而我卻是性格所致,從改造的意義上說,如果別人在這裏的任務是重新喚回人類的道德,那麽我也許更多地需要認真而不懈地更換一副性格,遺憾的是我很可能做不到這一點,也可能性格決定了--“性格悲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悲劇。”因為道德要受到製裁,因為性格也要受到懲罰,而且是法律-道德的懲罰!不可思議嗎?噢,是的!--嗯,不!這似乎亦合乎情理,無可非議。歸咎於socity?or the fate?良心不僅要對法律負責,而且要對性格負責,剝奪生命、自由或財產,不僅是懲戒品德惡質的方法,亦為排斥特異性格(姑且不談這種性格的優劣,事實上,這可能永遠不能在大廳廣眾之下得出最後結論)的有效手段。也許,從規範道德觀來看,我的道德水準並不合乎要求,其中的虛無、功利成份,在比例上為許多人所不能容忍,可是,這次畢竟不是由此而致的,這就給我的受刑蒙上了神奇的色彩。回想起來,置身幻夢,那麽,夢裏的道德、夢境的性格是否該受到非議和仲裁呢?

有時,我在這裏成為饒舌者,這一般都是情緒盎勃之際之所為,這使我吃了不少苦。我現在在進行了這樣的行止之後,會沮喪地意識到這種行止的悲切,難道我果然有那樣多的話要說出來給別人聽,甚至要求得別人的理解嗎?我明確地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可笑嗎?可為什麽還要枉費心機或不能自控呢--說到自我控製,這不得已須此非可,一意孤行,為所欲為的完全表現,而且是完全的外在化的表現是遠遠得不償失的--這也許就是受到懲治的性格的新的內容吧。

果然不出所料,今天一天又是無所適從。我不知道這時更適於作些什麽,下午根本沒有動小號,上午也僅僅是象應付差事,象征性地吹了幾下。

從昨天的報告中(昨天,從北京來了個“向昨天告別”報告團,有兩個人在會上做了例行的講演),我知道了一些從這裏麵出去的人所會麵臨的情況,比以前更為擔憂起來。人們的鄙視、嫌棄、歧視、冷落是不想而知,今後的生活和時光,從何發落?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力量(實際上,這種懷疑早已萌生,不過是在強大的自我中心主義的掩蓋下得不到充分得讓人覺察的程度,現在,自我中心主義隻是在悲憤到一定程度、或得意之時才能出來,而剩餘的時間和空間則被這新崛起的力量,麻木不仁以及其它一些成份所占據),麵對這樣彪悍的社會,這樣繁茂的人群,這樣生機勃勃的落後,這樣寡廉鮮恥的殘酷,我又能做些什麽呢?比較起來,前些時候我那目空一切自以為是,超乎世人一等的豪言壯語暗淡下去,就象現代青年對於愛的信誓旦旦那樣,漸漸無影無蹤,從而將自身在時間上的價值貶低一樣。今後,今後啊!可怕的生活,可畏的人群。

如果我能夠早一些具備這樣的想法(這在別人看來或許是較為接近實際的想法),或許就不會鬧出那許多鬧劇和笑話。(不過,對此我倒一點也不感到後悔,這不是由於我依然認為它們是正確的--實際上這些是不能用這樣的標準予以評斷的,而隻是我不願誹謗或讚譽自己的過去,不願褒貶那些實在。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我想起當年我對張曉說我父親或許會成為一個司局長,想起給X.J那封極為庸俗和拙劣的畫紙,想起對S那一派胡言亂言,等等時不悲痛淒然狼狽可又饒有興味地笑一下,然後“×他媽的!”)想起來,在他人看來,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我的自以為是、為所欲為、煞有介事、附庸風雅,隻被他人視作幼兒園的小朋友在顯示自己的成熟,一個大腦遲鈍,智能低下者在顯示自己的聰穎絕倫,一個無能的於連在拙劣地向對之嗤之以鼻不屑一顧的德•瑞那夫人獻媚求情……象一隻猴子那樣跳來跳去,追求新異不俗的壯舉,以一鳴驚人或鴻運適身。現在的囚禁生活倒還可使我從暴鬧的人群中逃脫出來,安靜一會來思想那兩隻球隊從技藝及運氣上說到底誰可能中彩贗榮,到底自己應該以何種姿態出現在這競技場上,到底做何種戲來付人生的門票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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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hird

有Y這樣一個人也不錯。自從我上次與他吵架以後,他仿佛倒把我當成了一個可以發泄其不滿的地方--他對什麽好象都不滿,跟誰也不會和平相處十天以上,總是牢騷滿口(之所以不是滿腹,就是因為他的腹腔功能已經失調或從來就沒有存在過,隻能以口代替,而且他永遠也藏不住什麽事,總是要對別人講的。)他說了一些關於S的話。盡管在他談論起別人的言行時務須打些折扣,但對於了解那個趾高氣揚不修邊幅的人來說不無益處。以前,鄭丹曾說過他比較獨--毒,這次,聽說他“陰”,辦事很“損”,使我的一些較為模糊的感覺得到了廓清。不錯,他是這樣一個人。他平素不露聲色,伺機、窺視,如果誰要是不巧觸怒了他,則將被其置於死地。我上次在樂隊會上與之唇槍舌劍等說明了這一點。也許,這才象個罪犯,真正的罪犯距此不遠了。如果這裏的人人都能象罪犯那樣,象王文斌、蔣寶山、陳根發、及他那樣,那麽我倒可以不虛此行了。現在,我與他以禮相待,敬而遠之。如果可能的話,我倒要領教一下下等罪犯或模擬罪犯的厲害。實際上,我預想到,文明之間遲早還會發生一場爭鬥的,目前這種不確定狀態是不可能延遲許久的。

J至今未回信,我幾次想動筆再度寫信予之,但都克製住了。或許,由於我的客觀處境和身價的變更,與外界的關係發生的變化。這種變化及時不是ultimete,也是與以前麵目全非了的。這樣,在新的關係體係中,我不能及時找到自己應隨遇而安的位置--就象我直到現在也未準找到了在這裏的位置一樣,因而憑借過去、憑借象我這樣自以為潛心於靈魂雕琢的性情修養而鄙視外界一切的人來說悲劇般的惰性,去與在已變化了的性質、關係和位置打交道,這肯定是要失敗的。一方麵,我想,這是不是要以重新建立新的係統,或是我正確地尋找到自己的位置來作為對於顯示的代替或補償,可另一方麵,我又覺得人不應該盲目地為所欲為、隨心所欲,應該克製自己,即使從學習到這樣一種使自己不過於與這肮髒之世發生關係的角度和好自為之的意義上說,這也是不無好處的。

有時,我會自我折磨。如果把上進當作自我折磨的一種,那麽這種折磨雖然悲痛欲絕,但很有意思。更何況自我折磨也不失為一種好的方式。

有時,我會自我嘲笑,笑我羈身於聲色之種不可自拔,缺乏一往無前目不斜顧(哪怕這僅是片刻)的勇氣。可是我又被這種念頭的對立麵所俘虜。(這能不能說我是個軟弱的人呢?)為什麽我就不能在情感領域裏有所涉足呢?我的家庭生活給我帶來了痛苦和傷感和回憶和印象,那麽,這幾天我夜夢S、G、J等等,為什麽不能是我獨自一人怡然自得的消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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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eighth

托爾斯泰說:“凡是人,都是一部分按照自己的思想,一部分按照別人的思想來生活和行動的。他們在多大程度上依照自己的思想生活,在多大程度上依照別人的思想生活,這就構成了人與人之間的一個主要區別。”如此說來,我的生活之中依照別人生活的成份是比較大的。盡管我自認為桀傲不馴,對他人不屑一顧,可還總是喋喋不休地談及自己,藉此來炫耀自己的過去,過去的交際、思想、成就等等。我知道我的聽眾們對於許多事情是不會理解的,可是依然要這樣做,目的在於滿足自己發泄的欲望,並且值時對自己的嗓音和滔滔不絕的能力自得其樂,喜不自勝。相形之下,S在這方麵就與我有很大差別。他的性情平穩,內向,不露聲色,對於我所能見到的困難和惱人之事物泰然處之,深色如常地麵對著一切爭吵和角逐,在客觀上以心理戰術取得對於外來攻勢的瓦解、延緩和擊潰,而完好地保存了自己。他的個人生活、思想、過去的一切,是封閉的,為他人所不得絲毫的,他平素很少說話,但這卻不妨礙他成為這個由五個人組成的集體的柳爺,成為這個係統的中心和至關緊要的核心,以至於Y當他坐到他的位置上時象對家長匯報情況那樣匯報此前所發生的一切,C、X對其亦恭敬為之,至於我,對於他似乎不卑不亢,我們之間盡可能避免語言及各方麵的往來,但是,我已經明顯覺察到,如果他在知識和智力上比我不如的話(事實上未必如此),那麽他在為人和保護自己方麵要明顯地勝我一籌,他的理性主義、自我克製能力、隻遊弋於胸腔之中和頭顱之內而不得讓外界有任何具實據的猜測和掌握的毅力,是我所遜之不如的,也是我以往所鄙夷的。那麽,在如今這個環境裏,這樣做是必要、實際和積極有效的,我就不能不師之此長,逐步地學會克製自己的表現欲和外在化的直覺主義,學得性格轉移從而使之不過分貧乏,感情內涵而不致過分庸俗。不過,是否能長久承受住這種壓抑,長久地不為外界所察覺,對於我的毅力和已經習慣了的非理性主義,我行我素是個不少的折磨和考驗。我原來與之相峙的局麵不會持續多久,可能是由於我那易變的興趣、性格以及由此而決定的原來遠不如其play accordion那樣,因而必然會於此以我的失敗和妥協而終結。可現在,這倒不失為鍛煉自己的一個現成的方式。

從五號下午,這裏開展了一個坦白檢舉活動。以前,在我們沒來時,這裏也搞過幾次類似的活動。工作人員許諾說如果在此期間交待問題,小問題可不予追究,大安靜亦可化小或消滅之。而且,這幾天一直沒有出工,把人關在屋裏,象去年嚴打時那樣,從過去的例證看,對於在此期間檢舉和坦白的人的一些事,是未與追究。這無疑對於許多人是有著巨大的誘惑力的,而且,這一活動對於這裏麵的人的心理影響亦不容忽視。據說在前次活動中,黎力被搞得六神無主,食宿不寧,突然暈厥,最後還是撂了。從此,我看到他的意誌力,同時也看到了這些犯人的素質。(去年,停工七天的活動搞出事情二千三百多件;目前的兩天半的時間,在這三百多人中已搞出五百多件事。)這種低級狹隘的自私使我感到厭惡,這些中國80年代的刑事犯(不管是否名副其實)是的確難於與之為伴的。不管是自己的事,還是別人的事,總要以不失去做人的基本為原則,誰又能說,犯人就不是人了呢?

想起來,這裏麵對待犯人,是有不同的態度的,同時,犯人也有不同的類型。這裏的隊長,有的對待犯人喝斥、責難,有的則不然。新調到分場管教股的楊幹事主張犯人亦為人,應將其作為人來對待。他二十一歲,但這種人道精神比起許多其他於之同樣的人來說要好些。這會不會是由於年齡的緣故,而產生的青春期熱情,和在普度眾生兼濟天下的思想指導下理解一切才能原諒一切的觀念在行動上的兌現呢?這會不會由於年齡的增長、感覺的麻木、世態炎涼而冷淡退化最後消逝在那可悲的老成持重之中呢?現在,他在我說起我是個犯人,不得不作為一個犯人來為人行事時非常反感,甚至有些惱怒,聲稱他“不愛聽”,可以後呢?我在他這個年齡時不也是熱情滿懷、慈悲為上嗎?不過,其他的人中亦有已自然為之者。一隊賈指據說每年逢年過節總是與這些犯人一起渡過,包餃子,看到有放風箏,就發動每人做一個,結果把門簾都拆了,他手持風箏線,看著空中飄舞搖曳的玩藝,樂不可支,可一旦發現別人給他做的東西在這眾多之中並非上品,則丟下手中而搶奪他人的;該隊練節目欲與他隊競賽,他總支持,並要求夥房額外增加夜班飯。一隊於指在每次要送人到青海、新疆(這裏的人都對此十分恐懼,而不象我倒不以為然)時極力挽留每個稍有可取之處的人,不得已非行不可,臨行時上等夥食伺候,而且在其走後總是由衷地惋惜和沉痛。二隊老李隊長由於當年在十三處供職期間為四人幫擔任過警衛任務,故被發送到這裏,他身手不錯,對待犯人亦通情達理,犯人發信他往往要求封口而不加檢查,若遇不封者他則不滿意嘟囔著“我上哪給你粘去!”在地裏幹活,他不時放在下這些人不管,回家去給他們做東西吃。一隊周隊長在大眾麵前是個不苟言笑、聲色俱厲的人,動輒以“我整你!”“你們這些人在社會上胡作非為,好逸惡勞,到這裏還偷奸耍滑,在我這不行!”和電棍相要挾伺候,可私下單獨與某人談話時卻和藹可親,感人至甚,他領別人到地裏幹活,人不多時他就讓他們去摘葡萄或其他水果,別人滿載而歸,要送些給他,他堅決不要,可別人說這是給他的孩子的,他則一邊說不要,一邊撐開了他的警服口袋,上邊裝滿了又拉開褲子的口袋的兜口。已調到分場的嶽幹事除了對過分違犯紀律的人說“去,到外邊看大燈去!”之外沒有諸如電棍、戒具、跑圈之類的方法。原來在此的劉指則是以幹活作為評價一個人的唯一標準,以前這裏的人會怠工,土方一來,一天一人不到一方,嚴打以後,這裏的人賣力得很,爭取好態度,三方半、四方、五方、六方,劉指美不勝收,拚命地喊“加量!加量!”於是,每個人回來的時候,總是窯著十來個饅頭;他看到有人給妻子寫的信,就在晚點總結時用鄙夷的口氣說“還親愛的,你早幹嘛來著?‘我老是想你’!你吃油餅時想不想?你吃窩頭時想不想?”有時他的滔滔不絕引起聽者的不耐煩,從那黑區區的人頭和衣服中冒出一個聲音“歇×吧!”他就大叫“誰?誰喊的?”底下默不作聲,他又洋洋自得“就是,我量你也不敢出來!你敢嗎?……”“敢!”又冒出一聲,他有些惱怒,四下巡視著,看著那一批低著頭的人,“誰?站起來!”低下沒人答話,他又安定下來,“哼,你也就這點本事,你敢說你是誰嗎?……”“我!”又冒出一聲,又有點惱怒,“到底是誰?誰呀!”又無聲,他繼而又搖頭晃腦“就是,沒本事!我看你也沒本事,你還是不敢站出來……”接著,就陶醉在自己的權勢、聲音和動作之中了。當他們整人時,倒是另一幅景象。昨天,給一個為他們素來看不慣的人趟上了,此前又幾根電棍伺候一番,被電者拖著長音聲嘶力竭“於--指--,我--不--啦--!”引起了犯人們的反感。有的人麵對電棍不以為然,開始電時  據一下,後來新充電的招呼時,則兩眼望天,不為所動,電人者感到沒趣,叫他回去了,對於他怠工之事不再過問,最後則讓他“你去綁條帚吧,願意幾把就幾把!”有人挨電,一下蹦出六七米遠,或者跑開,當被要求回到原處時,則說“我不回去,回去你該電我了!”有時隊長碼人,被碼者突然翻白眼,口吐白沫,昏死過去。“哎呀,他怎麽啦?來人哪--!值班的,快來呀!你看他怎麽啦?”過去這裏一天內一個院子裏要打幾場架,一事起“呼”湧去上百人看熱鬧,隊長一來“轟”地哄著散開,一會“呼”到這兒,一會“轟”到那兒,值班的警告哪個班門口,不時被飛出的酒瓶子或板凳砸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狼狽地跑到隊部告狀,身後蕩起了一片哄笑聲。那時打飯就象打仗一樣,一擁而入,見什麽好吃就搶什麽,不時還因為夥食不可口而講夥夫頭暴打一頓。快到出工了,上廁所,等隊伍出去了再出來。出工不幹活,隊長沒脾氣。……這些都是我聽說的。那時臉皮厚者、無賴、流氓、惡棍數不勝數,正不壓邪,一派地道的罪犯的世界!如今,這裏幾乎變成一所學校,一個軍事化單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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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enth

今天是中秋節。月亮還是那樣圓。

區域年今日此夜中,這個明亮的月亮,無私地瀉下它的光彩,她形影不離,伴陪著我,共賞這大自然的一場瘡痍和美景。我們相互依偎、擁抱、眷戀、情深意長。而今呢?她是否已經麵目全非了呢?是否仍為以前的月亮呢?

我這是在監獄裏過的第一個為人民較為注視的節日,於是,借此氣氛,更重要的是留戀於往事,跟更多地陷於兒女情長的無限遐想之中,懷戀那酒意朦朧,而不願去於文藝隊那些人一起享受這難得的放鬆。

我心中沉悶得很厲害,無心多記。

別人倒不象我這樣多思善感,至少從表麵上看,人人都喜上眉梢,樂不自禁,起碼是無所謂,可能在這裏呆的時間長久些就會把一些東西消磨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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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wentyth

昨天和今天,連著接到J的兩封信,其一是九月四日發出,可今天才送達我手。這封信,介紹了已經到宏光百貨商店供職,對學習的進一步認識。而昨天接到的信則是九月十四日發出的。這封信裏講到“不管命運把你拋向何方,也不管你的地位有多麽低,這些都不能成為我們相互交往、共同前進道路上的障礙。”我讀過這些話,總有情侶間盡吐初衷、信誓旦旦的感覺。不過,從我來說,這已經很使我滿意了。同時,這些時候不知是由於我鍛煉身體,抑或與S關係平穩,還是處於對情緒有利的周期階段之中,對於這般事情倒不象以前那般悲懷欲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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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wenty-fourth

現在,情緒一直還算較為穩定,至少從外表上看,不象以前那樣好形於色了。

對外界的一切不加與對外的語言或舉止的評判,容忍他人的無禮、可笑和謬誤,這在我來說是自S處所看到的一些我以為是頗予以模仿價值的特點。可是,究竟應當怎樣為人呢?在我這個年齡,是否還有改變自己性格的可能呢?我想,我這次進監獄,關鍵的收獲恐怕此為其中之一了。那麽,我與之究竟會在什麽程度上取得平衡呢?看來,文人相輕,性格突出以及或許為可悲的虛榮心會妨礙進一步把實際展現出來。道德觀的不一致甚至大相徑庭也許會成為我不能容忍的。可是,所謂“溫和、沉靜、自信”、“非常機警……不談個人的事情,把談話限製在與個人完全無關的事情上,……謙遜和風趣”使別人感到快樂;這樣的標準不能不說在應付外界來說是非常必要和可行的。矯正自己的外部看來是勢在必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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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wenty-nineth

雖然我在一定時候比以前能夠自己了些,但仍不時情不自禁。前天,我們終於參加了文藝匯演。此前幾天,我感到有些壓力,盡管在此前兩次試演中我對自己的表演還算滿意,可仍對於上台一本正經感到惶惑和迷惘。J來信提到要寄些東西給我,由是,我不時強行遷思於此上。這看上去牽強可笑,可對於穩定情緒不無好處,特別是我坐在眾目睽睽之下,麵對刺眼的燈火,想於此事,莫不以詩情畫意而有感於懷。在台下,我有意識地強行使自己進入穩定而緊張的狀態,心動加速,可依然安之若素。終於,我們取得了第一名,雖然我在演奏中出了幾次明顯的錯誤,但總的說來還沒有使合奏效果及他人情緒受到什麽不好的影響。問題在於,回來以後,我在興高采烈如願以償的氣氛的影響下,亦絮絮叨叨希望別人注意到自己的成功和為此付出不少的努力。這種喜形於色……唉!

J昨天寄來了四本書,我寫信本來要些雜誌,可被理解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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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ourth

Today is my birth day.可無甚感受。

這幾天,我們與九、十一分場的人一起在整個清河農場進行巡回演出,演得我膩味透了,上台以前根本緊張不起來,加上天氣冷,犯人們也不愛在晚上看,今後幾天的演出會有效果,那是僥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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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nineth

演出的效果還算可以,可我已經不感興趣,完全當成例行公事。每天下午,都要穿上那帶有強烈標誌的西服、扣上領帶,臉上塗一層掩飾本色的愚蠢色彩,然後乘車到一個陌生的分場,看到一群好奇的黑壓壓、麵部陰鬱的犯人,然後,熱號嘴、報幕員--那個反應遲鈍、裝腔作勢、女裏女氣的小夥子,照例背誦致詞,接著“下麵演出開始。第一個節目,器樂合奏--”我們從台兩邊上台--小提琴:鄭丹、董建、徐京鬆,手風琴--範偉,打擊樂--全連生、邢振龍、許平從台的左側;黑管--王剛、白彥斌,長笛--韓永康,大提琴--於雪明,小號--朱貴林(兼低音吉它)、我,吉它--黃德立從台右邊象烏鴉一樣飄然擁至預定的座位,看手風琴一起坐下。仿昆聲接下來“第一支曲:歌唱祖國”(他的“曲”字拖得長而僵硬,很顯然他對這樣的發音很得意,以此賣弄,至少適得其反)。鄭丹舉提琴,所有人準備。朱貴林的小號總是下斜近45°,克服不了,象是大地產生了吸製作小號的金屬的強磁場那樣,我不得不為了統一也將號壓低。手風琴擔任實際上的指揮。他的腦袋在整個合奏中不停地搖來晃去,以標出穩住節奏,(王剛、黃德立、全連生、邢振龍、以及部分小提琴總愛以帶有加速度的節奏行進,其中有的人的速度甚至可尋找高階導數。我原來也是這樣,可漸漸地克服掉了,所奏幾支曲子往往靠小號來回原速和穩住,甚至有時被人說我太拖了。)他的脖子的堅持力是否能經得住這樣大幅度高頻率的扭動是令人懷疑的,幸好平素他還注意鍛煉。第一支曲子是支齊奏齊奏,全樂隊隻有我走副旋,韓永康加修飾音,而這支拙劣的樂隊隻有在齊奏時才能掩蓋其不可勝數的缺陷。曲終,朱貴林放下號,抄起吉它,我則由於這支曲子中所用的號上的鍵子有按下去後不再彈起來的可能,所以要換用他剛才用的號,可號嘴依然用前麵的,因此,“第二支曲,采蘑菇”和長笛起前奏的過程中,我幾乎都是低頭擺弄號嘴。第二遍(重複),我走主旋,黑管、小提琴副旋,黃德立揣點,朱貴林低音。我總是在|32 120|和|21 65 60|各音符之間是否應該換氣以取得較好的效果而至今搖擺不定。“第三支曲:日本÷電視連續巨《血疑》主題曲”。這段前奏是我感到最容易出錯,因而無疑是在匯演過程中,還是在巡回叫喚過程中,我都感到壓力最大。34|3-- 03|17 「§6-- 60|345 6 676 21|76 7--|31 #57 6-|----|的過程中,第一個3就不易找準,以後,17 「§6處,不是成17 6,就是7以後的1拖過半拍而下不來,失去滑音之效果,再後,21處的2是我以前擔心上不去而成11,不過從頭到尾都上去了,還有,31 #57 6…處,1有時成6,#5音不準,最後,6拖8拍,到最後往往掉下來。中間,副旋處最後一個#5有時總要從3以上的什麽音跳過去。最後,┃34#23 76 31 76┃4•#5 6-‖處,76有時出不來,有一次,#5升高了至少半音後才找到。有時返場,《鄉村馬車》,其中,從C調變F調時,是小號擔任的,這段吹得生硬、牽強,有一次(在八分場)手風琴在小號起以前未給出,加上黑管之一壞了,影響情緒,我每到這時又要站起來吹,好不容易找到,錯音不計其數,好在節奏給穩住了。整曲一塌糊塗。最後一個曲子,《天女下凡》,小號加弱音器吹前麵的部分,倒還可以。間奏以後,小號中間加進去,據說是越快越好,於是,│532-│532 1-│1216│535-│312-│221-│165-│6123│1---‖成了│53 ̄2•0│532 ̄1•0│……以後,就鬆了一口氣,又一天拿下,又可以蹭頓飯吃。以後的節目,鑼鼓快板、山東快書、詩朗誦、雙簧、獨唱、器樂合奏、相聲、管子獨奏、獨幕話劇的效果,與我沒有任何關係。把我們器樂合奏放第一個,台下氣氛不烈,我們也拘謹得很。總之,我沒有什麽興趣再在這個樂隊裏混下去了。各分場都轉到了,看到整個清河國。到一分場時,看到原在七處做勞動號的龐建國,他說LL也到了一分場,被送到西北了,我聽後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上台時情緒也受了影響,不過下台後他又說未曾送去,剛才可能就坐在台下看我的節目,李奕、張寶山等可能也在那,於是那天可能是我最活躍的一天。以後,就沒有什麽情緒了。那天恰是十月四日。我那天向帶隊的總場劉幹事說了關於分場、總場經濟管理上有些問題,他倒挺上心。過兩天,到七分場演出,看到了青藝--劉樹新,知道他現在值班,我同他聊了會天。他的律師及其所在公正處正為他告狀,使我感到他可能有希望。七號,在581演出時,我將十月三日我寫給分場的“對於農場經濟形勢的一點看法和建議”和“說明與補充”交給劉。這樣,我可以說完成了整個演出中自己的任務,收獲也還可以。我這樣關心身外之事,何故?表現自己?恐又為陸放翁“位卑未敢忘憂國”的中國知識分子的通病所致。相形之下,S在這方麵又引起了我的思想。他在這裏大小也算作知識分子了,(在知識上我未與之作過較量)但他的價值觀又是如何呢?肯定不會象我這般,凡與自己切身而目前的利益無太大關係的事,他是注定要沉默的。他落落寡合,但一旦處於該活躍時不乏幽默感。他的組織才能是要差些,小技巧在此取得的優勢又使之地位高高於上,如此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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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eleventh

今天是我蒙難周年日。回想起來,我現在對於公安局已經不象以前那般恐慌不已了,甚至有些習慣了這裏的生活,現在是九點多鍾,去年今日此時,我好象正在前往宣武分局途中,或已經到了那裏,懷著激動的心情準備迎接一番嶄新的局麵。我不曾想到我會有今天,我會成為一個勞改犯,如果當時我知道了這些,我想我是會做出明智的選擇的。不過,於今看來,進監獄不無好處,使我知道了中國社會最底層的樣子及其內部的一些事物。

前天晚上在管理處為“首長”和幹部家屬演過最後一場後,我們都停止了訓練和排演。我想該好好讀些書了。昨晚,聽S與這裏的一些人爭論一些似乎無聊的話題,不過,我倒是看到了,他並非絕口不提自己的人,而且有二點更為明確:一•他絕對蔑視他周圍的這些人,在言談中也不加修飾地暴露出來,而仔細一想,從感情和邏輯上,他向來不去與這些人生氣,而被稱作“涵養好”,是必然的合理的;二•他的自私非常膚淺而外露,在那裏,能與之深交進而義無反顧的舉動或許要被看成是可笑而原始的,絕對而淺顯的自私支配了這個世界觀的一概外現。前兩天,我還在想,或許,道德原因故然不失為他人性中所殊之物,而他之所以行出於眾可能也部分但卻是主要地由於他那內向的性格,可昨天他的話又使我的這種看法發生了動搖。並且,可能還說不上是事實上(或許是偶然?)他還是不能完全地封閉自己,還有要將一些東西說與別人聽的欲望,雖然是一些可能聽不懂他的話的人。另外,他所掌握的技藝更適於自我表現,而非潛心孤詣的能,這樣看來,假若離開了舞台,失去了觀眾,他就會倍感生活之暗淡。他的內心世界恐怕也不會豐富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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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lveth

昨天滿足樂隊開的一次小會上,我開玩笑地對高幹事說是否能找個人吹小號,以免我總是發生錯誤,影響整個樂隊的演奏,黃德立立即指責我平時不練。今天,我得知小號已經交給朱貴林。這恐怕又是S等之所為。如是,那麽可以看出他做事確實“損”了些。我是否拿此事為真,這是其一,應該聽取我的意見,這是其二,假如我真是酷愛小號,這一舉動無疑會使我很是撮火尷尬。好在我對此事無所謂,並且,我實在是不想在這支樂隊裏長期泡下去,過於攪擾我。

不知怎麽的,今天,我有時把S與張立中想比較。這樣的人今後會成氣候嗎?所謂棟梁之材莫不是以此類東西為內容?在這裏,他是獲得了一些尊敬,可這裏畢竟不是社會,假使這樣的無情寡義的人到了社會上又當如何呢?這種人是絕對不可與之深交的,假若出什麽事,他會冷酷地置他人於死地來保全尊敬。怪在以前,我還有時設想能與之推心置腹,當然,他倒不會紮針,可這是毫無意義的。我目前正在把自己封閉起來,可能也正是在象他那樣,我也曾想過,尤其與他同處在這一個群體之中。從這個係統的平衡點的角度看,他無疑占據了首當其衝的位置,其他的人總是象向家長匯報情況和孝順長老那樣對待他,而我相形之下則成為無足輕重的人。對於我的位置,我倒無所謂,但從為人上講,步他的後塵是味同嚼蠟的,可是,能否這樣說,在知識上,我優於他,而在生活上,他領先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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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ifteenth

傳聞至,S夥同其他人在嶽幹事麵前說我在樂隊練習和演出表現方麵的壞話。這使我想到了嶽翌日對我的不客氣的態度。實在話,隨著S在我這裏認識的一步步的具體化,越來越失去其耀眼誘人的光輝了,暗淡下去了。這裏衰落和他的行為給我造成的後果都使我感到黯然神傷、失望和冷漠,奇怪的是沒有憤怒和報複心理。他的地位的驟然下跌如此之快,使我覺得他的性格和道德方麵的成熟與見長之處相形之下也失去了應有的比重,而另一方麵,那令人厭惡的自私和無恥卻突出出來。

不過,從我自己這方麵講,的確是有一些肯定讓莫說這些人--罪犯看不過去,即使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也照樣會飛短流長、搬弄是非的    之處。小號我隻是完全的應付差事,吹給他人  一下,以後就放下了,從來不會去下功夫以吹得稍微好些。對於這,因其它事情一樣,淺嚐輒止,不求甚解,這就是我那膚淺浮躁的性情。對於有閑階級的敬慕使我欲不落世俗而欲掌握些別出心裁之技。可虛無和惰性又把我從各種機會和條件中搶了出來。由此,對於別人的非議,我又從心裏有什麽可以說的呢?更何況我現在似乎“《修養”得不屑於與這類人計較幾乎所有事物之是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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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ntyth

現在,當我逐漸適應了這裏的生活以後,有時我倒覺得十分怡然自得、悠哉悠哉,甚至覺得這裏比外麵更好:有強製性措施製止不幸和意外事件的發生,生活有規律,而且不用自己操心生活瑣事,衣食住行皆有安排,自己在生活上幾乎徹底放鬆,有比在外麵充裕得多的時間和注意力,這裏的溫文爾雅用常使人們處於興高采烈、求同存異的情勢之中,是啊,如果在這裏多呆些日子又有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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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nty-sixth

今天,收到了媽媽的來信,說家裏十一月份就要搬回北京了,父親已調回北京工作。我終於如願以償了。想不到,這多年夢寐以求的願望,竟於我身陷囹圄中得到實現。我在北京等候父母弟弟,可父母回來了,我卻不在了。希希還要暫留青海,他也要單獨一人生活了。我刑滿至少在北京能有個安身立命之所了。

J今日又給我寄來了幾本雜誌和書訊。這樣蒙難不棄確乎讓人難以忘懷。她是個在某種程度上不同凡響的人,鄙視周圍的庸俗而具一定觀念性。小仲馬說:“愛情使世界上的一切變得多麽美好啊。”我現在對周圍一切事物漠然置之,胸中城府愈見宏深,這不能不說與此有關。這幾天,我急切盼望著來信,無論是誰的。其間思想,我對J的思念可能是虛幻的,甚至是一種假象,而這種假象至少要維持到三年後--我刑滿為止,以使我在精神上有所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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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wenber eleventh

人說,秋天是個收獲的季節,那麽,我又收獲了些什麽?我感到,收獲最大的恐怕是生活觀上的變化。我師承了,對於外界事物盡可能規避,容忍他人無禮和謬誤,對似乎一切事都不作評論。可是,這種啞巴似的生活,這種風格,從目的意義上說,難道是正確而唯一的?言多語失,言不多,或言多有製,隻是有一種由理性--意誌力嚴格控製的界限,難道也是不能的嗎?這樣壓抑和自我限製,從精神病學角度看,有害而無益,從這個壓抑上,S則肯定是個精神異態者,處於一種病態之中。當然,這裏的環境有其特殊性,或許在外麵則應刮目相待。現在,我看到這個卑鄙的人在周圍卻迎得了那許多的捧場和崇拜,固然,他不重物質,隱忍,並富有外化的技巧,可他的非道德主義、極端個人主義在生活中會對周圍產生什麽作用,這難道不是值得考慮的嗎?我現在警告一番潛在的觀察與比較,已經得出,從知識以及對待知識的智力上我大大優越於他,隻是,隻是啊,做人!雖然我們現在見麵低頭而過,在一個屋子吃住可卻幾個星期也不說一句話,可從我來說,卻希望這種僵持狀態,能延續下去,不向任何方麵變化。因為如果關係緩和,我則仿佛失去了一種外在的製約力,對自己的性格鍛煉是一種損失,同時,如果屆時那自我表現和發泄欲因為環境改觀而得以舒暢的話,我對這大千世界則又多了一重關係,又重新擔負起一種毫無意義的責任,前功盡棄;如果關係僵化,從他在這裏的受寵程度以及他的為人上看,完全有能力而且可能將置於一個我們看上去很不自在的位置和處境中,雖然我對此感到不屑一顧,但影響我的生活製度,也許會波及情緒,那麽就得不償失了。

也怪,我現在麵對生活,已經逐漸從書本中走了出來,在不去理會原來(假若有的話)生活原則,而去靠自己體察和把握自己與周圍的關係性質了。那些諸如不應壓抑潛意識,我行我素,為所欲為等,至少從外表上看收斂多了,而且實在地,從內心裏也重新估價其作用。可是,照上麵所言,我實在是從程度上說有過之而無不及,隻不過不那樣外在和要向世界宣揚我的原則和我的世界。

現在,平心靜氣地讀書,除了書本以外幾乎無所思想,這種優越的學習條件使我受到感動,意欲充分利用之。這也許是秋日的收獲吧。不過,從書本中我倒有所得益,更加認識了世界和自己。這個世界,越來越模式化了。將來,人恐怕所有的生活活動都要置身於一定的程序。那玄妙的物自體,那呆板的黑格爾辯證法,那崇尚暴力的階級鬥爭學說,那中華民族與歐羅巴的差異可溯到原始人甚至更為遙遠,那世界的數量化(畢達哥拉斯學說),那馬克思主義的機械決定論,那中國曆史的泛神論(偶像具體化)特性,那當今生活中全民所有製似乎重新抬頭而取得更好的成效和優勢,那美的觀念性,那管理的必要性,以及在這知識爆炸時代時不我待的感覺,使我感到振爽。每走一步再回頭看一下,總會覺得過去是可笑而荒唐的。這就能使我得到生活上的一定的滿足。

由於有他人接見的機會,使我對外界偶爾發生偏頗,可這隻是相機而已。昨天給G、D分別寫了封信。實在話,J的複信所標誌的我向外伸出觸角的成功鼓舞了我進一步擴大生活麵的興趣和勇氣,G由於可能以離開了青年而使得信輕鬆流暢簡短超脫,而D在外麵是我所鄙視的,可信卻生硬晦澀含蓄客氣,讓我自己看都感到不舒服,不過,現在我希望能再次得到反響即可。同時,我給三姨又寫了封信,希望她能獨自幫助我對待目前真切的荒謬。

時隔半個對我才又寫了這篇日記,使我覺得我的性格及感受性似有所變異。我現在一直“練塊”,這是不是對於此也有所影響?一個體格強健的人的內心世界是易於找到平衡的。突起的肌肉會形成一種製動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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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seventeenth

雖然我現在形於色的習慣改掉了許多,可有時仍然抑製不住,象要發作,當然,全部的都被壓下去了。而且,有時仍有些多餘的話(compare with the student)因而下來以後總有些自責。

我現在越來越感到,除了讀書以外,我的整個生活都具有一種象征的意義,一切莫不如此。這種成份充斥了我的行動,其是基於一種宿命的觀點,還是虛無的態度,尚未可知,不惑不悟(正象我對中國和西方文藝特色的認識那樣,總感到不能把握住根本的東西進而酣暢淋漓地予以敘說)。甚至活著本身也是象征的產物。由是,我有時甚至生活的無意義,一生不過徒具形式罷了。

現在,我逐漸看到,S對於其於reder心目中的位置,進而怡然自得,搖頭晃腦,盡管仍在學習知識,但其許多基本觀念已經形成並固定,處於停滯的狀態,且由於環境及其歲數的緣故來說,會越來越僵化,這反過來影響到了其對知識的求取,因而,我已經看到了他的極限。好了,這樣能將其具體化,分項剖析,使我能認準方向,仔細比較,作出明智的判斷與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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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sixth

我在任何地方都不能與周圍處好關係,這已經成為我的一個特征了,隻喜歡注意所感興趣的人的關係。這樣,絕大多數人就被我排除在注意以外了。同時,我也受到了應當有的待遇。在這裏就是如此。我選擇成了混得最不好的人,無禮在教研組的這幾個人中,還是在文藝隊的那幫人裏。我選擇已不參加文藝隊,可教研自我是不能避免的。由於S介入二者,這樣就自然地出現了比較的問題。而在這裏所謂知識與思想是毫無價值的,我又不屑於用誇誇其談嘩眾取寵,隻是默默地向隅而駐,與世無爭,馬上就顯出無可求多。另外,我的性格現在正處於一個轉變過程種,隨之而來的就是不平穩,這是否亦為如今我混得慘的原因之一呢?在隊長們看來,我可能是一個不注意衛生,吊兒浪當,隻愛看書,性情和善,故而對所訓誡聞恭而行不恭的人。還有,從我自己來說,如果真是追求不為形役,似當對處境的江河日下不以為然,甚至樂在其中,以為能藉此擺脫許多糾葛和麻煩,可是,我在待遇上事到臨頭總是從感情角度發出意欲比較的態度,雖然事後看來還是很可笑,但這在當時的出現至少目前我還不能控製--這正是我修養得遠不到火候的征象。我如是溺於世俗而無恥的情感之中,太有些作繭自縛,自尋煩惱了。那麽,從比較的對象來看,對於我從一開始就持敵對態度到目前仍願維持在不確定程度和性質,表麵上看要較量一番(可實際上我無意於此,用不著再有更多的東西,我已經充分地比較過了,從能力上、知識上、實驗上、生活態度上、生活能力及其反饋上)。因此,對於我如今之況可能然自喜,得意於懷。這在我來說隻能報以苦笑,同時,也毫不以此為敗為惱怒。除了在生活方麵我是自愧弗如而外,其它無可比較與怨嗟。如果由於在這方麵取得優勢,並藉此沾沾自喜,對我來說無所謂且合乎情理,但實質上卻不足為榮,更滯於此駐足    則毫無意義了。可是,回顧自己,難道僅僅是應以書本浸化生活,而不應以生活強化書本嗎?在具體的囹圄裏為什麽隻能有象征性呢?盡管敵手乃環境的產物,或者環境的寵兒,但我對此望洋興歎,無可奈何?事實上,我已經處於外在的具象化的外異之中,即使抱一種將既就既,不過爾爾的態度,動力場中的慣性也會驅使不自覺的自己做一定的移動的,何況在這裏不自覺是不存在的--我不依然是如此敏感、纖巧和由感而興嗎?那麽,進一步的矯正應在何種方向性上呢?最終的目的是以其個人為目的,抑或其行為之結果,亦即從公眾價值上?壓抑吧,偉大的鬱鬱寡歡萬歲!在這裏,揚發潛意識無異於玩火自焚,既或正常意誌的體現都要在外界,在整個的觀念以外一切隻有具極強的規定性,就象浮在泥塘上的一塊石頭,逐漸被浸入、包圍、吞噬和淹沒,自己的東西越來越少,最後蕩然無存。

忽然興起,給郭謙寫了封似是而非的信,連我自己看著也是顛三倒四,語無倫次,自我標榜,嘩眾取寵。實際上,這封信的目的即是正常的,又是不光彩的,知識在別人看來是如是。此可謂在囚牢之中無所事事,奇念萌生之產物。

隨著J多日未嚐來信,我不時想念之。她越來越顯得與眾有些不同了。從其為人上說是值得我敬重的。在其類型之中,無疑可謂較為不俗者。沉靜、溫和、寡言而未必寡情,寡才而未必寡智,使人產生不是突發性的和緩平靜但易於持久的接近願望。其內心生活可算是封閉,隻是並不一定豐富,如果後者能介入前中,前者將愈深而獲得更為絢麗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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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secend

通過對心理學的學習,使我對於情緒、性格等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從而按其分類,知道我現在逐漸從口頭語言轉向內部語言,在快樂、憤怒、悲哀、恐懼基本情緒中,我隻對第三者占有較大的比重,而其三種則不象以前那樣不時伴隨著我,現在極為鮮見於我了。一個和平於低格調的心境使我對書以外之物抱以淡漠和漫不經心之態度。這樣對自己的壓抑,從能量轉換的角度看,必然要以另外的形式予以宣泄,那麽,這種宣泄是積重難返於一旦,還是潛移默化於日常呢?現在,我是否也在無時不釋放著自己的能量呢?人釋放非得具有交往的實踐才能使自己成為具有健全性格和生活的人呢?我不時寫信給別人,尤為J(我現在給其寫信,隻將當作一個理想的外在化的理解而不是現實智能意義上的人,於是信寫得與其說是給其閱讀,不如說是我思想外化的形式),這是否是我現在交往的唯一形式,這對於我的情緒和交往欲望的滿足是否有積極的影響呢?另外,我從書中看到,心理學的研究還是相當原始、落後和淺薄的,作為實驗科學,它的進一步發展和深化取決於實驗手段的完善和人類理解力的發展,經驗和由此而產生的規則遠多於先驗的原理或法則,不過,心理學是門很有前途的科學,它的新的進取、建樹和突破會給人類精神和社會生活開來全新的狀態。

有時,我仍然不能完全地擺脫周圍,徹底在精神上超脫出來,卻要為那些淺薄而庸俗的事物對自己形成哪怕是程度很小且非常短暫的影響。不過,這類現象的存在是日見減少了。多虧S的存在!I’ve never felt stress on myself!這雖然很不自在,但卻求之不得,在知識,我無疑地、可蔑視之,但作為製約物,是不可不有的,而且,我的刑期也決定了我有可能在這種環境下進行徹底的洗禮,鍛煉自己向那可惡而菲薄的目標趨近。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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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nineth

現在,我對S的基本觀點逐漸在改變,隨著從知識(可能有些僅僅麵臨information)的智力上的蔑視,我越來越發現其它一些屬於不明快不刺激的成份,間或對此有些仇恨,這在冷靜想來,似乎可能也許是很不應該的。第一,從人格完善的角度看,隻應對此取鄙視和淡漠的態度,而無須涉及情感以過多影響自己的生活,就象在書本裏看到一個寡廉鮮恥的人一樣;其次,如果僅從類似仇恨這樣的屬判斷的角度對待之,那這類情緒遲早有一天會轉化的,或怒形於色,終於導致觀念的行動化,這從我的處境來看是不會有太大客觀益處的,另一方麵,如果轉化到和睦的相敬如賓或更為密切的程度,則情況更糟,對於我目前這樣自我變態來說損失大到不合算的程度,因而是不可取的。那麽,對之,隻是看到其積極方麵,如專向性、單向性比我要好,但是這些技術上的優勢並不能掩蓋品質上的嚴重匱乏,那陰鬱、昏暗、淺薄、外化的自私,其極端程度在我看來已經足以使人在道德價值、進取態度上獲得至少極低的起點,從而桎梏了人的完善化行為。處於養尊處優的位置且得意於此,更會以此來取代潛意識上的壓抑而取得某種悲劇色彩的平衡。不過,不管怎麽樣,希望觀念範圍(非行為方麵,在這方麵以大眾化世俗標準來看我的確處於劣勢,且若我隻保持目前的行為標準和狀態,則在任何場合都會如此,雖然可能在同一場合的長時間停留或許能使這種比較發生某種程度的變異)的優勢不致於使我盲目膨脹其比重到不核實的地步以失去對自己的控製。姑且讓風流自賞去玩味世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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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lfth

長時間看書以後,從腦力上引起了一種效應,似乎從接受力已非那般敏銳,容量已暫近乎飽和,興致也非那般盎然了。可這到底是看書的結果,還是身體上-生理上的周期性的表現為浮躁的反應,我尚未可知。於是,拿起筆寫上幾句,以打發時光。

到這裏來已一年另兩個月了。這段時間,我看到了不少的東西,從而更進一步知道了公安局-犯人是怎麽回事。剛來到茶澱,那般勞動使我望之卻步,可後來漸漸地習慣了勞動,也就無所謂了。尤其是從一隊調到三隊以後,組長是比較吃香,可以跟在後麵檢查質量而不幹活。在這段時間,我作為一個組長,可以說是不稱職的,因為從我來說,是拙於搞人際關係的。不過,那段時間歲有憂鬱,但情緒外露,指責也要求我每天差不多是說話最多的人。隨後,我到了這個在這裏屬人人向往、甚至嫉妒得不得了的地方--教研組。一種某種程度上對勞動的解脫的喜悅使我有些得意忘形了。不想,如今看來,這裏是如此的折磨和壓抑(也許是積極意義上的)人,我一生中最大的轉變(性格和附屬的,有關係的身外觀的)要在這裏完成了。現在,這個動態的變易不知是開始抑或結束也是僅僅處於中間地帶,無論如何是出現了,實實在在地發生在我的身上。這裏的人是那樣的各異而非道德,或明或暗,或轟轟烈烈或無聲無息,或一蹴而就或潛移默化,那樣不折不扣地為自己的利益競爭著、傾軋著、排斥著、擁擠著,為了吃、住、生活條件而明目張膽地嗥叫、怒罵、譏諷、嘲笑、沉默、紮針、落井下石,利(物質的或精神、外在生活細節的或內化的心理上的)令智昏。我看到,原來的我,貌似放浪形骸,超然物外者,可實際上卻是一個齷齪慳吝的偽君子,而恰恰是這樣一個特殊的環境、特定的人物,加之那好在仍然保持著很強的可塑性和接受力的人品,才使得我向著實在的方向踽踽而行,並且逐漸理智化,而擺脫受感情-情感-情緒支配的程序和狀態,至今,終於能持較為超然的特點去看待他們的種種行為而不帶明顯愛憎好惡了。喔,有時也從充耳不聞、無動於衷的麵部飛速略過一絲“付之一笑”的痕跡,終於成了不苟言笑、鬱鬱寡歡、落落寡合、隨遇而安、與世無爭的人,一個弱者,無肝火、無膽量,麵對他人的無禮漠然視之的人。其實,說真實的,在這裏麵的幾個人中,若真是訴諸武力,恐怕我絕不會處於劣勢,可不行啊,這裏不是以武力相爭之處啊,智力、技能、知識、品格,等等等等,盡不在話下。那麽,這裏靠的是什麽呢?心術!道德的墮落與人性的泯滅程度!鐵門在良知關在外麵那自由的世界裏,槍口嚇跑了一切為人稱頌的情感,而終日怡然自得的教書生活又使得奇念萌生,知識隻是從約定俗成的反麵提供了生活的命題,而這裏為這新的命題與新的可能未能全然理解的認識提供了現實的標本及實踐的可能。我呢?到目前為止,我尚欲潔身自好,保持在這方麵的故有之色,隻是,把它掩蓋起來。恐怕,等到我從這裏離去,不管是去死,或是回到廣闊的田野,去學習班,還是繁鬧的都城,我屆時都隻是一個完全的變態者,壓抑在我的身上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跡,使精神成了一個過重的包袱,或是,成為安定醫院的一名光臨者。(不過,我現在倒還自慰,這種壓抑從另外一些方麵得到了排遣,同時我在精神世界的自我解脫之術亦漸成熟,這是不是能減輕、彌補或抵銷前者的影響,我沒有把握,但姑且不考慮弗洛伊德,隻是從“心懷寬廣”、“寓世於胸”的角度來看,不無好處。)可是,除了我以外,其它的人誰能說就不是精神上的異常者呢?現代醫學的落後,尤其是精神病學的經驗性診斷,不能在臨床上遭到理論上對每個人做出恰如其分的診斷,隻是從症候和印象中得出結論,看看是否與某種先例(象普通法係的判例)或某種得自“多年臨床實踐”的條款相溫和,而對這種症候的界說亦模糊不清,無法從數量上去詳細之,隻是定性抽象地對這樣那樣的狀態進行似是而非的解釋。於是,我照樣可以先驗也抽象地說,這些人同樣是異常者,是精神病患者,是該去坐電椅的人(確實,有些人無論從行為上還是從觀念上,不適於在這裏看到,而應在精神病院裏看到)。長期的禁閉,不僅活動方式與範圍,亦(甚至尤)為思想、感情和本能。一個個性饑餓者,皮膚饑餓,交往饑餓,欣賞饑餓,家庭饑餓,腦力饑餓……單一的色調,黑色的人群,黑色的世界,人們在這裏身心上的色彩分辨力減退、麻木、遲鈍、僵化,並在更廣泛的意義上表麵上習慣於機械化單一的生活規程形式。實質上的潛在的反抗欲抱以對周圍的同類人不擇手段的捉弄、排擠和毀滅表現出來,可卻不能完全。於是,一方麵,這裏麵的人際關係非常化,另一方麵,人憂鬱自身的原因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更不要說在關係的壓力下做出勢在必行的妥協和讓步了。

我借此“排遣”的方麵(如前述)。其中有對過去的追念,尤其是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之際,想到那夢幻般的香山之行,北海蕩舟,複興路的徘徊,經理室的笑容,後門橋的舒適,惱人魅力無窮的側麵臥態,鋼琴鍵上跳動纏綿的手指,酒席間滔滔不絕的傾泄,宿舍裏抄寫譯文的燈火,騎自行車趕赴學堂的飛速,慢慢在正義路上兜圈子,天安門廣場上的盤坐,單位門前馬路上的百無聊賴,鮮魚口的夜色闌珊,和平裏的幽靜,太平莊的裝腔作勢,政法學院的酒後失態,等等。那使的各種情形以清晰而延緩了許多的節奏浮現在這小房間裏,周圍是著了的人的哼哼、打鼾、放屁、咬牙,亦即未眠人無聲息的伺機撲上來咬一口的恬靜。回憶和想象成了最令人陶醉和神往的事情,而這些,又不能在任何場合以任何方式在任何程度上有所遣露,否則就會被看作不道德,不守本分,甚至不安心改造的表現。殊不知,不能想象,離開了這些我將如何去打發餘下的時光和漫長而沉悶的黑暗。

這段時間所謂精神上的自我解脫,一方麵,是用理性,用意誌來對待周圍事物。漸漸地改變自己的性格來以自己的方式適應環境。另一方麵,則是將自己陷入可悲的書本之中。我現在看書仍然是茫無目的和目標,籠統而泛泛閱讀。這段時間無涉於古典、現代文學名著,隻是些消遣性質的等外品。以閱畢時間看,七月十日,盧卡斯《星球大戰》,七月十四日,高木彬光《破戒裁判》,橫溝正史《迷宮之門》,七月十六日,有吉佐和子《恍惚的人》,七月二十一日,森鳥守人《陰謀暗殺軍刀》,七月二十三日,茨威格《永不安寧的心》,七月二十四日,代卡爾《第622號囚徒》,七月三十日,曾樸《賽金花》,八月一日,張恨水《啼笑姻緣》,(中間德萊塞《嘉莉妹妹》),八月三十日,《梅裏美小說選》,九月二日,格林《問題的核心》,九月十二日,張長懷、郝梅《金箭》,九月十四日,克裏斯蒂《Remenbered Death》,九月十九日,Stevenson“Treasure Island”,(中間托爾斯泰《複活》),十月十日,哈爾班《馬立克--狼》,十月十八日,《獻給艾米莉的玫瑰》,十月二十三日,小仲馬《茶花女》,十月二十九日,Montagu“Beyond Top secret ultra”,十一月三日,Dreiser“Jennie Gerhardt”,十一月八日,莫泊桑《人生》,十一月十一日,克裏斯蒂《目的地不明》,十一月二十七日,雷馬克《裏斯本之夜》,十一月三十日,Colins“The Moonstone”;亦讀了些枯燥無味之書,從開始日期看,七月十二日,胡  樹主編《現代漢語》,(中間,《唐詩三百首》),十月十八日,文藝美學叢書編委會《美學向導》,十月二十九日,李世繁《形式邏輯新編》,十一月五日,《簡明歐洲哲學史》(朱德生、李真主編),十月十一日,波波夫、紮瓦多夫主編《社會生產管理組織》,十一月十一日,法學教材編輯部《法學基礎理論》(中間《古文觀止》下冊),十一月二十五日,曹日昌主編《普通心理學》,十二月三日,孔凡靜《日本經濟與發展戰略》,十二月二十五日,金田數正《經營技術基礎之一--質量管理》,十二月六日,紐伯格、達菲等《比較經濟體製--從決策角度進行的比較》;穿插看了些雜誌刊小說、文章等。好象似有所讀,實際一無所獲,尤對生活更是如此。其中盡是些賣弄風雅、無關痛癢之辭,如:△在目前,全民所有製在經濟生活中地位日益衰落,其它經濟成份與日俱增,而這是否應該是經濟改革的必然結果?從我們社會性質和社會特征上看,是否以健全地發展全民所有製經濟為宜?而不是非彼即此進行大規模的所謂生產關係的改變?△中國與西方之同異,其起因恐要自中國夏以前以至中國原始人部落的結構方式、禮儀與西方相應時期的相應事物作比較,方能根本地尋求其因。△中國曆史上的泛神論特點(偶像具體化)。△隨科學的發展,最後是否會證實畢達哥拉斯世原本為數的思想?△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學說和經濟決定論的思想。△心理學的水平還相當低級和原始,而且作為實驗科學,手段的完善決定其麵目,心理學的發展、突破和大規模的建樹會引起科學界較大的震動,本體論問題可能因此而得到重新估計,而人類生活也會因此而取得新的形式。△經濟先進的標誌是否以工業占國民經濟大比重,農業及其產值比重下降,就業人口結構相應變化?△戰爭及戰爭心理的周期性。△評價成果的重要性與艱難(不可能、不準確)性。△法國特色:經濟保護主義-理性-法典法係。△比較文化與比較文化遺產,等等。這些可謂別出心裁,目前尚非此無它。而這類片斷瑣碎的聯想或推論(王潤生稱之為“思想火花”)究竟有多少價值(更不要說現實意義了,事實上,這些東西在這裏非但不受歡迎,且受非議甚至憎惡--哪怕是以其它形式表現出來的),能成多大氣候,這樣煞有介事一本正經地讀書,從中國人傳統觀念中似乎是件高雅的事,知識-才能-智力相密切聯係,可是,我對知識的五柳先生的態度,實在是問心有愧。若想在今後的生活中以此立於世,躋身於智能產業之中,這樣的缺乏“治學嚴謹”、“鍥而不舍”的態度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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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fiveth

在目前,我有時對於自己的性格變異和修養似乎有些沾沾自喜,甚至可向外麵的人自我標榜了。而實際上,就象我冷靜下來仔細揣度自己時那樣,發現在這方麵我的程度還遠未達到應有的標準。外化的東西與內化的東西象支撐在一個支點上的杠杆那樣,這邊多了,那邊就少了。現在,取決於自我形成的外化的壓力是否達到了足以使外化部分的長度縮減到最小程度。我現在有時感到聊以自慰的是,中國許多知識分子隻注意外化部分,注重對於身外之物的探索,而不注意內省,不注意自我完善。在這方麵,我倒能夠一方麵爭取在知識量上有所增加,同時在精神、情緒等方麵亦有較大的積極的變異。

有時,一種怨天尤人的想法依然在做崇:我總是落在時代的後麵--社會動蕩已近尾聲時,我剛進入這種狀態;社會開始穩定,我恰處於青春期暴亂的巔峰;社會開始起步,我仍裹足不前,生不逢時啊!不過,撕開胸膛,勇敢地接納廣泛的未來,眼光從名利移向未來的與此有別的方向目標,是使我感到有些欣悅和自鳴得意的。

剛才,聽說S與他人撮合要將我逐出教研組,趕回田野中去。奇怪的是,聽到這個消息以後,我倒無動於衷,好象在看別人濯足一般。不過,對於S,我倒是更進一步看到了他令人不快的一麵。原來,我就認為除了性格與為人方麵,無它可取,現在看來,這僅存的一些使我感興趣的東西也將宣布這不過是一種外在而短暫的假象而已。這種不幹淨光亮的勾當使我對他大為失望,隻是蔑視但不忌恨。我想,即使他當眾麵對我大肆攻擊,也隻能引起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決不會再象以前那樣大動肝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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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nty-third

看來,一到年底,亦為我情緒波動較大的時期。七八年,我就是在這段時期開始對學習失去了興趣,與賈冀五、蔣躍等爭執而且意欲以武相諸,而這幾乎成為我輟學之前兆;七九年底,我已經全然不上課了,引頸以往後我更加驕橫跋扈,為所欲為;八0年底,首次進入那個危險的領域並撞得頭破血流,幾乎廢黜性命,由此失學失家;八一年底,處流浪之中,在二毛處無所事事;八二年底回青海依然是個暴虐狂;八三年底呢?則無法衡量了,在小小囚室之中連續幾個月見不到陽光,呼吸不到新鮮空氣,使常規失掉了,同時,去未來的無法預測、感覺與把定使這一階段呈現出人性的異常。現在,又是如此,火氣十足,但無疑,外人是絲毫看不出來的,隻是看到我看書不象以前那樣夜以繼日了,而有時到外屋去暖和一會(或許是天冷之故--他人之猜想)。我即便在這段時間裏,這樣的情緒狀態下,比以前大為不同的是,依然能夠較冷靜而理智地克製自己,不動聲色,不為環境條件變異所囿。可這樣做的結果,使我比以前受壓抑的東西要多多了,而且較之以前情緒正常時期看上去對自己還要殘忍桎梏些,至少從行為上表現出來的是如此,這樣,在身體上引起了些不良反應,加上原有情緒(抑或精神)上的因素,發炎,疼得夜不能寐,而且,還不象讓人知道,嘿!說起來,我對現在自己的性格變異多少有些自足,而這樣變態了的性格,是否還會象X所說出現性格悲劇,則不得而知。其實,這說來也實在不足掛齒。人的舌頭總是與年齡成反比的。我現在也不能是那般完美的內心豐富,在未接到外人來信件的這段時間不是也一樣心有不滿和焦急嗎?隻不過是把原來麵對身旁的東西更進一步麵對周圍,進行了一番外化遷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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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nty-fiveth

一種危險的傾向,一種終於印證了我自己無能與軟弱的現象。我這幾天由於看不下去書,而到了別的隊組對一些人侃侃而談,仿佛要重新取得健談的印象,同時將近期被壓抑的能量一下傾泄出來。盡管聽者如醉如癡,可我馬上意識到這種舉動行止之荒唐,應該終止了!不能再這樣外化,不能再將北京信息的中斷所造成的紊亂不能靠這樣的方式予以平衡和補償,再苦難隻不過形式而已,還是老老實實坐下來,夾起尾巴做人吧!This diary will prove useful to you.  You’re not be sensitive to critisism and encouragement.  You must be content with very little.  Keep a check on temper!  Porress your soul in patience, and silence is golden.  Don’t interested in other’s affairs.

許平快要解除了。我從開始到這裏,就意欲要他解除後帶信給王潤生,告及我的情況。這樣,我在做許多事情的時候就取得了一種象征性的姿態,實在地,我的性格遷移部分地與此有關。有時象來甚覺可笑,一個勢利眼,一個總是不放棄那虛偽而殘落的青春期暴亂,咳!

連日記也寫不下去,隻是懵頭暈腦,爬在桌子前麵,忿忿地對著自己。

早晨寫了上述日記,晚上,頂頭上司到這裏來訓斥了我一頓,主要因為我屢屢被提醒注意衛生可不為所動,說我“賴了叭唧”!我竟然給別人一種這樣的印象,恐怕在經理部時別人就有過此感,盡管可能不是那般明顯而強烈,而到了這裏,首先,我不敢與這些幹部頂撞,隻能忍氣吞聲,其次,原來對待同類人那些脾氣也形似蕩然無存了。賴,這個概念究竟是怎樣的呢?恬不知恥,嬉皮笑臉,拖拖拉拉,疲疲塌塌,萎靡不振,橡皮釘子,肮髒齷齪,舉止放蕩,糾纏不休,外表上看去就很別扭,讓人有欲戮之感?這恐怕是一個最為直言不諱、近距離、毫無修飾的反饋了,這種東西究竟有多少普遍的意義?是否僅是一想之中偶然出口,還是已在幹部階層形成定見,今一氣之中不慎說出?不管怎樣,這個詞聽起來總不大舒服。可是,這種印象有什麽不好呢?舍此而外,我還要給他人留下一個什麽樣的印象才算是心滿意足了呢?才氣出眾、耿直剛強、胸懷廣闊、滿腹經綸,清正廉明,倔強不阿,超凡脫俗,德高望重,仗義疏財,胸有成竹?隻有這樣,才能使自己得到滿足嗎?傷害自尊心、受侮辱、早喝斥,這又有什麽呢?想開些吧,以後這樣的日子還長著呢(在這裏,我平日不苟言笑,總會使幹部覺得陌生些的,而這樣也不無好處。)你不是要問心無愧嗎?不是要完成那可笑的遷移嗎?那麽,你就去迎接吧。如果,如果僅此就使你悶悶不樂,影響瞬間的生活,那就說明你太混蛋了。雖然,你也知道,你那套孤芳自賞的玩藝是絕經不起任何稍加仔細的推敲,那套東西在書本裏麵的表現,與其說其充實,不如說是更新。或甚至可謂自我作賤,可是,畢竟人--包括犯人,還是要有“那麽一套”的呀,舍此而外則不成其為人了呀!你挨過電棍不停地打蹭在身上嗎?沒有;你那樣汗流夾背地在院子裏跑過圈嗎?沒有;你光著身子大數九天被罰站過嗎?沒有;你蹲過小號嗎?沒有;你穿過小衣裳、刹過小繩、帶過手銬、腳鐐在院子裏衣食住行嗎?沒有。不是雨天讓你在外麵與你手下一組人及所有新班的人聽了會隊長訓話你就大為不滿嗎?不是為了清監之故,讓新班這些人在夏日夜班蚊子成群的露天靜坐你就說說道道嗎?不是隊長不願看電視而關機使你老大的不高興嗎?不是別人與隊長接近你耿耿於懷嗎?好吧,為了這些,你就應該跑圈、罰站、穿約束衣、刹一繩、挨電、連揣帶趟、關小號、跪在地上去磕頭、去哭爹喊娘、去痛罵自己、去口是心非、去為了一塊小窩頭而挨板凳、去給別人當催差成日替他人倒洗腳水為他人剪腳指甲,揩淨別人吐的痰跡,並不時在門背後撅著,這是你應得而目前尚未得到的。挨頓說,聽了個賴的評價就惹出這樣的情緒來,你活得太仔細了,套腐化奢侈而不近情理了,為什麽你就不能象狗一樣去搖尾乞憐,而要道貌岸然、外強中幹呢?為什麽你總是要在觀念中取得一種自我的解脫而同時又要在物質形體上有相對的優越感呢?你無非是憑了一點知識(學曆)才得以這樣養尊處優、怡然自得,除此而外你有什麽呢?練土方、大田、菜園、基建、木工、手扶、鍋爐、棉花地、場院?你去比試下?你這樣自以為是,目空一切,你到底以來了些什麽呢?假若你真有所依托,那麽對於賴皮賴臉、賴手賴腳、賴心賴肺、賴了叭唧,賴得要死,賴得優越,賴得開心,賴得道德,賴得法律,賴得過去,賴得未來,賴得天長地久,又何不一笑了之呢?為什麽要賴得對賴字抱以這樣賴的賴態度呢?如果你沒有什麽可以自我玄虛作依傍的話,就賴得其所些吧,至少,對於外在的種種評價不能在那“精製、纖巧、細微”的神話中引起如此之軒然大波吧!嗚呼,賴了叭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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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nty-seventh

由於找到了可以使自己對周圍某種外化的對象,我迎合了那種世俗的東西,終於好象忍俊不禁似的將自己夥同於一般嘰嘰咕咕的人,而使自己的處境霎那間有所變異,取得了某種可支配地位而取代了原來形單影隻的地位。對老疙瘩的不滿使許程二人與我取得了一致,我仿佛亦得某種開釋。可非但事過之後,即便在事出當時我也有某種潛在的犯罪感,仿佛有了聲音在提醒著自己你又要複活了,又去幹那為你所厭惡鄙棄的勾當了。莫非這也是情緒低落的產物?這樣下去又有什麽樣好的收場?即使從境遇上說可以暫時柳暗花明,可終不過將跳梁小醜,曇花一現。實在話,這也是我得知S絕非我以前我描繪那般不近世俗,相反,非道德主義更使他蔑視一切良知,從而不擇手段地謀取個人利益,而且,既是不擇手段,高雅與低俗,開明與猥褻行為都無不可取。於是,我馬上就意識到自己以前所追求的目標的幻滅,自己前一度的行為已經不群到了相當程度。於今,隻得靠自己的摸索了。我討厭反複,回到以前的某個狀態,希望變異而不是循環,還是要克製自己,以完成這一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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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eighteenth

昨天,接到J郵包,看到夾在其中的信,對我的價值觀產生了某種懷疑,至少對我的選擇和未來有某種不安全感,“胳膊扭不過大腿”之類的勸說。這使我感到失望,仿佛失去了一個知心,或一個較為溫和的外在化的自我。可實在想後,又使我感到一些驚訝,我應當的僅是熟視無睹,絕非出乎意料。不過,與其給我帶來的撫慰與頌揚及由致之自得之感比較起來,這些東西很快就被淹沒掉了,信中,談及經理部但靜波、崔坤寧、侯俊蓮、石誌坤等人的兒女情私情,挺為憤慨,發問男女之間除了愛情以外就不可能存在友誼這樣的問題。於是,我借此機會大做文章,說悟其意然我決無想將友誼進化之願望與可能,這中心理是很正常的,而在我又是很頻繁的。具體的心理學上的定義與解釋,我沒有仔細考慮過,可這種逼迫對方做出選擇(這是廢黜不道德,而且也是借高尚的防禦形式進行惡毒而輕蔑的進攻的方式)。實際上,這對於我在刑期中賴以蒙蔽自己的依托點來說,是廢黜有害而且可以說毫無裨益的,但當時一念之下做出了這等不明智但卻豪邁的舉動。仔細想來,這種作為的出現亦有其原由。我現在漸漸地、不知不覺地對兒女情長變得沒有興致了,無意於糾纏這諸多的玄妙迷離但紛亂陌人的題目之中,同時,一種對於未來生活的重新涉及又反複於我的腦海之中。以前,給希希的信裏,可能是出於一時逞英雄,說我欲獨自一個超度終生,可現在這種看法不時經常攪擾著我,迫使我對此能即使是茫然而雜亂毫無章法與結果地思索須臾,由是成為一個經常的問念,一個概念構成。我不知道最後結局會是個什麽樣子,不過這樣思索本身是具有一定的誘惑力,從而也是賞心悅目的。

今天,S住進,使我恐怕又要重新麵臨局勢,這個地方恐怕也要重新進行係統平衡了。我想,這更多的可能隻是對我的壓抑,而這不無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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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hirty-first

今天,是一九八四年最後一天。回想起這一年,與以前差不多,有較以前變異之處,亦有裹足不前之處,有至今尚使我孤芳自賞之處,亦有妄自菲薄,自嘲自謗之處。出於習慣或某種義務感,複又提起筆來,在毫無興致的狀態下力圖寫點什麽,鬼知道這是個什麽習慣或義務。不過,這在監獄中紀實或許來得較實在些。想起來,去年今日,我在宣武分局十四號裏麵,處在於結案角度的未確定狀態,不許可我能有現在這樣的條件來寫點什麽以在坐標係中找到相應的刻度。今日,有此條件,卻不想寫什麽了。

這一年中,我終於結案了,被判刑,送服刑。我到了市局曆史搗碎了法庭,到了轉運站,到了圈裏,到了大田,到了宣教組,同時,也到了茶澱幾乎所有分場。在學習上,我讀了幾本書,從而更進步落入自我設置的文字獄之中,更進步失去本色而去迎合那些空洞自我標榜惡毒的說教,從而更進步距離於(不管是超前還是落後於)現實。雖然我意識到書本不再是那樣神通廣大、包羅萬象,無所不能,可畢竟難於抵禦種種可笑可惡的習慣意識左右,因而重又陷了進去。對於經濟、哲學、法律、心理學、美學、未來學等等方麵均有所接觸,在獲得了一些東西的同時,也將自己的求知欲調整到較為盎然的狀態之中。在生活方麵,取得了較大的變化。從囚室到露天以後,我迅速回複了自我,可好景不長,到宣教組以後使我迅速地懷疑和動搖了我以前曾為多少人指摘勸說苛求改革的性格,將其朝著更加脫離現實--不管是監獄的現實還是社會的現實,愈來愈不僅從觀念上(以前某種程度上如此),而從行為上自我與他人隔絕、孤立起來,內向化、因而更進一步擺脫了對周圍的依賴和向往,更加煢煢孑立了,在其中,有所得失,譬如至少從結果上說免去許多麻煩和紛擾,在這個特定的環境裏保持了一種也許有利於自己在他人心目中形象的假象,被稱作老實人,蔫有準之類的,可是這樣突如其來的本末倒置,高強度短時間的改變,使自己一時難以適應,在情緒、精神、肉體等方麵引起了一些不良反應,而雖然說這不明顯堅強,但究竟是開始還是結束,會對我在多大程度上造成不適,我不得而知。好在畢竟唯意誌,從而有信心應付一切突然出現的各種事變。由於在這裏可以與外界通信,我與父母、希希、J、三姨、王坦、馬麗珍來往過信件,同時,正式與非正式地與G、D、吳廷華、李惠斌、王維儉、馬小瑜、秦立憲、李岩、郭謙等人發出了信息,未曾接其複。我這一年中,開始至中下期皆對交往有盎然之興,尤異者,可最近對此已較漠然,象對於其他身外之物置若罔聞那般。雖然我至今尚不能缺少交往,但從趨勢來看對此的需求呈遞減狀,誰知會停留在什麽樣的狀況之中。對於公安局、勞改場,我算是有了一些了結,無論是管理者還是被管理者,皆如此。我對於犯人管理質量很是失望,這種溫文爾雅的改造確實讓人看上去太和平沉靜平淡無奇了。

新的一年之中我要做些什麽呢?我想,在目前的環境和條件下,應該繼續沉浸在對於書本和文字知識的吸取上,這無疑在任何方麵(實際意義上的)都是有好處的。避免與他人來往爭鬥,謹守自己的疆界,不讓他人進入,也不要進入他人,與世無爭,安之若素,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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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first Nineteen eight five

新的一年開始了。現在好象不象以前那樣多思善感了。不過還是有不少惆悵茫然在裏麵。今天,給希希寫了封信。昨天接到他一封來信,說他想如此混下去,不求上進,希望我能給他“指教”一番。信中,我嚴厲指責他一番,貶低其生活觀與其朋友,說社會在變,外麵若擬苟生其間,又無力左右社會,隻好改變自己--改變勢在必行,隻是究竟朝哪個方向改,方式、目標、手法如何需由自己斟酌,他人不可越俎代庖。在這樣說的時候,我很慚愧的是,近一個月了,我由於情緒及身體原因幾乎根本沒有動書本,作為新年伊始,我仍不得不遷就於我的情緒,依然坐在自己這個角落裏袖手而席,低頭靜臨,無所思考與適事。書,這是我現在唯一可以抵禦侵襲之物,一切外來的醜惡、卑鄙,以及兒女情長之類的東西都可以於其中淡化以致消逝,不能丟開啊!千萬注意,你唯一的寄托與希望。我現在好在已經將自己從過去逐漸轉向未來(如果現在隻是廢黜短暫而在時間上趨近於零--靜止的刹那的話),使我得以去掉一些毛病,那麽,進一步的麵向與走向未來,則有待於抓住時間,不遺餘力地去追求和瘋狂。

新年鍾點響之際,隻想J,意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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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seventh

這種情緒的不正常狀態已經持續了這樣長的時間,至今恐有一個多月了。在這一個月裏,我拿起書來就有一種不可遏製的厭惡與焦躁,平素破壞欲強盛,不時到別的地方與他人無聊而坐,靠環境的變異來力圖扭轉壓抑欲泄、歇斯底裏的局麵。在這裏,我依然是個不問世俗不與他人往來的人,隻是平素總愛站在爐灶旁邊處於欲言又止的狀態。我自己也感覺,對於他人的毛病(甚至並非對於我的無禮和粗魯)我忿忿於懷,即時忌恨。坐在我自己的位置上總感到桎梏與羈絆,非常懊惱,對於目前身陷囹圄,需苦熬幾年才得重複“原子對軌道的偏離”。看到他人不時談論還有幾個月,幾天就得以回北京,心中好不傷感!尤許將離,直接地影響到組裏的生活內容、秩序、安全係數與目的函數,更使我心旌飄搖。屈服於情緒,一方麵,自信於知識上的緊迫感,而另一方麵,又將這種感覺(情感)放在性格與精神狀態下予以修改、蹂躪、強奸,就象豢養一個標誌女子一樣,一方麵向外炫耀其容貌、氣度、身段與貞潔,另一方麵,卻任意玷汙其身軀與靈魂的每一部分。(這種性饑餓者的描寫!)無論何人,都會透過我那自我得意非凡的修改遷徙而看出我依然是個非常神經質的人,是個易於受感染,易於外化的人,隻要情境適宜,我會誇誇其談於自己於外界的。盡管可笑與可樂而不為?可笑畢竟事後,即刻歡娛何人抑?康德尚且如此。

成天無所事事,低頭凝思,不語寡歡,實際上卻一無所得,至多隻是聊以自慰的收獲。我對任何部門的知識一經仔細探究,就會發現有許多問題的理解、把握與研究(這個詞在我來說是神聖、高深,非吾輩所侈談可行的),非吾之能力所及,至少目前如此。我所謂麵向未來,不過是功利的角度而發出的實用主義的狂吠,對於本體的追究,對於興致的辨明與廓清,這是我所不齒的,質實而言,則是懶惰與無能的表現。沒一次經過外人的較為嚴肅的討論,我就動搖自己的自信與知識穩定係統,我那借口炫耀和標榜的東西就被危及、動蕩、摧殘一番。雖然事後鑒於對新事物接受能力(甚至記憶能力)差,因而複舊非常迅速而簡單易行,可畢竟非以前那般問心無愧了。這個意義而言,總能受到摧殘未必是件壞事,所謂自我體係,性格穩定(象目前遷徙的結果)隻能泥足既定模式,隻是標誌著向日暮西山挺進,--向死亡靠攏。遺憾的是,這種趨勢在所難免,且大雅之中。我不是屈就於人類的知識嗎?我不是有一個盡管脆弱柔軟與較為穩定於異眾人之處的自我體係嗎?既然性格記憶、自我複原能力強,那麽,就肯定是變異性差,那  性差,模式化已經達到了相當程度,成為人到中年或屆古稀的冷峻與傷感的程式了。是啊,這樣,你還敢說你處在未確定狀態,能保持那種不完美狀態中所特有的、象處女那般的敏感、遊移與驕傲嗎?什麽現在中國的變革或許是向著悲劇性(世俗意義而撇開存在本身就是一場悲劇這樣一個普遍無聊陳舊模糊的命題)反動化邁進的行動,什麽計劃經濟或許的確是最佳經濟存在,隻不過尚未為世人所識,更沒人能加以利用,什麽加入個體經濟成份,鼓勵競爭,重經濟效益,重成效,而一改過去麵向目的函數、麵向動機、麵向仁義禮智信、倫理道德,會使中國西方化,會使人類的悠久而特道德文化傳統遺盡殆棄,使人類幾千年形成一個多元化穩定係統(結構)的努力功虧一簣付諸東流,什麽東西方文化比較這樣已談論敬酒而恐怕毫無意義的輪替,究竟能在什麽意義上取得我目前生活的信賴與篤敬,對於我今後的生活有什麽指導性作用,這些貌似語出驚人的問題麵對嚴肅而切實的知識與曆史,能有多少時間的扭怩作態,很成問題。

現在,對於兒女私情之事想得確乎很少,而且紀實想來,亦非從前那般情真意切,迷離恍惚。這倒不是對這種事諱莫如深,隻是淡化了。對於今後的生活,我一點概念都沒有。如何呢?我原來鄙視個體小商販,可現在這種觀念發生了變化,相反,那種固定的、甚至政府機構中的謀位在名譽上的誘惑力也非從前那般,漸為無拘束個人行為的愉快輕鬆無責任優裕放蕩所掩飾。而在這種情形之中,安能設想有個什麽安分寡婦來扶持或依靠於我的生活?女人的價值幾許?D不是也失去其本來少有的那一點魅力了嗎?G至少隻是一個小孩子,永遠如此,一朵嬌嫩易折而膚淺無意義的花?X呢?靈性少,勢利觀念強,門第觀念濃陳(我竟然在這方麵的切蹉中有所失誤,太可惡了!)J呢?現在與我的向往(或想象的理想化--僅是過去,而非未來)生活中占據了絕大部分的空間,可又如何呢?不過凡俗之子而已,一個圖書采購員、信息運輸者。那麽,以後呢?在那樣一間屋子裏,放著些書,穿著毛衣拖鞋,叼著煙卷的小夥子孑然一身呆在裏麵,窗子前擺著一張辦公桌,桌旁的書架上放著一架錄音機,放著些音樂。此人或許整潔,或許拖遝。一張椅子,一個單人床,一輛自行車,一個行軍床,交往之中恐怕全部是同性,而且他不願讓什麽人到他的房間裏來翹起二郎腿說三道四,大年齡單身漢那特有的“防禦性敏感”使之漠視一些孩提的社會、聚會、遠足。屋子裏陰暗,彌漫著枯燥單調毫無生氣的塵埃,與焦躁、保守、多思善感的氣氛。這裏有毫無希望的追求,有自以為是的失敗,有為人不齒的清高,有永無結果的思索,有鬱鬱寡歡的驕傲,有孤芳自賞的努力,有一往無前的孤獨,有永無寧日的單身。All of this, All!是什麽呢?應該是什麽呢?這就是人生的真諦?這就是我的存在意義?一盆文竹,一幅什麽人的畫,煙蒂、髒衣服(或者洗過了),喇叭褲,眼鏡、地圖、鋼筆、來信、床下的酒瓶子……有什麽呢?誰不一生呢?什麽樣的就算不虛此行?恬淡寡欲,克守空門,事實上的遁入空門,不拾人間煙火,又有什麽呢?什麽黑格爾、馬克思,什麽恩格爾法則,荊輪效應,它是生活?什麽misconduct、love,這是歡樂?merry、enjoy,這就是目標?長壽於人何益?痛苦的一生即便短暫未必無刺激,更何況刺激才生活。窗外事於我何幹?誰打破了什麽人的頭,誰偷了我的東西,誰強奸了水性揚花的寡婦,有什麽關係?至少對你的生活有何影響?有興趣轟轟烈烈,甚至不惜以身試法的時期已經過去了,剩下的唯有冷清、荒漠、平靜、淒涼、悲落、凋零、謝世……默默地、默默無聞、無聲無息,象螞蟻的終生那般。哈,你記得床上栓根繩子等待奇遇之臨的情形嗎?你記得橋頭小學後門自己語麵時的自我發現嗎?你記得上房揭瓦顯示力量嗎?你記得13路汽車成為你日夜思念之物嗎--426?你記得隔著78711窗子向外眺望跑步的身影嗎?你記得脖子上的紗布與“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異態,畸形的身軀與薄薄的嘴唇嗎?你記得“你很聰明,你什麽都明白”那醉意氤氳的悟道與著迷之夜嗎?你記得躲進門外聽那憤怒與仇恨的敲門聲嗎?你記得把刀子放在桌子上,使無知笨拙但多能與嫻雅為之一驚噤若寒蟬嗎?你記得拿著毛背心,幾乎感激零涕地騎在複興門大街嗎?你記得青海的引誘嗎?你記得金台觀的厭惡與興奮嗎?你記得20自行車的鏈條聲與布鞋底得意地交織攏起茫茫的夜色嗎?你記得幼兒園與小朋友一起的運動頭嗎?你記得飯莊醉意磅礴,氣吞煙酒,口出世界,不加修飾地堆積醜態與追逐鋼琴的拙劣音響嗎?你記得單位床前的低吟嗎?你記得大衣服披在小身軀的可笑可愛嗎?你記得悔錯逐漸成為卑鄙的習慣嗎?你記得青年社的握手嗎?你記得政法學院的眼睛嗎?你記得All is empty嗎?歇斯底裏,動輒得咎,想入非非,夢囈般的追求,躺在床上,仰麵靜思的激勵,那酒氣,那瘋狂,還不夠完滿嗎?還不夠得意嗎?還不夠失魂落魄嗎?還不足以品嚐這般玩藝(不管是何種感受與情感)嗎?在這方麵,無是無非,可卻有始有終,最後,你獲得了什麽呢?對其還有什麽可以迷戀、幻想、執著與悲痛欲絕的呢?你看,那個小房間不是很好嗎?包在外衣下麵的軀體,雖然瘦若枯幹,不協調,卻不是依然整齊無缺嗎?那裏麵不是應有盡有嗎?從遠古到現代,從愛因斯坦到黑格爾到摩爾根到魏個納到馮特到維納到奈斯比特到笛卡爾到配弟到弗裏德曼到斯賓塞到達爾文到巴甫洛夫到沙夫到瓦格納到海頓到海明威到菏馬到拜倫到艾略特到鮑姆嘉通到阿奎那到艾麗絲到普拉蒂尼到波特到蘇吉亞托到科彭到齋騰清到劉易斯到莊則棟到張宏根到周鹿敏到胡玉蘭到馬燕紅到李寧到錢偉長到潘承洞到張光鬥到詹大佑到葛洪到沈括到董仲舒到老子到莊子到孔子到屈原到堯舜到黃帝,這樣的體係,這樣的建構,這樣的自我調節,還不夠你玩味嗎?這些東西盡管荒唐、無意義,不過總還可以借以浪費生命吧!你麵目可憎,戴了那樣一副眼鏡--唔,對,問題就出在這裏,你必須靠個什麽東西來將模糊不清的社會、人生、自然、外麵、自己重新清晰化,從而有戴眼鏡的特殊心理(想必應有眼鏡心理學吧),所以,外界的一切都經過了加工、變形、整理方得以進入你的知覺領域,再由你認知、理性、意誌、邏輯、大腦反射、輻射到行為上,怎麽能與外界無關呢?超前或滯後是必然的,否則才是可稱奇的。那副眼鏡,使你不能與他人一樣,你的終生決定於其上,沒有眼鏡,形式就失去了,自我飄忽之際,身軀失重,本末倒置,秩序紊亂,生活麵目全非,這樣,你還苛求人類的正常生活?還指望任重而道遠?還仰慕那象一根筷子中間被截去一段似的眉毛、榻癟的前胸,輕輕款款故作態的“生物電怎麽解釋”、“那自然了”;有什麽啊,有什麽,有什麽不能被你珍惜地扔向人類呢?這並非忍痛割愛,不過去掉累贅與羈絆罷了。世態炎涼、滄桑沉浮,輪梭遞嬗,往複始終,一切一切,不過如此。有什麽比你自己更可靠的呢?何況你自己究為何物尚未可知,你還要去幹涉外界作甚?當然,即便你有能力(這是永遠不可能的)來對付自己,也無此必要。設想,將來,科學更加發達了,生理學的進步使人能夠比現在的愚昧蒙鈍要稍好一些地擺弄和愚化自己--假若此前人類未毀滅於那勢在必行的越來越趨向於毀滅整體片甲無存的戰爭的話,我每做一事都有嚴格的規定,這種規定也許其中道德成份遠不若目前所謂科學成份多,一個人生來就被規定(選擇,被認為適宜於)做某項事業,“從其基因看,將是個×血質×類型屬××號性格附×類×種想象×類邏輯思維、×%成功比×型配偶×類文字形式--符號、×生理機製類、有×食欲期、×性欲期(值時,生育功能與後代智體係數為×--最優化)、×情緒異常期(值時,隻宜作×型娛樂--度假、旅遊、風流韻事)、×創作性來潮(值時,隻宜作每日×小時,具體為Am×小時,Pm×小時,每周×日,具體的……,每月×周,每年×月……此間不適性交與過食,以每周×次,每食以蛋白質、脂肪×克、胰島素×克、    食物×克、且以×類×種食物為優,運動量為×單位,營養總攝入量為×單位,其中飲料×單位,固體食物×單位,空氣養分--含氧、氫、氦、硫、惰性氣體及×量必要的塵埃與汙染素【此對人體是必需的】×單位,軀體養分--各種饑餓【視、聽、嗅、溫度、觸、言語、交往、欣賞、排泄】×單位);適於×型×類×種×門工作,方法×型,教育×類,成果向量係數×,成功概率係數如×表×行×列,一生活動具體規定如下:×-×歲×-×月以×為主,伴以×、×、×,宜交往×、×類型的人,起床×刻,可暫不做×洗漱訓練而做×型×類翻跟頭拿大頂基本功×法訓練×分×秒,早餐×……,×歲……,×刻宜以×姿態×頻率×強度踱步×數量,呼吸×數次,此時不宜做×類抒情藝術的欣賞,隻適於××類型剔牙以調節潛患於×區的不良情緒××……,生存環境:×類氣候、×類地域、×種村落、×類鄰居、×型屋舍、寬×長×,分×室×廳×廊共×間,分布格局如×,×室陳列:……×類桌椅、該椅×條腿×長、×高,椅背與坐麵成×度,……臥榻……×年×月×日×時應有尿布×公分寬長置於×處…………”你每做一個動作,都需要嚴格對照這個規程,稍有閃失--這種閃失在科學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行為要素測定已使之概率趨近或等於零--則會帶來巨大的、不僅對自己且對旁人以致整個有條不紊、一派和氣、穩定行進的世界的災難。多麽人道,多麽令人讚歎,多麽輝煌,而又多麽麻木不仁!你隻有在這裏麵才能看到那無線的生機與歡樂嗎?在那間小屋尚未被這種科學毒化以前,為什麽不享用一下這冷漠的自安呢?用不著去呼喊什麽“為了生活的活生生,回到自然去!”而隻須默默地注視著這個人人欣喜,可卻是悲劇的演變和到來。

是啊,三角形,在古人那裏,你意味著詩情畫意,一個永恒的主題,你成了巴斯加與楊輝紛爭之物,你是網絡結構中象征日本或強權係統的幽物,你被用來作哲學抽象遊戲的玩物,(誰能將其區分開?)在如今,你幾乎無處不在,建築、數學、醫學、監獄……可是,你的特殊命題,“道學家見淫,流言家見宮闈秘事”,在微積分裏,你又是變化量,那個神秘物,為恩格斯所讚頌不已的微分變量的原始雛形,dx→0,lim△x=0,△,令人多麽的不可思議!多麽玄妙,多麽深奧,多麽令人費解而又不遺餘力,多麽英雄(豈止數學家、幾何學家、三角函數學家--竟然有人為這個神秘物編織了這樣一組讚美詩般的網絡,建築學家、美學家,等等)在它麵前折腰屈膝甚至至此終生!它與死亡多少次被連在一起,加以比較與協調。是啊,孰輕孰重?孰得以左右整個數目龐大質量混雜而又脆弱不堪的人類?在你這裏,又構成了你生活中的什麽部分,這部分在你的全部德行與醜惡中占有多大位置呢?不錯,過去,它曾大到了幾乎可以把你的名字套期來,寫作△潘△?(錄入注:應將二字放在三角形內),那麽以後呢?是不是還是繼續其淫威呢?夠了,已經“飽嚐辛酸、曆經折磨”了,應該收斂些了,應該明智些了,應該清醒些了,(從這個意義上說,進監獄是件非常及時而妙不可言之事。)回到你的小屋去吧!記住你的眼鏡!不要再沉溺於這種荒誕不經可又偉大壯麗的事業之中了!

在給黎力寫的一封信中,我一時寫出了“路遠比人長”的句子,好不得意。可仔細想來,為何不可以說“人遠比路長”呢,我每一步不都在踩出新的痕跡,拓出新的道路嗎?盡管這路可能導向毀滅、導向不可自拔,而其後也不會(不可能會)有人尾隨,可這難道不是路了嗎?馬克思“崎嶇的小路的攀登”,尚有條小路,雖然崎嶇也有人在前徘徊上下過,問題是有許多以致全部事件,我經理它時未曾有任何前人經曆過,以後也永遠不會有了,就象我永遠也經曆不到其他任何人所經曆的任何事件一樣--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如此。於是,那些想把經曆告訴別人以作為賣弄自己或儆戒他人之物的作家等,做了些什麽事情呢?把在輪船上的每一點細微感受寫下來(而且非常不準確、暫時期內也不可能準確),腹內的翻江倒海,眼前的金星閃耀,世界的顛簸動蕩,內髒的本末倒置,周圍的酸腥惡臭,四外的一覽無餘……。我還悲慟呢,我好高興哦,我太無聊了,我過於興奮了,苦惱啊,寂寞啊,惆悵啊,淒慘啊,荒唐啊,可感歎啊……象夢說癡人一般!挨了打的小狗跑到主人前狂吠及聲,能取得接觸痛苦之結果?

我不時反目過去,用嘲笑譏諷的眼光對待過去的自己。或許,這種否定意味著變化,意味著成功。倘若有一天,我回顧自己剛剛度過的一段時間,剛剛走過的路,能夠說“啊,還不錯,我挺滿意,沒有出什麽差錯,照這樣下去就行了。”這時,就是我生命實質上已經完結的標誌,一副徹底的酒囊飯袋,一具穩定的行屍走肉,一個確定的模子,死氣沉沉,偏執一隅而沒有什麽接受能力,成天的使命,生活的全部內容就是化學轉換作用--將氧氣至二氧化碳,將固體食物至熱能、機械能、生物能、人能與糞便。溯首,亦看出我在不斷地非議作賤自己的過程中完成了迄今之生活。我不想,恐怕也沒有能力搬弄德國(法律、經濟思想、美學、哲學--恐其民族擅此)曆史學派,將這個過程分作以思想內容、重要人物等為標誌的段落,隻是,按自然區分連貫起來:幼兒園、個人英雄主義開始得以滋長,鍾樓灣被塞到馬桶的威脅,被阿姨打破腦袋可能為武力懼的開端;三機部幼兒園開始了最初的反抗(打倒齊老師),但音樂感及其它一些不服輸的意識,首次上台表演也值此時,一些不老實的動作以此泛濫,把老太太的毛毯剪個口子,用竹竿戳小孩的小便,跑到五機部幼兒園那也玩彈球,成天闖禍,被鎖在門裏,依然有了三角煙盒去誘惑外麵的小孩倒髒土,上小學的通知還是在鎖著的門縫裏接到的。上學,連長的職務使我又顯赫一時,集體榮譽感泛出孩提的光輝,成天開批判會,批判李益勇校長,她的女兒在我班亦成受氣包。一次會上,我帶呼口號錯成“打倒戰無不勝……”好在事後沒追究,家被抄使我不知意味著什麽,接著,父母都離開北京,我到留守處,與一群大孩子重新過集體生活,三姨此時接我出來玩一兩天。七0年,母親醫院全遷,我興奮得不得了,做夢都想快些走,從冶金部小學轉出來。我隨母親到了青海,開始在所謂黑刺灘醫院宿舍“北京大院”,母親每天步行半個多小時上班,我在家裏學抽煙、偷東西(小雞、鴨),父親首次惱怒,聲稱“不願意再見到那個孩子了”,(事到如今,這種氣話越來越應該冷靜地兌現,可說得越來越少,到現在片語無存了)。七二年,父親來青和希希來青,希希就被送到天津五伯伯處,(那時,希希的形象隻是個弟弟的概念,嬌小、好玩、可愛、應該親近,我與希希的接觸太少了,二十五年生涯中我未曾有一年與他一起,遺憾!說實在話,對他,我還不如對李勇、對小鳳小華、對蔣躍、對高寶利了解得多),我偷同學的筆記本,被父親發現,撂了,我開始忌恨父親,這種潛意識(包括他對我的發怒和要我自打手掌),使我以後做些什麽事情都願秘不示人。在縣醫院,我成了最壞的孩子,偷人家鐵鏈子,用尖槍紮死鴨子,帶著希希夜裏用彈弓打706職工宿舍的玻璃,利用青海人對太平間的恐懼,藏在那裏用石頭打騎自行車的老鄉。在學校風頭十足,使小聰明自以為是,與老師打架,韓眼鏡拽著我的圍巾,我好英雄!鼓號隊,我先司大鼓,後任指揮,氣派,同年級那些漂亮的女孩子在我取得年級學習成績名次時無不青睞,使我得意非凡,此時心中就不能正確估計自己的價值,不知那裏的女孩子是崇文還是尚武。72年,回到北京,王正霄的班主任為我打開了北京學生比青海學生大不相同的麵目,同時,我的學習在班裏由開始的中等漸移到拔尖的水平,又可得意一番了(如果有個壓力更大、平均水平更高的地方,我也許或注定能再進一步提高自己,無奈這個好時節卻隻是動亂),學校裏一派混亂,不時有學生闖進教室搗亂上課,常看到一群群學生打群架,課桌椅被拆開當武器相互追殺,看到地上白花花的腦漿子,我在三姨處,矛盾起而漸加劇,主要是因為經濟問題,因為給我的錢太少了,這個吝嗇鬼。終於,拔了氣門芯,毆鬥,卡脖子,舉菜刀……回青海,經過一番教育,我又回來了,矛盾未能緩解,我學會了察言觀色,逢場作戲,盡管不說實話,親疏遠近與眾不同,多思善感,無信於真善,為接到悲觀主義、唯意誌論、存在主義打好了基礎;王正霄已離開我班,賈蘊倩、張克勇、楊煥庭前後來我班,終於沒有一個人能整治得住,而我由於家庭關係,這段時間的人際關係還可以,雖然沒有知心,但總和氣相處,尤其是後來與王樹民、王寶亮等的接近。教室已麵目全非,講台的髒水捅、笤帚,課堂上紙疊的子彈飛向每個角落,雪花膏與臭豆腐混雜一起,不時有搶來的爛魚頭尾,摔向每個女生。七六年,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奶奶相繼謝世,我那年黑紗常戴(不想今日重蹈覆轍,而且大麵積擴散了,為誰誌孝呢?)看到人們哭得那樣悲痛,我倒有些不解。告別奶奶遺體後,父親問我“你為什麽不戴黑紗?你為什麽不哭?”安知我不知黑紗在人死後會有什麽實際作用,也不來未想哭出來,連太平間及火葬場那一幕低沉也是不得已才如此的--或許,這時我的情感,或者精神已開始異常了,奶奶去世正好六月!這以後,三姨開始對我逐漸客氣起來,我感到了與一群流氓交往所帶來的好處與安全感(事實上這些人遠非流氓)。七七年十二月,參加首次高考,過分數線但卻不予錄取,因而在第二次考試複習之際心不在焉,總以為胸有成竹。參加補習班,更注重在異性麵前表現自己。與三姨鬧翻,在實力的增長之中,對付不得不屈服、逃走。這是我精神或情緒明顯異常的第一個征兆。考試過後修養階段,到中醫研究院打梅花針,引起了我思想的一個新的轉折,一個新的領域被發現了,哥倫布、麥哲倫效應在我這裏找到了兌現方式。這為誘因,其他的一些我記不起來的因素(等待、憂慮、焦躁……)合成作用成為在我的一生中從少年無知走向青年混亂的轉捩點,於是,新的一頁翻開了,我走入了迷宮,隨之而來的就是告別了幾乎過去的全部,一個全新的狂熱、癲瘋、夢幻、詩意的時代展現在我孤陋寡聞的眼心之前。錄取了,北京經濟學院,計算機係,你看劉菊芳、顧菊美、楊煥庭等等那種哼哼哈哈一反常態的樣子,孫麗華老太太得意洋洋目不斜視和對郭謙、孫連喜、我等的絮絮叨叨仿佛要請功領賞的姿態。我們(我、郭、孫、李三偉、宋海慶、黃躍德等高考班人一起去過頤和園,現在想來好不愜意!)初到經院,體檢、看到李斯奇不可一世,後又與賈、伯、馬、蔡湘漢、李××同住五樓,每天跑步,刻苦用功,偷偷抽煙,為了食堂夥食而在全樓黑板上展露文采,做出一副街巷流氓之態對付那群蒜溜溜知識分子能力不夠氣派十足的子弟們,遍打78711,與蔣躍幾乎群架,長跑莫名其妙地亞軍,與體育老師關係自然隨之緩和;老師對我卻不大感興趣,或許我又成績不突出,或許我不能常跟在其後搖尾乞憐、借提問題而恭維幾句使之渾身自在得不得了,開心於給你一個徹悟的指點或使你樂不可支的評語?數學才到微分,物理已過積分,    十二月份,無心於學習。寒假,自己在宿舍裏守著一棟空樓,除夕之夜連賈都走了,我思緒飛騰,感慨紛至,在這個數學班裏我輕而易舉地取得了語文上的霸主位置,而又在這方麵向前發展著(這種發展至今尚未終結),天壇牌雪茄、金鹿、黃金珠,無心於茶飯,隻感慨人生。新學年開始,硬著頭皮去聽那黃自吹自擂,另一個小醜似的戴眼鏡歪頂帽子的老師的數學分析,那個尖嘴猴腮、南方口音的矮子的物理學,那個陳蓉榮的政經,那個討厭的黨史教員的黨史,那個俞榮的英語課,還有那個戴高度近視鏡,說話語無倫次的長臉的硬件課。曠課、思睡、暴躁,到了五月,與伯寧寧爭鬥,周堅、歌詠比賽,集合,討厭的程大省……終於,倒了下來,……孫博在昏暗的亮光下……再見白天已是幾日以後,係裏動用了全部男生到醫院去,輪護。我昏迷中不知說了些什麽,總之十分好笑。父親偕黨委孫×探望,我裝傻……張曉連秀萍探望,我如今隻記得張對父親“他挺有才的”,事後,開始了新的罪惡的冒險,思想著以一個英雄的救世主解脫一個殘疾人的災難,將會是一曲動聽的倫理之歌,與王祚成的爭論……《天演論》?……“人們要我去呐喊,我就去呐喊”?……聽說我運氣不錯,那天晚上趕上了朝陽醫院最強的醫療力量,……“你知道嗎?你現在救了我,卻殺害了一個生命!”……賊一樣溜回學校,要伯寧寧把張曉喚來……回到醫院,with my lift hand……寫信給華國鋒,以求一死,事未成先行發難,程大省驚惶失措,竟以敵人相稱,父親把憂慮重重,病房裏我於心不忍地折磨父親……終於,暫時休養,回到青海,可這是亦未曾平靜,不能容忍那高原的寂靜、單調與原始,複又回校,甘忍眾人背裏指點,習慣了就無所謂了,繼續念書,別忘了你的物理隻有58分,那個可惡的老師、奴才、政治上的腐人敗類,隻能是個糊塗終生,為人驅使的狗!……年終,又複前狀,曠課、失眠……轉年又一個學期,依然如故,幾次努力追趕卻敗在情緒之下(就象我目前之狀一樣,這是否說明我在學習上永遠要落到後麵,永遠為情緒頤指氣使的奴隸?)學校終於認不住了,於是,我到了安定醫院,哈,能合法休息何樂不為?招呼!……中青社、馬麗珍!又一個新的生活被掀開了,狂熱達到了新的高潮,被社會認可(全國甚至更大範圍),這是何等壯烈而激動人心之事?手寫體排成鉛字,人才學,五月十四日香山之行,“喝碗人間的甜水吧”,“曆史在我麵前隻有兩尺長”,黃曉菊一跛一拐來到經濟學院,來到我的生活之中,這樣的不情願,突如其來,糊裏糊塗而又無可奈何!“你為什麽不去死?”此乃見麵禮!好家夥,這麽廣大的世界,這般不得了的人生,可是,潘曉,這能算功成名就?能是資本?何況這並非我的東西呀!撮火、惱怒、遷怒到張、折騰、寫信給馬麗珍,揚言……休學一年!回到青海,繼續做北京的那橙黃色、鮮紅色、灰白色的夢,繼續自我的發泄,人們都在轟轟烈烈地討論,你呆在這裏算什麽呢?這個陌生的家,這不理解我的父母……回去,要求複學,冷遇,到青年社--通過與黃同到馬處,到雷處,馬,沈!又一個新的領域打開了,求之不得的複學被允許試學,可此時我已毫無興趣,隻是……與範同至,深夜,錄音機輕柔的《夜來香》,廚房裏不滿的一瞥,書櫥中的大娃娃,黃金珠噴吐濃霧……“它會教我們重新作人”!人是作了,學卻廢了!反複無常,偏離不定,名譽的危險,訣別的家書,突然一切都是虛驚,然而信已發出,奈而何之,虛榮……再揚言,再暴亂,再尋釁…-又被趕回青海,後徹底離校,但卻不相信這是真的,也沒考慮其對我一生的影響,折騰、吵鬧、斷絕關係……又回北京。幾起幾落,幾來幾往。上告、落魄、無諳人情而不得安寧於溫室,不近世俗而不可自力食宿。鐵二區、朝陽醫院、水錐子、經院、研究生院、西八間房、二炮、蘇東所、廣播局、光明樓、金魚池、西單北×條、師大、廣義樓……北京站,警察爭執,離開,立交橋,……檢疫所,不停地中宣部、人民、工人、文匯、北京、北晚、國務院、團中央、青年報、青年雜誌社、馬麗珍、陳誌明、李瑋……終於,張占英,前門聯社!搬運工,好不自在,鄙視的目光,嘲弄的口吻,無屑於諸事的態度,無所謂於權力的姿勢……隻求過去那個圈子,什麽李惠斌、劉克白、馬明、孫博、王坦、田毅、蔣怡、王潤生、朱正琳、馬小琳、林國燦……之後,西安之行,機遇到G,香山玩樂,懷戀故情,到X,席前失態,近水樓台,到J,降尊紆貴,無所謂,超然塵外,不修邊幅,煙氣氤氳,酒色迷離,詩情富懷,,放浪形骸,無拘無束,自我中心,吹噓得以無視道德與法律,漠視人們之一切陳規陋習,怎麽樣,誰人能我,天下舍我其誰?非我能屬何人?玩樂吧,享受吧,不虛此行吧,劃地為牢、自成體係、蔑視一切、隻道自私吧,周圍算什麽呢?我依然如故……不成想,世間未如我之思想,碰壁,薄情寡義,置若罔聞,歧視冷落……他媽的,反了你們了,反了……我的?照樣暴躁,照樣狂怒,照樣痛恨一切而欲斬盡殺絕!繼續吧,那未竟的事業,努力吧,向著自我的中心……猛然間,被推進了十四號,啃起窩頭,爭吃一口飯,拳頭凶狠地砸向那個精神明顯病態、被公安局弄得殘廢了的人,繼而,又飛躍似地,來到了這裏,身著一套黑紗,誌  於此,……直到這時,我方如大夢初醒,經過了那一場汗水淋淋的折騰,火與劍的相持,愛與恨的紛爭,那樣離奇、模糊、難以記憶,不可思議,好象看了一部刺激電影前大醉一場,那情境隻覺得驚心動魄卻不能再敘,不能解釋,不能重複(這若得以將多麽誘人啊!)不能選擇,到如今,隻有沉默,向隅而寧,與世無爭,仿佛拳擊師敗下陣來,無聲無息地退出決鬥場,貪婪而妒火中燒地看著繼續著的打鬥,以及那誘人的……一塊牛排。

整理或清算過去並不意味著要脫離、永別於過去而開始一新的生活,我現在也許依然處在過去的必然延續之中,未有很大的變化,盡管說噩夢初醒,但亦為一個很小的階段、符號,且為不得不如此,就象每年十月四日,我必須承認我在這個世界上有荒唐了一年,又為非作歹了一年,又空耗能源了一年,又作為危機的構成因素存在了一年,又躊躇滿誌了一年那樣,勢在必行。對於過去,從上麵的總結中,未免過於粗糙,本應詳盡之,那時的酒杯,那時的痛苦,那時的彷徨,那破邊的鏡子,那摔碎的暖瓶,那醉臥路旁,那洗淨的衣裳……沉湎其中,其樂融融,尤在如今,不能設計未來,就去回憶過去,用過去的顛沛衝淡現實的苦悶,用過去的悲苦排遣即刻的哀傷。暴亂的苦痛到沉靜的悲傷,這是個實在。其中無所不有,不能究其意義、性質,對於過去,我也無從解釋,不能設想如果不是這樣,會如何(許多人試圖解釋某一事件的背景、起因等等,這於此看來是何等可笑荒謬,這樣的努力怎麽可能得到結果呢?牽強附會的結論不過自欺欺人罷了),過去就是過去,無是非,無善惡,現在對於父親的一切態度,並不能取代過去的實在,不能抹煞。我沿著一條唯一的路線行進著,命運決定了我在這個時刻必然定談做些某種事,這是無可避免的,對我來說,是千真萬確、合乎最高情理的,沒必要非議之,隻需仔細辨認並加以刻劃,使自己能夠(假若可能的話)看清已走過的路,看看那甩在身後的標誌,獲得聊以自慰的成功的虛幻喜悅,然後,如果有能力,反過身來再衝入那一團迷霧、恍若星宮的未來,繼續探索、冒險、開脫、胡作非為,憑借那副眼鏡的矯正再去辨認命運的外化、可憎的人生;如果沒有能力,不妨躺下來,對自己說聲好了,就此結束吧,該做的已經完成。(任何人,每一個曾經以人的形式到過這個世界之物都可以這樣做,包括剛落地便喪生的嬰孩。)然後,閉上你的眼睛,心安理得地睡去,追求那人們夢寐以求的意境,這就是永恒!

想起來,在我這段世間裏,有多少人曾經對我有所影響?學習上,最早的恐怕是三姨,然後影響較小的,成鋼、李燕萍,後靳寧及其父、郭謙、曹明秀、田毅、雷禎孝、沈玲、朱正琳、王潤生、李惠斌,相形之下,靳寧、曹明秀、田毅、朱正琳、王潤生算較大者;在生活上,記憶所及,成傑元家、葛姨家、(大學階段失控,無所依托)馬麗珍、潘開建、王潤生,後三者最為顯著。在性格形成上,隻記潘開建、朱正琳、王潤生與S,前後二者為甚,那麽是否可以說,目前的性格狀況隻是S化而對潘開建不象以前那般了呢?未必,我想,目前可能環境所致,抑製了那一麵的發揚,僅對於我即時周圍的逢迎。這樣看來,王潤生、潘開建、朱正琳對我影響比較大,是否大到我崇拜景仰的程度,我不以為然。不過,究竟如何才是欽佩與崇拜的臨界,我這種態度是不是崇拜,我不知道。不過,與這幾個人的交往,是我最不願意失去的。奇怪的是,這幾個人並非我朝思暮想之人,亦非接觸頻繁之人,是否常交往則效益遞減,難說,可我不以為會如此,王潤生我接觸時間不短,可其影響未必有所趨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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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eighth

昨天記敘了過去,今天呢,是現在還是未來?

適才,給父親寫了封信,係昨夜輾轉反側的結果。性格變異,對於未來的生活能有什麽樣的幫助,談及未來,我是那樣的恐懼擔憂,雖然已麻木於痛苦與折磨,可若還是這般具體的災難、不幸與挫折,我雖然應付得了,可是卻非以前那般欣然於此,信心十足了。信中,我談到找職業之困難,繼續升學之不可能,開個體戶的艱辛與事倍功半甚至徒勞無功,自學對於社會和謀生的毫無意義,希望他能夠設法,使我得以escape, go to broad。這能說是畏怯,或是自尊感的喪失?不管怎麽解釋,對外,我隻能說社會這般壓抑,我已經不得不作出非此即彼、求助於新的形式的選擇了。是啊,未來,誰能夠預測她呢?預測市場、預測社會結構、預測人類生活方式、預測外層空間的新的意義,誰又能預測自己竟於何時,將有何等經曆呢?麵對未來,我們所能夠說的,隻有我會死去,舍此而外沒有任何其它的成份可以再躍然諸上。這方麵的概率事件太繁雜紛複變幻莫測了。可對我來說,仿佛倒有些根本於其它方麵的影響和作用可以模糊地預而見之,那就是,我將來的道路是會坎坷不平,充滿磨難災禍的。

原來,我是那樣雄心勃勃,意欲與社會較量一番,潔身自好,同時改變其我以為是醜惡庸俗卑鄙腐敗之處,可到頭來如何呢?“出師未捷身先死”?身著囚服隅身鐵窗之內的我,未曾改變得了社會,卻反過來被改變了。想來,就是這樣,“個人改變的不是世界,而是自己對世界的態度”(科西克)。今後呢?我對世界的態度會如而何之?我自己究竟有什麽樣能力以應對這樣的機率,而且是“從容而冷靜地應付一切事變”?我說奈斯比特太羅列事實了,缺乏思辨成份,太世俗化了,因而《大趨勢》沒有什麽意義,至少在理論上是這樣,我又說齊默爾曼太思辨了,糾纏於這種為世人所不齒的本體論題目之中,而且……而且著作超越了我即時的閱讀能力,於是,《結構主義還是辯證法》隻是籠中的珍禽隻能觀賞不可企及與占有,當初,斯賓諾莎的那中令人生厭的幾何證明不也如此嗎?黑格爾內涵規定性太強的現象學,不也繞得我暈頭轉向嗎?嘿,隻是從馬克思,從一種對於社會的對抗的本能動作,而觸及了象什麽哲學、法學、美學、倫理學、經濟學、等等、等等,在這樣的廢物之中立刻被那些陌生的書名、人名、浮光掠影的擷華、走馬觀花的隨感、庸俗拙劣的名言警句等搞得眼花繚亂,立刻卓而不群,儼以廣見博識、滿腹經綸著稱,而漸漸地,什麽李惠斌、朱正琳、王潤生,都被發現了,知識係統、結構、運用、仿照、基礎、素質等等方麵的不定,更加鼓勵了冒險的衝動與氣蓋四方了,可是,從具體的現實中的人轉向書本,將情感文字化,閱讀心理取代了視聽心理,言語換到語言,就發現,噢,世界原來這樣的沒意思,還有這類抽象難懂的東西,我又是這樣浮躁輕佻,嘩眾取寵,故弄玄虛的潛意識使得這種東西隻會成為敵視的目標。那麽,以後,對於這些東西,不管是膚淺的,還是晦澀的,究竟怎樣對付?找工作憑知識?笑談。以前就是那樣不易,以後則更艱難。考試、政審、身體必然作梗。個體?雖然我目前對於它的看法不象那樣輕蔑厭惡,可其前景依然令人擔心,而且,社會能真正平等對待個體戶,恐怕是永遠本能的。自學,也是對於社會永遠費力不討好的事(社會這樣不負責任,對其構成成員隻重義務無視權利),而且成功的社會標準(即社會認可)在某個意義上意味著妥協與出讓(變賣)的悲慘結局。從我來說,這等孤芳自賞,不屑於合流同汙,在這方麵無疑會遭到報應。這樣看來,今後何以吃飯,不是個惱人難解之問題嗎?

昨天,草草寫些東西,卻揚揚萬言;今天,想多寫卻隻言片語。效益遞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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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nineth

我心情浮躁可能與許平快要解除了有關係。一方麵,他的解除,使我首次感到了一個相處一段時間、共吃同寢的人快要回家了,這件事多少在我看來有些不可思議,為什麽他要回家了呢?而想到自己,總覺得前期渺茫,不可預測,今年三百六十五,明年,後年,後年的四月份,哎呀,我怎麽不剩幾個月呢?為什麽會還在這裏麵呆這樣長的時間呢?為什麽?就因為那一念之動?那塊錫?那個壯舉?那個引人稱頌的豪邁?憑此就三年半?!!!!--我感進十四號時,惶惑驚恐。王長海說這下一輩子完了,我不以為然的一笑;說我踏踏實實在裏麵呆著,我決不相信是會是事實,蔣寶山聽說我捕了,大為驚訝,說原以為我最多隻是兩年教養……可結果呢?開庭、接判決--三年半!哈,從青海回北京上中學,三年左右;七八年十月上經濟學院,八一年初離校,近三年;八一年漂泊社會,不確定狀態,八三年十月走進底層那宏偉暗淡的世界與人生,又是三年時間,這次,還是個三年多,三年,三年啊,三年在我的生活中究竟起什麽樣的作用呢?我的經曆的劃分是否要以三年為標誌呢?(這兩天,我在直覺中,以為我不會呆足三年半,而會往下,以二年半為限)可是,說起來,更較之以前很自在地覺得長於三年半無所謂,顯得大相徑庭了。另一方麵,許平出去也許會幫我找王潤生。我為什麽一直耿耿於懷呢?為什麽以前的象征行至少在這方麵找到了賴以滋生的緣由呢?無非是想讓他或廖萍萍起傳聲筒的作用罷了。可是,我在這方麵為什麽這樣不甘心呢?為什麽要這樣努力、這樣庸俗、這樣寡廉鮮恥呢?實際上,若放得明智些,應視若畏途而退避三舍了,為什麽要這樣一往無前於荒謬之中、無限之境呢?好啊,這多天的不思偶事隻念獨身,卻又以潛意識之中的這等無稽荒唐之事為圭臬,雖然日漸衰落,可畢竟是有的呀!明白些吧,做了的事就算是做了,以後更加殘酷些吧!

給J寫了那樣一封信以後,可能,由於不似八三年十月十日、八一年元月三日那樣注定或預示要紅字相往,因而倒沒有太思想,隻不過預料肯定會接到來信的,至於其中內容,不清楚也不願設想,但卻下意識地排除了大光其火,借此而逃之夭夭的可能性。不知現在這等麻木是否也是病態、性變態之狀。

分析主義哲學--將一切歸之於語言,反經驗主義,維特根斯坦《邏輯哲學論》,應說的說,不應說的沉默。羅素在此方麵對於經驗哲學與分析哲學的調和--玩世哲學的趨勢言語掩蓋了事實,哲學隻是對於概念和語言的爭議--分析主義哲學在倫理學上劃作元倫理學,實用主義的效用-工具論,實存主義克爾凱郭爾大眾、自我,雅斯貝爾斯自我與他人之聯係才得實現,釋迦牟尼自己是自己主人;虛無主義的一切無存在價值,一切皆可;弗洛姆現代科學重經驗觀察而非理論思維;印度民族危機--品德、目標、信仰、意誌危機,印度哲學與西方哲學之比較(這對於我一直視若一個璀璨目標的中西方文化比較的價值是一次衝擊,就象以前新加坡某教授的評語那樣,那麽,這個題目或許隻應當作為一個中點站,一種手段),--西方外部世界,理性分析,利用外部世界原則,印度哲學則精神實體,直觀綜合,深入主觀世界的奧秘,西方與科學、印度與宗教、藝術,由此,印度文化與中國文化異同,在與西方比較上有多大差異;比較何以脫離唯心主義的認識論與方法論;犯罪的社會學、生物學、心理學(精神病學)理論;哲學假設生存權利的可理解性、真理的超驗性與合理思想的普遍性,--薩特人際進行自我創作以外什麽也沒有;麥克羅蘭現代世界作用使人應接不暇而回到原始人;鮑波爾沒有曆史規律趨勢,社會從封閉到開放;海森堡測不準原理;原子波-粒說對於邏輯、語言和本體論的衝擊;堂吉嗬德與桑丘•潘沙的對立;(沒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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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twelwth

許平終於走了。有些惆悵、茫然若有所失之感。失去了什麽呢?首先是不管怎樣,將其作為一種取得外在認可的對象,在某些具體瑣碎事物上絮叨於他,以泄為快。其次,這裏少了個平衡因素,現在,S與老疙瘩表麵如膠似漆,程與我處於受排擠,從這一點上說是同病相憐,而許平,為人狡詐,謙和之中掩藏著收斂形狀的自私,離間雙方關係從中漁利,對誰都保持若即若離,因而使得組裏的關係的局麵處於虛掩霧化鬆懈而彌留的狀態,他這一走,組裏的力量對立化就馬上明顯和尖銳化了,會如何,尚未可知。想來黎力在時,他不過是惟命是從,在這個係統中決然不會有這等關鍵位置,黎力的能量、直率及其與S在一些方麵的緊密相連,成為該係統的中心鏈。隨著黎之出獄,我與S之不睦,徹底改變了此係統的結構狀態,從而使老疙瘩能飛短流長,大辟市場,許能玩乎股掌之間,搞一種泰然自若、坐收其利的買賣。他這一走,平衡點必須遷移,會到什麽位置,屆時會呈現什麽狀態,都是叵測之事。第三,他之出獄又使我想到了外邊,想到了自己若此……等等之類,感到妒嫉與自愧弗如。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到這裏幾乎全部的活動行為的象征性之基礎消逝了,舊的生活方式,無疑已失去其現實意義而必然會銷聲匿跡,而新的方式隻是漸漸地潛移默化之中,得以實現,由於這屬我無力以知的範圍,因而有無所依傍的失重擺動之類的感覺。行為失去了目的,生活失去了形式,作用失去了效益,如何?

與韓永康在對S以及整個教研組的看法上取得了某種程度上的一致。有時,我吧將其中情況與之傾倒、交換看法視作樂事。S其人是個自我表現欲極強,自己利益得到滿足後一概不問他事的人,是個本質上已經腐敗的人,在治學上是輕浮的,不會有什麽大作為的,在這個重結果而不重原因、重成效而不重人品的地方,他是能夠得意的,甚至在這個偏頗的世界裏亦然,不過,太無聊了。道德敗壞與表現欲強盛,S與老疙瘩同此,隻不過是成熟程度、表現方式、所經途徑不同罷了。新的係統狀態,也許不會使我們之間的關係變化。仔細看來,我對他以前的誤解,結果是行為上的趨同與觀念上的涇渭分明(暗自的)。

現在,我的情緒不佳比以前大有發展,看書幾乎是不可能的了,總想往外跑,到別的地方去來擺脫這個壓抑人的地方。不能集中精力,不思茶食,這情緒上的、還是精神上的、或是身體上的,我不清楚。我在給父親和J的信中,講到我的身體狀態江河日下,飯量銳減,恐有什麽疾病纏身,這種寫法當初是偶感而至,可現在連我自己也開始懷疑是否真的如此,開始將其作為一種事實來對待,若非此則是精神上的問題了。

其實,這種事情在我來說並不鮮見。不是觀念決定語言而是相反,語言形成觀念。星期四(十號)接J郵包,我在複信中又一次說了我欲寡然離群,孤苦終生,而漸漸地,我也有些真的相信會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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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yary eighteenth

這幾天,情緒未見平緩多少,雖然開始看了一點東西(暫短地),可總是有煩厭之感。由於昨天未見任何人的郵包,從而這個星期又不可能得到任何外界的消息,懊惱得很。趙玉苓處已近半年沒有來信,我曾寫信給她要了些東西,可被置之不理;我給父母寫信,亦要些東西,且交換些信息,安排些遷京後之事,可亦未作複;郭謙、馬麗珍、王坦、馬小瑜等等之人,沒有一點回複,索要書籍亦不得即手,所以暗自焦躁自煩,G、D不複理所當然,D恐怕連信都沒接到;J連續收到我兩分那般之信,會作何想不得而知,王維儉、吳廷華、蔣怡、孫博、馬明毫無反應,何故--我如今是犯人,這在其心目中會如何?

昨天,聽了劉雲峰到茶澱給犯人做報告的錄音,知道嚴打至少從說法上還未完結,雖然他沒有釋法權,就其身份來說不過司局級,對於總的精神隻能趨之若鶩,惟命是從,起中國古典低品宦官的慣常作用(姑且不說其為社會、職業、他人、謀生手段所賦予的菅草之作用),不過,從其工作便利和相對於在這裏的人閉塞狀況來說,是提供了一些值得思索推論的線索的。重刑主義依然要維持下去,現在的重不是反常而是情理之中,合乎民意(法律的作用轉移到了社會一側而失去反坐之功能,這已然有一段時期了;對於人的行為的處罰更多的不是對於人自身);關於翻案,說是以前判得輕為非常,因而是錯誤的,運動之後的人在量刑上不應與以前之人相比,亦不應與同期判決相比,各地區法院在量刑上總會有出入,隻要是在刑法量刑範圍之內則為正確,多一年少一年均於事無損,由是,法律的幅度成為大有利益、印象、感覺、好惡等之遊戲浮標,另一方麵,在規定幅度內(且不說原定幅度於立法上之人的因素性)從重,則無疑是將刑法在運用上作了正式的修正,對於有觸刑律之人,何處均係於法官意誌,對於輕罪或僅屬錯誤行為、或更進一步的行為又當如何?中刑主義的延續,與目前其它方麵的形若人道的改革有何關聯(其實這是不言自明的)?法律改革、獄政管理改革、勞改製度的改革,等等,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要與其它方麵的變化取得一致?

不管怎樣,我總以為三年這樣的時期對於我來說是有些過於勉強了,定罪量刑姑且不說,托是在文革中在監獄裏呆上三五年,這本算不了什麽,可如今,各方麵都在發生較大變化,這裏是滯後於趨勢許多的,而刑滿從這裏出去以後,與彼時之距離會如何?同時,年齡也妨礙了我迅即征服一切險灘躍然符合總的趨勢,至少能在不相上下的水平上麵對社會。同時,這裏麵的種種,也是很無聊的。聽說過兩天又要上土方了,時值四九,地凍三尺,一萬方土需要在這群勞改犯人的手中挖出來,寒風中形成一條斷麵呈梯形,三米多深的渠幹,抬台兒肩疼,挖方手疼,天涼手腳凍得奇癢,幹活汗透內衣,寒風一吹……好不愜意;一群唯利是圖、自私透頂、寡廉鮮恥、窮凶極惡的刑事犯,為了使自己得到哪怕是片刻的物質待遇或精神低淺之需求不惜任何代價,成了典型的動物,人性無存,犯人、犯獸,籠中饑饉之禽獸,改造,改了卻未必能造,既或造亦隻造就一群無恥之徒。自  刑的功用更多的不在於使市麵上人數的減少(不管如何不明顯)而在於培養了敵視道德、良知、自我收縮、惡性論者所樣天  之泛濫膨脹、擴展蔓延,供給製與監獄communist使人的本性、基本欲望成為首當其衝的需要而被奉若神明朝思暮想,保持肢體完整(這裏所謂全須全尾)於始終成了這裏人-獸之趨向目標,伴隨的就是電棍、戒具、跑圈、體罰、小號、西北、槍彈、和勞改犯可惡的生涯,而我在這種境遇之中還要渡過……三年半,這是多麽……想來,如果要判我無期、十五年,我會說三年半是個多年誘人、令人欣喜若狂……唉,我這個神經質而多思善感之人!不過,從對立麵上說,社會從我這裏透支了青春,透支了歲月,透支了生命,透支了這樣許多,僅由於是一個社會且如此之形狀,又讓我怎能不耿耿於懷、冷漠初衷呢?對於這裏,我雖然意識到了變化,可已經失去了興趣。不錯,我是一個中國人,而且,以前是,現在在一定程度上(遠不若以前了,隻是由於興趣的遷移)是個民族主義者,血脈之中華夏blood不時喚我作為一個Chinese要盡到責任與使命,“位卑未敢忘憂國”、“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可是,昊大何不仁也,匹夫不等於prisoner,位卑亦不同於此,我的全部的生命之中,至少在外麵看上去,充滿了顛簸挫折災難折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信息社會瞬息萬變,三十年=過去幾十個世紀,如果幾十世紀河東,幾十世紀河西,畢達哥拉斯混亂-協調成為現代係統論的淵源,相關、有序趨勢籠罩著這個慘無人道的世界,達到了這樣一個觀念外化的三段式,完成了一個兩千多年的循環,於是,那個玄妙的人,在這裏麵,使自己得到了改變。黑格爾會說這是個提高,不過不管怎樣,是變了,而又這般荒謬絕倫,難怪老莊要說那般原來看去是那樣不可思議之語。在這種變化之中,在這個老莊哲學逐漸趨近於存在主義以及分析哲學,世界這塊小地盤上居住苟安著各類人出現了合並、同居、趨同的趨勢,聯合體由部落、家族、民族繼續擴展,逐漸地涉及到一個突出水麵的完整陸地,以至整個的僅存的諾亞方舟上,人們對於是什麽、應該是什麽之類的問題漸漸討厭而轉向會如何、怎樣如此上去,在這個漸變的心物合一的趨向化過程之中,我,潘?,卻默默地在寒風中抱著鐵鍬,完成一個勞改犯人為了取得來之不易的細糧而必須在電棍和槍口之下付出的原始的高強度勞作,與這個時代並駕齊驅,同步向前,兩個主題同時呈現,高低音部是這樣的配合起來,或許以和聲與對立格式上不符合規矩、圓方、式程、可畢竟--竟畢如此,現實且合理。你不是也感到了時間嗎?八三年現在在你想來不是也顯得那樣的陌生而遙遠嗎?展望未來,更由於其莫測而顯得漫無邊際嗎?不過,畢竟中國人,中國的food、中國的prison、中國的farm、中國的life、中國的frild、中國的winter、中國的gun、中國的death!是啊,教我如何不想它!Damn you! Confound the dad-blasted! What’s a messy stuff!世界主義,有什麽呢?What things have beer given to you by your love motherland? Lucky? Beautful? Fortunate? Wife? family? Money? Hopeness? Sport? Strange? or Complain? Suffering? Prison? Imprisonment? Go abroad rather than suffer or died in your homeland!這就是唯一的escape、唯一的truth! Capitalism or socialism, Chinese or forigen,從一個虛無主義者的角度看是無所謂的,我雖然不及此者,但大勢所趨,此亦順乎民意者也。future?怎麽辦呢?What will happen?我也許終生要置身於這嚴密的倫理結構之中,這精巧、纖細的神經網絡包圍裏麵,這不是我的無能,隻是我對於命運的遷就於妥協,隻是我蒙受了不均等機會之結果,倘此,則隻是一生感歎,最終耗盡一身精瘦的筋骨與黃種人的血性,成為又一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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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twenty-sixth

星期四,又接J郵包,並信,終於等待到了回音。元旦後那封信未曾收到(由是,父親、王維儉、馬小瑜、吳廷華亦然,不過,我又給王春元、李惠斌寫了信,欲以彌補,另外,給馬麗珍又寫了封信,寫明希望她與我家建立良好關係--我現在對於她不時念起,不知何故,恐怕是對於過去僅有的那一段貌似暫離苦難的日子的回憶吧)。這樣的等待、期冀、看到仍有書信來,不由喜悅,可見信後卻未使我有多少愉悅。就其人來說,確乎是個善良誠實的人:“信沒看完,我哭了。原諒我感情脆弱,然而我畢竟是姑娘啊,我不忍心再看那淒慘的描述了,更不願意看到我所崇拜、敬重的人就這樣一天天垮下去。你要挺住,聽見了嗎?……”噢,原來是這樣一個人……實在難得呀,可同時,也精明,對於我所提及的敏感的關係問題,不予答複,洋洋數頁,避而不談,隻說“一直盼望著你能早一天回到北京……衷心地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這無疑,宣告我的防禦進攻戰略的失敗,一次軟棉棉的,夾雜著某種欣喜、得意與滿足的失敗。或許,不知道我的刑期,how long time?可終歸是要我好自為之,於是,隻消退卻下來,見好就收,隻能停留並滿足在此水平上,同時,關於自己的設計-未來的規劃不是隻限於小房子嗎?某間板房,二居室之中的一間,象大多數家庭那樣,隻不過,這樣的遊戲能給現實的生活添點佐料,增加點新奇色彩罷了。什麽社會的透支,什麽肩膀,什麽三角形,什麽上帝,呸!想來,被人崇拜、敬重,為何呢?從我來說,整個興趣不過朱正琳的模式,王潤生的啟迪,書本的迂腐,生活的矯飾罷了,曹明秀、田毅……嗯,這兩天,似乎又踏下心來,看進去幾個字了,同時,在組裏更加世俗化了,可惡而無奈!安得現在與將來呢?

對於日記,此刻的需求甚少。委屈你了,Dar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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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hirties

可能是情緒低落周期到了,我又心灰意懶,無心於於他搭訕或玩笑,又這樣沉靜安靜起來。看來,情緒不佳時傷感憂傷和兒女情長之類的東西不期而至。這幾天,對於X、J、S不是縈於腦海,就是滯於情懷,而且又漸漸地不可自拔。這類東西固然可憐,不過我現在隻能徘徊於此了。我有時常覺得,別人進監獄是品德所致,而我卻是性格所致,從改造的意義上說,如果別人在這裏的任務是重新喚回人類的道德,那麽我也許更多地需要認真而不懈地更換一副性格,遺憾的是我很可能做不到這一點,也可能性格決定了--“性格悲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悲劇。”因為道德要受到製裁,因為性格也要受到懲罰,而且是法律-道德的懲罰!不可思議嗎?噢,是的!--嗯,不!這似乎亦合乎情理,無可非議。歸咎於socity?or the fate?良心不僅要對法律負責,而且要對性格負責,剝奪生命、自由或財產,不僅是懲戒品德惡質的方法,亦為排斥特異性格(姑且不談這種性格的優劣,事實上,這可能永遠不能在大廳廣眾之下得出最後結論)的有效手段。也許,從規範道德觀來看,我的道德水準並不合乎要求,其中的虛無、功利成份,在比例上為許多人所不能容忍,可是,這次畢竟不是由此而致的,這就給我的受刑蒙上了神奇的色彩。回想起來,置身幻夢,那麽,夢裏的道德、夢境的性格是否該受到非議和仲裁呢?

有時,我在這裏成為饒舌者,這一般都是情緒盎勃之際之所為,這使我吃了不少苦。我現在在進行了這樣的行止之後,會沮喪地意識到這種行止的悲切,難道我果然有那樣多的話要說出來給別人聽,甚至要求得別人的理解嗎?我明確地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可笑嗎?可為什麽還要枉費心機或不能自控呢--說到自我控製,這不得已須此非可,一意孤行,為所欲為的完全表現,而且是完全的外在化的表現是遠遠得不償失的--這也許就是受到懲治的性格的新的內容吧。

果然不出所料,今天一天又是無所適從。我不知道這時更適於作些什麽,下午根本沒有動小號,上午也僅僅是象應付差事,象征性地吹了幾下。

從昨天的報告中(昨天,從北京來了個“向昨天告別”報告團,有兩個人在會上做了例行的講演),我知道了一些從這裏麵出去的人所會麵臨的情況,比以前更為擔憂起來。人們的鄙視、嫌棄、歧視、冷落是不想而知,今後的生活和時光,從何發落?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力量(實際上,這種懷疑早已萌生,不過是在強大的自我中心主義的掩蓋下得不到充分得讓人覺察的程度,現在,自我中心主義隻是在悲憤到一定程度、或得意之時才能出來,而剩餘的時間和空間則被這新崛起的力量,麻木不仁以及其它一些成份所占據),麵對這樣彪悍的社會,這樣繁茂的人群,這樣生機勃勃的落後,這樣寡廉鮮恥的殘酷,我又能做些什麽呢?比較起來,前些時候我那目空一切自以為是,超乎世人一等的豪言壯語暗淡下去,就象現代青年對於愛的信誓旦旦那樣,漸漸無影無蹤,從而將自身在時間上的價值貶低一樣。今後,今後啊!可怕的生活,可畏的人群。

如果我能夠早一些具備這樣的想法(這在別人看來或許是較為接近實際的想法),或許就不會鬧出那許多鬧劇和笑話。(不過,對此我倒一點也不感到後悔,這不是由於我依然認為它們是正確的--實際上這些是不能用這樣的標準予以評斷的,而隻是我不願誹謗或讚譽自己的過去,不願褒貶那些實在。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我想起當年我對張曉說我父親或許會成為一個司局長,想起給X.J那封極為庸俗和拙劣的畫紙,想起對S那一派胡言亂言,等等時不悲痛淒然狼狽可又饒有興味地笑一下,然後“×他媽的!”)想起來,在他人看來,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我的自以為是、為所欲為、煞有介事、附庸風雅,隻被他人視作幼兒園的小朋友在顯示自己的成熟,一個大腦遲鈍,智能低下者在顯示自己的聰穎絕倫,一個無能的於連在拙劣地向對之嗤之以鼻不屑一顧的德•瑞那夫人獻媚求情……象一隻猴子那樣跳來跳去,追求新異不俗的壯舉,以一鳴驚人或鴻運適身。現在的囚禁生活倒還可使我從暴鬧的人群中逃脫出來,安靜一會來思想那兩隻球隊從技藝及運氣上說到底誰可能中彩贗榮,到底自己應該以何種姿態出現在這競技場上,到底做何種戲來付人生的門票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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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hird

有Y這樣一個人也不錯。自從我上次與他吵架以後,他仿佛倒把我當成了一個可以發泄其不滿的地方--他對什麽好象都不滿,跟誰也不會和平相處十天以上,總是牢騷滿口(之所以不是滿腹,就是因為他的腹腔功能已經失調或從來就沒有存在過,隻能以口代替,而且他永遠也藏不住什麽事,總是要對別人講的。)他說了一些關於S的話。盡管在他談論起別人的言行時務須打些折扣,但對於了解那個趾高氣揚不修邊幅的人來說不無益處。以前,鄭丹曾說過他比較獨--毒,這次,聽說他“陰”,辦事很“損”,使我的一些較為模糊的感覺得到了廓清。不錯,他是這樣一個人。他平素不露聲色,伺機、窺視,如果誰要是不巧觸怒了他,則將被其置於死地。我上次在樂隊會上與之唇槍舌劍等說明了這一點。也許,這才象個罪犯,真正的罪犯距此不遠了。如果這裏的人人都能象罪犯那樣,象王文斌、蔣寶山、陳根發、及他那樣,那麽我倒可以不虛此行了。現在,我與他以禮相待,敬而遠之。如果可能的話,我倒要領教一下下等罪犯或模擬罪犯的厲害。實際上,我預想到,文明之間遲早還會發生一場爭鬥的,目前這種不確定狀態是不可能延遲許久的。

J至今未回信,我幾次想動筆再度寫信予之,但都克製住了。或許,由於我的客觀處境和身價的變更,與外界的關係發生的變化。這種變化及時不是ultimete,也是與以前麵目全非了的。這樣,在新的關係體係中,我不能及時找到自己應隨遇而安的位置--就象我直到現在也未準找到了在這裏的位置一樣,因而憑借過去、憑借象我這樣自以為潛心於靈魂雕琢的性情修養而鄙視外界一切的人來說悲劇般的惰性,去與在已變化了的性質、關係和位置打交道,這肯定是要失敗的。一方麵,我想,這是不是要以重新建立新的係統,或是我正確地尋找到自己的位置來作為對於顯示的代替或補償,可另一方麵,我又覺得人不應該盲目地為所欲為、隨心所欲,應該克製自己,即使從學習到這樣一種使自己不過於與這肮髒之世發生關係的角度和好自為之的意義上說,這也是不無好處的。

有時,我會自我折磨。如果把上進當作自我折磨的一種,那麽這種折磨雖然悲痛欲絕,但很有意思。更何況自我折磨也不失為一種好的方式。

有時,我會自我嘲笑,笑我羈身於聲色之種不可自拔,缺乏一往無前目不斜顧(哪怕這僅是片刻)的勇氣。可是我又被這種念頭的對立麵所俘虜。(這能不能說我是個軟弱的人呢?)為什麽我就不能在情感領域裏有所涉足呢?我的家庭生活給我帶來了痛苦和傷感和回憶和印象,那麽,這幾天我夜夢S、G、J等等,為什麽不能是我獨自一人怡然自得的消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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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eighth

托爾斯泰說:“凡是人,都是一部分按照自己的思想,一部分按照別人的思想來生活和行動的。他們在多大程度上依照自己的思想生活,在多大程度上依照別人的思想生活,這就構成了人與人之間的一個主要區別。”如此說來,我的生活之中依照別人生活的成份是比較大的。盡管我自認為桀傲不馴,對他人不屑一顧,可還總是喋喋不休地談及自己,藉此來炫耀自己的過去,過去的交際、思想、成就等等。我知道我的聽眾們對於許多事情是不會理解的,可是依然要這樣做,目的在於滿足自己發泄的欲望,並且值時對自己的嗓音和滔滔不絕的能力自得其樂,喜不自勝。相形之下,S在這方麵就與我有很大差別。他的性情平穩,內向,不露聲色,對於我所能見到的困難和惱人之事物泰然處之,深色如常地麵對著一切爭吵和角逐,在客觀上以心理戰術取得對於外來攻勢的瓦解、延緩和擊潰,而完好地保存了自己。他的個人生活、思想、過去的一切,是封閉的,為他人所不得絲毫的,他平素很少說話,但這卻不妨礙他成為這個由五個人組成的集體的柳爺,成為這個係統的中心和至關緊要的核心,以至於Y當他坐到他的位置上時象對家長匯報情況那樣匯報此前所發生的一切,C、X對其亦恭敬為之,至於我,對於他似乎不卑不亢,我們之間盡可能避免語言及各方麵的往來,但是,我已經明顯覺察到,如果他在知識和智力上比我不如的話(事實上未必如此),那麽他在為人和保護自己方麵要明顯地勝我一籌,他的理性主義、自我克製能力、隻遊弋於胸腔之中和頭顱之內而不得讓外界有任何具實據的猜測和掌握的毅力,是我所遜之不如的,也是我以往所鄙夷的。那麽,在如今這個環境裏,這樣做是必要、實際和積極有效的,我就不能不師之此長,逐步地學會克製自己的表現欲和外在化的直覺主義,學得性格轉移從而使之不過分貧乏,感情內涵而不致過分庸俗。不過,是否能長久承受住這種壓抑,長久地不為外界所察覺,對於我的毅力和已經習慣了的非理性主義,我行我素是個不少的折磨和考驗。我原來與之相峙的局麵不會持續多久,可能是由於我那易變的興趣、性格以及由此而決定的原來遠不如其play accordion那樣,因而必然會於此以我的失敗和妥協而終結。可現在,這倒不失為鍛煉自己的一個現成的方式。

從五號下午,這裏開展了一個坦白檢舉活動。以前,在我們沒來時,這裏也搞過幾次類似的活動。工作人員許諾說如果在此期間交待問題,小問題可不予追究,大安靜亦可化小或消滅之。而且,這幾天一直沒有出工,把人關在屋裏,象去年嚴打時那樣,從過去的例證看,對於在此期間檢舉和坦白的人的一些事,是未與追究。這無疑對於許多人是有著巨大的誘惑力的,而且,這一活動對於這裏麵的人的心理影響亦不容忽視。據說在前次活動中,黎力被搞得六神無主,食宿不寧,突然暈厥,最後還是撂了。從此,我看到他的意誌力,同時也看到了這些犯人的素質。(去年,停工七天的活動搞出事情二千三百多件;目前的兩天半的時間,在這三百多人中已搞出五百多件事。)這種低級狹隘的自私使我感到厭惡,這些中國80年代的刑事犯(不管是否名副其實)是的確難於與之為伴的。不管是自己的事,還是別人的事,總要以不失去做人的基本為原則,誰又能說,犯人就不是人了呢?

想起來,這裏麵對待犯人,是有不同的態度的,同時,犯人也有不同的類型。這裏的隊長,有的對待犯人喝斥、責難,有的則不然。新調到分場管教股的楊幹事主張犯人亦為人,應將其作為人來對待。他二十一歲,但這種人道精神比起許多其他於之同樣的人來說要好些。這會不會是由於年齡的緣故,而產生的青春期熱情,和在普度眾生兼濟天下的思想指導下理解一切才能原諒一切的觀念在行動上的兌現呢?這會不會由於年齡的增長、感覺的麻木、世態炎涼而冷淡退化最後消逝在那可悲的老成持重之中呢?現在,他在我說起我是個犯人,不得不作為一個犯人來為人行事時非常反感,甚至有些惱怒,聲稱他“不愛聽”,可以後呢?我在他這個年齡時不也是熱情滿懷、慈悲為上嗎?不過,其他的人中亦有已自然為之者。一隊賈指據說每年逢年過節總是與這些犯人一起渡過,包餃子,看到有放風箏,就發動每人做一個,結果把門簾都拆了,他手持風箏線,看著空中飄舞搖曳的玩藝,樂不可支,可一旦發現別人給他做的東西在這眾多之中並非上品,則丟下手中而搶奪他人的;該隊練節目欲與他隊競賽,他總支持,並要求夥房額外增加夜班飯。一隊於指在每次要送人到青海、新疆(這裏的人都對此十分恐懼,而不象我倒不以為然)時極力挽留每個稍有可取之處的人,不得已非行不可,臨行時上等夥食伺候,而且在其走後總是由衷地惋惜和沉痛。二隊老李隊長由於當年在十三處供職期間為四人幫擔任過警衛任務,故被發送到這裏,他身手不錯,對待犯人亦通情達理,犯人發信他往往要求封口而不加檢查,若遇不封者他則不滿意嘟囔著“我上哪給你粘去!”在地裏幹活,他不時放在下這些人不管,回家去給他們做東西吃。一隊周隊長在大眾麵前是個不苟言笑、聲色俱厲的人,動輒以“我整你!”“你們這些人在社會上胡作非為,好逸惡勞,到這裏還偷奸耍滑,在我這不行!”和電棍相要挾伺候,可私下單獨與某人談話時卻和藹可親,感人至甚,他領別人到地裏幹活,人不多時他就讓他們去摘葡萄或其他水果,別人滿載而歸,要送些給他,他堅決不要,可別人說這是給他的孩子的,他則一邊說不要,一邊撐開了他的警服口袋,上邊裝滿了又拉開褲子的口袋的兜口。已調到分場的嶽幹事除了對過分違犯紀律的人說“去,到外邊看大燈去!”之外沒有諸如電棍、戒具、跑圈之類的方法。原來在此的劉指則是以幹活作為評價一個人的唯一標準,以前這裏的人會怠工,土方一來,一天一人不到一方,嚴打以後,這裏的人賣力得很,爭取好態度,三方半、四方、五方、六方,劉指美不勝收,拚命地喊“加量!加量!”於是,每個人回來的時候,總是窯著十來個饅頭;他看到有人給妻子寫的信,就在晚點總結時用鄙夷的口氣說“還親愛的,你早幹嘛來著?‘我老是想你’!你吃油餅時想不想?你吃窩頭時想不想?”有時他的滔滔不絕引起聽者的不耐煩,從那黑區區的人頭和衣服中冒出一個聲音“歇×吧!”他就大叫“誰?誰喊的?”底下默不作聲,他又洋洋自得“就是,我量你也不敢出來!你敢嗎?……”“敢!”又冒出一聲,他有些惱怒,四下巡視著,看著那一批低著頭的人,“誰?站起來!”低下沒人答話,他又安定下來,“哼,你也就這點本事,你敢說你是誰嗎?……”“我!”又冒出一聲,又有點惱怒,“到底是誰?誰呀!”又無聲,他繼而又搖頭晃腦“就是,沒本事!我看你也沒本事,你還是不敢站出來……”接著,就陶醉在自己的權勢、聲音和動作之中了。當他們整人時,倒是另一幅景象。昨天,給一個為他們素來看不慣的人趟上了,此前又幾根電棍伺候一番,被電者拖著長音聲嘶力竭“於--指--,我--不--啦--!”引起了犯人們的反感。有的人麵對電棍不以為然,開始電時  據一下,後來新充電的招呼時,則兩眼望天,不為所動,電人者感到沒趣,叫他回去了,對於他怠工之事不再過問,最後則讓他“你去綁條帚吧,願意幾把就幾把!”有人挨電,一下蹦出六七米遠,或者跑開,當被要求回到原處時,則說“我不回去,回去你該電我了!”有時隊長碼人,被碼者突然翻白眼,口吐白沫,昏死過去。“哎呀,他怎麽啦?來人哪--!值班的,快來呀!你看他怎麽啦?”過去這裏一天內一個院子裏要打幾場架,一事起“呼”湧去上百人看熱鬧,隊長一來“轟”地哄著散開,一會“呼”到這兒,一會“轟”到那兒,值班的警告哪個班門口,不時被飛出的酒瓶子或板凳砸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狼狽地跑到隊部告狀,身後蕩起了一片哄笑聲。那時打飯就象打仗一樣,一擁而入,見什麽好吃就搶什麽,不時還因為夥食不可口而講夥夫頭暴打一頓。快到出工了,上廁所,等隊伍出去了再出來。出工不幹活,隊長沒脾氣。……這些都是我聽說的。那時臉皮厚者、無賴、流氓、惡棍數不勝數,正不壓邪,一派地道的罪犯的世界!如今,這裏幾乎變成一所學校,一個軍事化單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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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enth

今天是中秋節。月亮還是那樣圓。

區域年今日此夜中,這個明亮的月亮,無私地瀉下它的光彩,她形影不離,伴陪著我,共賞這大自然的一場瘡痍和美景。我們相互依偎、擁抱、眷戀、情深意長。而今呢?她是否已經麵目全非了呢?是否仍為以前的月亮呢?

我這是在監獄裏過的第一個為人民較為注視的節日,於是,借此氣氛,更重要的是留戀於往事,跟更多地陷於兒女情長的無限遐想之中,懷戀那酒意朦朧,而不願去於文藝隊那些人一起享受這難得的放鬆。

我心中沉悶得很厲害,無心多記。

別人倒不象我這樣多思善感,至少從表麵上看,人人都喜上眉梢,樂不自禁,起碼是無所謂,可能在這裏呆的時間長久些就會把一些東西消磨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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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wentyth

昨天和今天,連著接到J的兩封信,其一是九月四日發出,可今天才送達我手。這封信,介紹了已經到宏光百貨商店供職,對學習的進一步認識。而昨天接到的信則是九月十四日發出的。這封信裏講到“不管命運把你拋向何方,也不管你的地位有多麽低,這些都不能成為我們相互交往、共同前進道路上的障礙。”我讀過這些話,總有情侶間盡吐初衷、信誓旦旦的感覺。不過,從我來說,這已經很使我滿意了。同時,這些時候不知是由於我鍛煉身體,抑或與S關係平穩,還是處於對情緒有利的周期階段之中,對於這般事情倒不象以前那般悲懷欲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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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wenty-fourth

現在,情緒一直還算較為穩定,至少從外表上看,不象以前那樣好形於色了。

對外界的一切不加與對外的語言或舉止的評判,容忍他人的無禮、可笑和謬誤,這在我來說是自S處所看到的一些我以為是頗予以模仿價值的特點。可是,究竟應當怎樣為人呢?在我這個年齡,是否還有改變自己性格的可能呢?我想,我這次進監獄,關鍵的收獲恐怕此為其中之一了。那麽,我與之究竟會在什麽程度上取得平衡呢?看來,文人相輕,性格突出以及或許為可悲的虛榮心會妨礙進一步把實際展現出來。道德觀的不一致甚至大相徑庭也許會成為我不能容忍的。可是,所謂“溫和、沉靜、自信”、“非常機警……不談個人的事情,把談話限製在與個人完全無關的事情上,……謙遜和風趣”使別人感到快樂;這樣的標準不能不說在應付外界來說是非常必要和可行的。矯正自己的外部看來是勢在必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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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wenty-nineth

雖然我在一定時候比以前能夠自己了些,但仍不時情不自禁。前天,我們終於參加了文藝匯演。此前幾天,我感到有些壓力,盡管在此前兩次試演中我對自己的表演還算滿意,可仍對於上台一本正經感到惶惑和迷惘。J來信提到要寄些東西給我,由是,我不時強行遷思於此上。這看上去牽強可笑,可對於穩定情緒不無好處,特別是我坐在眾目睽睽之下,麵對刺眼的燈火,想於此事,莫不以詩情畫意而有感於懷。在台下,我有意識地強行使自己進入穩定而緊張的狀態,心動加速,可依然安之若素。終於,我們取得了第一名,雖然我在演奏中出了幾次明顯的錯誤,但總的說來還沒有使合奏效果及他人情緒受到什麽不好的影響。問題在於,回來以後,我在興高采烈如願以償的氣氛的影響下,亦絮絮叨叨希望別人注意到自己的成功和為此付出不少的努力。這種喜形於色……唉!

J昨天寄來了四本書,我寫信本來要些雜誌,可被理解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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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ourth

Today is my birth day.可無甚感受。

這幾天,我們與九、十一分場的人一起在整個清河農場進行巡回演出,演得我膩味透了,上台以前根本緊張不起來,加上天氣冷,犯人們也不愛在晚上看,今後幾天的演出會有效果,那是僥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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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nineth

演出的效果還算可以,可我已經不感興趣,完全當成例行公事。每天下午,都要穿上那帶有強烈標誌的西服、扣上領帶,臉上塗一層掩飾本色的愚蠢色彩,然後乘車到一個陌生的分場,看到一群好奇的黑壓壓、麵部陰鬱的犯人,然後,熱號嘴、報幕員--那個反應遲鈍、裝腔作勢、女裏女氣的小夥子,照例背誦致詞,接著“下麵演出開始。第一個節目,器樂合奏--”我們從台兩邊上台--小提琴:鄭丹、董建、徐京鬆,手風琴--範偉,打擊樂--全連生、邢振龍、許平從台的左側;黑管--王剛、白彥斌,長笛--韓永康,大提琴--於雪明,小號--朱貴林(兼低音吉它)、我,吉它--黃德立從台右邊象烏鴉一樣飄然擁至預定的座位,看手風琴一起坐下。仿昆聲接下來“第一支曲:歌唱祖國”(他的“曲”字拖得長而僵硬,很顯然他對這樣的發音很得意,以此賣弄,至少適得其反)。鄭丹舉提琴,所有人準備。朱貴林的小號總是下斜近45°,克服不了,象是大地產生了吸製作小號的金屬的強磁場那樣,我不得不為了統一也將號壓低。手風琴擔任實際上的指揮。他的腦袋在整個合奏中不停地搖來晃去,以標出穩住節奏,(王剛、黃德立、全連生、邢振龍、以及部分小提琴總愛以帶有加速度的節奏行進,其中有的人的速度甚至可尋找高階導數。我原來也是這樣,可漸漸地克服掉了,所奏幾支曲子往往靠小號來回原速和穩住,甚至有時被人說我太拖了。)他的脖子的堅持力是否能經得住這樣大幅度高頻率的扭動是令人懷疑的,幸好平素他還注意鍛煉。第一支曲子是支齊奏齊奏,全樂隊隻有我走副旋,韓永康加修飾音,而這支拙劣的樂隊隻有在齊奏時才能掩蓋其不可勝數的缺陷。曲終,朱貴林放下號,抄起吉它,我則由於這支曲子中所用的號上的鍵子有按下去後不再彈起來的可能,所以要換用他剛才用的號,可號嘴依然用前麵的,因此,“第二支曲,采蘑菇”和長笛起前奏的過程中,我幾乎都是低頭擺弄號嘴。第二遍(重複),我走主旋,黑管、小提琴副旋,黃德立揣點,朱貴林低音。我總是在|32 120|和|21 65 60|各音符之間是否應該換氣以取得較好的效果而至今搖擺不定。“第三支曲:日本÷電視連續巨《血疑》主題曲”。這段前奏是我感到最容易出錯,因而無疑是在匯演過程中,還是在巡回叫喚過程中,我都感到壓力最大。34|3-- 03|17 「§6-- 60|345 6 676 21|76 7--|31 #57 6-|----|的過程中,第一個3就不易找準,以後,17 「§6處,不是成17 6,就是7以後的1拖過半拍而下不來,失去滑音之效果,再後,21處的2是我以前擔心上不去而成11,不過從頭到尾都上去了,還有,31 #57 6…處,1有時成6,#5音不準,最後,6拖8拍,到最後往往掉下來。中間,副旋處最後一個#5有時總要從3以上的什麽音跳過去。最後,┃34#23 76 31 76┃4•#5 6-‖處,76有時出不來,有一次,#5升高了至少半音後才找到。有時返場,《鄉村馬車》,其中,從C調變F調時,是小號擔任的,這段吹得生硬、牽強,有一次(在八分場)手風琴在小號起以前未給出,加上黑管之一壞了,影響情緒,我每到這時又要站起來吹,好不容易找到,錯音不計其數,好在節奏給穩住了。整曲一塌糊塗。最後一個曲子,《天女下凡》,小號加弱音器吹前麵的部分,倒還可以。間奏以後,小號中間加進去,據說是越快越好,於是,│532-│532 1-│1216│535-│312-│221-│165-│6123│1---‖成了│53 ̄2•0│532 ̄1•0│……以後,就鬆了一口氣,又一天拿下,又可以蹭頓飯吃。以後的節目,鑼鼓快板、山東快書、詩朗誦、雙簧、獨唱、器樂合奏、相聲、管子獨奏、獨幕話劇的效果,與我沒有任何關係。把我們器樂合奏放第一個,台下氣氛不烈,我們也拘謹得很。總之,我沒有什麽興趣再在這個樂隊裏混下去了。各分場都轉到了,看到整個清河國。到一分場時,看到原在七處做勞動號的龐建國,他說LL也到了一分場,被送到西北了,我聽後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上台時情緒也受了影響,不過下台後他又說未曾送去,剛才可能就坐在台下看我的節目,李奕、張寶山等可能也在那,於是那天可能是我最活躍的一天。以後,就沒有什麽情緒了。那天恰是十月四日。我那天向帶隊的總場劉幹事說了關於分場、總場經濟管理上有些問題,他倒挺上心。過兩天,到七分場演出,看到了青藝--劉樹新,知道他現在值班,我同他聊了會天。他的律師及其所在公正處正為他告狀,使我感到他可能有希望。七號,在581演出時,我將十月三日我寫給分場的“對於農場經濟形勢的一點看法和建議”和“說明與補充”交給劉。這樣,我可以說完成了整個演出中自己的任務,收獲也還可以。我這樣關心身外之事,何故?表現自己?恐又為陸放翁“位卑未敢忘憂國”的中國知識分子的通病所致。相形之下,S在這方麵又引起了我的思想。他在這裏大小也算作知識分子了,(在知識上我未與之作過較量)但他的價值觀又是如何呢?肯定不會象我這般,凡與自己切身而目前的利益無太大關係的事,他是注定要沉默的。他落落寡合,但一旦處於該活躍時不乏幽默感。他的組織才能是要差些,小技巧在此取得的優勢又使之地位高高於上,如此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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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eleventh

今天是我蒙難周年日。回想起來,我現在對於公安局已經不象以前那般恐慌不已了,甚至有些習慣了這裏的生活,現在是九點多鍾,去年今日此時,我好象正在前往宣武分局途中,或已經到了那裏,懷著激動的心情準備迎接一番嶄新的局麵。我不曾想到我會有今天,我會成為一個勞改犯,如果當時我知道了這些,我想我是會做出明智的選擇的。不過,於今看來,進監獄不無好處,使我知道了中國社會最底層的樣子及其內部的一些事物。

前天晚上在管理處為“首長”和幹部家屬演過最後一場後,我們都停止了訓練和排演。我想該好好讀些書了。昨晚,聽S與這裏的一些人爭論一些似乎無聊的話題,不過,我倒是看到了,他並非絕口不提自己的人,而且有二點更為明確:一•他絕對蔑視他周圍的這些人,在言談中也不加修飾地暴露出來,而仔細一想,從感情和邏輯上,他向來不去與這些人生氣,而被稱作“涵養好”,是必然的合理的;二•他的自私非常膚淺而外露,在那裏,能與之深交進而義無反顧的舉動或許要被看成是可笑而原始的,絕對而淺顯的自私支配了這個世界觀的一概外現。前兩天,我還在想,或許,道德原因故然不失為他人性中所殊之物,而他之所以行出於眾可能也部分但卻是主要地由於他那內向的性格,可昨天他的話又使我的這種看法發生了動搖。並且,可能還說不上是事實上(或許是偶然?)他還是不能完全地封閉自己,還有要將一些東西說與別人聽的欲望,雖然是一些可能聽不懂他的話的人。另外,他所掌握的技藝更適於自我表現,而非潛心孤詣的能,這樣看來,假若離開了舞台,失去了觀眾,他就會倍感生活之暗淡。他的內心世界恐怕也不會豐富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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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lveth

昨天滿足樂隊開的一次小會上,我開玩笑地對高幹事說是否能找個人吹小號,以免我總是發生錯誤,影響整個樂隊的演奏,黃德立立即指責我平時不練。今天,我得知小號已經交給朱貴林。這恐怕又是S等之所為。如是,那麽可以看出他做事確實“損”了些。我是否拿此事為真,這是其一,應該聽取我的意見,這是其二,假如我真是酷愛小號,這一舉動無疑會使我很是撮火尷尬。好在我對此事無所謂,並且,我實在是不想在這支樂隊裏長期泡下去,過於攪擾我。

不知怎麽的,今天,我有時把S與張立中想比較。這樣的人今後會成氣候嗎?所謂棟梁之材莫不是以此類東西為內容?在這裏,他是獲得了一些尊敬,可這裏畢竟不是社會,假使這樣的無情寡義的人到了社會上又當如何呢?這種人是絕對不可與之深交的,假若出什麽事,他會冷酷地置他人於死地來保全尊敬。怪在以前,我還有時設想能與之推心置腹,當然,他倒不會紮針,可這是毫無意義的。我目前正在把自己封閉起來,可能也正是在象他那樣,我也曾想過,尤其與他同處在這一個群體之中。從這個係統的平衡點的角度看,他無疑占據了首當其衝的位置,其他的人總是象向家長匯報情況和孝順長老那樣對待他,而我相形之下則成為無足輕重的人。對於我的位置,我倒無所謂,但從為人上講,步他的後塵是味同嚼蠟的,可是,能否這樣說,在知識上,我優於他,而在生活上,他領先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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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ifteenth

傳聞至,S夥同其他人在嶽幹事麵前說我在樂隊練習和演出表現方麵的壞話。這使我想到了嶽翌日對我的不客氣的態度。實在話,隨著S在我這裏認識的一步步的具體化,越來越失去其耀眼誘人的光輝了,暗淡下去了。這裏衰落和他的行為給我造成的後果都使我感到黯然神傷、失望和冷漠,奇怪的是沒有憤怒和報複心理。他的地位的驟然下跌如此之快,使我覺得他的性格和道德方麵的成熟與見長之處相形之下也失去了應有的比重,而另一方麵,那令人厭惡的自私和無恥卻突出出來。

不過,從我自己這方麵講,的確是有一些肯定讓莫說這些人--罪犯看不過去,即使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也照樣會飛短流長、搬弄是非的    之處。小號我隻是完全的應付差事,吹給他人  一下,以後就放下了,從來不會去下功夫以吹得稍微好些。對於這,因其它事情一樣,淺嚐輒止,不求甚解,這就是我那膚淺浮躁的性情。對於有閑階級的敬慕使我欲不落世俗而欲掌握些別出心裁之技。可虛無和惰性又把我從各種機會和條件中搶了出來。由此,對於別人的非議,我又從心裏有什麽可以說的呢?更何況我現在似乎“《修養”得不屑於與這類人計較幾乎所有事物之是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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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ntyth

現在,當我逐漸適應了這裏的生活以後,有時我倒覺得十分怡然自得、悠哉悠哉,甚至覺得這裏比外麵更好:有強製性措施製止不幸和意外事件的發生,生活有規律,而且不用自己操心生活瑣事,衣食住行皆有安排,自己在生活上幾乎徹底放鬆,有比在外麵充裕得多的時間和注意力,這裏的溫文爾雅用常使人們處於興高采烈、求同存異的情勢之中,是啊,如果在這裏多呆些日子又有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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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nty-sixth

今天,收到了媽媽的來信,說家裏十一月份就要搬回北京了,父親已調回北京工作。我終於如願以償了。想不到,這多年夢寐以求的願望,竟於我身陷囹圄中得到實現。我在北京等候父母弟弟,可父母回來了,我卻不在了。希希還要暫留青海,他也要單獨一人生活了。我刑滿至少在北京能有個安身立命之所了。

J今日又給我寄來了幾本雜誌和書訊。這樣蒙難不棄確乎讓人難以忘懷。她是個在某種程度上不同凡響的人,鄙視周圍的庸俗而具一定觀念性。小仲馬說:“愛情使世界上的一切變得多麽美好啊。”我現在對周圍一切事物漠然置之,胸中城府愈見宏深,這不能不說與此有關。這幾天,我急切盼望著來信,無論是誰的。其間思想,我對J的思念可能是虛幻的,甚至是一種假象,而這種假象至少要維持到三年後--我刑滿為止,以使我在精神上有所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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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wenber eleventh

人說,秋天是個收獲的季節,那麽,我又收獲了些什麽?我感到,收獲最大的恐怕是生活觀上的變化。我師承了,對於外界事物盡可能規避,容忍他人無禮和謬誤,對似乎一切事都不作評論。可是,這種啞巴似的生活,這種風格,從目的意義上說,難道是正確而唯一的?言多語失,言不多,或言多有製,隻是有一種由理性--意誌力嚴格控製的界限,難道也是不能的嗎?這樣壓抑和自我限製,從精神病學角度看,有害而無益,從這個壓抑上,S則肯定是個精神異態者,處於一種病態之中。當然,這裏的環境有其特殊性,或許在外麵則應刮目相待。現在,我看到這個卑鄙的人在周圍卻迎得了那許多的捧場和崇拜,固然,他不重物質,隱忍,並富有外化的技巧,可他的非道德主義、極端個人主義在生活中會對周圍產生什麽作用,這難道不是值得考慮的嗎?我現在警告一番潛在的觀察與比較,已經得出,從知識以及對待知識的智力上我大大優越於他,隻是,隻是啊,做人!雖然我們現在見麵低頭而過,在一個屋子吃住可卻幾個星期也不說一句話,可從我來說,卻希望這種僵持狀態,能延續下去,不向任何方麵變化。因為如果關係緩和,我則仿佛失去了一種外在的製約力,對自己的性格鍛煉是一種損失,同時,如果屆時那自我表現和發泄欲因為環境改觀而得以舒暢的話,我對這大千世界則又多了一重關係,又重新擔負起一種毫無意義的責任,前功盡棄;如果關係僵化,從他在這裏的受寵程度以及他的為人上看,完全有能力而且可能將置於一個我們看上去很不自在的位置和處境中,雖然我對此感到不屑一顧,但影響我的生活製度,也許會波及情緒,那麽就得不償失了。

也怪,我現在麵對生活,已經逐漸從書本中走了出來,在不去理會原來(假若有的話)生活原則,而去靠自己體察和把握自己與周圍的關係性質了。那些諸如不應壓抑潛意識,我行我素,為所欲為等,至少從外表上看收斂多了,而且實在地,從內心裏也重新估價其作用。可是,照上麵所言,我實在是從程度上說有過之而無不及,隻不過不那樣外在和要向世界宣揚我的原則和我的世界。

現在,平心靜氣地讀書,除了書本以外幾乎無所思想,這種優越的學習條件使我受到感動,意欲充分利用之。這也許是秋日的收獲吧。不過,從書本中我倒有所得益,更加認識了世界和自己。這個世界,越來越模式化了。將來,人恐怕所有的生活活動都要置身於一定的程序。那玄妙的物自體,那呆板的黑格爾辯證法,那崇尚暴力的階級鬥爭學說,那中華民族與歐羅巴的差異可溯到原始人甚至更為遙遠,那世界的數量化(畢達哥拉斯學說),那馬克思主義的機械決定論,那中國曆史的泛神論(偶像具體化)特性,那當今生活中全民所有製似乎重新抬頭而取得更好的成效和優勢,那美的觀念性,那管理的必要性,以及在這知識爆炸時代時不我待的感覺,使我感到振爽。每走一步再回頭看一下,總會覺得過去是可笑而荒唐的。這就能使我得到生活上的一定的滿足。

由於有他人接見的機會,使我對外界偶爾發生偏頗,可這隻是相機而已。昨天給G、D分別寫了封信。實在話,J的複信所標誌的我向外伸出觸角的成功鼓舞了我進一步擴大生活麵的興趣和勇氣,G由於可能以離開了青年而使得信輕鬆流暢簡短超脫,而D在外麵是我所鄙視的,可信卻生硬晦澀含蓄客氣,讓我自己看都感到不舒服,不過,現在我希望能再次得到反響即可。同時,我給三姨又寫了封信,希望她能獨自幫助我對待目前真切的荒謬。

時隔半個對我才又寫了這篇日記,使我覺得我的性格及感受性似有所變異。我現在一直“練塊”,這是不是對於此也有所影響?一個體格強健的人的內心世界是易於找到平衡的。突起的肌肉會形成一種製動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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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seventeenth

雖然我現在形於色的習慣改掉了許多,可有時仍然抑製不住,象要發作,當然,全部的都被壓下去了。而且,有時仍有些多餘的話(compare with the student)因而下來以後總有些自責。

我現在越來越感到,除了讀書以外,我的整個生活都具有一種象征的意義,一切莫不如此。這種成份充斥了我的行動,其是基於一種宿命的觀點,還是虛無的態度,尚未可知,不惑不悟(正象我對中國和西方文藝特色的認識那樣,總感到不能把握住根本的東西進而酣暢淋漓地予以敘說)。甚至活著本身也是象征的產物。由是,我有時甚至生活的無意義,一生不過徒具形式罷了。

現在,我逐漸看到,S對於其於reder心目中的位置,進而怡然自得,搖頭晃腦,盡管仍在學習知識,但其許多基本觀念已經形成並固定,處於停滯的狀態,且由於環境及其歲數的緣故來說,會越來越僵化,這反過來影響到了其對知識的求取,因而,我已經看到了他的極限。好了,這樣能將其具體化,分項剖析,使我能認準方向,仔細比較,作出明智的判斷與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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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sixth

我在任何地方都不能與周圍處好關係,這已經成為我的一個特征了,隻喜歡注意所感興趣的人的關係。這樣,絕大多數人就被我排除在注意以外了。同時,我也受到了應當有的待遇。在這裏就是如此。我選擇成了混得最不好的人,無禮在教研組的這幾個人中,還是在文藝隊的那幫人裏。我選擇已不參加文藝隊,可教研自我是不能避免的。由於S介入二者,這樣就自然地出現了比較的問題。而在這裏所謂知識與思想是毫無價值的,我又不屑於用誇誇其談嘩眾取寵,隻是默默地向隅而駐,與世無爭,馬上就顯出無可求多。另外,我的性格現在正處於一個轉變過程種,隨之而來的就是不平穩,這是否亦為如今我混得慘的原因之一呢?在隊長們看來,我可能是一個不注意衛生,吊兒浪當,隻愛看書,性情和善,故而對所訓誡聞恭而行不恭的人。還有,從我自己來說,如果真是追求不為形役,似當對處境的江河日下不以為然,甚至樂在其中,以為能藉此擺脫許多糾葛和麻煩,可是,我在待遇上事到臨頭總是從感情角度發出意欲比較的態度,雖然事後看來還是很可笑,但這在當時的出現至少目前我還不能控製--這正是我修養得遠不到火候的征象。我如是溺於世俗而無恥的情感之中,太有些作繭自縛,自尋煩惱了。那麽,從比較的對象來看,對於我從一開始就持敵對態度到目前仍願維持在不確定程度和性質,表麵上看要較量一番(可實際上我無意於此,用不著再有更多的東西,我已經充分地比較過了,從能力上、知識上、實驗上、生活態度上、生活能力及其反饋上)。因此,對於我如今之況可能然自喜,得意於懷。這在我來說隻能報以苦笑,同時,也毫不以此為敗為惱怒。除了在生活方麵我是自愧弗如而外,其它無可比較與怨嗟。如果由於在這方麵取得優勢,並藉此沾沾自喜,對我來說無所謂且合乎情理,但實質上卻不足為榮,更滯於此駐足    則毫無意義了。可是,回顧自己,難道僅僅是應以書本浸化生活,而不應以生活強化書本嗎?在具體的囹圄裏為什麽隻能有象征性呢?盡管敵手乃環境的產物,或者環境的寵兒,但我對此望洋興歎,無可奈何?事實上,我已經處於外在的具象化的外異之中,即使抱一種將既就既,不過爾爾的態度,動力場中的慣性也會驅使不自覺的自己做一定的移動的,何況在這裏不自覺是不存在的--我不依然是如此敏感、纖巧和由感而興嗎?那麽,進一步的矯正應在何種方向性上呢?最終的目的是以其個人為目的,抑或其行為之結果,亦即從公眾價值上?壓抑吧,偉大的鬱鬱寡歡萬歲!在這裏,揚發潛意識無異於玩火自焚,既或正常意誌的體現都要在外界,在整個的觀念以外一切隻有具極強的規定性,就象浮在泥塘上的一塊石頭,逐漸被浸入、包圍、吞噬和淹沒,自己的東西越來越少,最後蕩然無存。

忽然興起,給郭謙寫了封似是而非的信,連我自己看著也是顛三倒四,語無倫次,自我標榜,嘩眾取寵。實際上,這封信的目的即是正常的,又是不光彩的,知識在別人看來是如是。此可謂在囚牢之中無所事事,奇念萌生之產物。

隨著J多日未嚐來信,我不時想念之。她越來越顯得與眾有些不同了。從其為人上說是值得我敬重的。在其類型之中,無疑可謂較為不俗者。沉靜、溫和、寡言而未必寡情,寡才而未必寡智,使人產生不是突發性的和緩平靜但易於持久的接近願望。其內心生活可算是封閉,隻是並不一定豐富,如果後者能介入前中,前者將愈深而獲得更為絢麗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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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secend

通過對心理學的學習,使我對於情緒、性格等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從而按其分類,知道我現在逐漸從口頭語言轉向內部語言,在快樂、憤怒、悲哀、恐懼基本情緒中,我隻對第三者占有較大的比重,而其三種則不象以前那樣不時伴隨著我,現在極為鮮見於我了。一個和平於低格調的心境使我對書以外之物抱以淡漠和漫不經心之態度。這樣對自己的壓抑,從能量轉換的角度看,必然要以另外的形式予以宣泄,那麽,這種宣泄是積重難返於一旦,還是潛移默化於日常呢?現在,我是否也在無時不釋放著自己的能量呢?人釋放非得具有交往的實踐才能使自己成為具有健全性格和生活的人呢?我不時寫信給別人,尤為J(我現在給其寫信,隻將當作一個理想的外在化的理解而不是現實智能意義上的人,於是信寫得與其說是給其閱讀,不如說是我思想外化的形式),這是否是我現在交往的唯一形式,這對於我的情緒和交往欲望的滿足是否有積極的影響呢?另外,我從書中看到,心理學的研究還是相當原始、落後和淺薄的,作為實驗科學,它的進一步發展和深化取決於實驗手段的完善和人類理解力的發展,經驗和由此而產生的規則遠多於先驗的原理或法則,不過,心理學是門很有前途的科學,它的新的進取、建樹和突破會給人類精神和社會生活開來全新的狀態。

有時,我仍然不能完全地擺脫周圍,徹底在精神上超脫出來,卻要為那些淺薄而庸俗的事物對自己形成哪怕是程度很小且非常短暫的影響。不過,這類現象的存在是日見減少了。多虧S的存在!I’ve never felt stress on myself!這雖然很不自在,但卻求之不得,在知識,我無疑地、可蔑視之,但作為製約物,是不可不有的,而且,我的刑期也決定了我有可能在這種環境下進行徹底的洗禮,鍛煉自己向那可惡而菲薄的目標趨近。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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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nineth

現在,我對S的基本觀點逐漸在改變,隨著從知識(可能有些僅僅麵臨information)的智力上的蔑視,我越來越發現其它一些屬於不明快不刺激的成份,間或對此有些仇恨,這在冷靜想來,似乎可能也許是很不應該的。第一,從人格完善的角度看,隻應對此取鄙視和淡漠的態度,而無須涉及情感以過多影響自己的生活,就象在書本裏看到一個寡廉鮮恥的人一樣;其次,如果僅從類似仇恨這樣的屬判斷的角度對待之,那這類情緒遲早有一天會轉化的,或怒形於色,終於導致觀念的行動化,這從我的處境來看是不會有太大客觀益處的,另一方麵,如果轉化到和睦的相敬如賓或更為密切的程度,則情況更糟,對於我目前這樣自我變態來說損失大到不合算的程度,因而是不可取的。那麽,對之,隻是看到其積極方麵,如專向性、單向性比我要好,但是這些技術上的優勢並不能掩蓋品質上的嚴重匱乏,那陰鬱、昏暗、淺薄、外化的自私,其極端程度在我看來已經足以使人在道德價值、進取態度上獲得至少極低的起點,從而桎梏了人的完善化行為。處於養尊處優的位置且得意於此,更會以此來取代潛意識上的壓抑而取得某種悲劇色彩的平衡。不過,不管怎麽樣,希望觀念範圍(非行為方麵,在這方麵以大眾化世俗標準來看我的確處於劣勢,且若我隻保持目前的行為標準和狀態,則在任何場合都會如此,雖然可能在同一場合的長時間停留或許能使這種比較發生某種程度的變異)的優勢不致於使我盲目膨脹其比重到不核實的地步以失去對自己的控製。姑且讓風流自賞去玩味世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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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lfth

長時間看書以後,從腦力上引起了一種效應,似乎從接受力已非那般敏銳,容量已暫近乎飽和,興致也非那般盎然了。可這到底是看書的結果,還是身體上-生理上的周期性的表現為浮躁的反應,我尚未可知。於是,拿起筆寫上幾句,以打發時光。

到這裏來已一年另兩個月了。這段時間,我看到了不少的東西,從而更進一步知道了公安局-犯人是怎麽回事。剛來到茶澱,那般勞動使我望之卻步,可後來漸漸地習慣了勞動,也就無所謂了。尤其是從一隊調到三隊以後,組長是比較吃香,可以跟在後麵檢查質量而不幹活。在這段時間,我作為一個組長,可以說是不稱職的,因為從我來說,是拙於搞人際關係的。不過,那段時間歲有憂鬱,但情緒外露,指責也要求我每天差不多是說話最多的人。隨後,我到了這個在這裏屬人人向往、甚至嫉妒得不得了的地方--教研組。一種某種程度上對勞動的解脫的喜悅使我有些得意忘形了。不想,如今看來,這裏是如此的折磨和壓抑(也許是積極意義上的)人,我一生中最大的轉變(性格和附屬的,有關係的身外觀的)要在這裏完成了。現在,這個動態的變易不知是開始抑或結束也是僅僅處於中間地帶,無論如何是出現了,實實在在地發生在我的身上。這裏的人是那樣的各異而非道德,或明或暗,或轟轟烈烈或無聲無息,或一蹴而就或潛移默化,那樣不折不扣地為自己的利益競爭著、傾軋著、排斥著、擁擠著,為了吃、住、生活條件而明目張膽地嗥叫、怒罵、譏諷、嘲笑、沉默、紮針、落井下石,利(物質的或精神、外在生活細節的或內化的心理上的)令智昏。我看到,原來的我,貌似放浪形骸,超然物外者,可實際上卻是一個齷齪慳吝的偽君子,而恰恰是這樣一個特殊的環境、特定的人物,加之那好在仍然保持著很強的可塑性和接受力的人品,才使得我向著實在的方向踽踽而行,並且逐漸理智化,而擺脫受感情-情感-情緒支配的程序和狀態,至今,終於能持較為超然的特點去看待他們的種種行為而不帶明顯愛憎好惡了。喔,有時也從充耳不聞、無動於衷的麵部飛速略過一絲“付之一笑”的痕跡,終於成了不苟言笑、鬱鬱寡歡、落落寡合、隨遇而安、與世無爭的人,一個弱者,無肝火、無膽量,麵對他人的無禮漠然視之的人。其實,說真實的,在這裏麵的幾個人中,若真是訴諸武力,恐怕我絕不會處於劣勢,可不行啊,這裏不是以武力相爭之處啊,智力、技能、知識、品格,等等等等,盡不在話下。那麽,這裏靠的是什麽呢?心術!道德的墮落與人性的泯滅程度!鐵門在良知關在外麵那自由的世界裏,槍口嚇跑了一切為人稱頌的情感,而終日怡然自得的教書生活又使得奇念萌生,知識隻是從約定俗成的反麵提供了生活的命題,而這裏為這新的命題與新的可能未能全然理解的認識提供了現實的標本及實踐的可能。我呢?到目前為止,我尚欲潔身自好,保持在這方麵的故有之色,隻是,把它掩蓋起來。恐怕,等到我從這裏離去,不管是去死,或是回到廣闊的田野,去學習班,還是繁鬧的都城,我屆時都隻是一個完全的變態者,壓抑在我的身上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跡,使精神成了一個過重的包袱,或是,成為安定醫院的一名光臨者。(不過,我現在倒還自慰,這種壓抑從另外一些方麵得到了排遣,同時我在精神世界的自我解脫之術亦漸成熟,這是不是能減輕、彌補或抵銷前者的影響,我沒有把握,但姑且不考慮弗洛伊德,隻是從“心懷寬廣”、“寓世於胸”的角度來看,不無好處。)可是,除了我以外,其它的人誰能說就不是精神上的異常者呢?現代醫學的落後,尤其是精神病學的經驗性診斷,不能在臨床上遭到理論上對每個人做出恰如其分的診斷,隻是從症候和印象中得出結論,看看是否與某種先例(象普通法係的判例)或某種得自“多年臨床實踐”的條款相溫和,而對這種症候的界說亦模糊不清,無法從數量上去詳細之,隻是定性抽象地對這樣那樣的狀態進行似是而非的解釋。於是,我照樣可以先驗也抽象地說,這些人同樣是異常者,是精神病患者,是該去坐電椅的人(確實,有些人無論從行為上還是從觀念上,不適於在這裏看到,而應在精神病院裏看到)。長期的禁閉,不僅活動方式與範圍,亦(甚至尤)為思想、感情和本能。一個個性饑餓者,皮膚饑餓,交往饑餓,欣賞饑餓,家庭饑餓,腦力饑餓……單一的色調,黑色的人群,黑色的世界,人們在這裏身心上的色彩分辨力減退、麻木、遲鈍、僵化,並在更廣泛的意義上表麵上習慣於機械化單一的生活規程形式。實質上的潛在的反抗欲抱以對周圍的同類人不擇手段的捉弄、排擠和毀滅表現出來,可卻不能完全。於是,一方麵,這裏麵的人際關係非常化,另一方麵,人憂鬱自身的原因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更不要說在關係的壓力下做出勢在必行的妥協和讓步了。

我借此“排遣”的方麵(如前述)。其中有對過去的追念,尤其是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之際,想到那夢幻般的香山之行,北海蕩舟,複興路的徘徊,經理室的笑容,後門橋的舒適,惱人魅力無窮的側麵臥態,鋼琴鍵上跳動纏綿的手指,酒席間滔滔不絕的傾泄,宿舍裏抄寫譯文的燈火,騎自行車趕赴學堂的飛速,慢慢在正義路上兜圈子,天安門廣場上的盤坐,單位門前馬路上的百無聊賴,鮮魚口的夜色闌珊,和平裏的幽靜,太平莊的裝腔作勢,政法學院的酒後失態,等等。那使的各種情形以清晰而延緩了許多的節奏浮現在這小房間裏,周圍是著了的人的哼哼、打鼾、放屁、咬牙,亦即未眠人無聲息的伺機撲上來咬一口的恬靜。回憶和想象成了最令人陶醉和神往的事情,而這些,又不能在任何場合以任何方式在任何程度上有所遣露,否則就會被看作不道德,不守本分,甚至不安心改造的表現。殊不知,不能想象,離開了這些我將如何去打發餘下的時光和漫長而沉悶的黑暗。

這段時間所謂精神上的自我解脫,一方麵,是用理性,用意誌來對待周圍事物。漸漸地改變自己的性格來以自己的方式適應環境。另一方麵,則是將自己陷入可悲的書本之中。我現在看書仍然是茫無目的和目標,籠統而泛泛閱讀。這段時間無涉於古典、現代文學名著,隻是些消遣性質的等外品。以閱畢時間看,七月十日,盧卡斯《星球大戰》,七月十四日,高木彬光《破戒裁判》,橫溝正史《迷宮之門》,七月十六日,有吉佐和子《恍惚的人》,七月二十一日,森鳥守人《陰謀暗殺軍刀》,七月二十三日,茨威格《永不安寧的心》,七月二十四日,代卡爾《第622號囚徒》,七月三十日,曾樸《賽金花》,八月一日,張恨水《啼笑姻緣》,(中間德萊塞《嘉莉妹妹》),八月三十日,《梅裏美小說選》,九月二日,格林《問題的核心》,九月十二日,張長懷、郝梅《金箭》,九月十四日,克裏斯蒂《Remenbered Death》,九月十九日,Stevenson“Treasure Island”,(中間托爾斯泰《複活》),十月十日,哈爾班《馬立克--狼》,十月十八日,《獻給艾米莉的玫瑰》,十月二十三日,小仲馬《茶花女》,十月二十九日,Montagu“Beyond Top secret ultra”,十一月三日,Dreiser“Jennie Gerhardt”,十一月八日,莫泊桑《人生》,十一月十一日,克裏斯蒂《目的地不明》,十一月二十七日,雷馬克《裏斯本之夜》,十一月三十日,Colins“The Moonstone”;亦讀了些枯燥無味之書,從開始日期看,七月十二日,胡  樹主編《現代漢語》,(中間,《唐詩三百首》),十月十八日,文藝美學叢書編委會《美學向導》,十月二十九日,李世繁《形式邏輯新編》,十一月五日,《簡明歐洲哲學史》(朱德生、李真主編),十月十一日,波波夫、紮瓦多夫主編《社會生產管理組織》,十一月十一日,法學教材編輯部《法學基礎理論》(中間《古文觀止》下冊),十一月二十五日,曹日昌主編《普通心理學》,十二月三日,孔凡靜《日本經濟與發展戰略》,十二月二十五日,金田數正《經營技術基礎之一--質量管理》,十二月六日,紐伯格、達菲等《比較經濟體製--從決策角度進行的比較》;穿插看了些雜誌刊小說、文章等。好象似有所讀,實際一無所獲,尤對生活更是如此。其中盡是些賣弄風雅、無關痛癢之辭,如:△在目前,全民所有製在經濟生活中地位日益衰落,其它經濟成份與日俱增,而這是否應該是經濟改革的必然結果?從我們社會性質和社會特征上看,是否以健全地發展全民所有製經濟為宜?而不是非彼即此進行大規模的所謂生產關係的改變?△中國與西方之同異,其起因恐要自中國夏以前以至中國原始人部落的結構方式、禮儀與西方相應時期的相應事物作比較,方能根本地尋求其因。△中國曆史上的泛神論特點(偶像具體化)。△隨科學的發展,最後是否會證實畢達哥拉斯世原本為數的思想?△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學說和經濟決定論的思想。△心理學的水平還相當低級和原始,而且作為實驗科學,手段的完善決定其麵目,心理學的發展、突破和大規模的建樹會引起科學界較大的震動,本體論問題可能因此而得到重新估計,而人類生活也會因此而取得新的形式。△經濟先進的標誌是否以工業占國民經濟大比重,農業及其產值比重下降,就業人口結構相應變化?△戰爭及戰爭心理的周期性。△評價成果的重要性與艱難(不可能、不準確)性。△法國特色:經濟保護主義-理性-法典法係。△比較文化與比較文化遺產,等等。這些可謂別出心裁,目前尚非此無它。而這類片斷瑣碎的聯想或推論(王潤生稱之為“思想火花”)究竟有多少價值(更不要說現實意義了,事實上,這些東西在這裏非但不受歡迎,且受非議甚至憎惡--哪怕是以其它形式表現出來的),能成多大氣候,這樣煞有介事一本正經地讀書,從中國人傳統觀念中似乎是件高雅的事,知識-才能-智力相密切聯係,可是,我對知識的五柳先生的態度,實在是問心有愧。若想在今後的生活中以此立於世,躋身於智能產業之中,這樣的缺乏“治學嚴謹”、“鍥而不舍”的態度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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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fiveth

在目前,我有時對於自己的性格變異和修養似乎有些沾沾自喜,甚至可向外麵的人自我標榜了。而實際上,就象我冷靜下來仔細揣度自己時那樣,發現在這方麵我的程度還遠未達到應有的標準。外化的東西與內化的東西象支撐在一個支點上的杠杆那樣,這邊多了,那邊就少了。現在,取決於自我形成的外化的壓力是否達到了足以使外化部分的長度縮減到最小程度。我現在有時感到聊以自慰的是,中國許多知識分子隻注意外化部分,注重對於身外之物的探索,而不注意內省,不注意自我完善。在這方麵,我倒能夠一方麵爭取在知識量上有所增加,同時在精神、情緒等方麵亦有較大的積極的變異。

有時,一種怨天尤人的想法依然在做崇:我總是落在時代的後麵--社會動蕩已近尾聲時,我剛進入這種狀態;社會開始穩定,我恰處於青春期暴亂的巔峰;社會開始起步,我仍裹足不前,生不逢時啊!不過,撕開胸膛,勇敢地接納廣泛的未來,眼光從名利移向未來的與此有別的方向目標,是使我感到有些欣悅和自鳴得意的。

剛才,聽說S與他人撮合要將我逐出教研組,趕回田野中去。奇怪的是,聽到這個消息以後,我倒無動於衷,好象在看別人濯足一般。不過,對於S,我倒是更進一步看到了他令人不快的一麵。原來,我就認為除了性格與為人方麵,無它可取,現在看來,這僅存的一些使我感興趣的東西也將宣布這不過是一種外在而短暫的假象而已。這種不幹淨光亮的勾當使我對他大為失望,隻是蔑視但不忌恨。我想,即使他當眾麵對我大肆攻擊,也隻能引起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決不會再象以前那樣大動肝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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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nty-third

看來,一到年底,亦為我情緒波動較大的時期。七八年,我就是在這段時期開始對學習失去了興趣,與賈冀五、蔣躍等爭執而且意欲以武相諸,而這幾乎成為我輟學之前兆;七九年底,我已經全然不上課了,引頸以往後我更加驕橫跋扈,為所欲為;八0年底,首次進入那個危險的領域並撞得頭破血流,幾乎廢黜性命,由此失學失家;八一年底,處流浪之中,在二毛處無所事事;八二年底回青海依然是個暴虐狂;八三年底呢?則無法衡量了,在小小囚室之中連續幾個月見不到陽光,呼吸不到新鮮空氣,使常規失掉了,同時,去未來的無法預測、感覺與把定使這一階段呈現出人性的異常。現在,又是如此,火氣十足,但無疑,外人是絲毫看不出來的,隻是看到我看書不象以前那樣夜以繼日了,而有時到外屋去暖和一會(或許是天冷之故--他人之猜想)。我即便在這段時間裏,這樣的情緒狀態下,比以前大為不同的是,依然能夠較冷靜而理智地克製自己,不動聲色,不為環境條件變異所囿。可這樣做的結果,使我比以前受壓抑的東西要多多了,而且較之以前情緒正常時期看上去對自己還要殘忍桎梏些,至少從行為上表現出來的是如此,這樣,在身體上引起了些不良反應,加上原有情緒(抑或精神)上的因素,發炎,疼得夜不能寐,而且,還不象讓人知道,嘿!說起來,我對現在自己的性格變異多少有些自足,而這樣變態了的性格,是否還會象X所說出現性格悲劇,則不得而知。其實,這說來也實在不足掛齒。人的舌頭總是與年齡成反比的。我現在也不能是那般完美的內心豐富,在未接到外人來信件的這段時間不是也一樣心有不滿和焦急嗎?隻不過是把原來麵對身旁的東西更進一步麵對周圍,進行了一番外化遷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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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nty-fiveth

一種危險的傾向,一種終於印證了我自己無能與軟弱的現象。我這幾天由於看不下去書,而到了別的隊組對一些人侃侃而談,仿佛要重新取得健談的印象,同時將近期被壓抑的能量一下傾泄出來。盡管聽者如醉如癡,可我馬上意識到這種舉動行止之荒唐,應該終止了!不能再這樣外化,不能再將北京信息的中斷所造成的紊亂不能靠這樣的方式予以平衡和補償,再苦難隻不過形式而已,還是老老實實坐下來,夾起尾巴做人吧!This diary will prove useful to you.  You’re not be sensitive to critisism and encouragement.  You must be content with very little.  Keep a check on temper!  Porress your soul in patience, and silence is golden.  Don’t interested in other’s affairs.

許平快要解除了。我從開始到這裏,就意欲要他解除後帶信給王潤生,告及我的情況。這樣,我在做許多事情的時候就取得了一種象征性的姿態,實在地,我的性格遷移部分地與此有關。有時象來甚覺可笑,一個勢利眼,一個總是不放棄那虛偽而殘落的青春期暴亂,咳!

連日記也寫不下去,隻是懵頭暈腦,爬在桌子前麵,忿忿地對著自己。

早晨寫了上述日記,晚上,頂頭上司到這裏來訓斥了我一頓,主要因為我屢屢被提醒注意衛生可不為所動,說我“賴了叭唧”!我竟然給別人一種這樣的印象,恐怕在經理部時別人就有過此感,盡管可能不是那般明顯而強烈,而到了這裏,首先,我不敢與這些幹部頂撞,隻能忍氣吞聲,其次,原來對待同類人那些脾氣也形似蕩然無存了。賴,這個概念究竟是怎樣的呢?恬不知恥,嬉皮笑臉,拖拖拉拉,疲疲塌塌,萎靡不振,橡皮釘子,肮髒齷齪,舉止放蕩,糾纏不休,外表上看去就很別扭,讓人有欲戮之感?這恐怕是一個最為直言不諱、近距離、毫無修飾的反饋了,這種東西究竟有多少普遍的意義?是否僅是一想之中偶然出口,還是已在幹部階層形成定見,今一氣之中不慎說出?不管怎樣,這個詞聽起來總不大舒服。可是,這種印象有什麽不好呢?舍此而外,我還要給他人留下一個什麽樣的印象才算是心滿意足了呢?才氣出眾、耿直剛強、胸懷廣闊、滿腹經綸,清正廉明,倔強不阿,超凡脫俗,德高望重,仗義疏財,胸有成竹?隻有這樣,才能使自己得到滿足嗎?傷害自尊心、受侮辱、早喝斥,這又有什麽呢?想開些吧,以後這樣的日子還長著呢(在這裏,我平日不苟言笑,總會使幹部覺得陌生些的,而這樣也不無好處。)你不是要問心無愧嗎?不是要完成那可笑的遷移嗎?那麽,你就去迎接吧。如果,如果僅此就使你悶悶不樂,影響瞬間的生活,那就說明你太混蛋了。雖然,你也知道,你那套孤芳自賞的玩藝是絕經不起任何稍加仔細的推敲,那套東西在書本裏麵的表現,與其說其充實,不如說是更新。或甚至可謂自我作賤,可是,畢竟人--包括犯人,還是要有“那麽一套”的呀,舍此而外則不成其為人了呀!你挨過電棍不停地打蹭在身上嗎?沒有;你那樣汗流夾背地在院子裏跑過圈嗎?沒有;你光著身子大數九天被罰站過嗎?沒有;你蹲過小號嗎?沒有;你穿過小衣裳、刹過小繩、帶過手銬、腳鐐在院子裏衣食住行嗎?沒有。不是雨天讓你在外麵與你手下一組人及所有新班的人聽了會隊長訓話你就大為不滿嗎?不是為了清監之故,讓新班這些人在夏日夜班蚊子成群的露天靜坐你就說說道道嗎?不是隊長不願看電視而關機使你老大的不高興嗎?不是別人與隊長接近你耿耿於懷嗎?好吧,為了這些,你就應該跑圈、罰站、穿約束衣、刹一繩、挨電、連揣帶趟、關小號、跪在地上去磕頭、去哭爹喊娘、去痛罵自己、去口是心非、去為了一塊小窩頭而挨板凳、去給別人當催差成日替他人倒洗腳水為他人剪腳指甲,揩淨別人吐的痰跡,並不時在門背後撅著,這是你應得而目前尚未得到的。挨頓說,聽了個賴的評價就惹出這樣的情緒來,你活得太仔細了,套腐化奢侈而不近情理了,為什麽你就不能象狗一樣去搖尾乞憐,而要道貌岸然、外強中幹呢?為什麽你總是要在觀念中取得一種自我的解脫而同時又要在物質形體上有相對的優越感呢?你無非是憑了一點知識(學曆)才得以這樣養尊處優、怡然自得,除此而外你有什麽呢?練土方、大田、菜園、基建、木工、手扶、鍋爐、棉花地、場院?你去比試下?你這樣自以為是,目空一切,你到底以來了些什麽呢?假若你真有所依托,那麽對於賴皮賴臉、賴手賴腳、賴心賴肺、賴了叭唧,賴得要死,賴得優越,賴得開心,賴得道德,賴得法律,賴得過去,賴得未來,賴得天長地久,又何不一笑了之呢?為什麽要賴得對賴字抱以這樣賴的賴態度呢?如果你沒有什麽可以自我玄虛作依傍的話,就賴得其所些吧,至少,對於外在的種種評價不能在那“精製、纖巧、細微”的神話中引起如此之軒然大波吧!嗚呼,賴了叭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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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nty-seventh

由於找到了可以使自己對周圍某種外化的對象,我迎合了那種世俗的東西,終於好象忍俊不禁似的將自己夥同於一般嘰嘰咕咕的人,而使自己的處境霎那間有所變異,取得了某種可支配地位而取代了原來形單影隻的地位。對老疙瘩的不滿使許程二人與我取得了一致,我仿佛亦得某種開釋。可非但事過之後,即便在事出當時我也有某種潛在的犯罪感,仿佛有了聲音在提醒著自己你又要複活了,又去幹那為你所厭惡鄙棄的勾當了。莫非這也是情緒低落的產物?這樣下去又有什麽樣好的收場?即使從境遇上說可以暫時柳暗花明,可終不過將跳梁小醜,曇花一現。實在話,這也是我得知S絕非我以前我描繪那般不近世俗,相反,非道德主義更使他蔑視一切良知,從而不擇手段地謀取個人利益,而且,既是不擇手段,高雅與低俗,開明與猥褻行為都無不可取。於是,我馬上就意識到自己以前所追求的目標的幻滅,自己前一度的行為已經不群到了相當程度。於今,隻得靠自己的摸索了。我討厭反複,回到以前的某個狀態,希望變異而不是循環,還是要克製自己,以完成這一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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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eighteenth

昨天,接到J郵包,看到夾在其中的信,對我的價值觀產生了某種懷疑,至少對我的選擇和未來有某種不安全感,“胳膊扭不過大腿”之類的勸說。這使我感到失望,仿佛失去了一個知心,或一個較為溫和的外在化的自我。可實在想後,又使我感到一些驚訝,我應當的僅是熟視無睹,絕非出乎意料。不過,與其給我帶來的撫慰與頌揚及由致之自得之感比較起來,這些東西很快就被淹沒掉了,信中,談及經理部但靜波、崔坤寧、侯俊蓮、石誌坤等人的兒女情私情,挺為憤慨,發問男女之間除了愛情以外就不可能存在友誼這樣的問題。於是,我借此機會大做文章,說悟其意然我決無想將友誼進化之願望與可能,這中心理是很正常的,而在我又是很頻繁的。具體的心理學上的定義與解釋,我沒有仔細考慮過,可這種逼迫對方做出選擇(這是廢黜不道德,而且也是借高尚的防禦形式進行惡毒而輕蔑的進攻的方式)。實際上,這對於我在刑期中賴以蒙蔽自己的依托點來說,是廢黜有害而且可以說毫無裨益的,但當時一念之下做出了這等不明智但卻豪邁的舉動。仔細想來,這種作為的出現亦有其原由。我現在漸漸地、不知不覺地對兒女情長變得沒有興致了,無意於糾纏這諸多的玄妙迷離但紛亂陌人的題目之中,同時,一種對於未來生活的重新涉及又反複於我的腦海之中。以前,給希希的信裏,可能是出於一時逞英雄,說我欲獨自一個超度終生,可現在這種看法不時經常攪擾著我,迫使我對此能即使是茫然而雜亂毫無章法與結果地思索須臾,由是成為一個經常的問念,一個概念構成。我不知道最後結局會是個什麽樣子,不過這樣思索本身是具有一定的誘惑力,從而也是賞心悅目的。

今天,S住進,使我恐怕又要重新麵臨局勢,這個地方恐怕也要重新進行係統平衡了。我想,這更多的可能隻是對我的壓抑,而這不無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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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hirty-first

今天,是一九八四年最後一天。回想起這一年,與以前差不多,有較以前變異之處,亦有裹足不前之處,有至今尚使我孤芳自賞之處,亦有妄自菲薄,自嘲自謗之處。出於習慣或某種義務感,複又提起筆來,在毫無興致的狀態下力圖寫點什麽,鬼知道這是個什麽習慣或義務。不過,這在監獄中紀實或許來得較實在些。想起來,去年今日,我在宣武分局十四號裏麵,處在於結案角度的未確定狀態,不許可我能有現在這樣的條件來寫點什麽以在坐標係中找到相應的刻度。今日,有此條件,卻不想寫什麽了。

這一年中,我終於結案了,被判刑,送服刑。我到了市局曆史搗碎了法庭,到了轉運站,到了圈裏,到了大田,到了宣教組,同時,也到了茶澱幾乎所有分場。在學習上,我讀了幾本書,從而更進步落入自我設置的文字獄之中,更進步失去本色而去迎合那些空洞自我標榜惡毒的說教,從而更進步距離於(不管是超前還是落後於)現實。雖然我意識到書本不再是那樣神通廣大、包羅萬象,無所不能,可畢竟難於抵禦種種可笑可惡的習慣意識左右,因而重又陷了進去。對於經濟、哲學、法律、心理學、美學、未來學等等方麵均有所接觸,在獲得了一些東西的同時,也將自己的求知欲調整到較為盎然的狀態之中。在生活方麵,取得了較大的變化。從囚室到露天以後,我迅速回複了自我,可好景不長,到宣教組以後使我迅速地懷疑和動搖了我以前曾為多少人指摘勸說苛求改革的性格,將其朝著更加脫離現實--不管是監獄的現實還是社會的現實,愈來愈不僅從觀念上(以前某種程度上如此),而從行為上自我與他人隔絕、孤立起來,內向化、因而更進一步擺脫了對周圍的依賴和向往,更加煢煢孑立了,在其中,有所得失,譬如至少從結果上說免去許多麻煩和紛擾,在這個特定的環境裏保持了一種也許有利於自己在他人心目中形象的假象,被稱作老實人,蔫有準之類的,可是這樣突如其來的本末倒置,高強度短時間的改變,使自己一時難以適應,在情緒、精神、肉體等方麵引起了一些不良反應,而雖然說這不明顯堅強,但究竟是開始還是結束,會對我在多大程度上造成不適,我不得而知。好在畢竟唯意誌,從而有信心應付一切突然出現的各種事變。由於在這裏可以與外界通信,我與父母、希希、J、三姨、王坦、馬麗珍來往過信件,同時,正式與非正式地與G、D、吳廷華、李惠斌、王維儉、馬小瑜、秦立憲、李岩、郭謙等人發出了信息,未曾接其複。我這一年中,開始至中下期皆對交往有盎然之興,尤異者,可最近對此已較漠然,象對於其他身外之物置若罔聞那般。雖然我至今尚不能缺少交往,但從趨勢來看對此的需求呈遞減狀,誰知會停留在什麽樣的狀況之中。對於公安局、勞改場,我算是有了一些了結,無論是管理者還是被管理者,皆如此。我對於犯人管理質量很是失望,這種溫文爾雅的改造確實讓人看上去太和平沉靜平淡無奇了。

新的一年之中我要做些什麽呢?我想,在目前的環境和條件下,應該繼續沉浸在對於書本和文字知識的吸取上,這無疑在任何方麵(實際意義上的)都是有好處的。避免與他人來往爭鬥,謹守自己的疆界,不讓他人進入,也不要進入他人,與世無爭,安之若素,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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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first Nineteen eight five

新的一年開始了。現在好象不象以前那樣多思善感了。不過還是有不少惆悵茫然在裏麵。今天,給希希寫了封信。昨天接到他一封來信,說他想如此混下去,不求上進,希望我能給他“指教”一番。信中,我嚴厲指責他一番,貶低其生活觀與其朋友,說社會在變,外麵若擬苟生其間,又無力左右社會,隻好改變自己--改變勢在必行,隻是究竟朝哪個方向改,方式、目標、手法如何需由自己斟酌,他人不可越俎代庖。在這樣說的時候,我很慚愧的是,近一個月了,我由於情緒及身體原因幾乎根本沒有動書本,作為新年伊始,我仍不得不遷就於我的情緒,依然坐在自己這個角落裏袖手而席,低頭靜臨,無所思考與適事。書,這是我現在唯一可以抵禦侵襲之物,一切外來的醜惡、卑鄙,以及兒女情長之類的東西都可以於其中淡化以致消逝,不能丟開啊!千萬注意,你唯一的寄托與希望。我現在好在已經將自己從過去逐漸轉向未來(如果現在隻是廢黜短暫而在時間上趨近於零--靜止的刹那的話),使我得以去掉一些毛病,那麽,進一步的麵向與走向未來,則有待於抓住時間,不遺餘力地去追求和瘋狂。

新年鍾點響之際,隻想J,意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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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seventh

這種情緒的不正常狀態已經持續了這樣長的時間,至今恐有一個多月了。在這一個月裏,我拿起書來就有一種不可遏製的厭惡與焦躁,平素破壞欲強盛,不時到別的地方與他人無聊而坐,靠環境的變異來力圖扭轉壓抑欲泄、歇斯底裏的局麵。在這裏,我依然是個不問世俗不與他人往來的人,隻是平素總愛站在爐灶旁邊處於欲言又止的狀態。我自己也感覺,對於他人的毛病(甚至並非對於我的無禮和粗魯)我忿忿於懷,即時忌恨。坐在我自己的位置上總感到桎梏與羈絆,非常懊惱,對於目前身陷囹圄,需苦熬幾年才得重複“原子對軌道的偏離”。看到他人不時談論還有幾個月,幾天就得以回北京,心中好不傷感!尤許將離,直接地影響到組裏的生活內容、秩序、安全係數與目的函數,更使我心旌飄搖。屈服於情緒,一方麵,自信於知識上的緊迫感,而另一方麵,又將這種感覺(情感)放在性格與精神狀態下予以修改、蹂躪、強奸,就象豢養一個標誌女子一樣,一方麵向外炫耀其容貌、氣度、身段與貞潔,另一方麵,卻任意玷汙其身軀與靈魂的每一部分。(這種性饑餓者的描寫!)無論何人,都會透過我那自我得意非凡的修改遷徙而看出我依然是個非常神經質的人,是個易於受感染,易於外化的人,隻要情境適宜,我會誇誇其談於自己於外界的。盡管可笑與可樂而不為?可笑畢竟事後,即刻歡娛何人抑?康德尚且如此。

成天無所事事,低頭凝思,不語寡歡,實際上卻一無所得,至多隻是聊以自慰的收獲。我對任何部門的知識一經仔細探究,就會發現有許多問題的理解、把握與研究(這個詞在我來說是神聖、高深,非吾輩所侈談可行的),非吾之能力所及,至少目前如此。我所謂麵向未來,不過是功利的角度而發出的實用主義的狂吠,對於本體的追究,對於興致的辨明與廓清,這是我所不齒的,質實而言,則是懶惰與無能的表現。沒一次經過外人的較為嚴肅的討論,我就動搖自己的自信與知識穩定係統,我那借口炫耀和標榜的東西就被危及、動蕩、摧殘一番。雖然事後鑒於對新事物接受能力(甚至記憶能力)差,因而複舊非常迅速而簡單易行,可畢竟非以前那般問心無愧了。這個意義而言,總能受到摧殘未必是件壞事,所謂自我體係,性格穩定(象目前遷徙的結果)隻能泥足既定模式,隻是標誌著向日暮西山挺進,--向死亡靠攏。遺憾的是,這種趨勢在所難免,且大雅之中。我不是屈就於人類的知識嗎?我不是有一個盡管脆弱柔軟與較為穩定於異眾人之處的自我體係嗎?既然性格記憶、自我複原能力強,那麽,就肯定是變異性差,那  性差,模式化已經達到了相當程度,成為人到中年或屆古稀的冷峻與傷感的程式了。是啊,這樣,你還敢說你處在未確定狀態,能保持那種不完美狀態中所特有的、象處女那般的敏感、遊移與驕傲嗎?什麽現在中國的變革或許是向著悲劇性(世俗意義而撇開存在本身就是一場悲劇這樣一個普遍無聊陳舊模糊的命題)反動化邁進的行動,什麽計劃經濟或許的確是最佳經濟存在,隻不過尚未為世人所識,更沒人能加以利用,什麽加入個體經濟成份,鼓勵競爭,重經濟效益,重成效,而一改過去麵向目的函數、麵向動機、麵向仁義禮智信、倫理道德,會使中國西方化,會使人類的悠久而特道德文化傳統遺盡殆棄,使人類幾千年形成一個多元化穩定係統(結構)的努力功虧一簣付諸東流,什麽東西方文化比較這樣已談論敬酒而恐怕毫無意義的輪替,究竟能在什麽意義上取得我目前生活的信賴與篤敬,對於我今後的生活有什麽指導性作用,這些貌似語出驚人的問題麵對嚴肅而切實的知識與曆史,能有多少時間的扭怩作態,很成問題。

現在,對於兒女私情之事想得確乎很少,而且紀實想來,亦非從前那般情真意切,迷離恍惚。這倒不是對這種事諱莫如深,隻是淡化了。對於今後的生活,我一點概念都沒有。如何呢?我原來鄙視個體小商販,可現在這種觀念發生了變化,相反,那種固定的、甚至政府機構中的謀位在名譽上的誘惑力也非從前那般,漸為無拘束個人行為的愉快輕鬆無責任優裕放蕩所掩飾。而在這種情形之中,安能設想有個什麽安分寡婦來扶持或依靠於我的生活?女人的價值幾許?D不是也失去其本來少有的那一點魅力了嗎?G至少隻是一個小孩子,永遠如此,一朵嬌嫩易折而膚淺無意義的花?X呢?靈性少,勢利觀念強,門第觀念濃陳(我竟然在這方麵的切蹉中有所失誤,太可惡了!)J呢?現在與我的向往(或想象的理想化--僅是過去,而非未來)生活中占據了絕大部分的空間,可又如何呢?不過凡俗之子而已,一個圖書采購員、信息運輸者。那麽,以後呢?在那樣一間屋子裏,放著些書,穿著毛衣拖鞋,叼著煙卷的小夥子孑然一身呆在裏麵,窗子前擺著一張辦公桌,桌旁的書架上放著一架錄音機,放著些音樂。此人或許整潔,或許拖遝。一張椅子,一個單人床,一輛自行車,一個行軍床,交往之中恐怕全部是同性,而且他不願讓什麽人到他的房間裏來翹起二郎腿說三道四,大年齡單身漢那特有的“防禦性敏感”使之漠視一些孩提的社會、聚會、遠足。屋子裏陰暗,彌漫著枯燥單調毫無生氣的塵埃,與焦躁、保守、多思善感的氣氛。這裏有毫無希望的追求,有自以為是的失敗,有為人不齒的清高,有永無結果的思索,有鬱鬱寡歡的驕傲,有孤芳自賞的努力,有一往無前的孤獨,有永無寧日的單身。All of this, All!是什麽呢?應該是什麽呢?這就是人生的真諦?這就是我的存在意義?一盆文竹,一幅什麽人的畫,煙蒂、髒衣服(或者洗過了),喇叭褲,眼鏡、地圖、鋼筆、來信、床下的酒瓶子……有什麽呢?誰不一生呢?什麽樣的就算不虛此行?恬淡寡欲,克守空門,事實上的遁入空門,不拾人間煙火,又有什麽呢?什麽黑格爾、馬克思,什麽恩格爾法則,荊輪效應,它是生活?什麽misconduct、love,這是歡樂?merry、enjoy,這就是目標?長壽於人何益?痛苦的一生即便短暫未必無刺激,更何況刺激才生活。窗外事於我何幹?誰打破了什麽人的頭,誰偷了我的東西,誰強奸了水性揚花的寡婦,有什麽關係?至少對你的生活有何影響?有興趣轟轟烈烈,甚至不惜以身試法的時期已經過去了,剩下的唯有冷清、荒漠、平靜、淒涼、悲落、凋零、謝世……默默地、默默無聞、無聲無息,象螞蟻的終生那般。哈,你記得床上栓根繩子等待奇遇之臨的情形嗎?你記得橋頭小學後門自己語麵時的自我發現嗎?你記得上房揭瓦顯示力量嗎?你記得13路汽車成為你日夜思念之物嗎--426?你記得隔著78711窗子向外眺望跑步的身影嗎?你記得脖子上的紗布與“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異態,畸形的身軀與薄薄的嘴唇嗎?你記得“你很聰明,你什麽都明白”那醉意氤氳的悟道與著迷之夜嗎?你記得躲進門外聽那憤怒與仇恨的敲門聲嗎?你記得把刀子放在桌子上,使無知笨拙但多能與嫻雅為之一驚噤若寒蟬嗎?你記得拿著毛背心,幾乎感激零涕地騎在複興門大街嗎?你記得青海的引誘嗎?你記得金台觀的厭惡與興奮嗎?你記得20自行車的鏈條聲與布鞋底得意地交織攏起茫茫的夜色嗎?你記得幼兒園與小朋友一起的運動頭嗎?你記得飯莊醉意磅礴,氣吞煙酒,口出世界,不加修飾地堆積醜態與追逐鋼琴的拙劣音響嗎?你記得單位床前的低吟嗎?你記得大衣服披在小身軀的可笑可愛嗎?你記得悔錯逐漸成為卑鄙的習慣嗎?你記得青年社的握手嗎?你記得政法學院的眼睛嗎?你記得All is empty嗎?歇斯底裏,動輒得咎,想入非非,夢囈般的追求,躺在床上,仰麵靜思的激勵,那酒氣,那瘋狂,還不夠完滿嗎?還不夠得意嗎?還不夠失魂落魄嗎?還不足以品嚐這般玩藝(不管是何種感受與情感)嗎?在這方麵,無是無非,可卻有始有終,最後,你獲得了什麽呢?對其還有什麽可以迷戀、幻想、執著與悲痛欲絕的呢?你看,那個小房間不是很好嗎?包在外衣下麵的軀體,雖然瘦若枯幹,不協調,卻不是依然整齊無缺嗎?那裏麵不是應有盡有嗎?從遠古到現代,從愛因斯坦到黑格爾到摩爾根到魏個納到馮特到維納到奈斯比特到笛卡爾到配弟到弗裏德曼到斯賓塞到達爾文到巴甫洛夫到沙夫到瓦格納到海頓到海明威到菏馬到拜倫到艾略特到鮑姆嘉通到阿奎那到艾麗絲到普拉蒂尼到波特到蘇吉亞托到科彭到齋騰清到劉易斯到莊則棟到張宏根到周鹿敏到胡玉蘭到馬燕紅到李寧到錢偉長到潘承洞到張光鬥到詹大佑到葛洪到沈括到董仲舒到老子到莊子到孔子到屈原到堯舜到黃帝,這樣的體係,這樣的建構,這樣的自我調節,還不夠你玩味嗎?這些東西盡管荒唐、無意義,不過總還可以借以浪費生命吧!你麵目可憎,戴了那樣一副眼鏡--唔,對,問題就出在這裏,你必須靠個什麽東西來將模糊不清的社會、人生、自然、外麵、自己重新清晰化,從而有戴眼鏡的特殊心理(想必應有眼鏡心理學吧),所以,外界的一切都經過了加工、變形、整理方得以進入你的知覺領域,再由你認知、理性、意誌、邏輯、大腦反射、輻射到行為上,怎麽能與外界無關呢?超前或滯後是必然的,否則才是可稱奇的。那副眼鏡,使你不能與他人一樣,你的終生決定於其上,沒有眼鏡,形式就失去了,自我飄忽之際,身軀失重,本末倒置,秩序紊亂,生活麵目全非,這樣,你還苛求人類的正常生活?還指望任重而道遠?還仰慕那象一根筷子中間被截去一段似的眉毛、榻癟的前胸,輕輕款款故作態的“生物電怎麽解釋”、“那自然了”;有什麽啊,有什麽,有什麽不能被你珍惜地扔向人類呢?這並非忍痛割愛,不過去掉累贅與羈絆罷了。世態炎涼、滄桑沉浮,輪梭遞嬗,往複始終,一切一切,不過如此。有什麽比你自己更可靠的呢?何況你自己究為何物尚未可知,你還要去幹涉外界作甚?當然,即便你有能力(這是永遠不可能的)來對付自己,也無此必要。設想,將來,科學更加發達了,生理學的進步使人能夠比現在的愚昧蒙鈍要稍好一些地擺弄和愚化自己--假若此前人類未毀滅於那勢在必行的越來越趨向於毀滅整體片甲無存的戰爭的話,我每做一事都有嚴格的規定,這種規定也許其中道德成份遠不若目前所謂科學成份多,一個人生來就被規定(選擇,被認為適宜於)做某項事業,“從其基因看,將是個×血質×類型屬××號性格附×類×種想象×類邏輯思維、×%成功比×型配偶×類文字形式--符號、×生理機製類、有×食欲期、×性欲期(值時,生育功能與後代智體係數為×--最優化)、×情緒異常期(值時,隻宜作×型娛樂--度假、旅遊、風流韻事)、×創作性來潮(值時,隻宜作每日×小時,具體為Am×小時,Pm×小時,每周×日,具體的……,每月×周,每年×月……此間不適性交與過食,以每周×次,每食以蛋白質、脂肪×克、胰島素×克、    食物×克、且以×類×種食物為優,運動量為×單位,營養總攝入量為×單位,其中飲料×單位,固體食物×單位,空氣養分--含氧、氫、氦、硫、惰性氣體及×量必要的塵埃與汙染素【此對人體是必需的】×單位,軀體養分--各種饑餓【視、聽、嗅、溫度、觸、言語、交往、欣賞、排泄】×單位);適於×型×類×種×門工作,方法×型,教育×類,成果向量係數×,成功概率係數如×表×行×列,一生活動具體規定如下:×-×歲×-×月以×為主,伴以×、×、×,宜交往×、×類型的人,起床×刻,可暫不做×洗漱訓練而做×型×類翻跟頭拿大頂基本功×法訓練×分×秒,早餐×……,×歲……,×刻宜以×姿態×頻率×強度踱步×數量,呼吸×數次,此時不宜做×類抒情藝術的欣賞,隻適於××類型剔牙以調節潛患於×區的不良情緒××……,生存環境:×類氣候、×類地域、×種村落、×類鄰居、×型屋舍、寬×長×,分×室×廳×廊共×間,分布格局如×,×室陳列:……×類桌椅、該椅×條腿×長、×高,椅背與坐麵成×度,……臥榻……×年×月×日×時應有尿布×公分寬長置於×處…………”你每做一個動作,都需要嚴格對照這個規程,稍有閃失--這種閃失在科學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行為要素測定已使之概率趨近或等於零--則會帶來巨大的、不僅對自己且對旁人以致整個有條不紊、一派和氣、穩定行進的世界的災難。多麽人道,多麽令人讚歎,多麽輝煌,而又多麽麻木不仁!你隻有在這裏麵才能看到那無線的生機與歡樂嗎?在那間小屋尚未被這種科學毒化以前,為什麽不享用一下這冷漠的自安呢?用不著去呼喊什麽“為了生活的活生生,回到自然去!”而隻須默默地注視著這個人人欣喜,可卻是悲劇的演變和到來。

是啊,三角形,在古人那裏,你意味著詩情畫意,一個永恒的主題,你成了巴斯加與楊輝紛爭之物,你是網絡結構中象征日本或強權係統的幽物,你被用來作哲學抽象遊戲的玩物,(誰能將其區分開?)在如今,你幾乎無處不在,建築、數學、醫學、監獄……可是,你的特殊命題,“道學家見淫,流言家見宮闈秘事”,在微積分裏,你又是變化量,那個神秘物,為恩格斯所讚頌不已的微分變量的原始雛形,dx→0,lim△x=0,△,令人多麽的不可思議!多麽玄妙,多麽深奧,多麽令人費解而又不遺餘力,多麽英雄(豈止數學家、幾何學家、三角函數學家--竟然有人為這個神秘物編織了這樣一組讚美詩般的網絡,建築學家、美學家,等等)在它麵前折腰屈膝甚至至此終生!它與死亡多少次被連在一起,加以比較與協調。是啊,孰輕孰重?孰得以左右整個數目龐大質量混雜而又脆弱不堪的人類?在你這裏,又構成了你生活中的什麽部分,這部分在你的全部德行與醜惡中占有多大位置呢?不錯,過去,它曾大到了幾乎可以把你的名字套期來,寫作△潘△?(錄入注:應將二字放在三角形內),那麽以後呢?是不是還是繼續其淫威呢?夠了,已經“飽嚐辛酸、曆經折磨”了,應該收斂些了,應該明智些了,應該清醒些了,(從這個意義上說,進監獄是件非常及時而妙不可言之事。)回到你的小屋去吧!記住你的眼鏡!不要再沉溺於這種荒誕不經可又偉大壯麗的事業之中了!

在給黎力寫的一封信中,我一時寫出了“路遠比人長”的句子,好不得意。可仔細想來,為何不可以說“人遠比路長”呢,我每一步不都在踩出新的痕跡,拓出新的道路嗎?盡管這路可能導向毀滅、導向不可自拔,而其後也不會(不可能會)有人尾隨,可這難道不是路了嗎?馬克思“崎嶇的小路的攀登”,尚有條小路,雖然崎嶇也有人在前徘徊上下過,問題是有許多以致全部事件,我經理它時未曾有任何前人經曆過,以後也永遠不會有了,就象我永遠也經曆不到其他任何人所經曆的任何事件一樣--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如此。於是,那些想把經曆告訴別人以作為賣弄自己或儆戒他人之物的作家等,做了些什麽事情呢?把在輪船上的每一點細微感受寫下來(而且非常不準確、暫時期內也不可能準確),腹內的翻江倒海,眼前的金星閃耀,世界的顛簸動蕩,內髒的本末倒置,周圍的酸腥惡臭,四外的一覽無餘……。我還悲慟呢,我好高興哦,我太無聊了,我過於興奮了,苦惱啊,寂寞啊,惆悵啊,淒慘啊,荒唐啊,可感歎啊……象夢說癡人一般!挨了打的小狗跑到主人前狂吠及聲,能取得接觸痛苦之結果?

我不時反目過去,用嘲笑譏諷的眼光對待過去的自己。或許,這種否定意味著變化,意味著成功。倘若有一天,我回顧自己剛剛度過的一段時間,剛剛走過的路,能夠說“啊,還不錯,我挺滿意,沒有出什麽差錯,照這樣下去就行了。”這時,就是我生命實質上已經完結的標誌,一副徹底的酒囊飯袋,一具穩定的行屍走肉,一個確定的模子,死氣沉沉,偏執一隅而沒有什麽接受能力,成天的使命,生活的全部內容就是化學轉換作用--將氧氣至二氧化碳,將固體食物至熱能、機械能、生物能、人能與糞便。溯首,亦看出我在不斷地非議作賤自己的過程中完成了迄今之生活。我不想,恐怕也沒有能力搬弄德國(法律、經濟思想、美學、哲學--恐其民族擅此)曆史學派,將這個過程分作以思想內容、重要人物等為標誌的段落,隻是,按自然區分連貫起來:幼兒園、個人英雄主義開始得以滋長,鍾樓灣被塞到馬桶的威脅,被阿姨打破腦袋可能為武力懼的開端;三機部幼兒園開始了最初的反抗(打倒齊老師),但音樂感及其它一些不服輸的意識,首次上台表演也值此時,一些不老實的動作以此泛濫,把老太太的毛毯剪個口子,用竹竿戳小孩的小便,跑到五機部幼兒園那也玩彈球,成天闖禍,被鎖在門裏,依然有了三角煙盒去誘惑外麵的小孩倒髒土,上小學的通知還是在鎖著的門縫裏接到的。上學,連長的職務使我又顯赫一時,集體榮譽感泛出孩提的光輝,成天開批判會,批判李益勇校長,她的女兒在我班亦成受氣包。一次會上,我帶呼口號錯成“打倒戰無不勝……”好在事後沒追究,家被抄使我不知意味著什麽,接著,父母都離開北京,我到留守處,與一群大孩子重新過集體生活,三姨此時接我出來玩一兩天。七0年,母親醫院全遷,我興奮得不得了,做夢都想快些走,從冶金部小學轉出來。我隨母親到了青海,開始在所謂黑刺灘醫院宿舍“北京大院”,母親每天步行半個多小時上班,我在家裏學抽煙、偷東西(小雞、鴨),父親首次惱怒,聲稱“不願意再見到那個孩子了”,(事到如今,這種氣話越來越應該冷靜地兌現,可說得越來越少,到現在片語無存了)。七二年,父親來青和希希來青,希希就被送到天津五伯伯處,(那時,希希的形象隻是個弟弟的概念,嬌小、好玩、可愛、應該親近,我與希希的接觸太少了,二十五年生涯中我未曾有一年與他一起,遺憾!說實在話,對他,我還不如對李勇、對小鳳小華、對蔣躍、對高寶利了解得多),我偷同學的筆記本,被父親發現,撂了,我開始忌恨父親,這種潛意識(包括他對我的發怒和要我自打手掌),使我以後做些什麽事情都願秘不示人。在縣醫院,我成了最壞的孩子,偷人家鐵鏈子,用尖槍紮死鴨子,帶著希希夜裏用彈弓打706職工宿舍的玻璃,利用青海人對太平間的恐懼,藏在那裏用石頭打騎自行車的老鄉。在學校風頭十足,使小聰明自以為是,與老師打架,韓眼鏡拽著我的圍巾,我好英雄!鼓號隊,我先司大鼓,後任指揮,氣派,同年級那些漂亮的女孩子在我取得年級學習成績名次時無不青睞,使我得意非凡,此時心中就不能正確估計自己的價值,不知那裏的女孩子是崇文還是尚武。72年,回到北京,王正霄的班主任為我打開了北京學生比青海學生大不相同的麵目,同時,我的學習在班裏由開始的中等漸移到拔尖的水平,又可得意一番了(如果有個壓力更大、平均水平更高的地方,我也許或注定能再進一步提高自己,無奈這個好時節卻隻是動亂),學校裏一派混亂,不時有學生闖進教室搗亂上課,常看到一群群學生打群架,課桌椅被拆開當武器相互追殺,看到地上白花花的腦漿子,我在三姨處,矛盾起而漸加劇,主要是因為經濟問題,因為給我的錢太少了,這個吝嗇鬼。終於,拔了氣門芯,毆鬥,卡脖子,舉菜刀……回青海,經過一番教育,我又回來了,矛盾未能緩解,我學會了察言觀色,逢場作戲,盡管不說實話,親疏遠近與眾不同,多思善感,無信於真善,為接到悲觀主義、唯意誌論、存在主義打好了基礎;王正霄已離開我班,賈蘊倩、張克勇、楊煥庭前後來我班,終於沒有一個人能整治得住,而我由於家庭關係,這段時間的人際關係還可以,雖然沒有知心,但總和氣相處,尤其是後來與王樹民、王寶亮等的接近。教室已麵目全非,講台的髒水捅、笤帚,課堂上紙疊的子彈飛向每個角落,雪花膏與臭豆腐混雜一起,不時有搶來的爛魚頭尾,摔向每個女生。七六年,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奶奶相繼謝世,我那年黑紗常戴(不想今日重蹈覆轍,而且大麵積擴散了,為誰誌孝呢?)看到人們哭得那樣悲痛,我倒有些不解。告別奶奶遺體後,父親問我“你為什麽不戴黑紗?你為什麽不哭?”安知我不知黑紗在人死後會有什麽實際作用,也不來未想哭出來,連太平間及火葬場那一幕低沉也是不得已才如此的--或許,這時我的情感,或者精神已開始異常了,奶奶去世正好六月!這以後,三姨開始對我逐漸客氣起來,我感到了與一群流氓交往所帶來的好處與安全感(事實上這些人遠非流氓)。七七年十二月,參加首次高考,過分數線但卻不予錄取,因而在第二次考試複習之際心不在焉,總以為胸有成竹。參加補習班,更注重在異性麵前表現自己。與三姨鬧翻,在實力的增長之中,對付不得不屈服、逃走。這是我精神或情緒明顯異常的第一個征兆。考試過後修養階段,到中醫研究院打梅花針,引起了我思想的一個新的轉折,一個新的領域被發現了,哥倫布、麥哲倫效應在我這裏找到了兌現方式。這為誘因,其他的一些我記不起來的因素(等待、憂慮、焦躁……)合成作用成為在我的一生中從少年無知走向青年混亂的轉捩點,於是,新的一頁翻開了,我走入了迷宮,隨之而來的就是告別了幾乎過去的全部,一個全新的狂熱、癲瘋、夢幻、詩意的時代展現在我孤陋寡聞的眼心之前。錄取了,北京經濟學院,計算機係,你看劉菊芳、顧菊美、楊煥庭等等那種哼哼哈哈一反常態的樣子,孫麗華老太太得意洋洋目不斜視和對郭謙、孫連喜、我等的絮絮叨叨仿佛要請功領賞的姿態。我們(我、郭、孫、李三偉、宋海慶、黃躍德等高考班人一起去過頤和園,現在想來好不愜意!)初到經院,體檢、看到李斯奇不可一世,後又與賈、伯、馬、蔡湘漢、李××同住五樓,每天跑步,刻苦用功,偷偷抽煙,為了食堂夥食而在全樓黑板上展露文采,做出一副街巷流氓之態對付那群蒜溜溜知識分子能力不夠氣派十足的子弟們,遍打78711,與蔣躍幾乎群架,長跑莫名其妙地亞軍,與體育老師關係自然隨之緩和;老師對我卻不大感興趣,或許我又成績不突出,或許我不能常跟在其後搖尾乞憐、借提問題而恭維幾句使之渾身自在得不得了,開心於給你一個徹悟的指點或使你樂不可支的評語?數學才到微分,物理已過積分,    十二月份,無心於學習。寒假,自己在宿舍裏守著一棟空樓,除夕之夜連賈都走了,我思緒飛騰,感慨紛至,在這個數學班裏我輕而易舉地取得了語文上的霸主位置,而又在這方麵向前發展著(這種發展至今尚未終結),天壇牌雪茄、金鹿、黃金珠,無心於茶飯,隻感慨人生。新學年開始,硬著頭皮去聽那黃自吹自擂,另一個小醜似的戴眼鏡歪頂帽子的老師的數學分析,那個尖嘴猴腮、南方口音的矮子的物理學,那個陳蓉榮的政經,那個討厭的黨史教員的黨史,那個俞榮的英語課,還有那個戴高度近視鏡,說話語無倫次的長臉的硬件課。曠課、思睡、暴躁,到了五月,與伯寧寧爭鬥,周堅、歌詠比賽,集合,討厭的程大省……終於,倒了下來,……孫博在昏暗的亮光下……再見白天已是幾日以後,係裏動用了全部男生到醫院去,輪護。我昏迷中不知說了些什麽,總之十分好笑。父親偕黨委孫×探望,我裝傻……張曉連秀萍探望,我如今隻記得張對父親“他挺有才的”,事後,開始了新的罪惡的冒險,思想著以一個英雄的救世主解脫一個殘疾人的災難,將會是一曲動聽的倫理之歌,與王祚成的爭論……《天演論》?……“人們要我去呐喊,我就去呐喊”?……聽說我運氣不錯,那天晚上趕上了朝陽醫院最強的醫療力量,……“你知道嗎?你現在救了我,卻殺害了一個生命!”……賊一樣溜回學校,要伯寧寧把張曉喚來……回到醫院,with my lift hand……寫信給華國鋒,以求一死,事未成先行發難,程大省驚惶失措,竟以敵人相稱,父親把憂慮重重,病房裏我於心不忍地折磨父親……終於,暫時休養,回到青海,可這是亦未曾平靜,不能容忍那高原的寂靜、單調與原始,複又回校,甘忍眾人背裏指點,習慣了就無所謂了,繼續念書,別忘了你的物理隻有58分,那個可惡的老師、奴才、政治上的腐人敗類,隻能是個糊塗終生,為人驅使的狗!……年終,又複前狀,曠課、失眠……轉年又一個學期,依然如故,幾次努力追趕卻敗在情緒之下(就象我目前之狀一樣,這是否說明我在學習上永遠要落到後麵,永遠為情緒頤指氣使的奴隸?)學校終於認不住了,於是,我到了安定醫院,哈,能合法休息何樂不為?招呼!……中青社、馬麗珍!又一個新的生活被掀開了,狂熱達到了新的高潮,被社會認可(全國甚至更大範圍),這是何等壯烈而激動人心之事?手寫體排成鉛字,人才學,五月十四日香山之行,“喝碗人間的甜水吧”,“曆史在我麵前隻有兩尺長”,黃曉菊一跛一拐來到經濟學院,來到我的生活之中,這樣的不情願,突如其來,糊裏糊塗而又無可奈何!“你為什麽不去死?”此乃見麵禮!好家夥,這麽廣大的世界,這般不得了的人生,可是,潘曉,這能算功成名就?能是資本?何況這並非我的東西呀!撮火、惱怒、遷怒到張、折騰、寫信給馬麗珍,揚言……休學一年!回到青海,繼續做北京的那橙黃色、鮮紅色、灰白色的夢,繼續自我的發泄,人們都在轟轟烈烈地討論,你呆在這裏算什麽呢?這個陌生的家,這不理解我的父母……回去,要求複學,冷遇,到青年社--通過與黃同到馬處,到雷處,馬,沈!又一個新的領域打開了,求之不得的複學被允許試學,可此時我已毫無興趣,隻是……與範同至,深夜,錄音機輕柔的《夜來香》,廚房裏不滿的一瞥,書櫥中的大娃娃,黃金珠噴吐濃霧……“它會教我們重新作人”!人是作了,學卻廢了!反複無常,偏離不定,名譽的危險,訣別的家書,突然一切都是虛驚,然而信已發出,奈而何之,虛榮……再揚言,再暴亂,再尋釁…-又被趕回青海,後徹底離校,但卻不相信這是真的,也沒考慮其對我一生的影響,折騰、吵鬧、斷絕關係……又回北京。幾起幾落,幾來幾往。上告、落魄、無諳人情而不得安寧於溫室,不近世俗而不可自力食宿。鐵二區、朝陽醫院、水錐子、經院、研究生院、西八間房、二炮、蘇東所、廣播局、光明樓、金魚池、西單北×條、師大、廣義樓……北京站,警察爭執,離開,立交橋,……檢疫所,不停地中宣部、人民、工人、文匯、北京、北晚、國務院、團中央、青年報、青年雜誌社、馬麗珍、陳誌明、李瑋……終於,張占英,前門聯社!搬運工,好不自在,鄙視的目光,嘲弄的口吻,無屑於諸事的態度,無所謂於權力的姿勢……隻求過去那個圈子,什麽李惠斌、劉克白、馬明、孫博、王坦、田毅、蔣怡、王潤生、朱正琳、馬小琳、林國燦……之後,西安之行,機遇到G,香山玩樂,懷戀故情,到X,席前失態,近水樓台,到J,降尊紆貴,無所謂,超然塵外,不修邊幅,煙氣氤氳,酒色迷離,詩情富懷,,放浪形骸,無拘無束,自我中心,吹噓得以無視道德與法律,漠視人們之一切陳規陋習,怎麽樣,誰人能我,天下舍我其誰?非我能屬何人?玩樂吧,享受吧,不虛此行吧,劃地為牢、自成體係、蔑視一切、隻道自私吧,周圍算什麽呢?我依然如故……不成想,世間未如我之思想,碰壁,薄情寡義,置若罔聞,歧視冷落……他媽的,反了你們了,反了……我的?照樣暴躁,照樣狂怒,照樣痛恨一切而欲斬盡殺絕!繼續吧,那未竟的事業,努力吧,向著自我的中心……猛然間,被推進了十四號,啃起窩頭,爭吃一口飯,拳頭凶狠地砸向那個精神明顯病態、被公安局弄得殘廢了的人,繼而,又飛躍似地,來到了這裏,身著一套黑紗,誌  於此,……直到這時,我方如大夢初醒,經過了那一場汗水淋淋的折騰,火與劍的相持,愛與恨的紛爭,那樣離奇、模糊、難以記憶,不可思議,好象看了一部刺激電影前大醉一場,那情境隻覺得驚心動魄卻不能再敘,不能解釋,不能重複(這若得以將多麽誘人啊!)不能選擇,到如今,隻有沉默,向隅而寧,與世無爭,仿佛拳擊師敗下陣來,無聲無息地退出決鬥場,貪婪而妒火中燒地看著繼續著的打鬥,以及那誘人的……一塊牛排。

整理或清算過去並不意味著要脫離、永別於過去而開始一新的生活,我現在也許依然處在過去的必然延續之中,未有很大的變化,盡管說噩夢初醒,但亦為一個很小的階段、符號,且為不得不如此,就象每年十月四日,我必須承認我在這個世界上有荒唐了一年,又為非作歹了一年,又空耗能源了一年,又作為危機的構成因素存在了一年,又躊躇滿誌了一年那樣,勢在必行。對於過去,從上麵的總結中,未免過於粗糙,本應詳盡之,那時的酒杯,那時的痛苦,那時的彷徨,那破邊的鏡子,那摔碎的暖瓶,那醉臥路旁,那洗淨的衣裳……沉湎其中,其樂融融,尤在如今,不能設計未來,就去回憶過去,用過去的顛沛衝淡現實的苦悶,用過去的悲苦排遣即刻的哀傷。暴亂的苦痛到沉靜的悲傷,這是個實在。其中無所不有,不能究其意義、性質,對於過去,我也無從解釋,不能設想如果不是這樣,會如何(許多人試圖解釋某一事件的背景、起因等等,這於此看來是何等可笑荒謬,這樣的努力怎麽可能得到結果呢?牽強附會的結論不過自欺欺人罷了),過去就是過去,無是非,無善惡,現在對於父親的一切態度,並不能取代過去的實在,不能抹煞。我沿著一條唯一的路線行進著,命運決定了我在這個時刻必然定談做些某種事,這是無可避免的,對我來說,是千真萬確、合乎最高情理的,沒必要非議之,隻需仔細辨認並加以刻劃,使自己能夠(假若可能的話)看清已走過的路,看看那甩在身後的標誌,獲得聊以自慰的成功的虛幻喜悅,然後,如果有能力,反過身來再衝入那一團迷霧、恍若星宮的未來,繼續探索、冒險、開脫、胡作非為,憑借那副眼鏡的矯正再去辨認命運的外化、可憎的人生;如果沒有能力,不妨躺下來,對自己說聲好了,就此結束吧,該做的已經完成。(任何人,每一個曾經以人的形式到過這個世界之物都可以這樣做,包括剛落地便喪生的嬰孩。)然後,閉上你的眼睛,心安理得地睡去,追求那人們夢寐以求的意境,這就是永恒!

想起來,在我這段世間裏,有多少人曾經對我有所影響?學習上,最早的恐怕是三姨,然後影響較小的,成鋼、李燕萍,後靳寧及其父、郭謙、曹明秀、田毅、雷禎孝、沈玲、朱正琳、王潤生、李惠斌,相形之下,靳寧、曹明秀、田毅、朱正琳、王潤生算較大者;在生活上,記憶所及,成傑元家、葛姨家、(大學階段失控,無所依托)馬麗珍、潘開建、王潤生,後三者最為顯著。在性格形成上,隻記潘開建、朱正琳、王潤生與S,前後二者為甚,那麽是否可以說,目前的性格狀況隻是S化而對潘開建不象以前那般了呢?未必,我想,目前可能環境所致,抑製了那一麵的發揚,僅對於我即時周圍的逢迎。這樣看來,王潤生、潘開建、朱正琳對我影響比較大,是否大到我崇拜景仰的程度,我不以為然。不過,究竟如何才是欽佩與崇拜的臨界,我這種態度是不是崇拜,我不知道。不過,與這幾個人的交往,是我最不願意失去的。奇怪的是,這幾個人並非我朝思暮想之人,亦非接觸頻繁之人,是否常交往則效益遞減,難說,可我不以為會如此,王潤生我接觸時間不短,可其影響未必有所趨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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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eighth

昨天記敘了過去,今天呢,是現在還是未來?

適才,給父親寫了封信,係昨夜輾轉反側的結果。性格變異,對於未來的生活能有什麽樣的幫助,談及未來,我是那樣的恐懼擔憂,雖然已麻木於痛苦與折磨,可若還是這般具體的災難、不幸與挫折,我雖然應付得了,可是卻非以前那般欣然於此,信心十足了。信中,我談到找職業之困難,繼續升學之不可能,開個體戶的艱辛與事倍功半甚至徒勞無功,自學對於社會和謀生的毫無意義,希望他能夠設法,使我得以escape, go to broad。這能說是畏怯,或是自尊感的喪失?不管怎麽解釋,對外,我隻能說社會這般壓抑,我已經不得不作出非此即彼、求助於新的形式的選擇了。是啊,未來,誰能夠預測她呢?預測市場、預測社會結構、預測人類生活方式、預測外層空間的新的意義,誰又能預測自己竟於何時,將有何等經曆呢?麵對未來,我們所能夠說的,隻有我會死去,舍此而外沒有任何其它的成份可以再躍然諸上。這方麵的概率事件太繁雜紛複變幻莫測了。可對我來說,仿佛倒有些根本於其它方麵的影響和作用可以模糊地預而見之,那就是,我將來的道路是會坎坷不平,充滿磨難災禍的。

原來,我是那樣雄心勃勃,意欲與社會較量一番,潔身自好,同時改變其我以為是醜惡庸俗卑鄙腐敗之處,可到頭來如何呢?“出師未捷身先死”?身著囚服隅身鐵窗之內的我,未曾改變得了社會,卻反過來被改變了。想來,就是這樣,“個人改變的不是世界,而是自己對世界的態度”(科西克)。今後呢?我對世界的態度會如而何之?我自己究竟有什麽樣能力以應對這樣的機率,而且是“從容而冷靜地應付一切事變”?我說奈斯比特太羅列事實了,缺乏思辨成份,太世俗化了,因而《大趨勢》沒有什麽意義,至少在理論上是這樣,我又說齊默爾曼太思辨了,糾纏於這種為世人所不齒的本體論題目之中,而且……而且著作超越了我即時的閱讀能力,於是,《結構主義還是辯證法》隻是籠中的珍禽隻能觀賞不可企及與占有,當初,斯賓諾莎的那中令人生厭的幾何證明不也如此嗎?黑格爾內涵規定性太強的現象學,不也繞得我暈頭轉向嗎?嘿,隻是從馬克思,從一種對於社會的對抗的本能動作,而觸及了象什麽哲學、法學、美學、倫理學、經濟學、等等、等等,在這樣的廢物之中立刻被那些陌生的書名、人名、浮光掠影的擷華、走馬觀花的隨感、庸俗拙劣的名言警句等搞得眼花繚亂,立刻卓而不群,儼以廣見博識、滿腹經綸著稱,而漸漸地,什麽李惠斌、朱正琳、王潤生,都被發現了,知識係統、結構、運用、仿照、基礎、素質等等方麵的不定,更加鼓勵了冒險的衝動與氣蓋四方了,可是,從具體的現實中的人轉向書本,將情感文字化,閱讀心理取代了視聽心理,言語換到語言,就發現,噢,世界原來這樣的沒意思,還有這類抽象難懂的東西,我又是這樣浮躁輕佻,嘩眾取寵,故弄玄虛的潛意識使得這種東西隻會成為敵視的目標。那麽,以後,對於這些東西,不管是膚淺的,還是晦澀的,究竟怎樣對付?找工作憑知識?笑談。以前就是那樣不易,以後則更艱難。考試、政審、身體必然作梗。個體?雖然我目前對於它的看法不象那樣輕蔑厭惡,可其前景依然令人擔心,而且,社會能真正平等對待個體戶,恐怕是永遠本能的。自學,也是對於社會永遠費力不討好的事(社會這樣不負責任,對其構成成員隻重義務無視權利),而且成功的社會標準(即社會認可)在某個意義上意味著妥協與出讓(變賣)的悲慘結局。從我來說,這等孤芳自賞,不屑於合流同汙,在這方麵無疑會遭到報應。這樣看來,今後何以吃飯,不是個惱人難解之問題嗎?

昨天,草草寫些東西,卻揚揚萬言;今天,想多寫卻隻言片語。效益遞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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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nineth

我心情浮躁可能與許平快要解除了有關係。一方麵,他的解除,使我首次感到了一個相處一段時間、共吃同寢的人快要回家了,這件事多少在我看來有些不可思議,為什麽他要回家了呢?而想到自己,總覺得前期渺茫,不可預測,今年三百六十五,明年,後年,後年的四月份,哎呀,我怎麽不剩幾個月呢?為什麽會還在這裏麵呆這樣長的時間呢?為什麽?就因為那一念之動?那塊錫?那個壯舉?那個引人稱頌的豪邁?憑此就三年半?!!!!--我感進十四號時,惶惑驚恐。王長海說這下一輩子完了,我不以為然的一笑;說我踏踏實實在裏麵呆著,我決不相信是會是事實,蔣寶山聽說我捕了,大為驚訝,說原以為我最多隻是兩年教養……可結果呢?開庭、接判決--三年半!哈,從青海回北京上中學,三年左右;七八年十月上經濟學院,八一年初離校,近三年;八一年漂泊社會,不確定狀態,八三年十月走進底層那宏偉暗淡的世界與人生,又是三年時間,這次,還是個三年多,三年,三年啊,三年在我的生活中究竟起什麽樣的作用呢?我的經曆的劃分是否要以三年為標誌呢?(這兩天,我在直覺中,以為我不會呆足三年半,而會往下,以二年半為限)可是,說起來,更較之以前很自在地覺得長於三年半無所謂,顯得大相徑庭了。另一方麵,許平出去也許會幫我找王潤生。我為什麽一直耿耿於懷呢?為什麽以前的象征行至少在這方麵找到了賴以滋生的緣由呢?無非是想讓他或廖萍萍起傳聲筒的作用罷了。可是,我在這方麵為什麽這樣不甘心呢?為什麽要這樣努力、這樣庸俗、這樣寡廉鮮恥呢?實際上,若放得明智些,應視若畏途而退避三舍了,為什麽要這樣一往無前於荒謬之中、無限之境呢?好啊,這多天的不思偶事隻念獨身,卻又以潛意識之中的這等無稽荒唐之事為圭臬,雖然日漸衰落,可畢竟是有的呀!明白些吧,做了的事就算是做了,以後更加殘酷些吧!

給J寫了那樣一封信以後,可能,由於不似八三年十月十日、八一年元月三日那樣注定或預示要紅字相往,因而倒沒有太思想,隻不過預料肯定會接到來信的,至於其中內容,不清楚也不願設想,但卻下意識地排除了大光其火,借此而逃之夭夭的可能性。不知現在這等麻木是否也是病態、性變態之狀。

分析主義哲學--將一切歸之於語言,反經驗主義,維特根斯坦《邏輯哲學論》,應說的說,不應說的沉默。羅素在此方麵對於經驗哲學與分析哲學的調和--玩世哲學的趨勢言語掩蓋了事實,哲學隻是對於概念和語言的爭議--分析主義哲學在倫理學上劃作元倫理學,實用主義的效用-工具論,實存主義克爾凱郭爾大眾、自我,雅斯貝爾斯自我與他人之聯係才得實現,釋迦牟尼自己是自己主人;虛無主義的一切無存在價值,一切皆可;弗洛姆現代科學重經驗觀察而非理論思維;印度民族危機--品德、目標、信仰、意誌危機,印度哲學與西方哲學之比較(這對於我一直視若一個璀璨目標的中西方文化比較的價值是一次衝擊,就象以前新加坡某教授的評語那樣,那麽,這個題目或許隻應當作為一個中點站,一種手段),--西方外部世界,理性分析,利用外部世界原則,印度哲學則精神實體,直觀綜合,深入主觀世界的奧秘,西方與科學、印度與宗教、藝術,由此,印度文化與中國文化異同,在與西方比較上有多大差異;比較何以脫離唯心主義的認識論與方法論;犯罪的社會學、生物學、心理學(精神病學)理論;哲學假設生存權利的可理解性、真理的超驗性與合理思想的普遍性,--薩特人際進行自我創作以外什麽也沒有;麥克羅蘭現代世界作用使人應接不暇而回到原始人;鮑波爾沒有曆史規律趨勢,社會從封閉到開放;海森堡測不準原理;原子波-粒說對於邏輯、語言和本體論的衝擊;堂吉嗬德與桑丘•潘沙的對立;(沒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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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twelwth

許平終於走了。有些惆悵、茫然若有所失之感。失去了什麽呢?首先是不管怎樣,將其作為一種取得外在認可的對象,在某些具體瑣碎事物上絮叨於他,以泄為快。其次,這裏少了個平衡因素,現在,S與老疙瘩表麵如膠似漆,程與我處於受排擠,從這一點上說是同病相憐,而許平,為人狡詐,謙和之中掩藏著收斂形狀的自私,離間雙方關係從中漁利,對誰都保持若即若離,因而使得組裏的關係的局麵處於虛掩霧化鬆懈而彌留的狀態,他這一走,組裏的力量對立化就馬上明顯和尖銳化了,會如何,尚未可知。想來黎力在時,他不過是惟命是從,在這個係統中決然不會有這等關鍵位置,黎力的能量、直率及其與S在一些方麵的緊密相連,成為該係統的中心鏈。隨著黎之出獄,我與S之不睦,徹底改變了此係統的結構狀態,從而使老疙瘩能飛短流長,大辟市場,許能玩乎股掌之間,搞一種泰然自若、坐收其利的買賣。他這一走,平衡點必須遷移,會到什麽位置,屆時會呈現什麽狀態,都是叵測之事。第三,他之出獄又使我想到了外邊,想到了自己若此……等等之類,感到妒嫉與自愧弗如。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到這裏幾乎全部的活動行為的象征性之基礎消逝了,舊的生活方式,無疑已失去其現實意義而必然會銷聲匿跡,而新的方式隻是漸漸地潛移默化之中,得以實現,由於這屬我無力以知的範圍,因而有無所依傍的失重擺動之類的感覺。行為失去了目的,生活失去了形式,作用失去了效益,如何?

與韓永康在對S以及整個教研組的看法上取得了某種程度上的一致。有時,我吧將其中情況與之傾倒、交換看法視作樂事。S其人是個自我表現欲極強,自己利益得到滿足後一概不問他事的人,是個本質上已經腐敗的人,在治學上是輕浮的,不會有什麽大作為的,在這個重結果而不重原因、重成效而不重人品的地方,他是能夠得意的,甚至在這個偏頗的世界裏亦然,不過,太無聊了。道德敗壞與表現欲強盛,S與老疙瘩同此,隻不過是成熟程度、表現方式、所經途徑不同罷了。新的係統狀態,也許不會使我們之間的關係變化。仔細看來,我對他以前的誤解,結果是行為上的趨同與觀念上的涇渭分明(暗自的)。

現在,我的情緒不佳比以前大有發展,看書幾乎是不可能的了,總想往外跑,到別的地方去來擺脫這個壓抑人的地方。不能集中精力,不思茶食,這情緒上的、還是精神上的、或是身體上的,我不清楚。我在給父親和J的信中,講到我的身體狀態江河日下,飯量銳減,恐有什麽疾病纏身,這種寫法當初是偶感而至,可現在連我自己也開始懷疑是否真的如此,開始將其作為一種事實來對待,若非此則是精神上的問題了。

其實,這種事情在我來說並不鮮見。不是觀念決定語言而是相反,語言形成觀念。星期四(十號)接J郵包,我在複信中又一次說了我欲寡然離群,孤苦終生,而漸漸地,我也有些真的相信會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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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yary eighteenth

這幾天,情緒未見平緩多少,雖然開始看了一點東西(暫短地),可總是有煩厭之感。由於昨天未見任何人的郵包,從而這個星期又不可能得到任何外界的消息,懊惱得很。趙玉苓處已近半年沒有來信,我曾寫信給她要了些東西,可被置之不理;我給父母寫信,亦要些東西,且交換些信息,安排些遷京後之事,可亦未作複;郭謙、馬麗珍、王坦、馬小瑜等等之人,沒有一點回複,索要書籍亦不得即手,所以暗自焦躁自煩,G、D不複理所當然,D恐怕連信都沒接到;J連續收到我兩分那般之信,會作何想不得而知,王維儉、吳廷華、蔣怡、孫博、馬明毫無反應,何故--我如今是犯人,這在其心目中會如何?

昨天,聽了劉雲峰到茶澱給犯人做報告的錄音,知道嚴打至少從說法上還未完結,雖然他沒有釋法權,就其身份來說不過司局級,對於總的精神隻能趨之若鶩,惟命是從,起中國古典低品宦官的慣常作用(姑且不說其為社會、職業、他人、謀生手段所賦予的菅草之作用),不過,從其工作便利和相對於在這裏的人閉塞狀況來說,是提供了一些值得思索推論的線索的。重刑主義依然要維持下去,現在的重不是反常而是情理之中,合乎民意(法律的作用轉移到了社會一側而失去反坐之功能,這已然有一段時期了;對於人的行為的處罰更多的不是對於人自身);關於翻案,說是以前判得輕為非常,因而是錯誤的,運動之後的人在量刑上不應與以前之人相比,亦不應與同期判決相比,各地區法院在量刑上總會有出入,隻要是在刑法量刑範圍之內則為正確,多一年少一年均於事無損,由是,法律的幅度成為大有利益、印象、感覺、好惡等之遊戲浮標,另一方麵,在規定幅度內(且不說原定幅度於立法上之人的因素性)從重,則無疑是將刑法在運用上作了正式的修正,對於有觸刑律之人,何處均係於法官意誌,對於輕罪或僅屬錯誤行為、或更進一步的行為又當如何?中刑主義的延續,與目前其它方麵的形若人道的改革有何關聯(其實這是不言自明的)?法律改革、獄政管理改革、勞改製度的改革,等等,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要與其它方麵的變化取得一致?

不管怎樣,我總以為三年這樣的時期對於我來說是有些過於勉強了,定罪量刑姑且不說,托是在文革中在監獄裏呆上三五年,這本算不了什麽,可如今,各方麵都在發生較大變化,這裏是滯後於趨勢許多的,而刑滿從這裏出去以後,與彼時之距離會如何?同時,年齡也妨礙了我迅即征服一切險灘躍然符合總的趨勢,至少能在不相上下的水平上麵對社會。同時,這裏麵的種種,也是很無聊的。聽說過兩天又要上土方了,時值四九,地凍三尺,一萬方土需要在這群勞改犯人的手中挖出來,寒風中形成一條斷麵呈梯形,三米多深的渠幹,抬台兒肩疼,挖方手疼,天涼手腳凍得奇癢,幹活汗透內衣,寒風一吹……好不愜意;一群唯利是圖、自私透頂、寡廉鮮恥、窮凶極惡的刑事犯,為了使自己得到哪怕是片刻的物質待遇或精神低淺之需求不惜任何代價,成了典型的動物,人性無存,犯人、犯獸,籠中饑饉之禽獸,改造,改了卻未必能造,既或造亦隻造就一群無恥之徒。自  刑的功用更多的不在於使市麵上人數的減少(不管如何不明顯)而在於培養了敵視道德、良知、自我收縮、惡性論者所樣天  之泛濫膨脹、擴展蔓延,供給製與監獄communist使人的本性、基本欲望成為首當其衝的需要而被奉若神明朝思暮想,保持肢體完整(這裏所謂全須全尾)於始終成了這裏人-獸之趨向目標,伴隨的就是電棍、戒具、跑圈、體罰、小號、西北、槍彈、和勞改犯可惡的生涯,而我在這種境遇之中還要渡過……三年半,這是多麽……想來,如果要判我無期、十五年,我會說三年半是個多年誘人、令人欣喜若狂……唉,我這個神經質而多思善感之人!不過,從對立麵上說,社會從我這裏透支了青春,透支了歲月,透支了生命,透支了這樣許多,僅由於是一個社會且如此之形狀,又讓我怎能不耿耿於懷、冷漠初衷呢?對於這裏,我雖然意識到了變化,可已經失去了興趣。不錯,我是一個中國人,而且,以前是,現在在一定程度上(遠不若以前了,隻是由於興趣的遷移)是個民族主義者,血脈之中華夏blood不時喚我作為一個Chinese要盡到責任與使命,“位卑未敢忘憂國”、“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可是,昊大何不仁也,匹夫不等於prisoner,位卑亦不同於此,我的全部的生命之中,至少在外麵看上去,充滿了顛簸挫折災難折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信息社會瞬息萬變,三十年=過去幾十個世紀,如果幾十世紀河東,幾十世紀河西,畢達哥拉斯混亂-協調成為現代係統論的淵源,相關、有序趨勢籠罩著這個慘無人道的世界,達到了這樣一個觀念外化的三段式,完成了一個兩千多年的循環,於是,那個玄妙的人,在這裏麵,使自己得到了改變。黑格爾會說這是個提高,不過不管怎樣,是變了,而又這般荒謬絕倫,難怪老莊要說那般原來看去是那樣不可思議之語。在這種變化之中,在這個老莊哲學逐漸趨近於存在主義以及分析哲學,世界這塊小地盤上居住苟安著各類人出現了合並、同居、趨同的趨勢,聯合體由部落、家族、民族繼續擴展,逐漸地涉及到一個突出水麵的完整陸地,以至整個的僅存的諾亞方舟上,人們對於是什麽、應該是什麽之類的問題漸漸討厭而轉向會如何、怎樣如此上去,在這個漸變的心物合一的趨向化過程之中,我,潘?,卻默默地在寒風中抱著鐵鍬,完成一個勞改犯人為了取得來之不易的細糧而必須在電棍和槍口之下付出的原始的高強度勞作,與這個時代並駕齊驅,同步向前,兩個主題同時呈現,高低音部是這樣的配合起來,或許以和聲與對立格式上不符合規矩、圓方、式程、可畢竟--竟畢如此,現實且合理。你不是也感到了時間嗎?八三年現在在你想來不是也顯得那樣的陌生而遙遠嗎?展望未來,更由於其莫測而顯得漫無邊際嗎?不過,畢竟中國人,中國的food、中國的prison、中國的farm、中國的life、中國的frild、中國的winter、中國的gun、中國的death!是啊,教我如何不想它!Damn you! Confound the dad-blasted! What’s a messy stuff!世界主義,有什麽呢?What things have beer given to you by your love motherland? Lucky? Beautful? Fortunate? Wife? family? Money? Hopeness? Sport? Strange? or Complain? Suffering? Prison? Imprisonment? Go abroad rather than suffer or died in your homeland!這就是唯一的escape、唯一的truth! Capitalism or socialism, Chinese or forigen,從一個虛無主義者的角度看是無所謂的,我雖然不及此者,但大勢所趨,此亦順乎民意者也。future?怎麽辦呢?What will happen?我也許終生要置身於這嚴密的倫理結構之中,這精巧、纖細的神經網絡包圍裏麵,這不是我的無能,隻是我對於命運的遷就於妥協,隻是我蒙受了不均等機會之結果,倘此,則隻是一生感歎,最終耗盡一身精瘦的筋骨與黃種人的血性,成為又一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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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uary twenty-sixth

星期四,又接J郵包,並信,終於等待到了回音。元旦後那封信未曾收到(由是,父親、王維儉、馬小瑜、吳廷華亦然,不過,我又給王春元、李惠斌寫了信,欲以彌補,另外,給馬麗珍又寫了封信,寫明希望她與我家建立良好關係--我現在對於她不時念起,不知何故,恐怕是對於過去僅有的那一段貌似暫離苦難的日子的回憶吧)。這樣的等待、期冀、看到仍有書信來,不由喜悅,可見信後卻未使我有多少愉悅。就其人來說,確乎是個善良誠實的人:“信沒看完,我哭了。原諒我感情脆弱,然而我畢竟是姑娘啊,我不忍心再看那淒慘的描述了,更不願意看到我所崇拜、敬重的人就這樣一天天垮下去。你要挺住,聽見了嗎?……”噢,原來是這樣一個人……實在難得呀,可同時,也精明,對於我所提及的敏感的關係問題,不予答複,洋洋數頁,避而不談,隻說“一直盼望著你能早一天回到北京……衷心地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這無疑,宣告我的防禦進攻戰略的失敗,一次軟棉棉的,夾雜著某種欣喜、得意與滿足的失敗。或許,不知道我的刑期,how long time?可終歸是要我好自為之,於是,隻消退卻下來,見好就收,隻能停留並滿足在此水平上,同時,關於自己的設計-未來的規劃不是隻限於小房子嗎?某間板房,二居室之中的一間,象大多數家庭那樣,隻不過,這樣的遊戲能給現實的生活添點佐料,增加點新奇色彩罷了。什麽社會的透支,什麽肩膀,什麽三角形,什麽上帝,呸!想來,被人崇拜、敬重,為何呢?從我來說,整個興趣不過朱正琳的模式,王潤生的啟迪,書本的迂腐,生活的矯飾罷了,曹明秀、田毅……嗯,這兩天,似乎又踏下心來,看進去幾個字了,同時,在組裏更加世俗化了,可惡而無奈!安得現在與將來呢?

對於日記,此刻的需求甚少。委屈你了,Dar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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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ruary twevleth

這些日子,還是無心寫日記。今天,信手在零紙上胡寫幾字,通觀不覺記益。

隻道是 合歡花 北京都城 都城風光 潛心 都市文學 馬 新一代大學生的風貌 每一個字都還可以 雷禎孝 命蹇時乖 苦痛的緩慢性持續性 向意多所恥 轉眼方一月餘 已遙渺飄忽 諸多事變 構成這斑斕人生 斑斕人生啊 何日 何日方能撕開胸膛與外強中幹 金玉其表 敗絮其中 跌一跤爬起來 再跌一跤再爬起來 跌爬往複 身體越來越贏弱 意誌越來越頹廢 終於有一日 跌下去 再起不來了 從而從而從而 自我折磨 有爬起來的力氣尚可 而往往往往吹牛 吹牛 吹牛 吹牛皮 皮 楊波 名字 韋 韋 又進入荒唐時期 又進來了 這荒唐的 荒唐的時期 生命的完結 它隨之而去 去了 不見影子蹤跡 唉 傷感的生活 未老先衰 多災多難 情緒低落 傷感 傷感 傷感 縈懷縈懷 隻有自己 隻有我一個人 沒有人可以說 沒有人 永遠也沒有 就這樣 青春易逝 好景不長 時光荏苒 歲月輪回 輪回遞嬗 無憂無慮 飽經憂患而又默默無聞 何處是開始 何處是歸程 這歲月 這年華 這信筆神遊 我已經已經已經二十五 二十六 向著二十六歲進發了 二十八出去 出去 何能之有 總放不下 放不下這自命清高 顧影自憐 破落戶 暴發戶 文人三戶 魯迅 時代的差異 平方差 高次方差大於一時 世態炎涼 秦樓楚館 積古相沿 補偏救弊 囿於成見 難磨諸般大好時光 不時遷思現實之外 偶想字體的變異 變異

有時,我寫日記,總好象終要為人所見,故不免羞澀躲藏,這樣信筆胡寫,回頭一看,倒見出不少真思熾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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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h sixth

近一個月沒寫了。這寫時候,除了看書,所思所想甚少,年齡大了,逐漸平緩下來了。對於外麵之事,考慮也不多,所謂個人問題以及J事,亦然。一直未來信件,恐我告之刑期使之大為驚恐,無聲於我生活之中,但我倒不為所動,至少至今如是。前天,托人給父母各信一封,據說被發覺。我一直在等待著處罰的到來。予之信中,說我要代購未遂書名欲請他事,以後有事則函,無異於激其複函作態。但此信蒙不測,倒使此事耽擱下來了。由於S外出,組裏現隻三人,而實在地,這個係統平衡點部分地由我來承擔,在順境之中可能思想庸俗平滑。

今天,給分場劉寶元寫了信,亦想藉此而發揚。信如下:

首先,請允許我坦率地對您說,我以為,您決心搞經濟,對於您個人來說是個非常明智而有遠見的抉擇。現在,從世界範圍來看,處於知識爆炸、信息橫溢、瞬息萬變的時代,在人類知識的各個領域,都麵臨著一種全結構全係統的危機,人們的生活方式、內容以及相應的生活觀也處於動搖更替的階段(關於這些,如果您有興趣,可瀏覽些《大趨勢》、《第三次浪潮》、《世界麵臨挑戰》等幾個小冊子,這也是胡耀邦推薦給一些黨政幹部讀的,書寫得有不少漏洞和毛病,但從中確可以為啟迪打開思路,從而使人們從以往麵對過去改到麵向未來的立場提供一些有價值的線索。);從國內看,經濟改革之風日甚,黨在農村的成功促使和激發了對非農業領域全麵改革的信心增長和勇氣。中國這個沉睡的大國開始動起來了。日本企業管理著名學者金田數正說道,中國象一條大船,動起來不易,可一旦動起來,就休想讓它停住。至於方向和方法問題,則另當別論。同時,這種動態的現象對於人們以往死氣沉沉的生活也起到了摧枯拉朽衝擊蕩滌的作用,人們的價值觀也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從口號到行動,從目的到手段,從形式到內容,從虛幻到實惠,從靜到動,從死板到變化……,而且,這種變化越來越快,列車剛剛出站,正在加速之中……當然,這裏麵並不是沒有缺陷的,可是畢竟變了。這種形勢下,從應該相當的時期來說,重心必然要置於經濟之上,國力與人口占世界總人口比重、國土麵積之比等相稱,經濟上的拚搏是必需的。另一方麵,現在,從動亂中剛剛解脫,又迅即進入突變階段,世無英雄樹子成名,為一大批有才智膽略和眼光的人提供了廣闊的用武之地,也隻有在經濟改革這樣的領域之內,能夠更快而簡捷地取得成效,報紙廣播宣傳之中,對此做過不少報道,在農場這樣的地方,更是如此。

您選擇了工藝美術行業,這在我對您的觀察和判斷之中,覺得您似已有了一個初具規模的方案與目標,原料來源、產品銷售,以及工藝加工全過程等方麵已經心中有數,另我所做的,隻是從經濟核算的角度討論下經濟效益,也就是如何用最小的勞動耗費取得最大的經濟效果,按您的話說,就是怎麽能賺錢的問題。這樣,我就不去談原材料、產品銷售和生產加工的過程中一些具體的技術經濟指標問題,隻是,這些經濟行為需要綜合平衡,用科學方法予以管理,才能取得更好的經濟效果。

需要說明的是,限於我以前在校所學的專業(經濟數學)以及我自學掌握的其它方法,相對於工藝美術這樣的部門經濟來說,隻是一種抽象的方法,而且,由於資料匱乏,對於現在(我指的是進公安局以後)的市場趨勢、需求情況、人們消費結構變化到了一種什麽程度、消費者心理狀態、工美產品銷售情況、需求量大的產品、競爭對手情況、工美品在外貿行業中現在所處的位置、外商對產品的要求、綜上對您所欲為的行業的影響,均處於無知狀態(這種情況您是了解的,在我們這裏尤此),因此,所提看法不免失於籠統而陳舊,更不可能憑現在狀況建立什麽數學模型,以計算分析判斷,從而得出準確的結果並推出可靠的結論了。

工美行業,在我國來說,是個優勢行業。對國內,隨著人們消費結構的變化,對需求會日益增長;對國外,這種原始的手工藝品的加工,精製纖小也受到海外稱譽歡迎。這種行業,主要是以手工、半機械生產加工為其特征,屬勞動密集型行業,這一點,對勞改農場來說,是有優勢的;同時,這種行業投資少,見效快,技術要求水平不高(主要是經驗型、而不是知識型),這點也是有益的。(當然,對於您和農場來說,未必沒有比這更好的行業。)①現在,需要在開始時,除了上述外部情況外,內部情況也需要加以明確,其指標包括:資源情況,資金情況,銷售條件,技術能力,工藝水平,勞動(活、物化)消耗水平,投資水平,生產麵積,生產條件,運輸條件,組織條件,設備狀況,等等。這有助於對自己所管企業能力心中有數,以便合理安排生產和打入市場。②說到市場,應該充分重視預測,以調查研究分析推論為基礎,對產品乃至企業的前景有所明晰。(一些具體技術性方法不此贅述。)在經營決策方麵,必須注重環境變化,提高經濟效益,確定經營長期和近期目標(包括產品、銷售等),通過謹慎而果斷、科學又不無風險的權衡決定企業生產發展方向。同時,加強銷售物資管理,還要了解國家現行的各種經濟法律、法令、條例、規定,不使有法律效力的產品、勞務合同成為企業活動的桎梏、羈絆,而成為一種動力和披荊斬棘的工具。③從生產管理方麵看,注意生產的連續性、平行性、比例性、節奏性,以提高產品質量降低生產成本為目標,加強流水作業(這當然在可能的情況下),運用一些現代管理技術,加強對工期、工序、生產計劃編製、控製、執行的調整,加強對勞動定額製定於執行,使勞動    經濟、合理、有效、實用。④從技術管理方麵,注重產品在市場上的銷量變化趨勢,進而促進產品的更新換代,對於設備,注重技術革新改造,用長遠和發展的眼光,還要做好技術引進的工作準備,加強技術經濟分析,用經濟觀點解決技術問題,在產品產量、總投資、年經營費、完成產品的工作量等指標間選擇最優組合,取得成本最低盈利最大的效果,強化產品質量(功能、效用)與成本(各項費用)之間比例的嚴格核算與管理,即產品質量、加工生產過程(工序)質量,企業各部門(生產部門和非生產部門)工作質量的管理,加強質量檢查,以質量求生存;加強對影響產品質量、工序質量、工作質量各種相關因素的分析和控製,提高產品的可靠性。⑤在財務與成本管理方麵,對於固定資金、流動資金、銷售收入、盈利、專項基金(包括固定資產折舊、大修費、工資、獎金、津貼、企業流通費用、職工福利事業費、企業管理費用)、清產核資、加強計劃控製管理,平衡財務收支;對於成本(生產費用),確定計劃達到的成本,以及降低成本以達到計劃中的目標成本的措施,加強成本核算;加強經濟核算,以最少勞動取得最多的產品,明確經濟責任製,加強對於經營成果、生產成果、生產消耗、資金利用效率、原材料消耗、產品、質量、工時利用率,節約或超支情況等指標的及時核算與檢查,從而使各項指標接近或溫和要求。這幾個方麵都是需要兼而顧之,不可偏廢的。過去,人們的傳統觀念之中,總是把“經濟”劃為生產領域,馬克思及其以前的經濟學所講的也是這樣。現代,隨著前述大變化的進程,人們逐漸地改變了傳統的看法,認為價值的形成過程更重要地決定於供需關係,由是,無論是經濟學家,還是企業管理人員,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移到了市場-消費者處。甚至,最近的市場生態理論的出現,美國供應學派的複興。在我國,市場雖然隻被列為輔助於計劃的次要項目,但是企業自主權的擴大,獨立的經濟核算,生產麵貌與企業的生存發展的聯係,使得市場日益成為眾目所向而又望而生畏的玄妙、龐大之物,這樣,就使得“經濟”的含義相應地轉為成形產品到達市場之後的一係列艱難而坎坷的征程,所以,及其供、產管理僅僅是一種手段,而不再是目的了。它們均為了銷售而服務,故此,應特別予以重視,並投入相當重要的人物財力的就是產品的推銷工作,這甚至是個企業生死攸關的問題,國內外一些經濟飛速增長的企業、公司乃至國家,考察其秘訣,成功之處莫不主要在於具有強有力的推銷組織和網絡,有些生產企業的銷售部門的力量與規模甚至超過了本企業的生產部門,形成了本末倒置喧賓奪主之狀況。這是非常值得注意的。從企業發展的角度,這一點必須提早予以充分重視和準備。

以上是對您的命令的完成。再重複一下,手頭沒有資料(連起碼的報紙都沒有),隻能泛泛而論,其中有許多技術性的東西,計算方法,也不可能在此堆砌羅列惹您生厭,同時,您的要求也不十分具體,我隻好如此而行。

順便說一下,在上次我給您的材料之中曾提到過,應該根據本場現有資源狀況,地理位置、勞力情況、市場需求等發展本場經濟,對於您來說,似不該局限於工美,因為在我看來,您的精力、能力、智力等還有進一步擴大範圍的潛力,而本場供產銷、農工商一體化係統化,因地製宜發展經濟作物的種植,作物原材料初步加工與再加工,養殖、水產、輕工等行業,在本場大有可為。恕我冒昧,不妨雄心勃勃,高瞻遠矚,奔騰馳騁而切實有效,淩浩渺之萬頃。

另外,我有點個人請求。我今後回到社會,一無所能,現已屆而立之年,向意多所恥,如果能在服刑期間學點手藝,將來也好藉此苟安於世(我以前因寫“潘曉”《人生的路怎麽越走越窄》一文而被迫離校,我家在青海,自己隻得流迫於北京街頭,風餐露宿,今後的路依然如是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本場修理廠或汽車廠曾到我分場調走過人,是否能將我調去幹些粗重活計,偷學些手藝,免得在這裏隻是書本  無謀生之路(這我對我分場管教股幹事說過),因此,您是否能幫忙讓我學些技術,並在工作中發揮自己的力量。如果此求過分,則恕我無知於其中。務請保持此事的範圍性。

您要搞經濟,不妨找些本場能工巧匠及請外麵的人,我,作為一個犯人,隨時準備為您效力,同時,犯人之中有門路、有能力者,應在其刑期之內充分加以利用,否則過時無求。

祝您成功!萬事如意!

潘?

1985.3.6

不過,雖然這些天一直比較平靜,可我仿佛預感到有些什麽不測行將到來,看到他人的回家、同居等等,得到這樣那樣的好處,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而且,頭腦又開始有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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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h eleventh

前天,接J郵包,該件是2月中旬寄出的,信尾簽著2.14,可直到3月9日才到我手裏,可能被扣了一段時間。昨天,又事信二封,其一致父母,開始時寫得還客氣,提到寄東西(尤鞋)總是拖拖拉拉,同時,關於訴訟一事,與馬麗珍聯係,我今後出去後謀生基本方麵,急求書籍,且刊授大學、在單位東西等等均無答複時,不由怒出心生,責問我怎麽就沒有人管呢?是啊,我現在對於父母在我的事情上不以為然,含糊其詞,又拿出那套令人厭煩的一點也不知道這套東西在我來說切恨至至,在這方麵,他們已經有過不少無效之功和慘處,可依然要拿出這套架子來充充門麵尋求自我滿足,可是對於能夠切實解決些問題的辦法,卻回避躲閃隻字不提,如今,我看他們也成了隻說漂亮話不辦事的可惡之徒了。現在,減刑假釋等對我不無誘惑力,我在此處的許多活動基本方向與出發點由於他們的耽擱而不得要領,故前一段時間的好感不由得被折磨掉了。另信則J,內容與前信大相徑庭,顯出一副令我都感到驚訝的謙恭與和緩,  由而談及如果我有什麽冒犯之處務請原諒,我不願失去這樣一位朋友,也不願在其麵前依然保持自己的封閉緘默與文過飾非。確實,這副姿態是我前一段自以為無所謂之音信杳然狀態的反應,而這種姿態隻是一種進攻型策略,迫使對方能至少說些悅耳之聲。對於他人、D、看來信落它處,而且由於J之形容甚感無興於之;G,恐已爐火幽閉不思於它,隻惜宮覆蛾飛,萬事休矣;X,倒是未確定,不過總想其現於情意纏綿或他人錦榻之下幸福得不由自主地哼哼,且作為其人來說未必能蒙難不棄,又智力平平,不過爾爾。可是,所思最多的則G,看來,在智力上無取於他人,隻有在姿色於氣質上為之,近來這裏同居者甚多,看到了一些異性,不由心中加以比較,而終至此。可現實些,則又有些迫不及待地尋求歸宿,雖則目下尚未取消獨身之願,但情感上終欲不竭,假象也罷,錯覺也罷,隻是文章近來水平有長,見識增加,議論逐漸接近類之水平,而為人則至少在我看來屬佼佼者,這樣,總欲以艱難跋涉不屈不撓病魔纏身舉目無親單槍匹馬惡鬥終生的形象蒙蔽於人,慢慢地,謊言一致性的要求在身邊亦予擴散,由於與幾個周圍之人交談多了起來(可能也由於S之未於此,無從比較之故),得到了情感的發泄,打開了錮閉之牢,故前回不予日記;對這幾人亦將前景描繪得暗淡悲慘,倘多思善感之人隻會以同情和愛莫能助目光視我,(想S為一需求成功與動蕩之人,X則乃這類多思善感之人可卻世俗之慮重重),而這,於J更是駭人聽聞,知識、觀察力、經曆、經驗、生活征程上的安全係數等上的差別由我予以擴大並絕對化,使成崇拜-景仰關係並果然如此,而這種作為本身又加強了我之自信與傲視一切,有恃(J)無恐。可是,近來北京變化較快,對之來說,由我訓練出來的觀察力與感受力未必不會反過來對我的依托點進行一番侵襲與征服,為人仗義可喜,但無視公眾輿論、獨自往來,追求生活的性格,不能不是一種需要加以認真對待並做好準備的危機之源。

近來,覺得情緒開始波動,大有不測之感,又快接近可懼之點了,難以逆料!

一月九日日記中寫下了些現在讀書偶想與體會,未能完畢,至今也未能競業。我一直在想什麽時候給王潤生寫封長信錄於此作為對於我目下學習水平知識水平分析觀察水平思想水平的浮光掠影不無水分的檢驗與記載,可機會一直未有。(許平一直未能辦這裏許多人要他辦的事。這個人看來已經徹底完了。畢小飛難說會不會去辦理此事。)因而,隻有將到劉寶元信草錄之前,今後如何,難做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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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h twevleth

昨天剛寫完那篇日記,可上午一曲貝五,晚間一曲柴六,十一日這本身非尋常之日,使我不由懷疑這是否象征著什麽,尤其是柴六,聽得我真的似的,於是,夜裏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今天,上午即給小王寫了封信,可原來那般溺於書本之辭的念頭打消了,想以後為之。隻如下:

接到這封信,你們也許會感到很驚訝,我這樣長一段時間與你們中斷音信,突然又冒了出來。前年大概在十月初,我曾與小王約好,不日去拜訪一敘,不想,事有多變,十月十一日,我被公安局傳訊。我在前門聯社做裝卸工時,一次出車,司機乘他人不注意,而且我不在場之機,搬了一塊工業用錫。九月份,他被傳訊。由於他未進過公安局,且較為膽小怕事,於是按我們事先約定,將責任推到了我身上。我在案件清理過程中,亦然如是,攬了很大一部分責任在身,因此,被定盜竊罪予以逮捕審判,如今在距天津一百多公裏的茶澱北京清河農場十分場服刑。一般來說,社會上對於公安局裏麵的人是很不抱好感的,但是,這次我身臨其境,倒看出其中許多未必果然,特別是所謂“嚴打”運動之中,一些在以前根本不會到派出所的人也被抓進來,判了刑,大規模捕殺的對象之中,大部分以前恐怕隻是三五年刑期足矣,可現在卻已縮進小小的盒子之中了。我與一些死囚相處一段時間,感受不淺。法律如此彈性擴張,一時間冤案複溢,且從長遠來說,重型主義未必會使社會安全係數有所提高,很可能倒因此而帶來更令人頭疼的問題。

本想早些給你們寫信,可一來這裏對來往信件檢查控製較嚴,一般來說,非親屬不得通信,收受信件往往因非親屬、或內容使這裏的警察不悅,而被扣下來,恐給你們寫信徒勞無功;二來這裏有刑滿回家的人,我曾讓他出去到你那裏說下我的情況,並告之比較安全而有效的聯係方法,可至今未見其複,而這裏這些刑事犯(各罪種都有,從殺人到偷錢包)既渴望回家,一俟刑滿則萬事休矣,隻顧盡享團圓之樂,,無心於它,又根本無義氣與道德可言,允諾,亦步亦趨、寡廉鮮恥,隻為了爭口吃的,或免去一頓暴打與持久的受鄙視排擠,故而看來信未曾帶到,隻得提起筆信此。這封信是他人接見偷帶的,所以在複信中勿詳及此內容。

也許,你們對我入獄不會以為意料之外,我自己也是這樣看的。以前,小王曾勸我不要拿自己的性命與自由同法律開玩笑,應保持“聰明人的遠慮”,切實安排自己的生活與前程。不料事情還是到了如今這種地步。不過,這次入獄使我自覺獲得了非凡的東西。首先,對於法律、監獄、各種犯罪手段、死囚隻為了活命不擇手段,在這種特殊的環境中的策略等等,均有所認識與掌握。法律的有效性,嚴肅性現在於我看來不過濯足之溪;監獄呢,這裏是個完全倒轉過來的世界,你們所處的世界在這裏上升為理想之境,並且由於長時間與世隔絕更加劇了其理想化程度,對於這裏的人,現實就是黑洞洞的人群--男子漢、罪犯、高強度的勞動、惡劣的生活、不使而至的非正常死亡,各種體罰、毆打,人最本能的東西無遺的變態的暴露,為了躲避勞動而吃縫衣針、釘子、碎玻璃、碗碴,把將愈合的傷口撕開放進幾隻死蒼蠅,使之腐爛,用石頭砸斷自己的上下肢,等等,混得不好的人有人甚至在經常的毆打之中成了精神病,有的人被約束衣(一種刑具,將人的四肢向背後吊起來,而且可以隨意鬆緊,即使鬆時也讓人喘不上氣來,我們稱之為“小衣裳”)搞得終身殘廢,不順眼的人被打時要敲斷七根鎬把,幾十斤的重鐐,和一戴就是幾個月的背銬(越動越緊的手銬將雙手銬在背後,吃飯睡覺亦然)趟起來嘩啦嘩啦,是牢房中音頻較高之聲,幾個經常痛打一個稍有不服的人,開始時還能聽到慘叫哀求之聲,最後則隻能聽到皮肉與囚具解除的聲響,帶電的警棍有時把人的胸部(用電棍懲罰人時要被罰者脫光衣服赤足站在冰涼的地上,無論冬秋)搞成一個焦爛的大窟窿,有人忍受不住,越獄,結果,或者被抓回來,可以想象所受待遇,或者,被武裝警察的槍彈在身上穿了十幾個洞,就此得到了永恒;犯罪手段呢?由於接觸的人多有折騰幾十年的老手,有“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人,因此,可謂五彩繽紛;至於死囚,其生活簡直別有洞天,大殊特殊於平常人與尚可苟安於世的輕刑(自由刑而非生命刑)者,一言難盡;說到這裏的策略,我倒覺得我適應性很強,很快地熟悉了周圍並照方抓藥,開始時不僅沒成為被擠兌者,反做擠兌人者,現在,又在剛到服刑場所一個月後,擺脫了勞動,到這個新世界中儼然成為一個施教於人的文化教員,在他人三九天脫了衣服拖鍬幹活之時,我卻閑坐房中看書、聽錄音機、憑消遣玩樂器,或為了這裏的各單位巡回演出而對付那五條線上爬行的小點(我在一個樂隊合奏中擔任小號領奏),在很大程度上不受苛刻的紀律(成文與不成文)約束,成文這裏的“高級犯人”,雖然這種情況能延續多久我不清楚,可即使在眾人眼中,我也是發號施令者,慶幸,一切打罰均與我無關,隻是默默地注視著這裏的傾軋、廝殺、揭發檢舉、落井下石,看著這些到這裏整理道德的人,這裏截然反之於外的是非榮辱觀,謹防他人的嫉妒而生的報複與暗算,隨時準備拚殺一場。其次,由於暫時得到了在外麵都未曾有過的無所它思的空間,我在這段時間裏讀了大批的書(都是同學或朋友寄來的,他們附信於其中,這便是上述安全有效的方式),象我以前學過的程序設計、電腦原理與應用,數學、英文、哲經史法美邏諸科,以及現代方法論方麵技術性書籍,另象《大趨勢》、《第三次浪潮》、《世界麵臨挑戰》之類的書皆予閱讀,我自己很吃驚於現在的閱讀速度;其間不無奇思怪想,於此不一而足,隻想先信叩門,日後討教。第三,也是我以為最為主要之點,就是這次的監獄生活,使我至少在性格上發生了即使不是根本性的,也是全方位大麵積的遷移,這個特殊的環境,要求在心智、非道德(即俗語中“缺德”)與殘忍等方麵加以競賽,而在我來說,雖然對於犯罪很能理解,但無心於此,更無心與專此為生之人深交與長期往來,既防他人害己,又無興趣於陷害他人,同時,由於隔絕了都市的喧鬧煩事的紛擾虛幻的希望世俗的玩笑,使我得以在這個昏暗單調的環境之中徹底平靜下來,清算自己的過去,作為一次幕間休息,沉靜地冷酷地估價評斷自己。這時,我才發現過去的一切是那樣的荒唐可笑,無由的狂妄,迷離的假象,現時雖則一片艱辛困苦,可相形之下,入獄以前倒更是噩夢一場,但是我以為,過去僅僅是過去,不能用是非價值觀予以判斷,它是個實在,就象現在一樣,好象在我需求的僅僅是現在如何,將來會如何,堂吉訶德跪拜了潘沙•桑丘,而我呢,把臉轉向了將來--將來,在我是條更為艱辛淒涼無聲無息之道,我早就做好了迎接嶄新的災難的準備,而且是安之若素,心平氣和,甚至有些欣然,力圖把眼光能放得長遠些,在現實中,則遊蕩於前人的經驗之談中,埋頭於無盡的書本裏,與任何人都等距離,於是,周圍的人看我,是個脾氣極好,涵養性高,溫和、沉靜、寡言、不得以說話時慢條斯理而簡短無多,無所作為(沒有希望於減刑、假釋,評上這裏為人矚目的勞改積極分子,以及無視物質--食物、用具而隨便他人占取受用),麵對偶然的侮辱與誹謗不動聲色,或付之一笑了之,雖乃此處唯一大學生,可才不出眾,語不驚人,誰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在幹什麽,想什麽,辦事沉穩,比我的實際年齡(在這了,我已近三十一歲)還要老成。你們看到這裏,可能會發笑,可以後,恐怕不易看到朝氣生動激情四濺(盡管很荒唐),這在我又是一個新的實在,我不知道何者優劣,隻是這次變異給我在這裏無關世事隻獨自於心腦之間帶來了不少益處,也盡量避免了他人的尋釁接火(誰知今後外來的壓力會到什麽程度呢)。總之,這次身陷囹圄,不失為一次很好的調整自己行為,以及對自己對周圍和社會的看法的機會。

現在,我大概已經患上了什麽病,身體總覺不適,這裏從不把死活當回事,我也從未對這裏的人講過,可每況愈下。你們還記得我那可惡的食量吧,現在,我一天有二兩糧食足夠,而這裏的夥食與豬狗飼料(解放前)無差,這一點都不誇張,現在,我倒是這樣在等待著什麽。

好了,都是在說我,恐怕早已引起二位的厭煩。我隻想介紹一下現在的監獄,並想通過我的感受和變化使你們能更清楚這裏對人的作用。

由於我讀書較快,且無知甚多,故想請你們幫忙代尋或代購些書來。一為刑、民、訴訟等實體與程序法現行法(這對於目前的我有用),另者小王能否找些質量好些的倫理學著作,最好係統些,而且對於現代西方著作尤之,其它方麵,二位若遇到可讀之作不妨代購惠寄,前此可將書名告我,看我是否已閱,小王進來寫過發過些什麽,寄來予我攻讀,我近期隻看到周國平、李鵬程之作,(坦率地說,此二人近年來從文章上看事業成績平平,)而他人之著未能找到,尤其對於你現在所為之業及成果更屬未知,渴望一閱,望能不吝賜福。以上所需貸款以後一定償還。

賈燕庚、項靈羽情況好嗎?代問好並希望能盡釋前嫌,希望能萬事如意,生活幸福,也希望能來性,若可能則寄些書來。

你們來信務必談談近況,我無曉而不好說什麽,請原諒。來信可夾於書中,寄“京山線茶澱站110信箱-3”我收即可,亦可直接寫信試運氣(這裏的警察對我還可以)。望能及時作複。暫此。                                              潘?  1985.3.11

由此看出,信寫得何等委婉客氣,而且多吹牛皮自我標榜之詞。其意無非信尾。不知怎麽回事,寫過信後倒是心中果然受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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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h twenty-first

現在,對於記日記,仿佛不大有興致,雖則不無思縷,但好象難以言表,不可形之,除了看點書外,其它時候總是懵昏渺然。又不是不想寫些什麽,可硬擠出來總會牽強穿鑿。

自去年12月12日小結讀書之後,又讀有(自閱畢時間)12•21  Leslie Poles Hartlly“The Hireling”,1•27阿克斯•哈利《根--一個美國家族的曆史》,1•28克裏斯蒂《Peril at End house》,2•11張恨水《八十一夢》,2•11魯迅《且介亭雜文二集》,3•20蘇叔陽《故土》,3•24馮夢龍《警世通言》,中穿插了些雜誌,自始時:12•12  John Naisbitt“Megatrends  The new directions transforming our lives”,12•16孫承穀《立法權與立法程序》,1•17蔡儀《美學原理提綱》,1•20王朝聞《美學概論》,1•24朱廣潛《西方美學史》(上下),2•1人大工經管教研室《工業經濟管理概論》(修訂本),2•3葛家澍主編《會計學基礎》,2•7本書編寫組《工業企業財務管理》,2•10李景隆主編《應用寫作》,2•11李克儉  王繼唐  李春森《工業統計學》,2•17劉隆亨《經濟法概論》,2•19蔡炯  繼虹《企業管理總論》,2•20王波  戴毓芝《企業經營管理》,2•27楊七民  王玉民《企業生產管理》,2•28《企業技術管理》,3•2高熙光《企業財務與成本管理》,3•2劉莉  金立順《企業係統工程》,3•5高廣禮  車禮  汪洋《中國商業經濟管理學》(修訂本),3•8  Thomeo J.Peterto, Robert H.Waterman《追求卓越》(美國傑出企業家成功的秘訣),3•20厲以寧《消費經濟學》。看來還是所謂正經的東西讀得多一些,可是許多是走馬觀花,一覽十行,尤國內作者寫的書,枯燥、呆板、膨脹成冊,象王朝聞、人大工管、企管、工經等。小計22冊,讀畢近500萬字,文學7,總29。然自此閃火花鮮見。△古代靜的觀點(希臘,亞曆山大理亞文化)△各門科學向數學的漸近△布瓦羅的循環與形式化-法國(貴族文化)△落後民族重視曆史研究比較--德、意△心理學發展是否可證實康德“共同感受力”△結論得自不同層次、角度、闡式,故矛盾律不適用△崇高-美的曆史發展△各思想史著局限性--場、係統性、曆史又隻時間或編年△中國學術派注釋到模仿之變△CI+VI+mI=CI’+CII’  CII+VII+mII=VI’+VII’+Fm?VI+mI=CII簡單再生產-發展消費品,涵蓋性(係統中)△目前勞動(原與藝術對立)亦遊戲,自動-機械化使有“過剩精力”-另辟蹊徑-另謀生路(找事做是否人之本性-遊戲性或活動性)到信息社會△建立我國法典及其體係△“自力更生”新解,等等……寫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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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h twenty-eighth  Nineteen Eighty-five

Today is XiXi’s birth day.前兩天,他給我帶了封信,說對於父母要求他看書一事感到莫衷一是,自卑感挺強,我複信冷嘲熱諷一通。

這些天又有些讀不下去,總想尋求點什麽新的刺激。S等進城喧囂,不由得使我在增加與眾那令人發憤的場麵和於屋子裏讀了點書(實際價值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道)之間進行了一番比較。

今天,接到J郵包。前些時候,接到其郵包之時因之在學習上未能進取而不免有些光火,寫複信不大客氣,今天其複信全文如下:(略。見日記縱覽/交往/賈慧敏/85信85328。)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接到信我看讀之際,心中就開始鬱鬱不樂,隨後,想複信對其做以一些解釋,回避學習問題不談,隻道是既然如此索性依舊罷,可寫著複信裏的火氣就濃烈起來--其實,來信亦如此,倘若有人搞下通信寫作之際心理狀態研究,一定會發現這種半途殺出的火氣是合乎情理而且是必然的。我說我隻是以朋友而非導師或道學家資格對其進行勸說,既然已作認定,也就沒有什麽話好說了;我意識到我對其要求和態度上有所失誤,但說信裏談及毫無意義;我未嚐不希望其生活得充實豐富精彩,我希望其能得到幸福快樂,能得到愛和滿意的丈夫,能在我身上不擲怨謗,我現在身體恐支撐不到刑滿,隻好祝福於九泉之下,等等。信結尾處,一反過去索要書籍及慣常“暫此”字樣,嘎然止筆,草簽了事,交給了隊長,以後一直悶悶不樂。

最近,我一直在想,我這樣崇信自己舊交,並不時以為自己仍舊屬其範圍,以此為榮樂之事,可是,究竟自己為人如何,所為之人又如何,想來,我已經給王坦、孫博、李惠斌、馬明、蔣怡、英俊(代)、馬麗珍、劉學紅、王潤生、馬小琳、馬小瑜、但靜波、關淑君、王維儉、吳廷華、郭謙、劉潁、黎力、石玉萍、賈慧敏、希希、父母、三姨、劉佳明、秦立憲、二伯伯、王春元、等等等等,而複信著不五人,其中王坦近一年未曾作複,也就是說,近90%的人未曾回信!而複信者除J外皆親屬,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你還有什麽可指望的呢?

這次,與J之分裂,是否有一次親手埋葬了友誼及朦朧的愛?這種揮之即去的態度又能延續多久,會不會又似以前那般不日後悔莫及?看清點吧,你的路是怎樣走過來的,你在幹些什麽事,隻能希望的,就是你最為不恥,象打看家犬那樣驅逐的親屬,這種關係是最牢靠和堅固可信的;其它一切皆枉然,浮雲過客,曇花一現也!因此,是重新調整對策及態度的時候了。

這次應該,從意誌、性格等方麵對自己充分予以否定,今後徹底認清生活的方麵,頑強地孤軍奮戰,絕對的局外人。是的,不錯,我近來越發看清了自己這方麵虐待與受虐的麵目--為我所喋喋不休,甚至在他人麵前所炫耀的畸形情感,成就了它,一方麵,對親屬,尤父母,總欲折磨之,另一方麵,對待社會,又心悅誠服地忍受其淩辱,將這種淩辱導致的怒氣和怨恨反過頭來傾倒在家裏,這個混蛋,這個該殺的東西,為什麽不能相反呢!父母對你究竟從哪些方麵做的不對呢?父母難道幸災樂禍了嗎?難道那斑斑白發,那密布愁雲,不是你這個混蛋,這個不肖之子帶來的嗎?從你降生之後,惹了多少麻煩和熬煎給父母,如今,他們年數已高,卻又背上了勞改犯家屬之名,你還反過來對他們說三道四指手劃腳,不為恥反為榮,居功自傲,仿佛在你的落難之中家裏要在感情、道義、責任和情理上占主要位置,你究竟是不是個人,是不是個男子漢呢?你的那點英雄氣就是對著年邁而無力的父母、贏弱的弟弟、敢怒而不敢言的三姨嗎?社會上有那樣多的可惡之徒,尤其是這些落井下石不曾作複的混帳,不值得你去怒目而視,棄如敝屐嗎?你自命超脫卻拘形於友情義氣之上,視朋友同學重於父母,經過這些教訓,好不能從其中看出點門道來嗎?你給弟弟寫的信,要比J之信尖刻無情得多,可小弟不依然耐心而有秩序地接近著你嗎?而那個J,稍稍說了兩句不耐煩的話,不就向你顯示出那種凜然不可侵犯、強調其可笑可惡的感覺和青春來了嗎?你難道忘了,女人-小市民-善感者的那種脆弱、短見、庸俗、虛講義氣、心胸狹窄了嗎?怎麽幾本書就把你這樣地拖出了形式,這種摯誠地對待荒謬的幻象呢?你為什麽不把你的耐心多用於自己、自己的家庭、父母、兄弟、親屬呢?這才是最實際的呀!你怎麽這樣怙惡不悛執迷不悟呢?比之S你難道不承認要遠遜於他嗎?

肯定的,J目前的心理,處於暴亂期,這段時間的我闖出了那麽大的亂子,如今社會又如此動蕩,其春心蕩漾,輕浮無忌,注定要迅速泥足於酒色之中的,尋求刺激,追求多樣化的生活,肯定會使之為他人打開通向三角形的路,而我如今之舉無疑是在助這種趨勢以一臂之力,加速這個過程的完成,幾個月之內,其即會倍嚐性愛之苦樂,那幸福的顫栗,初夜之慘痛,殷紅的大腿,對其來說指日可待,而我,則在這高牆電網之中苦度春秋,繼續著那無際的美麗幻夢,等待著上帝有一天會發現這裏還有如此一個寡於生活者,可憐地站在人群之外,貪婪而無能,於是,賜給他一條永恒的平靜與無忍無慮之路。在此以前,我,需要做的,隻應是盡力挽回與家裏的關係,盡力補償過去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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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h twenty-nineth

昨天,寫完日記躺到床上,久未成眠。前年十月十日,隨著將那張簽有“我總是親手埋葬自己培養起來的友誼”的字條交予時的落迫沮喪感,晚上的日記中出現了恐怕要勞力於日記之筆,不成想次日竟蒙不測。今天,倒好象續了前番未竟之願,又信筆於此,聊抒鬱情。

適才,分別給父母、三姨、馬麗珍寫了封信,一來請其為投學於函授班事打聽一下,再者,對三姨和馬麗珍,則用了昏暗沉悶的傷感筆調寫了自己的現狀和對未來的淒慘描繪,以暴露自己的憂傷和軟弱為快。我知道,這就象與沈後到地藏庵那般囈語一樣,是“水泡”式的幻覺之作用,急欲尋求新的依托(那麽,是否每個人的依托點個數都是一定的,非此即彼,強度怎要在一定時期內保持客觀的穩定平和),這是一個自我調整,在一個新的失調狀態中渴望迅速找到新的和諧平衡的舉動。如果這些受信人知道他們的作用將會做何感受呢?同時,在我這裏,是否每每隻此時方才想到家裏呢?難道他們在我的生活中隻是處於這種位置嗎?另外,J於我心中果然已到此位置了嗎?到了需要用最後的避難場來抵禦這悠悠離別之情嗎?

我現在已非以前了,現在,沒有任何人能夠僅憑外表看出我的鬱悶和茫然有失,我依舊談笑,依舊關心於晚間的電視消遣,依舊故我(!)依舊在這狂風寒氣、明媚春光、沙塵彌漫,在這般傷感、日暮西山、風燭殘綿,苟延殘喘,不久於人世的自我之中,在這鬱悒、惆悵、迷離、恍惚、悲涼、淒慘、痛苦、愁怨、歎息、焦躁、陰沉、荒誕之中度著這個刑期,靜靜地、默默地、心安理得、和顏悅色地承受著這一切災害災變,沒有什麽悲天憫人之歎,沒有什麽驚天動地之舉,一如既往,隻是,離青春、離生活、離開那萬般奇妙的圖景,越來越遙遠,遙遠了,悄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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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fourth

對於J事,現在倒不象所想象那般喪心病狂,而無大起伏,漸漸消磨下去,不知何故。是否對於此類事件愈來愈冷漠麻木。

木工搬到這裏來,一下人數驟增,可我卻何不樂意於熱鬧。他們原住小號,可小號要關人,一為在土方工地用筒鍬砍人致傷的犯人,另一乃與我同批到達,曾回北京為中隊聯係加工活,這次借回去拉機器之機未曾如期回來,大概是突然失蹤而昨天被找到(抓住)的犯人。這兩個人看來都要被加刑了。

據說S等在北京的演出打響了,陳丕顯等要人有意一覽。若此,則這種演出則無疑會被視作重要貢獻,而被減期許多,相形之下,我麵對自由與自尊二者之間的抉擇更顯得有些缺乏遠見了。不過,就我個人來說,很難說究竟去“複蘇心靈”(其於京演出台名)還是謹此,何者具更大意義,如果按我的性格,不願放過任何一個可以使生活發生震蕩和變異的機會,但是在為人上又極為蔑視S之自我表現和卑鄙,這樣的矛盾在各方麵都存在著,使我昨天因為突然加人,小號複興,失去自由,以及默默地對於遷移所至的音樂領域的遐思攪得久久未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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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eighth

近來,看書效率一直很差,這樣長的時間,隻讀了一本《第三次浪潮》,實在太慢了。

關於致J信事,現在覺得乃一謬舉:為什麽要這樣沉不住氣呢?急於拋出最後的保守指數,有何益處?所謂沉著冷靜難道該這樣嗎?雖然,這是一個幾乎與理智無涉的領域(而我卻如此冷靜與超然,何故?)但還是應當不失自我,可我卻迅速而不耐煩地推住到抉於交往續存與否上,而且,急於用對其所謂husbend的推斷和粗暴的詛咒上以泄鬱悶,這又何必何苦呢?

後來,又給他人和希希寫了溫和--“水泡”信。

不過,看書效率差似乎與此無關。前些天因為木工居此擾亂,近來呢?沒有什麽外在原因可找了,隻好怪自己了。

現在我倒真希望S等重新回到這裏以使自己重新獲得一種外在的壓抑。現在我所處之境,恰乃組內中心,而這裏的人冷漠卑鄙,同居一室而甚至終日不曾說一句話,各行其事,幸而都習慣了清淨,否則真要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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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eleventh

今天,我到這陌生而熟悉的世界,已經整一年半了,距前1.5,往後2.0,路漫漫……

今天,接J郵包,及信。不知怎麽的,我好象這信是意料之中的,托長期無有信件,倒會讓我吃驚,不用說,好象我對其人已經基本把握了。在信裏,說我信引深思,是其信觸怒我或我以為其不值得我交往;我在其生活中已留下了不可磨滅且無與倫比的印象,而且,還提出了秘而不宣的日記,好象其中有些對我來說更為神秘而曖昧的東西。說我不同與其周圍的任何人,祝我順利等。盡管我知道回信乃情理之中的事,我那種姿態完全可以不負什麽責任而聽任其存在和逝去,可我還是提筆複信,說我在上次信後產生了自責,未能耐心地對待之,卻魯莽地光火了,交往抉擇權不在我處,希望能參加函授學習以為自己確定目標,亦應參加諸般娛樂活動,我但願能早些出獄,其周圍之人俗不可耐(但未曾明確說)。哈,漸漸地,脾氣不僅周圍,而且函件之中也露出橄欖枝了。世界這樣美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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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twenty-third

今日S等轉來。前些天我一直有這樣看法,我在行動事不自覺總以為參照物,這個坐標係的選擇也許很不明智,使得我形若步塵者。不過,我仍希望新的係統能使得我克服掉開始滋長的世俗之氣。

或許出於上述世俗之氣,我對日記逐漸退暈,能複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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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twenty-seventh

實際上,這個新係統自許平走後一直未能達到新的平衡,而近來的變化又使得這個過程又開展起來,從而破壞了前段暫時的假象和平靜,而至現在我煢煢孑立,挺有意思。我倒習慣於此,隻是,近來發現,S之為人之處比我勝一籌,倒值得思索。

本無必要,可唯恐有失,隻得將近來偶思記錄於此。△中國是否一定要走農-工-現代發展道路,所謂中國特色的全方位性△中國人長於分析還是綜合?△興衰是否必然並存?△托夫勒將非群體化傾向絕對化了,在非群體化同時,技術進步與心理需要亦產生高度一致性要求和趨勢△經濟生活-相應經濟學在社會係統中多相關元素(或許去窮盡個數及其組合排列)使係統論控製論終致不可缺乏方法論,甚至,發點歸宿,其它各科亦然△責任心、適應力、個性-未來人的特征?△《世界麵臨挑戰》P215首達人類智慧新邊疆-工業社會衝刺勝負已定?△日本率領東南亞(中國?)迎頭趕上,東亞今後於世界的作用△醫療行業特殊性…一直(西來)分散化,另外有否?與它何別?在分散化趨勢中又有何意義?△目前中國隻重經濟--E.F.Schumache,對“不經濟”涵義極片麵性的說明-全麵成長△知識之樹並非生命之樹,(拜倫)-知識與虛無結伴而行是否說明世界是非知識的人生的真正生活,應為無知,還是迄今為止人類找到與快樂相伴知識-宗教存在-現宗教非延續且而乃現知識某種形式輻射△人與生態-虐待狂△構造性自然觀(見劉青峰《讓科學的光芒照亮自己》)局限性:僅局限於自然、人類事物形而上學特點△實在超越存在-不存在,幾率、現代人局限於幾率之迷惑未到實在-東方古文化成追索△黑洞之於我們是否會象我們之於它某,無奈所見無限於黑洞有限,我們之有限是否它者無限?參考標係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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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twenty-nineth

現在,這裏開展了“坦白從寬、檢舉揭發”活動,對減刑假釋的範圍作了很大的修訂,從而打破原減刑不得逾刑期一半、假釋必須過刑期一半界限,現在若是有能耐幫助公安局抓到幾個人,據說可以大幅度界限或立即據說,這是什麽呢?嚴打深入?對於犯人的又一放寬途徑?不過,這種自由的誘惑性確乎很大,致使我猶豫之後,亦寫了個東西,將金三、二bi、王胖子以及Sl之事交付公安局,這對於一個相對主義者,或是        道德虛無主義者是未嚐不可的,尤Sl之事,大概純屬報複之心,寧負他人。

最近,感到以前在我外間那支有些外移了,致使自己找到了許多暫時的近乎物理的慰藉,而我為人上的不長久性又使得我在各方麵看到了效益遞減及厭煩嫌惡,好在我先於對方更明晰這一點,可是,在我來說,確實是又一次對自己的嘲弄。回到自我中去吧,外麵一片荒唐!有什麽可信的呢?難道還要在嘩眾取寵,與無聊結伴而行盒子路上走到窮極嗎?

又記:果然,這種放蕩與缺乏外在的協調能力得到了反應,據說現在已經要把我放到大班裏去了,原來我在行為的一些方麵總是好象S之行,但是,一個錯誤是,在外界看來,我與S位置、能力等等太不相同,同時,一個值得考慮的錯誤就是,我太缺乏保護自己的能力了。相應地,我還須在過去的我與外界之間尋求一種平衡,在  改變外界的情況下,隻得改變自己,這樣,就要求我能將自己的長處表現出來。“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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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thirtieth

果然,今天我及教研組其它人全搬到三中隊,這不能不說是個巨大報應。這裏傳說完全是由於我不拘小節所致,不過究竟如何尚未可知。

盡管如此,我還是將寫好的(昨聞之後即下筆)“關於分場經濟建設及教研組承包的一點看法”交上去,其中直陳了一些看法,此即進攻型防守之舉吧。

同時,又給總場劉寶元寫封信,請能把我弄到專搞經濟之處,而這實際上是我看到自己在此已無計可施,處於極不利地位之情況之後,與韓永康商量(其實也是獨自早已謀略於懷的)能易境,這不能不意味著逃兵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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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seventh

近聞,明日我與S要到土方工地,這件事我早有預料。看來,不得不承認Y老疙瘩於此之能力,盡管從人品上不可取,但這裏畢竟這裏,難於潔身自好,S之奸詐迂腐墮落,使我確定了這個貨真價實犯人的形象,從而在許多方麵一種脫離感由然而生,不與之論高下,不管其實質乃優越感自卑感,總之是  差別才是較量的基礎。

現在又到了五月,這個五月在我記憶能及的範圍裏是何等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而現在呢,有時,我倒充滿信心於憑我現在練就的自製力,在應付五月上是不會費太大氣力的,這次土方亦然,日本人效率、體格鍛煉等等。

五月二日,收到萍萍寄信,很短,無多內容,說X現於幼兒園園長進修學校任教,賈燕庚倒去了全國政協政策研究室,我接此信並未欣喜而沉靜得使我覺得自我驚訝,也沒有迅即複信,我想,等回來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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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seventeenth

昨天,在去那裏整整七日(我等是九日去的)之後,因這裏要重新開課故又匆忙返回了。這七天,在我來說,打破了土方的神秘和恐懼,增強了自信,在長時間繁重的體力勞動麵前,我是不會成為懦夫的,但是,卻使我從另一個方麵看到了自己的可悲,我到何地皆不可與周圍協調,鬧得形單影隻,原想那裏有幾個熟人可能會好些,但自尊心使我與之隔離,從而我自己又失敗於一著式。不過,性格上的遷移是建於  ,明確了失誤,而我日前尚未看到這種現實上而非觀念上的孤獨究竟是非。所以,難說這方麵會得到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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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eightteenth

去土方之前,由於到三隊,環境突變使心情陡異,我將此本日記匆封移交他人,擬就此了結此本。可昨天,才知道這本東西未能如願寄出,隻好啟封,又重新記起。五月份日記都是抄錄於此的。為了這本日記,我可能不知什麽時候就要付出代價,也許要被加刑,或是刑滿後留場就業。(我這次到工地,看到了那幫留場就業人員,其生活狀況比我們所差無幾,隻是可以穿自己的衣服,而從期限上說比我們這樣的犯人更加遙渺無期,不知何時才可以脫離這荒僻之地。)

到工地的確是對自然的領略,一望無際的平川,石頭、沙子、水泥、以及做成了蝦池和池子的進、排水口,還可以看到機器人一般的犯人把用筒鍬挖起來的條條泥塊甩向遠處,動作舒展、投向準確,一個個曬得黝黑,不時有打罵發生。看他們幹活,倒是一番享受。聽說LL在十六分場土方專業隊,常年累月要與這種活計打交道,想必練得膀闊腰圓。他聽說我在這裏教研組,相比之狹隘自覺受苦。我也很想什麽時候能見到他。也許是同案或唯一入獄前的熟人,或是    心理驅使。可實在想來,世上誰人不為自己呢?更何況犯人了。

回到這裏以後,我正好預感那樣,自覺地壓抑自己,在這裏隻是當作一具木偶,不會講話,不管他人之事,看到可親近有如父子(不知誰父誰子)也毫不為之動念。據說現在北京市委專門開會,決定要對我們犯人解除(釋放)後的出路打算,由原工作所在係統負責分配工作,托原無工作,則由街道負責安排,不能讓我們流浪散漫於社會一來自視卑賤二來增加不安定因素。我現在一點也不願意再回前門聯社(其實,我原在那兒也是臨時工,這種設想沒有多少事實根據的),這與我剛到十四號時的心情大相徑庭。我現在倒是在想,我不在乎什麽長期、正式工,而是想如果能搞到錢,隨便幹什麽都可以,小販、幾個人聯合搞些慘淡經營之類的活動,為他人賣力氣,或是受雇於某個有錢人等等,這恐怕既因接受現實,又因常與這裏這些每日都為自己今後出路謀算的人頻繁接觸甚至為他人出謀劃策講所謂形勢趨勢及經營之道(這是何等可笑!)在其中自我感染的緣故罷。距刑滿已有不到兩年,聽說外麵現在在服裝、裝飾、日常生活與以前有較大區別,那麽在經濟生活領域呢?韓永康講了一些,可所及不多,他講好會給我來信,可會不會象魏勇亭、佟嘉陵等那樣一去不返了呢?等到我出去時,又會變成什麽樣呢?我將何以生存於未來呢?

現在,倒是把與以前在外麵接觸的人聯係的念頭打消了,現在,算是進一步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和以前所交的人的品質,如果今後到了社會上,那時再見麵可能會一見如故,可現在我於此境,是誰人也不肯來投以一絲關懷的。所以,盡管馬麗珍、萍萍複了信,我看絕無頻繁聯係之必要,有個半年多寫上一次信即可。至於J,恐怕難於再接到其信了,就此罷了吧,以後將書款寄還即可,而這段經曆,隻將其視作過去。我現在根本不需要什麽依托了,自己孑然一身不是挺好嗎?好象未來的工作和生活無從著想一樣,這樣無明確著眼點不是很自在嗎?

韓永康九號被釋放回家了,我在這裏現在無人可以多談了。某隊長與我關係不錯,但年齡無諳世事,而且身份之異,我現在不應多去糾葛。其實,即In fact, to varying degress, we all have secrets, which we do not want even our cloese friends to learn.還是還原吧。前幾天在工地上,看到基建幹活那幫人說話根本不注意,也不防備,對於形勢和執政黨張嘴就罵,嘴裏不幹不淨,隊長聽了也隻付之一笑,可是這裏不比工地,這裏這個老疙瘩是個老朽,加之有個高參,還是謹慎為好。

在工地能看到武警對準我們的機關槍、衝鋒槍的槍口,不過也學會了戲弄他們,知道他們不敢輕易放槍,及時辱罵他們。可是,終歸槍口之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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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twenty-secend

果然,一到了五月的這個時候有許多反常出現了,而且的確難以自控。由於是有意識地在這樣一個相對平和而不得不寡欲的環境之中,觀察,因而可以比較出同異之處,頭痛狀況時有發生,睡眠不好,現在每天至少比平時多睡二至三小時,但仍恍惚,不能集中精神,同時無心從事任何事,不能踏下心來看書,智力減退;嘴饞,想吃零食,而且總希望有東西可以咀嚼;反感於身上每一點平時根本不會引起注意的不適;對外界非但敏感,而且也苛求多了,廢話牢騷驟增,而且有不選擇對象隻圖心中之悶一泄,事後總悔,但當時已身不由己,對於外界的評論範圍急劇擴大,不僅犯人,而且獄政、管教、時勢、政策、未來,有些話說過後有些後怕,但轉瞬即逝,又投入一場新的更甚的胡說八道之中;原來對某些隊長尚能以禮相待,掩飾自己的內心,可現在則形於色,以一種肯定令人難以容忍的表情和目光投之;對於老疙瘩等總是想以武相峙,而且要想把有些小事擴大,想與這樣的人算總賬;有時想與S親近,以多交談;生活無節製,有時有意識去做些非分之事,頭腦全然處於混沌狀,心中的火氣越來越大,……等等。

我會不會在五六月份出事呢?我能不能自製呢?近來發現,在害人上,S比我要強得多,我的孤僻清高戒備退避是我相形之下避免的原因。

這些天,有些盼望能有外界來信尤J,這與前幾天不同。但不是要歸好如初,隻是想能把自己目前的心思外遷一下。可是,我現在懶得給任何人寫信,連書也懶得讀,即使看也是滿臉怒火,吹毛求疵,浮皮潦草,斷斷續續。我現在倒真希望能把沈抓起來,生令其吃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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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twenty-fivth

現在,這種情緒上的反常,無邊的壓抑與發作的欲望愈來愈清晰地呈現在我麵前和周圍,到底是精神上的,還是生理上的,或是其它什麽,是單一的,還是作為一個係統,即若幹相關因素同時發揮作用。我不知道現在也無心探究反思,各方麵的煩躁集成一時一身,我喪失了平素的平靜自信機動和反應,不可自製,看到周圍幾乎所有事物都不順眼,都想要發作一番。我還以為我的性格修養得足以應付這個五月呢,可如今,依然隻能對之噤若寒蟬。

有心借日記排遣一下,可頭腦發熱,對於周圍每一點聲響都怒火衝天,隻能起落疏草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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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twenty-seventh

現在,已經從心底中在知識上徹底蔑視S了,其終歸非治學者,強盛而膚淺的表現欲,俗語說“透著機靈”,聰穎之處一覽無餘,而思維力尚處蒙鈍。由是,對於教研組這幾個人,性格、情趣、誌向、愛好、表現、人品等等,皆有了較為合理合情的把握。

近來,由於未能接到J之信件,心中好不煩惱憂傷,這可能也算作五月之  吧,這對於情緒是有較強的影響的。我知道自製力比以前要強,不會因此做出什麽他人視作越軌之行(也許這更可悲),但是在閑暇時,在夢中,總是在想這件事,而又理不出頭緒。至今,我不想貿然去信,不想再度麵對自己的弱點妥協,隻想用這種痛苦來鍛煉自己的意誌力。同時,緘口不言也使得我基本上學會了守口如瓶,在任何情況下,總是把自己深深地掩藏起來,絲毫不讓他人能夠察覺我的異常及其原因。外表上永遠保持平靜和安祥,用一成不變的表情去欺騙外在的世界,而內心中卻要不斷地更新,以適應這莫測的世界。

是啊,世界是這樣的莫測。前段時間,看了一本《語言學與現代科學》的小冊子,其種談到人類文明相比起人類在地球上出現,僅占一年之中十二月三十一日的黃昏,那麽,我在這人類文明中又何長之瞬呢?我有什麽必要去追求名利呢?除過自己能夠愉快些,能做些於己於他或者有益之事,還能有什麽它求呢?有人說百慕大三角之謎解開了,是磁場之故,這我早聽說了,那麽磁場是否能形成海嘯以方圓幾百裏的巨大漩渦?原動力呢?磁偏角與人的生物鍾的關係如何?為什麽人於其中瞬間會歲增幾成呢?看來,這隻是目前科學水平下的一種解釋。人對於現實世界無知的太多了,隨著人們看到科學的日新月異,人的活動範圍擴展到微觀和巨觀世界,有人就以為科學無所不能,但又看到,各種“謎”卻越來越多。黑洞、時間的停滯、彎曲和衰落、飛碟、斯芬克斯,等等,而且,將會越來越多。我同意這樣的話,一個問題解決時出現的新問題將是被解決問題數目的幾倍幾十倍,人類現在所知道的“知識”、“規律”等等使人類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條理隻不過是世界上存在的條理中幾百億分之一,而且人類還把這少憐之中大部看錯了,牛頓錯了,愛因斯坦就對嗎?我以前錯了,現在就對嗎?問題不在於獲得某一種可以持之以恒同時又準確無誤的信念,而在於養成一種應激習慣,形成一個不斷對信念吐故納新的能力係統,或機製。這樣說來,諾貝爾獎獲得者,科學院的泰鬥等等,有什麽好道貌岸然、旁若無人的呢?或許,正是由於他們更深地陷入某一種即成的範式之中,從而更失去了活力,因而更可悲呢!隻要靈活敏感反應快接受力與排斥力都強,那麽,這就是我以為的應當如是。說我是個相對主義、虛無主義、存在主義、結構主義、自由主義、等等,均無不可,共產主義亦然。隻是我是一個人!那麽,這樣說來,而且我的寫作耐性也已經證明,我不會也無能於踏踏實實進行考證和論戰,倒是好為新奇的東西所誘惑,象過小溪那樣在露出水麵的石頭上蹦來蹦去,同時會向反著粼粼波光的水流投去心情隨時而異的一瞥,那些大部頭著作,那些大塊頭文章,那些長時間的討論,那些煩瑣的證明,對我是不能忍受的。跳吧!多麽藍的天啊!神奇莫測,五彩繽紛,綿延的空氣振蕩著無數謎和謎底,我不能呼吸,總是消化一些CO2?糞便?隨它什麽罷,即便惰性氣體,也要留下來喝點茶水再走好了。

這刑期仿佛太長些了,是吧?還有二十二個月多,我能平安出去嗎?監獄到目前為止給了我些什麽呢?自掃門前雪,樂於看別人受苦難,忍辱負重,對自己更進一步認識,平靜,自躬、內省,哈,不管怎麽樣,仿佛是所獲,是吧?現在,叫聲隊長不是不再那樣難為情和覺得有失身份了嗎?不是也可以見到隊長點頭哈腰、惟命是從了嗎?這就是真實,這就是大千世界的真諦之一,瑜伽術比這還要苦,而且還得自覺自願呢!有什麽呢?何況,距離一個真正的犯人,你還差得遠呢!首先,現在的環境遠非險惡與慘無人道,使你不能獲得這方麵的見識,其次,你現在的潔身自好、與世無爭、形單影隻不也說明你在這方麵的愚鈍和落後嗎?這樣,你就不要怨天尤人了。不過,你看來即便在監獄呆上一輩子,也不會有什麽大的改善,始終要成為一個你的,誰讓你夢見過海明威呢?誰讓你交往過JX等呢?我現在隻想能早點離開這裏,至於以後如何,屬於再作打算之例,而這裏的確是太那個點了,實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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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thirtieth

為什麽總是對一些小事耿耿於懷?為什麽總是要找茬與別人打架呢?為什麽總要在待遇、幹活、地位、人緣等這些極端外化的事情上斤斤計較使得這心中不悅,窩著那樣一團膚淺庸俗的火氣呢?這些僅僅是五月之弊,還是根深蒂固的小市儈習氣作崇?算了吧,大千世界,萬不可在這樣的小節上受些無故之罪,難道於此失去的還少嗎?還要去為了小人、為了周圍這一切荒唐而迷亂耽誤自己嗎?還要再度為此付出什麽代價嗎?五月、克製、大度,務必如此,不要莽撞!

J至今未信,我增加了些煩惱;形單影隻,無人問津,埋葬友誼,斷送平衡於自尊之中,你呀你,走危險之路,永遠處不好周圍關係,隻能獨然於隅。

S之於我已經徹底無足輕重,失去了參照,失去了抑製,放縱也會帶來空虛慌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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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thirty first

今天,乃我小玩笑六周年日,也是這個五月的最後一天,看來,五月的情緒的確很壞,心胸狹窄,可自從我進了公安局,我在這方麵似乎與以前有所差異,確乎能在迷亂之後分辨出什麽來了。說話不能注意分寸,行止亦然,可畢竟到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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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fourth

這幾天,總是不時想寫點什麽至J,徘徊於保持緘默不主動就此事首先作什麽姿態維持目前狀態即使永遠和放棄獨尊、放得隨和寬容一些不再那樣苛求於人間,到底何去何從,我一點傾向的判斷也沒有,隻能憑即時一念之動。我曾說要以前一種行動來鍛煉自己的意誌力,可是又覺得這是否屬於一種盲目而毫無價值的自尊呢,聽憑自尊心的惡性作崇而在孤獨與貌似不近世俗的折磨,這究竟能有多大意義呢?當然,我現在於此隻身還處在某種程度上單廂情願,可能的情況是,對方已經早已將這段交往視作一段不光彩的經曆,或是一次真正的情感生活,性生活的在觀念和意識上的啟蒙和前奏。現在,正濯足於水深火熱的耳鬢廝磨雲雨交加之中,我卻依然呆傻如故,設想著能夠再度尋求什麽精神安慰和情感依托,這的確很荒唐。也許會有這種情況,對方在曆盡性愛的幸福快樂又陷入熬煎痛苦之際,我又成為一種水泡式的幻影,屆時,我又會作何感受呢?

我現在倒是越來越接受了這樣一種東西,即我不應該具備什麽一成不變的信念,隻應追求一個自身的能夠迅速容納吸收並反饋新的變化的體係(當然,這是僅指知識、信念、廣義形勢變化等而言,不是周圍的現實,是精神性而物質、實質性的,更不是人際關係方麵的--我現在充分認識到我在這方麵的無能,可是,由於前幾天在文摘報上看到有人斷言智力較高的人往往處不好與他人的關係,低者則反之的報道,心中倒對於我常煢煢孑立感到坦然不咎起來,不以此為不安,無心去費大力氣--至少要拋棄自己許多東西來改變這種境況)。能對於新的潮流永遠處在形變之中。我現在已經相信,世間不存在什麽簡單的因果關係,原因和結果可能是各為一個複雜而相關的體係,處在某種環境之中,隻能作出這種結局,不存在其它的可能性,即“如果當時不是這樣”(當時對於現在乃是過去),或可能就是因果處於同一體係之中,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個或幾個元素或子係統。當然,在某一時刻,可能由於優勢原則而使其它子係統相形見絀,顯出某種聯係的邏輯相關性,可是絕不可說這種相關完全可以用因為所以示之,因為的周圍、所以的周圍,因為-所以的周圍,因為以前,所以以後,因為所以之間等等等等,這些空間遍布了更多的更應因為所以的東西(元素或聯係);同時,正是由於元素的實在與排它性,不可能有其他的選擇,因此,麵對結果也就不存在什麽評價判斷,因而也就不應該有什麽好壞優劣是非的客觀標準。我之所以還要附庸於“於是”、“因而”、“從而”、“故”等,隻是為了敘述上的方便,某事比起它什麽假想狀態好、更好,隻是我主觀上覺得來得能讓我的設想與我的體係更為接近或吻合,也就是說,不過僅僅是抽象無形的遊戲罷了。這樣,宿命論、感覺論、唯心等等,可又有什麽不好呢?

五月過去了,這幾天,我覺得我好象是複原了一些(可不可以說是反常了一些呢?)情緒開始穩定,似乎能看點書,不再那麽看別人不順眼,(其實,前一段時間我沒有與任一具體之人產生具體的摩擦紛爭,沒有人們稱作打架吵嘴之類的現象,依然不苟言笑,隻是內心中有些動蕩而已,在外表上也有些顯露,如幹點雜活等等,不靠語言而隻行動,這不能不說是我依然未能修至涅pan,依然世故小氣),而似乎平靜下來,可天氣燥熱,J事又來得不悅,以及其它諸諸,依然有浮躁之狀,可頻數降低,強度降低,這是否esca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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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fiveth

終於寫了封信至J,而且其中也做了些手腳。這時占壓倒優勢的非意誌力磨煉,此時的榻上輕浮等,而是肚大能容容天下一切難容之事,沒必要為了刻薄的自尊而作繭自縛和物質上的新異。我讓希希把以前的書錢交還給她,可在買書上還是希望有其幫助,而且用意遠不止此,這一點我對其並不隱諱,可至於想將此拓展到什麽程度,則處於未確定狀態。我讓希希去時,不讓他說家已返京,而我今日之信又把自己的未途說成是一片艱苦暗淡,我將繼續躑躅孤身苦境,掙紮生活,一來是自我英雄,二來也是想於此得到更為詩情畫意的東西。當然,這信也可能僅乃擲海之棉,不過,畢竟做了呀。

情緒固然穩定了些,可看書卻不似我昨日草想那樣能讀下去,而是不想讀書。雖然選擇不象前段時候那樣嘴饞,那樣蒙鈍,可睡覺多夢,注意力不集中,貧乏懶散等倒依附於身。這種生理上的周期性反應大概還未曾與前段時期有什麽量上的區別,更不要說愈度變質了,可憐啊,po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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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seventh

今天是我臨此周年日。這一年,使我對於監獄生活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原來所謂“圈裏”現在已經那樣的具體而老生常談。這裏與看守所有同有異,同於皆處看管之下,不敢貿然行事,謹防他人,處於社會的外麵,一群道德寡廉者會師於槍口電棍之下,都有向往自由與家庭的意願;異於這裏已經是低級管理,可以抽煙、走動、幹活、大聲說笑打鬧,談論範圍遠看守所為廣,對於除我以外所有人,都與家裏人見過麵,有的可與家人同居,但這裏人員流動差,消息閉塞,時滯現象嚴重,高強度囚禁讓位於高強度體力消耗,人際關係比以前更為難處,每個人由於業務確定了某個方麵的自己(其實是被確定),因此比較以前為踏實,目光隻是對準刑滿時,為了能獲得潤活,獲得青睞,獲得提前回家的恩惠,不惜一切,除了自己以及家人的性命之外,其餘一切皆不在話下,白不疵裂。陽光從吝嗇到無情,夥食從規範到飼料,色彩單化,生活形式化,情感抽象化,追求理想化,幻化,病態化,等等。我到這裏一年,實際出工時間一個多月,其餘時間為我仔細檢查修改自己提供了方便,同時也將我置於一個複雜混帳的人群之中。回想起來,現在與一年以前今日此門之中的我在許多方麵有所出入,見識了道德虛無主義、自我表現主義、泛病(變)態主義、泛情感-關係-卑鄙主義、各種無恥、自私、冷漠、乖僻、虛偽、投機、可憎、可笑、可卑、可氣、可怨、窮凶極惡、麵目猙獰、強顏作笑、頤指氣使、卑躬屈膝、吹噓標榜、明爭暗鬥、爾虞我詐、刀光劍影、本末倒置、黑白顛倒、趾高氣揚、惶惶不終、等等等等,開了不小的眼界,同時也暴露出自己的許多弱短之處以及可惡之處。至今我仍在潔身自好,力求與世無爭,偏安一隅,洗心革麵,重新作人,而這與外界所要求的是那樣的不一致,那樣的不協調而顯出我處於極為不利、極不確定的帶有明顯悲劇色彩傾向的狀態,這使我難於涉足外界,隻得在書中求得解脫。這一年,我讀了些書,知識未見得多,可能的是看問題的方法有所變異,更多角度、更不確定、更變動不居了。外語可以說毫無進展(我逐漸感覺我於此可能終於此境了),數學未曾下力氣,其它則屬翻閱草思,求速度而不求精解。這就是我一年來某方麵的結果,至於其評價,我不覺得有什麽標準,隻是,畢竟活過來了。

這裏有人搞雞奸,被發覺後又欲逃跑,未遂,如今被關進了小號,可能要被加刑,以前打架的可能已經報請加刑了。

開課了,課時少,隻得把這種壓力下放到聽課者身上。

我對自己可能出現了判斷上的錯誤,我根本未能平靜下來,讀愈發讀不下去,由於天氣燥熱,使情緒波動達到某種新的高度,由是,五月的恐懼和危險並未隨著五月的消失而渙散遊離,反而愈加強盛起來,這不能不是令人擔憂之事。

求父母之事至今未果,又求希希,據聞可能略予表示。我減刑無望,不擅於陰謀迎奉,隻好走低頭之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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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welveth

前日,與S似有和緩,略交談之後,覺得其智能實在平平,各方麵的能力亦均有限,並且很古板守舊,主觀片麵,尚處於我在大學階段的思想水平,由是也失去了與之進一步交往之興趣,又因前天僅乃突然之中,故這兩天仍複原狀,並且,從我來說,經此事已將其人的位置加以臆想之中的調整和變動,又一次把自己放在了中心處。當然,言及人際關係時,倒是感到有遜,不過,這也不足掛齒。

進公安局一年八個月了,還剩下一年十個月,天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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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fourteenth

現將自上次(3•25)後所讀書籍記錄一下:3•30  Alvin Toffler“The Third Wave”,4•8讓•雅克•塞爾旺•施賴貝爾《世界麵臨挑戰》,4•11羅馬俱樂部《增長的極限》,4•12E.F.Schumacher“Small is Beautiful”,4•17  Alven Toffler“Previews & Premises”,4•19劉青峰《讓科學的光芒照亮自己》,4•22據F•卡普拉編《現代物理學與東方神秘主義》,4•28肖勞華《國際流行交際舞》,4•26李醒民《激動人心的年代》,5•2於有彬《探索與世界》,5•2李平曄《人的發現》,5•3朱嘉明、呂政《現實與選擇》,5•4陳明遠《語言學和現代科學》,5•6王明《道家和道教思想研究》,5•22金克木《印度文化論集》,5•29何維淩、鄧英陶《經濟控製論》,6•3  Oskar Longe“Introdution To Economic Cybernetics”,6•12  A.F.G.Hanker“Cybernetics And Society”(約300萬字),小說所讀甚少,隻6•5畢《笑的文學》,6•9《外國短篇小說選》。此二書皆讀了二三個月,其它沒有什麽收獲。共19冊書,其它雜談,更為草略。△中國古代黎庶要求平均客觀上形成進取的對立麵--保守力,致結構惰性△古中國人恐劣於分析事物性質、實物、情況、行為、關係、原因、影響、結果等,那麽綜合呢?古印度人梵語近於西語,漢語語義範圍(無前後綴詞根)限製(見金克木《印度文化論集》)。

……………………

June sixteenth

無心寫日記,今給希希寫了封信,可於中見略。

接到你寄來的報紙和信。

我的錢另有一零存整取,也在西河沿,還有一活期,在三姨處我床頭櫃抽屜報紙下,是我在大學時積攢下的,這次一並取出來。不管你是否參加高考,你把錢交給媽媽,部分留補家用吧。想來我至今未能報效家裏,心中甚感有愧。我知道,父母不會在乎這幾個錢,可在目前條件下,隻好以此示心意了。

馬麗珍是個很好的人,是我平生之中所見到未市儈化的屈指可數幾個人之一,我尊敬之“阿姨”(你也如此),她能體貼人,又對青年有所了解,她的家庭也是個理想化了的和睦之家,兩個孩子會有出息,行為你能常與之往來,並從中得益;現在你住在部機關宿舍,從環境上講比我當時住在三姨出要好得多,在交往上應精選,在青海時你的朋友質量不算很好,北京比那裏複雜,又處在變化之中,行為你能好自為之,因為義氣或衝動會造成終生之憾的,我在這裏已經為你提供了如此具有典型而可感的前車之鑒,務請  忘。

馬小瑜處你可以去看看,原來我是先認識他姐姐的,她是二伯伯的學生,現正平步青雲,走上了一條形式上成功之路,似為中國婦女發明協會秘書長,不過,你應當凡事能有自己的見解,在此,能看到其急功近利誌大才疏的一方麵;小瑜是個盲從未有主見不成熟的人,安全係數至今較差,接觸起來應注意。不過,這是個文人之家,其交往範圍亦文人墨客沙龍,你這樣的水平是會感到壓抑得連句話都不敢說的,那麽你從中是否能悟處什麽東西、感到什麽壓力呢?成功是我們每個人所追求的目標,目前最宜有所建樹的,就是在新興領域拓展進取,而這如果沒有一定的知識功底是不可能的。

賈慧敏比你年長一歲,是我在單位時的好友,比較敏感纖弱,現在或許正受到新的生活潮流的影響衝擊,處於彷徨無主不知所從的狀態,她盡管生長在小市民環境裏(也因此不可避免地帶有這樣的習性),可如今的思想方法、求知欲、要求獨立等方麵算是在那範圍卓而不群的了。但她與你有個同樣的毛病,就是對學習文化知識缺乏信心和持久力,她對英語有興趣,你可能看文學比她稍多些,是否能相互彌補下。從人品上說,她還是不錯的,隻是目前不知她是否經受不住生活的衝擊而順流下去,我曾有意視其為伴侶!

我自行車牌子你是否能再去補一個,在北京沒有自行車不方便,你自己的自行車呢?我在三姨和公公處的東西拿回去,放在什麽地方呢?現在你怎麽住呢?公公家的房子怎麽處理了呢?文件之事又如何了呢?我希望,或者說要求你在來信中對我的問題一一作複,我這樣問,絕非一念之動,沒話找話說,這事關我對今後的一些設想以及對目前形勢、家庭情況的估計。以前,父母對我提的問題幾乎從不作答,你覺得這難道不給我造成受到忽視的感覺嗎?尤其我與家庭關係又是如此,這種關係敏感而脆弱,你明白嗎?我要你幫助訂的雜誌,你如何了呢?我屢請父母訂那些,根本不予理睬,你知道我作何感受?被人棄於荒野還有自艾自戀,每當他人投來一瞥之時,我都要抱以全心全意心悅誠服的三拜九叩,自己非要說我自作自受,別人能這樣就已經是超範圍的了,這就是人人之間、父子之間、兄弟之間的關係嗎?父母盡力?也許是,但盡的是什麽力呢?是主觀臆斷、想當然的力。我曾有在這個世界上舉目無親形影相吊之感,孤寂淒涼,有誰知曉呢?我七九年有那樣雖然令人羞恥可在我來說確實值得記憶的舉動,未曾受到父親的體察理解,反遭嘲笑(當然是我觀察琢磨出來的),此後,素輯不睦,我出事以後,反而更加劇了,我不想理解他,他也不想理解我,誰都要堅持自己的立場,不願改造自己,從他那裏是“我是你老子,我即便錯了,你也不能違背”,我呢,老子與我一生的接觸還不如我與馬路更親近,許多事情如果有了這個老子,反倒更壞事;於今,我成為他的恥辱,這我早就想到(或許你也如此),所謂“潘家”(其實這早象大觀園那樣貌合神離,在我們,更隻可視為老一輩懷舊之情中的幻象而已)出了第一個大學生,又出了第一個罪犯,這都集中在我身上,你想父親會有什麽感想,他會在其兄弟姐妹麵前如何尷尬,會遷怒到我身上,這合適嗎?說實在話,他沒在我身上下多大功夫,下的有限的功夫也用錯了地方。從反麵告訴我,有這樣一個荒唐的人生,你在天津時我在他身邊,那時的許多事就象昨天一樣,這種楷模使我看到不僅應視其為父母,而且……,我離開青海以後,至今,他對我的希望與失望,同樣的毫無根據,不切實際,可遺憾並令我苦惱的是他還在用這套陳舊迂腐的方式,對待我及我的事情,這正是我有苦也說不清的地方,有如你作座上賓時,主人出於一片摯誠為你上了一道道你最不愛吃的菜肴那樣。你說我不應再刺傷,是啊,我有時也深深地自責,為什麽把受社會、而應歸咎於社會歸咎於自己的東西交給父母呢?他們年事已高,飽經滄桑,一生中為咱們倆個操碎了心,到頭來,還是落得個這樣的結果,他們是傷心,心中淌著苦不堪言的淚水,即使不去孝敬難道不應同情嗎?是啊,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咱們的家,就是一個苦難之所,每個人都從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折磨,我把原來尚能置身度外的你也拖了進來,這是不道德的,可也是無可奈何,在所難免的。你呢?你將如何呢?我寫這樣的話,是發牢騷,是想發泄一下心中苦悶,我知道許多也許不該說,但是連你我都無法傾吐的話,那麽我算是徹底完蛋了,另一方麵,也隻會在給父母的信中更為尖刻,這你能理解嗎?我原來是個情感畸形兒,現在則成為一個意誌品質的殘廢了,行將過世之感與日俱增。所以,我想對你還是真實親切的好,雖然你我相處了極有限的時間。

希望你能抓緊學習,務必切記,堅持下去,不要被淘汰!從上述你可以看出,我現在不僅視你為弟弟,而且為知心!希望你能理解我。我走的失敗之路,不想你重複,我寄希望於你!我將盡力幫助你成功,同時,你隻有具備了相應的能力,才能為我作許多事,腳踏實地,時不我待,自己尋找壓力、動力、耐力,不可急求事功,也不可怠惰。往自持!

書買到了,不一定等齊全。有一些你有興趣可先看下。馬麗珍曾給我買了“走向未來叢書”第一輯,現第二輯已出,她是否能再幫忙搞一輯。你除了我上次說過的《哲學譯叢》、《國外社會科學》、《經濟學文摘》,以及舊書店等處的《新華文摘》、《新華月報》、《經、法、哲、美學研究》等外,請再為我訂份英文《中國日報》,這份報紙可以長期訂下去,以後會對我有用的。

馬小瑜除了那本《詞典》,還有一本精裝英文《宏觀經濟學》(Macro Economics),可一並送達。

望來信多談,並對我的問題予以答複。                             哥哥  6•16

還說明什麽呢?看來沒有什麽必要了。有些地方是攙了水了,可總算較為真實地對外展現了自己、自己的軟弱無能、苛求、自私、庸俗、寡恥等等。

現在與S似趨和緩,他思想古板,注重外在表現,治學怠惰並已經看到自己於此之無能,已轉向實際,可於實際之方法未得要領,有意世俗化,受之影響,我也注意將自己與周圍協調起來,一方麵可能是現在心情稍好,周圍得益,另一方麵則是對於長期寡和的厭惡(是否有些恐懼?)不過我似應注意,雖然現在關係依然平淡,但已乃蜜月之期,以後會如何?這種關係實際上如履薄冰,隻是對方已不象我剛到教研組時那樣對我盛氣淩人,輕蔑之至罷了。

適才接母親一信,於希希信又贅,既然前錄,力求完整,索性又此。

又及:剛剛接到媽媽來信,不另複。代問好,並請二位老人保重身體。

你感汽車修理,應該學出點東西,用智力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掌握必要的技術。同時,為了今後,文化學習更加重要,且更為迫切了。關於這一點,幾乎成為我給你寫信中一個陳腐不堪的主題,你是不是能理解我這番良苦用心?請不要再對我說你能力、現有水平等等了,這我已經知道了,問題是要改變它,這是社會的需要,是未來的需要,是手足情的需要,是愛情的需要,這你怎麽就不能排除一切幹擾舍身於此呢?保管工、修理工,以後呢?原來,我打算在你沒有工作閉居家裏這段時間能來看看我(與馬麗珍一起來,她曾說過的,可這需她假名我直係親屬),但現在你幹活又髒又累,又需學習,於心不忍,算了罷。隻求你珍重向上。父母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坐火車到這裏六個小時,換乘汽車,到後要走半個多小時,若從北京坐汽車,則一路顛簸好不難受,晚上見一麵,次日早再返回,對他們來說,身體、精力等是個損失。三姨呢?我前些時候給她寫過封信,可未接回信,我八三年在她婆婆祝壽之際大鬧一番,現在她家恐猶記恨於心,我不想於此再解釋這些事(其實也沒有什麽可解釋的,無非酒後折騰罷了)。

胖哥哥、小娜、大伯母、二伯伯、潘健等怎麽樣?告我!到北京住處環境如何?院子大嗎?是樓群?現你與父母怎麽住法?姨舅姑叔是否常去北京?到家裏來嗎?小波小海你有聯係嗎?我現在特別想以後到南方看看,你能不能讓爸爸利用工作及親戚關係為此做一番疏導,你先做好準備?出去之後,我想先到南方走走,實現夙願,了卻心事。具體講,主要是江浙、四川、雲南等。如果可能的話,在那邊留一段時間(江浙),對北方,我已經有些厭倦了。由是,你現在也節儉點好,便於與我同行。當然,如果你要參加高考,另當別論。其實,家裏誰都清楚,這是最上策,關鍵取決於你自己是否願意走一條在壓力下奮進從而尋求更好的自我設計方案。即便這行不通,技校中專未嚐不可。總處於無一技之長的失業,一輩子情況也不會有多大改觀,而且這種文化上的自卑感終生壓抑自己,也抑製了自己許多其它素質的發揮和扶持。

暫此。良思!來信越詳細具體越好!                        哥哥  同日

另外,《資本論》、《經濟學》(上中下)、凱恩斯書等速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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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seventeenth

蜜周已經過去,一切必須複原。上星期一,與之洞房花燭,知道他的更為具體的情況,後又知與之進一步相處是十分困難的,性格上的差異是阻礙最重,誌向亦於其中,最後,會歸結在自尊心相克,目前於此之態勢未必不好,既然非道德,總要兌現,虛無主義恐怕對任何角落均有效。

現在,我想起了胖哥哥,想起了其家世,也涉及了我,於是,我倒增添了幾分豪壯與自得之心。但願此情長久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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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nineteenth

看不下去書,而且心情不好,天氣是個原因,可與S之新認識則亦。看起來,我與之都算是自視係統中心點,平衡點,支點的材料,而遺憾的是可能某個係統,尤其是一個象教研組這樣小規模的係統是容不得有這樣多的中心的,需要服從,可彼此敵視各不相識,致成整個係統的零落敗壞。其實,這種風氣從教研組成立之日起就已存在,老疙瘩人品盡管惡劣,但能量不小至少能做到他到了什麽地方,就會讓什麽地方亂起來,不得安寧,他減不了刑,別人誰也別想痛快,更不要說減刑了。對於教研組這幾個人,黎力接觸時間多,印象(包括間接)熱情、開朗、浮躁、擅長組織鼓動交際,許平則精於小範圍謀算,隻自己舒服即可,市儈氣異常濃厚,極富見風使舵挑撥離間從中得利之技,並長於給他人,尤其是幹部一個好印象,憑之一笑和技能,周旋於各人之間,一方麵,對外,為了教研組(其實更是其本人之利益)客觀上起到了一點平衡保守作用,使人感到教研組缺陷重重但還是做了一些事,這種假象一直延續到他離開這裏以後很長時間,可另一方麵,他又是這個係統內部的破壞力,使內部聚合係數一再下降,條塊分割,不過,原來,黎力在時,他的位置並不重要,被黎力的活潑與S之冷漠壓得無法伸展,除了做些小手腳而外,無所它能,但黎力離開,我至此,與S不睦,這樣就對於原係統的重心有了一定毀壞性作用,於是,許的平衡作用就進一步顯示出來了,同時,由於平衡點集於其身,當其走後,馬上在這裏留下了一片空白,至今也沒有平複。程鬆君,係低能兒,心胸狹窄,目光短淺,各方麵能力十分低下(如隨便寫個春聯還要用公式計算比例等),隻是想蹭點吃喝,用那極為令人作嘔的想象力、判斷力去迎接他人(多為教研組以外之人)的滿含嘲諷的施舍和恭維,在組內,原來黎力罵他狗血噴頭連頭也不敢抬,現在趁組內群龍無首也漸漸緩了上來,不過,再怎麽緩也隻能處於最為低下的位置,永遠受到鄙視輕蔑和捉弄,當然,這對於他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一支煙,一塊肉,其餘的隻需他人替他辦理即可,他從其父繼承了一個優異之處,這種遺傳會使家風長盛不衰,這種東西就是吝嗇,如果把斤斤計較加進去,那麽,低能加小氣構成其全部靈魂。老疙瘩人品低劣,在任何場合、任何情況下都要找到能夠發泄自己微不足道的地方(對象)。The old man(in the other hand, the child)has an explosive temper, he’s a man of moons.強盛的妒嫉心,非常的寡廉鮮恥,極差的記憶力,荒唐的判斷力,呈負值的思考力,以及強烈的表現欲,使得他在智力上、在人格上隻是處於兒童階段,黎力說他壞透了,並且隻能用兒童心理學框套之,如果這二者不矛盾,可以協調在同一體內出現的話,那麽這是有道理的,對於任何人,隻要他突然覺得你呼吸妨礙了他,或者你未曾衝他點頭示意,馬上就會在背後說上一係列擴大不知多少倍的傳聞以及評論,甚至連其頂頭上司他一念之動也敢在背後詆毀(雖然事後追悔莫及,而且根本未曾也不可能權衡過,不是出於根深蒂固的觀念僅是生理之缺陷),這個老兒童嘴不可能有一刻停歇,而這不停歇的嘴力說出來的東西隻可能有二類,一為抬高自己和自己的家裏人,而是貶低身邊的一切人,如果被他看不順眼(不是恨,因為他不懂得怎麽去恨人),而且往往他對別人的怒火--這是頻繁得如同眨眼那樣,按這裏的話說,就是碼bi乃經常的事--在未上升到恨時已經遍布全世界,同時自己也感覺愜意象盛夏喝涼啤酒那樣,另一方麵,這種怒火基本上都是毫無根據的,所以也沒有什麽值得固守的,即便應予固守,假若看到對方實在有利可圖,或堅不可摧,或更卑鄙於自己,那麽,又會馬上盡釋前嫌,如膠似漆,就是強加了其母,他也會因為對方暫時的不可一世而向其投去摯誠深情的一瞥,並渴望得到青睞,這樣,常碼常和,隨心所欲,無拘無束,樂乎其間,昊大之世,任我憑三寸不爛之舌來翻天覆地。這個典型的上海人,這個不知父親是何人,隨便那個無賴即可做其暫時的家長聽取其對每一件小事的匯報和評論的人,這個對自己的妻室兒女根本不予思慮隻是麵對目前的父親與父親的敵手或自己不樂意的人的人(我有時想,他的孩子,有這樣一個父親,是何等……),這個拿了自己的東西無私地奉獻身邊之神,並利用之來黨同伐異,寧贈友邦,不予家奴,盡管十分場幾乎無人不曉其品質,但他仍要用家裏寄來的錢去填那些轉過身來就去“這老JJ東西,臭JJ針爺”的人的嘴,來取得自己的心理上的安慰,那張嘴,那張托在猴腮上的尖嘴,那張長了屈指可數的幾根不知是頭發還是陰毛的玩藝(而且這些玩藝撿得作柴禾用的樹枝那樣,紮堆成片),更顯得青春煥發,落落大方的嘴,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和憂慮:每當出收工或有什麽幹部經過時,這張嘴便準時報出內容不同的信息來逢場作戲,而且從這張嘴裏發出的信息幾乎沒有什麽是可信可靠的,但這張嘴卻攪得教研組各位惶惶不終,什麽“結構性混亂”、“一片散沙”、“不疼不愛的玩藝”、“沒有一個是人×的”等等,遠處望去,隻看到兩邊的肌肉一張一合不停掀動,從中就會出現一個嶄新的世界,一個偉大的嬰兒就會呱呱墜地(雖然其可靠性盡人皆知,但長久的作用會導致心理影響,譬如管教股對我的印象,幹部及犯人對教研組的印象等),難怪有人說這張嘴象女人生殖器,是啊,或許,他出生的時候,其母不慎將生殖器套到了其頭上,而把其嘴卻留在了自己的褲襠裏。詐騙是其罪名,吹牛是其夢寐以求之事,可遺憾的是現在,牛能吹到什麽程度已經太易讓人把握了,他自詡大專,可實際能有高小就不錯(僅就語文、數學說),想與別人決一雌雄,無奈文化有限,想坐下來看些書,但本性難改,於是推托老眼昏花一切皆不堪入目,好了,除了成天嗑得劈啪作響的瓜子和亂七八糟的廣播節目以外,書桌上、教案裏及課堂上不能再出現任何其它之物了,坐板凳是件極令人受熬煎之事,焉能把一個祖國花朵縛於其上,現在因為嘴和脾氣,別人不敢或不屑於惹他,那麽誰又能阻撓其周遊全場通行無阻天南地北風雨兼程呢?一切為了其嘴、其腹、其父--目前,這個S……可說到他,這種一般性的評價就顯得要困難些了,他道德虛無,沒有什麽良知、義氣等能阻礙其為自己圖謀哪怕一時之利,在以前,由於其思想被視反動,少言寡語,常有小的越軌之舉,故被嚴密注意防範,但黎力走了以後,他被任予宣傳隊負責之職,同時又在籃球隊打第一陣容,機遇所致,文藝宣傳二次奪冠,籃球隊屈居亞次,但其功勳舉世矚目,不可抹煞,原來的非議讓位於默許及讚許,搖身一變備受寵愛,其自身馬上對於這種反饋作出了相應的調整,那虛無外露的麵目換成了兢兢業業報效事業趨炎附勢的表情,憑借其表現性功能而將整個教研組玩乎其股掌之間,意欲使眾人皆成墨葉襯托其這朵璀璨純潔嬌嫩出眾的花朵,而目標就是能獲得良好的環境(雖然現在已經非常),並且利用現教研組之亂,混水摸魚,從中得利,使自己能得到減刑,提前回到社會上去,進一步表現自己那非凡的、經過這一段監獄生活更加確定了的(尤其是在總場文藝隊作為編導和負責人之後)的天賦才能,可是,畢竟不能騙世界,其智力經幾切蹉終於看清了,記憶力中下,思考力邏輯力中上,想象力貧乏,判斷力中等,注意力則中下,思想古板陳舊,怨天尤人而不屑自責內心封閉而枯竭,對於目前自己的身份在愛情中的位置(至少在其表述出來的是這樣,即使假但可家其思路),對於未來的評價,對於一些形勢(如意識形態、經濟與其它的關係、理論與實踐的關係等)的判斷主觀而迂腐,對馬克思主義有一種本能反感,但僅為無知的反感,在實際分析推理判斷結論等方麵甚至連實際行動中也不自覺將馬克思方法論逢場作戲,刻舟求劍等等,其實乃馬克思方法論忠貞不渝(原因僅為無知於其它)的兌現者,到目前知道馬克思主義方法論構成其認識基礎,  欲更新,可卻惰於刻意求新,於是隻好僵滯於此;自知理論素質差,又假借意識形態壓力大,想在實踐領域伸展,這實質上不過僅是表現欲的又一次兌現而已;語言表述能力差,口才不靈,總結隻說結論,隻求“語不驚人死不休”這樣外化的效果,因而被人視作妙語連珠,可卻難於說服他人;不好對別人品頭論足,隻求總結能向理想進發;知道手風琴籃球等膚淺性,隻能供搞對象用(而這是其一項非常非常重要的任務和目標,把他的整個人品作出了未來情人或玩偶而塑造,這未嚐不可,所有表現性手段--上述及形體鍛煉、滑冰、跳舞、幽默、貌似滿腹經綸等,莫不如此,可以說女人是他目前生活的唯一目標,一切行為思想都在含於對女人的追求成功率的提增之效用上),所剩下的實踐領域,又必須除去他稱為“開闊地帶”,即從事低級下賤的體力勞動和於此層次上出頭露麵的差事,越過去,前沿至少應該是經理、高參之類的位置,或對於學位文憑(僅大學,研究室在其是不可企及的,無論自認還是實際)麵對社會的追求上,所以,他是個外化之人,外化又更傾向於對女人(或換句話,對性欲的滿足上)的垂涎上。綜此,構成了其性格結構、意向取向、品質取向和預選取向等,在對目前的環境中,莫不此甚。他十分清楚這裏非用他不可,於是有恃無恐,為所欲為,把個教研組搞得亂七八糟,與老疙瘩結成莫逆之交,珠聯璧合構成了一幅雖不協調但極現實而極精彩鮮豔的圖畫,一文一武,張馳益彰,軸心就這樣形成了,高參首先在此,另有槍炮隨之,銀針飛舞,遮天蔽日,而到頭來還落得個“平衡作用”自稱,冷漠、平靜、深沉、刻板,雖不善尋他人長短處,可一旦被其發覺則不遺餘力為之所用,為了一件極小的事可落井下石置他人於死地,好大喜功,不管實際如何,飛揚跋扈天下非之莫屬,瞬息之變看手段如何,這裏,道德成為擦屁股紙,唯有那鼎鼎功名買萬變之宗,雖然智力平平但可全然為眾目睽睽之下,所以不怕有什麽東西派不上用場致得不到既時之益。出於清高蔑視這群胸無點墨之輩,自己無知隻是麵對未來,那麽,設定一下自己,則成為瀟灑淋漓的帥才,至於其它方麵,隻是酒色財氣,莫不可蕩滌春風,這也是我與之相克之所在。那麽,總起來說,教研組就是這樣一個情勢。我自己同樣可卑可惡,但不詳述。那麽,最不懂事我,最壞S,最折騰老疙瘩,最笨的C。

……………………

June twenty-first

前天接到永康一封信,信中談及北京目前一些情況及對我的有些看法。摘錄如下。“要想幹成事很不容易。……以前的朋友都做著事情,有的上班度日,有的發跡了,發跡的人也有同事成了他們的關係網,……就現在關係來說別犯著‘錢’,什麽事又都與錢有關,所以事情不好辦……歸結說,人情關係很冷淡,有錢才能打通各個關節,掙錢的道很多,但首先要有資本”“上下都做買賣,倒買倒賣一般說已不算什麽,這是搞活經濟……這需要市場上的各種信息,還要熟悉很多人。在北京現在第一有門臉(地皮)也可以辦起來,但是一個好地方比如前門十五平米現在得上十萬元,租一塊錢,一年租金也得三四萬元,這是好地方……北京現在……遊動商販根本不批(執照)……我認為,首先要吃點苦,幹活掙點錢集資金,再有就是技術或智力上投資,學習一門技術,拿你來說,得學一門實際技術,至於什麽實際技術,象翻譯外文一類對口的活,你可以考慮,可以大膽的想,著書立說還是不可以。”“坦白講,希望你多交至友,每個人都有他的缺陷,可以公開講,書生氣沒有必要,我以前也自認為聰明,不求人也能活,現在才體會到那是不應該的,交朋友不是幹什麽壞事,從現在社會的人事關係講,增進朋友之間關係很重要,互相真誠幫助才能互相收益。”“在裏邊真是舒服了,回到家裏一天也別想清閑了,人就是要掙口氣。”這恐怕是我進監獄以來最直接最  時地得到外麵的情況以及自己行為的反饋。外麵現在變得很大,這我有所預料,但究竟如何不得而知,也不能具體,對於今後更是一片蒙鈍。父親是個非常自私而淺薄之人,透著聰明,實際能力幾乎一無所有,希希現在不得不去從事收入微薄而強度條件強人所難的活計,我如果把工作一事寄托於家裏,那麽隻能蹈之覆轍,而且從我目前對於名譽的影響來說,恐怕還遠為不及,我又不是個安居樂業、隨遇而安之人,那麽這樣會與家裏(父親)關係進一步惡化,最後是一個非常惡劣的結局;可是,如果不是這樣,我又將從事什麽呢?靠著這裏麵認識的人(包括永康)?這裏的人一來靠不住,那嘴×人的幾乎全然如此,由於我沒有從這裏麵出去過,因而也難說屆時會反過頭對這裏如何看法以及如何對待其中之人,更不要說幫人辦事或與人共事了,那樣,在我這裏,不存在什麽可以產出來自監獄之謀生路;靠以前的“朋友”?通過這一段的檢驗,沒有什麽可以指望的,現在,據說政策指定為犯人聯係以前的工作處,而我對前門聯社現在幾乎沒有興趣,同時,我原是臨時工,恐不在聯係之例;這裏麵的人出去以後在政治上的確無所寄托,所以隻能並且非常渴望在物質生活上優於他人,我現在也成了這樣的人,隻是程度和目標略為不同而已,從何去追求物質利益以平衡由於經曆“不光彩”而帶來的態勢?道路在哪裏呢?“開闊地帶”如何?小商販是否可能?裝卸工、清潔工又對我怎樣?未來的我呀!我去靠那自學文憑?去麵對社會的一些令人作嘔的評價短長?現在我似乎不屑於此或是研究生?我有這種能力嗎?能有這種讀那些自己非常反感的書並費心去背誦,然後再去與一群剛愎自用躊躇滿誌的奶油小生、自詡巾幗豪傑的臭哄哄的女流之輩爭一高下?再有,我有這種能力(從智力上說)去從事真正而不是嘩眾取寵的理論-學術研究嗎?出國無望,……前途一片暗淡!現在,對於我來說,幹活並不在話下,可問題是並不想用這樣的東西來作為生活的主要內容,可主要內容是什麽呢?一技之長,木工、建築等我均不行一點都不會,外文翻譯?我要向麵臨諸多敵手不說,自己語言素質很差,沒有一個適當的環境,目前封閉停滯狀態恐難於改觀,其它情況無知,現無從談起。總之,對於以後如何謀生,實在是不能有個明確而適我的預測。

關於增進交往事,我前兩度與S暫和之際曾試用,總覺得那樣令人作嘔和穿鑿附會。這兩天又複原態,而且我的情緒這兩天很浮躁。原來不讀書外語還是要看的,這兩天索性連外語都放下來,脾氣暴躁(當然外人看不出來),教課時也不能十分專注與有情。對S,從永康信中類比,其十分也完成了純金錢化的過程而更適應於社會卻不適於我這等多愁善感力圖固守某些可能應予淘汰的諸如“義氣”、“良知”、“道德”、“家庭”、“倫理”、“平衡”等陳腐觀念和思想上的老夫子呢?教研組現在被其與老疙瘩搞得支離破碎,氣氛緊張,而我的不與他人有物質往來的原則又使得我處在一個明顯不利的地位,我不希望再在經濟上與家裏或他人有什麽關係,同時也習慣了生活上的清貧,再我長期離家索居,踽踽而行,有錢濫花無錢忍著,現在也隻好悄悄地對著窩頭唱頌歌,可這在這裏這群幸運地與家不曾分離,或未曾對峙的人們之中就是十分離經叛道不能居間的了,S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搞些手腳,處我於尷尬之境,當然不僅如此,其他如在係統平點上的不道德等,也在其為自己謀那些短淺的利益。

有時,非常可笑,我竟以潘靜遠、潘靜仁、胡采、潘開建等親屬作為自己幻想中的依托點來平衡小市民的自卑,每當對於家庭或目前受難之境的自責產生時,一方麵用自我中心主義來自我內動力以形成正反饋,用強大其實軟弱的內部抵禦外界的衝擊,另一方麵,新生事物就是用我的家族之中的光彩來欺騙自己(別人未曾知道這類事情),從而使自己更加鎮定平靜泰然自若可實質上卻是一片空虛。

現在,不知怎麽回事,對於以前非常考慮的異性朋友、伴侶、家庭以及有關的各種思想,愈來愈漫不經心,很少予以顧盼了,也許其中原因之一是目前環境中人人對此漠然,雖然S目標對準女人生殖器,但他還是把目標隱藏得盡量不為人知,尤其是組裏那二位低能長者。這樣一來,從氣氛上說,沒有人會提及或重視什麽對象、成家、情場得意、風花雪月秋水伊人之類的事,對我這方麵的情懷極少牽動(即使他們談到了,也因我的鄙視而無動於衷),那麽從我自己這方麵來說呢?年齡大了,青春已逝(!多麽可憾可卑!)理想化惡性膨脹壓抑並吞沒了情感,盡管情感也許尚未消失,但已經被鞭撻到一個極少被一瞥的角落之中,什麽沈玲、項靈羽、賈惠敏、但靜波、關淑君、韓慧等等等等,隻是在偶爾聽別人說起北京一個地名,或許有所聯想,可轉瞬即逝,腦子裏這方麵依然一片空白;如果我與J仍僵持而自己固守或許覺得還有周旋餘地而費心於此,可現在我力求做到問心無愧(凡事我做過努力,結果怎樣不能自主。於是心安理得),給她寫了封信,至今為果,於是現在倒也放下心來,在這方麵胡吃悶睡,求得心中坦蕩。

其實,我在哪方麵不是胡吃悶睡呢?我在做什麽呢?即使不為將來,現在呢?我現在不照樣是無所事事六神無主嗎?我這樣地見異思遷,富於變化,一會覺得應該強盛自己,冷漠溫和自信,不去與他人糾葛,隻是麵對內心中的塑像,一會又覺得應該改變一下自己,去適應環境,去提高自己組織力素質以適應未來的社會與謀生生活,一會反回來又覺得一應這般懦弱妥協做違心之事,男子漢未必怪誕嚴酷冷漠就是壞事,或許我的特色就在於此(當然也不倫不類地摻雜著一些道德良知成份),一會……把無能歸咎於不屑,不幸歸咎於不可知以及理想,就是這樣荒唐,可慕海德裏希那種不道德、殘忍無情、又貪羨馬麗珍那和睦友愛的家庭以及她富有情感的人品,看到每一部書都能改變自己去迎合其優勢(即服從所謂優勢原則),象《永不安寧的心》、《一個世紀兒的懺悔》、《約翰•克裏斯朵夫》、《茶花女》、《狂惡》(《百花》85某期)、《無反饋快速跟蹤》(《十月》82某期)、《折光》(目前)、《舒倫堡回憶錄》、《嘉莉妹妹》、《複活》,等等,或象《上海灘》這樣的電視劇,《蛇》電影,不一而足,經常變化,無所終極,這樣也許不錯,可僅僅是內心之中的經曆,對外,在事業、愛情、家庭、功名等方麵則顯得非常之無能與乏味,並且時常為這討厭的情緒和經受狀態所囿不可自拔,一切為了自己,一切都能得到安慰和解釋,失敗、貧困、痛苦、墮落、散漫、怠懈、自私、孤僻等,看過去,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現在則明智,將來尚未可知,於是,隻憑直覺(打倒理性,要直覺!--80•5•14)憑一念之動構成自己萬花筒般的曆史,對日記中所記,隻是憑實在主義的態度,不去對過去求全責備,隻要準確(自然主義觀),至於目的嘛,發泄、自我平衡,傳記素材,無聊之機消遣助興空耗時光,等等用場皆可,總而言之這不過是自私的副產品,而在外就是--胡吃悶睡。

……………………

June twenty-third

這些天的情緒不佳終於得到了兌現,我昨天與老疙瘩矛盾公開白熱化。這個老家夥一清早就去給我紮針,而且讓我聽到了,於是,他回來以後我極力捺住自己的性子,隻是平和地說“以後你紮針聲小點,幹嘛非要讓我聽見呢?”他一如既往,暴跳如雷,叫嚷著要對我進行攻擊,我心平氣和,隻是含笑說“你炸貓、尥蹦、叫喚、嚷嚷……”他坐下時我說“你去呀,我再給你湊點材料,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他跳起來叫到要與我同往,我又隻淡淡地說“你坐下”,幾經如此,終於這種軟攻勢挫敗了他的火氣,開天辟地,在我越來越紡絲的唾罵,連其家人一並捎上時,他竟莫不做聲,除了中間又出去紮一針而外,隻是聽我說各種各樣平素他早就會把人馬罵得狗血噴頭,而這次隻能坐在那一聲不吭的曆數及辱罵,這種我的一言堂在一種外人看來象講故事那樣和諧口吻中進行了近兩個小時。另外兩個人隻是默默地聽著,暗自取樂於唯恐天下不亂之中,同時,對於老疙瘩恐怕還沒有人能這樣長時間而這種程度的冒犯,也算別開生麵,大開眼界;我所希望的就是我的敵對麵無需擴大,暫且隻集中於此即可,S還算得上老實,未曾象我剛來時那樣一唱一和,若此,則非要逼迫我改變戰術,去重新麵臨公開的險惡之中。此後到現在,老疙瘩一直在整我的材料,理直氣壯又一針。

我也知道,這本身就是我性格及精神狀態的荒唐,而且可能我要為此付出不小的代價,可這又有什麽辦法呢?

……………………

June twenty-fourth

今天,高幹事終於找了來,作出“裁決”,說單就前天之事完全屬我不對,我身為一個大學生,戴了副眼鏡罵大街,說話難聽,這是錯誤的,根據我的表現,缺點一為懶二為傲,需要我加以注意!這就是結果!此後心中一直不暢,是啊,公安局講理,在此憑什麽?我失敗了,一個徹底的失敗者,一個徹頭徹尾的拙於心術而隻是圖個暫時、毫無益處的嘴的痛快者,自詡為襟懷坦蕩、無私無畏,但是這裏需要的是這些嗎?不!需要的是針,是藥,是電棍,是跑圈,是加刑,是哈腰之頭,是落井下石,是無邊無際的苦難,是一片爾虞我詐,是不動聲色的鉤心鬥角,是惶惶不終,想要在這裏又正義與良知,那麽必然會搞得個身敗名裂。人們看到的,隻是象小孩兒一樣,破口大罵的我與挨克受訓,隻好夾起尾巴,一聲不響,更深地把自己埋藏起來的我,這說明了什麽呢?這裏麵的事情難道不足以發人深省嗎?

……………………

June twenty-sixth

看來,六月也是我相當難過的一個月,父親所言不差,我情緒不穩周期始於五月,六、七兩月皆屬此例。這些天,外文及其它任何書都未曾讀過,天天昏昏然,心燥意亂,食欲不佳,肝火旺盛,說話隨便,外傾性強,幾乎沒有什麽場合能夠阻止我為所欲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昨天我發現與S交談很困難,在理論上其非我的對手,可一介入生活觀,介入到實際且具體事物我就不得不退避到感覺差異太大而且無法言傳之中,也就是說,在為人上(不管是由於我的失敗還是由於我的偏執),我的魅力幾乎一無所有,所能說的隻不過是理論某種形式的外化,顯得太不切合實際。作為S來說,虛無與非道德色彩很濃厚,更由於知識的介入而入木三分。他已經明確而堅定地以為現在要減刑非要利用某種關係,即便這種關係是無聊甚至無恥的,隻要是有用就不妨拿來為我所用,溜須拍馬,阿諛奉承,胡說八道,黨同伐異等皆可不擇手段,先要偽裝自己,把對別人的看法隱藏在一片唯唯諾諾之中,為了成功,為了女人的生殖器,而不遺餘力。相形之下,在這方麵我的確是有許多欠缺。但是,我難於改變自己在於其思考力上的平庸,這致我總將其這類或許非常又價值的經驗之談歸之於中國人思考力上的缺陷,如邏輯思維能力差,思維惰性,隻求一知半解等,其實,安知我在這些缺陷上沒有比之走得更為遙遠、更為注定失敗呢?我總以為這是一個特殊的世界,可是也許實質上它僅僅是社會的一角,在此這般無所其能,又怎麽能說到了社會上卻可以煽起來,成就一番事業?現在,我與之在這方麵優劣的明朗化使我更處於不利的地位,必將與之有摩擦裂痕於此,而這又會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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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wenty-eighth

今天,接到J來信及書。信如下:(略。見日記縱覽/交往/賈慧敏/85信85628。)

接到這封信後,我沒有感到欣喜,反倒有些惆悵和鬱悶,到底是因為這其中的回避我那封玩了小花招的信中所提及的比較帶又實質性的問題,而僅僅是把無關緊要的閑話扯了一大堆,使得我倍感失望與不滿,還是看到了差距,看到了觀察問題以及欣賞水平上無法彌補的差距所致的落迫感,不得而知。兩個月,來了這樣一封不痛不癢的信,有意回避一些問題,令我有些氣餒和灰心。按說這是努力之報償,可是正是由於回了信,同時又表現出來幼稚無知與平庸,才使我竟然無動於衷。不過,盡管如此,我還是寫了封回信,依然是采取進攻型策略,希望能使之表態。說實在話,對於如何發展與之關係,我心中一點數也沒有,不過,在給希希的信中,我說曾有意與之伴侶,在今日給之信中,亦言要知心之交,而這是否意味著我果然要奮進一步來換取某種前所未有過的東西,我現在尚難於把握。不過……

同時,給韓永康寫了封信。他前天寄了幾本音樂方麵的書籍。原來,我倒沒有仔細考慮到與之關係,可他出監以後依然相交,使我重視起這個人來,看上去,他是個講義氣,並且人品不錯之人。

石誌坤、徐寶弟充任正副經理,徐我未曾想到,於是又信一封,假作不知此事,而僅僅對他們發了對經理部原領導的牢騷,尤其是其經營失策無能,又不肯用人(尤我)為賢,致使出現癱瘓,改革非我莫屬,致於我是想卷土重來,還是表現自己,或是又謀生跳板之意,皆不明確,隻可算作渾然一體。

還給希希寫了封信,要他對    事抓緊並答複我就家提諸問題。

這幾天,隻是看小說,正經書不讀;這裏氣氛依然緊張,S趁混亂從中漁利,程亦,老疙瘩則四處宣揚我的種種倒行逆施,同時,三人夥吃夥喝,無形中結為一體,使我客觀上處於微妙的不利之境。不過,我不想讓別人從我的落難之中得到什麽好處,尤其是這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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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first

這個回合以我的失敗而告終。前天,三中隊趙指向我宣布,以後不準我再進三隊門,否則要把我關起來。這樣,首先,我要承認我自己隻是個犯人,是個任人頤指氣使動輒得咎的階下囚,其次,也必須承認銀針之功效,沒辦法,這裏就是吃這套,缺德者光榮,墮落者飛揚。想潔身自好,想不受沾染,這無疑是行不通的,最後隻能身敗名裂,頭破血流。這裏需要卑躬屈膝,需要落井下石,需要陰謀詭計,需要青麵獠牙,那樣的溫文爾雅,待人從善,抱定什麽原則一意孤行,實在可笑,並且,不是虛無嗎?不是相對嗎?不是未確定嗎?有何不可?中國人相對於世界的文明?落難之人未曾泯滅的良知、現代化中的義氣,等等,屬於什麽東西。不是變色龍嗎?不是隨遇而安入鄉隨俗,並且樂於體驗嗎?為什麽不去嚐試,為什麽並能設想將來仍然可以做一個冠冕堂皇似是而非之人,忠實於生活,必定要受到懲罰,雙方在角鬥中隻能靠反應幾無義而求得苟活人世,否則就要被吞噬掉!

剛才,不知怎的,又想起了G,想起了西安之行以及以後瑣事。凡是遇到周圍壓抑過重時,我總是依托於這類回憶或想象,仿佛也隻有如此,才能得到新的平衡,悲慘的平衡。我想到幼兒園,想到日光燈下的心旌飄搖和審情度勢,想到一個月後再聯係,話筒中的驚訝,想到有價值的東西的毀滅及不甘於現狀又做進一步無謂之嚐試,想到鼓樓舊式院落中小屋裏的消磨,香山之遊,前門處多次的漫步,我那間小屋子裏的好為人師對胡小波的責難及不懷好意的讚譽,要求仔細沉靜考慮不可輕許終生之言,什麽朱唇秀肩粉臂穌胸嬌小玲瓏苗條窈窕嗔怪喜笑,一種毫無前途的迷亂和依托於惡於  的呼喚,留下的隻是那樣道道紙板上的光輝,以及那樣一張小照,這就是一次美的洗禮,Handsome or beautiful?好象皆然而又不倫不類,與小海同語於此,安謂?揮金如土,豪放纏綿,這就是人生的全部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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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seventh

現在,我進一步看到了S人品徹底的敗壞,不錯,最壞,最壞!盡管我現在與之關係似好於前幾個月,可我比任何時候都明白要處處提防這種人,他已經根本沒有任何廉恥心,寧我負人決不可人負我,按其話說人壞我要比他還壞,這樣,就向著壞的巔峰不懈地挺進跋涉,攀上了一個又一個新的高度,征服了一個又一個新的山頭,作為相應的必要產物,多少人自覺不自覺地成為他扼殺的道德、良知的殉葬品,成為實踐墮落的陪襯和雇傭,He was full of himself,興高采烈地愚弄著周圍的一切,居功自傲,趾高氣揚,除了知道自己智力上有偏廢外,無所不能,為了女人,為了性欲,一切在所不惜。在這監獄之中,紮針,拉幫結夥,暗算,落井下石,有恃無恐,這種人啊!要想與這種人打交道,是否要比他還壞,還要缺德?他已經完全封閉並且麻木在目前的得意和天良泯滅之中,不可能靠勸說改變,隻能是懲罰,即使這樣做隻能使之陷於道德淪喪的惡性循環之中,可也隻能如此。我第一次見到這般冥頑而可惡之人。盡管虛無,一切都無所謂,不過完全為這種成份占據,一點其它成份也沒有,同時這又直接影響到我的生存,那麽隻好挺戈應戰。

……………………

July eight

由於有了以上的看法,我馬上在行動上顯出不睦,這恐怕是我永遠也解除不了的惡習,永遠要麵與心齊,怒喜於色。並且,我已經準備再與之進行力量懸殊的較量了。

同時,檢舉運動仍在進行,又撰,(上次--4月份交以後,未能合法轉到管教股,我隻得又一份,)四和尚以及前述人員,合就SL以及其周圍三人、寶山子、    、    等寫了份材料。是啊,如此人生嘛!

天氣太熱,自己也懶惰,根本沒有看書。

……………………

July tenth

今天,算是個臨界點。我到了這個世界裏,是一年九個月,還剩下也是同樣的時間,即所謂“刑期過半”。前半截算是經發怵到發酵,從急欲脫身到無所謂的階段(當然,後來又漸漸地欲脫身了)。這一半時間,增長了知識,丟失了道德,一步步地向著犯人走去。一覺囹圄夢,夜半正宵瑟。抬首恨日短,我情雙零落。世間黑成行,璀璨影中過,莫不命如此,童啼一魂魄。這個轉捩點對於我來說意味著什麽?是否能說一個延續一個拓展?看到了朋友的麵孔、自己的價值,看到了世態的炎涼、自己的無能。努力吧,向著可惡可恨的峰巔!

今天,又是我到教研組整一年的日子。一年前的今天,我是多麽木然可笑,同時又是多麽真實未定的啊。這一年,在組裏難友的竭誠相助之中,我慢慢地掌握了少許生存技能,慢慢地閉起嘴來,Patience is victue.  A soldier has ti confront danger,……一年之中,讀書千萬字,距世愈疏遠,也是許平老疙瘩這幫人使我更加意識到我--是個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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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secend

又有十幾天沒有記日記了。一般來說,心情舒暢時對此光顧較少,日記往往是鬱悶不得誌時的產物。可這些天我果然舒暢誌得了嗎?未必然也。這些天,由於對S為人原則的洞悉,使我對之退避三舍(這個形之於色不容人的毛病何時才了,或許這本身倒無可非議),現在,連以前那樣少寡的交談也去取消了,而我與之這點談話卻在這個地方起到了維持我地位的作用。默默無言是招惹是非的開端,往往就由於沒話可說,當人不在時,背後馬上掀起一陣詛咒誹謗的驚濤駭浪,而後這種捕風捉影,這種想當然的猜測就成為一種事實而被加以潤色並傳播。我現在已經看出我與之為人上的差異,至少在結果上,我往往不能廣泛地聯係於人,人際關係處不好。這是缺陷嗎?不是有人說智力高的人如此而智力低的人則由於較注重這方麵因而取得了較好的成績,一般都能如魚得水、八麵玲瓏嗎?那麽,我到底是由於智力緣故,還是其它什麽東西?有一點非常清楚,就是我與S可謂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的差距或對立的表現,那樣的為人在我來說是不可能的,可又是什麽?為何不可“他壞,你比他還壞”→壞於一切人,最壞非我莫屬?如今之世界不本是醜惡荒唐的嗎?迎奉事實不如此隻能碰壁跌交嗎?這樣不也算是及時擺脫執迷、幡然醒悟,浪子回頭了嗎?我現在不已經在很大程度上一反以往,自覺誠實越來越少,憎恨越來越多了嗎?那麽,又幹嘛要去中傷別人的不義之舉呢?你為什麽要在別人得到好處時想到你呢?你得不到,自然是你的本事不如人,素質上還有距離,不去內省覺悟,卻道他人自私卑鄙,太求全責備己不欲而施人了罷,況且,還難得他能把這種行為原則一語道破,未曾遮掩,不加以美化或顛倒而使你有所提防以免事出之後方識麵目之悔恨,這不已是非常之幸運的事嗎?或許,你如果在目前他的情勢下恐怕未必能如此呢!另外,關於殘忍、麻木、冷漠、無情,確實值得好生自忖。不過,一切都僅應於內心之中,不可告人,不可告人啊!這是個這樣的世界……

希希來信,情意綿綿,大有與我偕老之意,不禁有作嘔之感。我家庭又是這樣一番景象父子之間互不相讓,貌合神離,常碼寡和,我現在根本不敢想我回去以後會能呆在家裏,我那在家裏強盛的發泄和破壞欲,是一種本能?是潛意識對環境、對錯覺中造成自己不幸的報複?我隻是想我會摔破一大摞碗盤,會砸電視機、錄音機,會劈開家具,而這些恐怕毫無起因,純係無事生非所致。那麽,父親能怎樣?又應該怎樣?他是我的父親嗎?怎樣才能避免衝突和損失,我這樣想來實在恐懼且於心不忍,可屆時又能控製嗎?更何況這幾年的壓抑又把這種積憤聚集到了什麽程度?我是多麽希望能有個好家庭,好的生活環境以及安靜和諧的生活氣氛呀!可是……潘家人的自吹自擂無才無能,一事無成,我現在生活在這般窘迫貧困之中,僅應咎由自取?一百幾十元的生活費用供這樣一個家庭,這是現代化?親戚之間的隻限於酒肉之交的程度的交往和遇事自己應付他人隻靜靜旁觀的態度,又使這於我隻會不滿和憤怒,我出去以後在經濟、工作、學習等上根本指望不上家庭,高薪並能發揮自己的職業,理想並積極進取的崗位,這些根本不是為父可能的,他隻想自己,隻想自己的工作,隻想滿足自己的表現欲,隻想且隻能在單位中得到必需的心理平衡,夫人低質、兒子叛逆,與眾親戚比較上見絀,自己不甘此況拚命掙紮,所以,這個家庭對其更多的是個痛苦,是個累贅,是個擺脫不掉的責任,下班途中,一天勞累,多想於家裏,在沙發上,在床上,在飯桌旁得到釋之,可呆然之婦,尖酸之子,重重矛盾,累累難題,一道道無法逾越的路障,擺在家門口,笑容可掬地迎候著這位年過半百、自恃才高、躊躇滿誌、身心交瘁、命蹇時乖、失敗永遠多於成功卻能使之對慘敗置若罔聞,一件事的痛苦大於快樂,可隻願滯留於這可憐的快樂之上,對痛苦隻能是帶來歡樂來趨炎附勢,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殘陽啊,如血的殘陽,這般鮮紅,這般燦爛,可又這般慘淡,這般短暫,夕陽餘暉與地平線上陰影,孰者為重?陽光的功能就在於使人急躁不寧歇斯底裏?這個有趣的景象,這個無邊的熬煎!

我近日來主要想的是什麽事?我自己也分不清。我總是在算,還有一年九個月,不到了,那麽,再過多少天,就成了二十個月,再過二個月,18個月,就成了一年半了,再過……咳!現在,對於異性之事想得倒少,J之淺薄世俗平庸已然不再引起我那般思念了,而他人我現在更是不可企及隻好自為之了。

……………………

July twenty-third

盡管我昨天是那樣說,可是,我現在是多麽想家啊!尤其是,我這樣長時間離群索居,於家庭無緣,又經曆了這樣一個特殊的時期,這樣一個人倫顛倒,一反常態,頤指氣使,是非重迭甚至無法進行正常判斷的時期,更是想能有一段時間與家裏盡可能和睦安穩地過段日子,也去談談家常,也和家看電視,也一起喜形於色地接待客人,也同為了家庭瑣事,象掃房、搬家、運煤、搞衛生之類的事情沉溺於不必要(隻是實際上,形式上非此不可)的混亂和庸碌之中,與父母共進早中晚三餐,聽聽他們懷著自豪的心情談及自己的過去,自己象我現今之齡時的浪漫和理想以及壯舉,雖然可笑甚至水分很大,可聽憑這種自得其樂在家裏蔓延直至籠罩每一個人,擴大了胃口,提高了睡眠的效率,驅散了必須應付的煩惱,這是何等之舒服啊!

另外,對於家庭,自己的家庭,以我為中心組成的家庭,由我和一個女人構成的結合體,是否可能較現在為好?如果現在世界上又那麽一位已命裏注定要與我生活在一起的目前尚未可知的女人,那麽我與她會形成什麽關係,她是個什麽人?我又是否能與之處得好些?

又要上課了。近來我與S教這裏的初中班和為了應付正規初中畢業考試、應付拿初中文憑的班,這兩個班教起來從文化上倒隨便,可犯人大異於學生,我自己時刻要提防不能太得罪他們,免得日後假若重返天地之間以後,受到冷遇。可這樣則使課堂紀律非常之鬆馳,一節課下來,嗓子啞了,精神抑鬱不樂,加之這幫人水平不齊,基礎多非常差,且疲勞一天後無心於知識上進取,何其難也!

……………………

July twenty-fourth

昨天,接到命令,寫一篇批判最近逃跑之行的發言稿,草擬,可見思想之一麵。

(略。見監獄/批逃跑1。)

…………就是這樣!

老疙瘩又已在四下對我進行中傷、誹謗,這種軟刀子實在令人撮火,又不得發作,那麽能何以處之?手中無錢又無權,隻能靠胸中城府,那麽,就忍著吧,再去不動聲色,好象根本沒有這回事一般。乍看起來,S好象背後不曾或極少議論他人,而且總以和事者麵目出現,可實質上,他的行為比前者更壞更惡毒,隻是看上去不會總是觸發怒發衝冠而隻懷恨在心罷了。正是由於其敗壞,才使得前者在形勢彼此關係的觀察中得出優劣判斷進而極力把胸中鬱悶傾瀉到不睦之一方,認賊作父、搖尾乞憐,剛愎自用、不可一世。而我呢?首先無能於這種並非力量與智力而淪喪、手腕的角逐之中,其次,應考慮到的是,這並非我與其某一人或幾人的明爭暗鬥,這是此地之產物,是罪惡的集中營,是強度較高的磨煉人耐力(言行舉止皆然)培養落井下石、恨人不死、壞於他人的特殊材料的聖殿,神聖莊嚴,齷齪醃za,琳琅滿目,別有洞天而又毀人於一旦!何等玄妙!

……………………

July thirtieth

前稿未通過,經改(認為是太軟弱文質彬彬)。改如下。會尚未開,稿可能已定。開會時我將站在台上,茶澱若幹農場之人皆矚目於此。

(略。見監獄/批逃跑2。)

…………還能說什麽?

近聞,政策似又有變,假釋隻消過刑期三分之一,而且家裏因有困難可以作保。在目前看來,我不可能競爭過這群混蛋,不可能鄭重其事地被提前放回來。家裏在與中法打交道中又是這樣讓我忌恨,(前兩天接到母親信,說已與大伯母、二伯伯、還要與馬麗珍商量,決定不再前往,至於我自己如何作為由我自己做決定!)那麽,我好象注定要到期回去(這也是萬幸的)。所以已寫信給希希等,讓他們不遺餘力幫辦此事。

日記又一本,快完了。把所看書寫下吧。由於現在課時增加,每天有課,看書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同時,在壓抑之中心情也不好。

6•14後,又讀畢:6•26  Roscoe Pound“Soceal Control Through Law”“The Task of Law”,7•16周斌《戰後日本的崛起》,7•19【日】吉田茂《激蕩的百年史》,7•24【民主德國】於爾根•庫欽斯基《生產力的四次革命--理論與對比》,共41萬字,無甚感受。小說類:6•19舒倫堡《舒倫堡回憶錄》,6•27  Ellery Queen“The Greek Coffin Mystery”,7•1董原編譯《死城》,7•2《從死亡中歸來》,7•4【蘇】A•阿達莫夫《形形色色的案件》,7•5法捷耶夫《毀滅》,7•8查爾斯•蘭姆、瑪麗•蘭姆《莎士比亞戲劇故事集》,7•9《愛的權利》,7•25亨利希•曼《臣仆》。

夢中,想到有一位夫人,給我安寧、舒適、妥協、歸屬之感,果然如此,還是僅是妄想?夢幻啊!

……………………

August eight

昨天來人了。據聞這裏麵有大專生。教研組肯定要來人,上邊是這麽說的,我也希望這樣,能改變下這裏現存令人厭惡的組織結構。

宣布S與老疙瘩各減一年,就是這樣!這就是真理!

J有兩個多月未曾來信了。我目前倒不以為事。

……………………

Aygust eleventh

今天,還剩下整二十個月了。下邊呢?就該盼十月十一日了。這裏現在減刑的人不少,可思前想後,怎麽也輪不到我頭上的,檢舉恐無成,它途又不可能,隻能坐視到期。

現在總是想睡覺。其實算起來,一天總要睡十個小時左右,時間都荒廢了。又有什麽辦法呢?

終日萎靡,心情不爽。人事滄桑,世態炎涼。

……………………

August fourteenth

前天晚上,我找了高幹事,問他我的檢舉材料是否已上報,接著,對組裏二個人的品質發表了一番議論,這恐怕是與他人隻針對行為不同。這雖然是於心有愧,但亦不得已,此乃特殊之需要。高幹事原來看上去根本不會拿這些當回事,可也許是私下談話之故罷,未曾表示異議,甚至同意了我的一些看法,對二人未必好感。另外,又向我交了底,我們睡也不會到期回家,也就是都會被減刑。我對他說,最近(8月7日)來的這批人在量刑上比我們那時輕得多,我們算是趕上了,我的事要在目下也隻一年之刑,當然,這是法院的事,與執行單位無關。他對此保持沉默,實際上這是事實,法律的穩定性、嚴肅性就是這樣。

又聞最近減刑假釋比例越來越大,高於30%,如果達50%,就快到人頭份了,尤其對嚴打進來的人更是這樣。這樣以減刑假釋來補償,曲線回應,可以說明問題。

這兩天,我總是想我申訴是否會影響到減刑假釋,即便現在沒訴。我請家李辦保釋手續,不知是否有希望。據說現在刑期過三分之一即可。

我近來聽到上述消息以後,開始心浮起來,設想根本到不了明年年底就能回家,恐怕全部時間算起來就是三年,是點是否果然呢?

我這才發現,我是多麽想回家呀,希望回家後能或麵壁研讀,或出去做工,或花前月下,或曲徑通幽。不管怎樣,也比這裏有更多的事做。

上帝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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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eighteenth

Yesterday,將使我銘記終生,august seventeenth,august seventeenth!前天,我又說老疙瘩胡說八道,吵得不可開交,結果他過後照例又到處遊說,昨天,我怒不可遏,血氣上撞,罵了他幾句,他馬上就跑到管教股紮了一針,倒退,他紮的內容非常熟悉,而且他那捕風捉影、造謠生事、惡語中傷之能是很會說服打動人的,高幹事把我叫出來,皺著眉頭斥問我怎麽回事,隨行的劉幹事則罵我混蛋,他媽的搗蛋,教研組容不下我了,我沒管過花,沒洗過衣服,沒掃過地,盡到時不起床。我馬上就知道我是處在怎麽一個位置,什麽話也不能說了。高幹事讓我回組,我剛坐下,劉幹事進來,罵我混蛋,說我不知天高地厚,太不知好歹了,接著,讓我與教研組另一些人一同坐下來,我與楊擺對方的錯處,我說他胡說八道,可不幸的是我不能說出是誰告訴我的,所以不能拿出充分的東西,而實際上,即便如此結果也還是一樣。楊則說我剛到教研組就聲稱原來在中隊組長不幹活,串組串隊,結果各隊長值班的都有意見,在課堂上維持紀律不好,經常罵他,等等。我說他背後說我壞話,劉幹事要我說出是誰說的,我說我在背後搗鬼,則沒有被要求指出中間人;他在  說我混,劉幹事說我就是混,並且說他說的都是事實,而我說的沒有一件是真的。我說劉幹事有偏有向,這一句可惹怒了他,他匆匆走出去,教研組內一片沉默,這種沉默是靜待分曉,是仔細玩味,是幸災樂禍,是唯恐天下不亂,是從中漁利的沉默,劉幹事回來,拿了那追捕用的電棍,進門就往我身上戳,並要我在記錄我們談話的另外二人寫的材料上簽字。我脫下衣服,挨著電。劉幹事電了一會,電不足了,又出去,又沉默,又回來,拿了新的電棍,要我在材料上寫上“以上看過,全對,署名,署日”,楊亦,另二人寫明在場,然後就把我叫到管教股,光著脊背,一邊走一邊說我太狂了,連他都敢頂撞,更不用說別人管了。進門之後讓我跪下,我坐到地上,就是那充滿電的刑具在全身上下到處發出吱吱的聲音,我一生不吭,劉幹事說著“我怎麽偏向了,你他媽的說呀!”越來越生氣,可能如果我不是不吱聲,那倒好些,他吃軟不吃硬,這是職業特征,後來就不僅是電了,而是邊電邊打,在臉上、身上、我用手護著臉,這更被看作是反抗,所以電得更無所不有了。新電棍電又沒了,劉幹事又出去,說著“他媽的我就不信!”看來是要把我整服了算。出去以後,一直在屋裏的嶽幹事什麽都沒說,門衛朱指則說在組裏應搞好團結,劉幹事說我應該聽等等,我低頭不語,嘴裏流著血,牙鬆動了,渾身不是滋味。劉幹事又拿了根新電棍,進屋脫去外套,又開始電起來,沒頭沒腦。在這裏,我能說什麽呢?這裏有人挨電時牙被打掉,身上留下殘疾,而作為我們這樣的人,所求的無非是能保持完整無損(至少從外部、表麵上)全須全尾;現在各中隊對電棍都收回管教股,中隊不準電犯人,不準體罰,(這是上次跑了人以後總場王政委對犯人說的,不許延長勞動時間,不許體罰,如果受到體罰可以上告,中隊可以越過而告到分場,可分場呢?)我倒是近水樓台,就近得福了,全分場的電棍都在管教股,電池也有的是,這要取決於劉幹事什麽時候消氣,如若不然,這將是一次長時間甚至無休止的體罰,我能說電棍是用於追捕而不是用在這種場合的嗎?那樣隻能沒有正麵回答不說,卻使自己受更長時間的折磨;我能據理力爭嗎?那隻能更拱火;在這樣的接觸之中,難免我不能一直保持這樣,一時衝動不定會幹出什麽事來,劉幹事剛才在組裏就對我說“你不老實我加你的刑!”我何必太歲頭上動土。我在這種情勢下,能怎麽樣呢?劉幹事又電了一陣以後,我還是在組裏說過的:“您聽我解釋好不好?”劉幹事也不時把電棍放在我身上刺溜一陣,一邊說“你說,我偏向誰了”、“你敢頂撞我,你對抗政府!反改造!”我趕緊說我不是反改造,也不是對抗政府,也不是對著劉幹事,在組裏說我的話未必都是事實,又容不得我說什麽,以後我不頂撞了,改自己的錯誤。劉幹事要我回組寫檢查,臨出門說開始要電我時我主動脫衣服要求電,這是與政府作對,又用電棍邊電邊搗,完了,我才出門,回到組裏,我承認我罵人不對,以後要改正,值日時做好各項工作,服從組長,不串組串隊,尤其不頂撞政府幹部。劉幹事接著要我寫檢查,我穿上衣服坐了下來。其實,一開始我就預感到了這樣的結果,而且在劉幹事幾次出去換電棍時,我想到了要把我放回大班,因為劉幹事多次對我說過我到這裏沒幾天就到教研組,什麽活也沒幹過,剛才在管教股又說“隻要沒把你從教研組調出來,你就得老老實實”、“你在教研組一天,組長說什麽你就得聽!”看來,我離開教研組是勢在必行的了,這就是正義與卑鄙較量的結果,這就是潔身自好、與世無爭、不隨波逐流、不趨炎附勢的報應!我坐了下來,手發抖,舌頭掉了一塊肉,下巴和牙關節腫痛,身上青紅相間,脖子不能扭曲,拿起筆來,悲憤滿腔,遵照命令,帶著體罰的傷痛,寫了這樣的檢查。

(略。見監獄/檢查。)

就是這樣!我又一次成了教研組所有不足的罪責承擔者。通過這次august seventeenth事件,我能有什麽樣的體會?那就是,世間除了強權而外沒有公理,我之所以受罵受罰鞋檢查,就是因為我壞得不夠,應該搬弄是非,應該在別人麵前表現自己,哪怕人演奏就麵目皆非了,不要求口心一致,心中如何未必非要付諸行動,同時,心也需要改變,良心和道德在這裏是臭了街的,為了一時之利,不惜給任何人紮針,勢利、小人。可是,不行啊,我做不出這樣的事啊,改造得不成功啊。我還想要講理,想用這酸臭的文人習性應付這特殊世界的生活,現在,你知道了罷!這些瑣事潛移默化,積重難返,能一時說出什麽大的緣由?你聽,現在老疙瘩幸災樂禍哈哈大笑,吹著口哨,嘴裏不聽地叨叨著“真可笑”之類的話,你又能拿這些說事嗎?這些算得了什麽大事?可曠日持久的這樣,會有什麽結果呢?是否有偏向,是你判斷的事嗎?整了你,你怎麽辦呢?上告?可笑!通過熟人到人大常委會、國務院、公檢法?那麽,你能離開這裏嗎?你不是張嘴罵人了嗎?你說刑訊逼供,電棍之下要求簽字按手印?又能怎麽樣?你告到總場?分明是給分場難堪,屆時就不是對具體人而是對全分場了,而你欲局限在本分場解決問題,隻能被置之不理,你的任何說詞隻能被當作為自己開脫和中傷別人,無非鉤心鬥角,甚至是對已解決完了的問題糾纏不休,蔑視領導,導致忌恨。你不是等待著與老疙瘩較量的結果,而且仿佛那樣胸有成竹、那樣誓不罷休、那麽不買賬嗎?好,結局有了,終場的哨聲響了,你傷痕累累,低聲下氣,全部的、所有的、一切的過失,全部要反映在你的檢查之中,這就是人生的真諦!你說人生的路嗬,怎麽越走越窄?哈,告訴你,是你的腳不好使,是你戴了副表與裏同的文人氣的眼鏡,總把世界理想化,覺得應該美好一些,應該有道德,有真理,且真理必勝,邪惡必敗,應該有信心,有正義感,有……有那樣一堆破爛貨!你,摘下眼鏡,看看真實的世界!多年鏡片的折射已使你的判斷力發生了扭曲,樊華說眼鏡是致我行不通於公安局,範偉說我太理性化,應該比別人更壞,總之,與這個世界有了這樣大的脫節,以致永遠如履薄冰,在那條山澗的枯藤上吊著,向往彼岸,又無能於爬過去,又不屑於回頭是岸,與老疙瘩這樣的人求同泯異,那麽隻能這樣,隻能掉下來,摔得粉身碎骨,屍暴於野,沐浴這燦爛光明而變異的陽光--老疙瘩的陽光……“人是不可能被打敗的”?你如今狼狽不堪,還要準備重返自然,目下你能怎樣?Swallow!啞巴吃黃蓮,強咽下去,不要有任何痛苦的表示,對誰--幹部、犯人,都不要有任何表示(因為這隻能表示自己的懦弱,並招致不必要的麻煩),無能於此就不要逞英雄了,掃地、請示、這是你必然的歸宿,這樣做又能怎麽樣你呢?現在外麵盛傳你已經被整服了,你還顧及自尊?忍著吧!非此不可!傷口依然作痛,地球依舊旋轉,沒有任何變化,想做什麽嚐試嗎?好好權衡下利弊。另一方麵,這個事件又生不逢時。七分場跑了三個犯人,據說把隊長紮傷了,全場聞風而動,至今已經圍了第四天,晝夜不眠,老鄉抓住一個,另一個還未果,警車笛聲昨夜響徹天空,仿佛對應於這個值得記住的日子。下的是“死”令--一旦發現立即擊斃,寧河公安局、天津都采取了行動,一車車武警,荷槍實彈,一車車警察,拿著雨衣和棍子,夜裏蚊子凶啊,折磨人啊,咬得人惱火得很,隻增添了對被追捕者的仇恨和怒怨。各分場停止出工,一防止追捕混同,二是幹部人人皆參加追捕,無暇於場內之事,三隊打架把人打傷縫合五針行凶者被關進小號,一隊打架肇事者趟著在院內走圈;今年十分場逃跑、打架、自殺,等等,屬多事之秋,現又值非常時期,我又一次趕上點了!作為一個宿命論者的我,隻能視作命運的報應吧!還打算減刑嗎?還打算明年離開這裏嗎?還打算爭取盡早地還你本來麵目嗎?高幹事惱火,劉幹事罵你,嶽幹事說你眼裏沒誰了,假如管教股其他幹事在場,一樣會不滿你的。這跑人的緊張、陰天的憋悶、盛夏的燥熱、多事的監區、惡意的中傷、不良的印象,還有,恐怕至關緊要的一點,你那副令人厭憎的尊榮和看上去不可一世的態勢,都是你成為眾矢之的的係統性相關原因。這樣,你還打算減刑?門也沒有了。申訴?愚弄多過去了,又把申訴提出來,因為減刑徹底無望?如果下大班,要求上西北?到西北又能好到哪裏呢?一輩子能去過新疆,這次穿著黑皮到那邊遛噠一圈?不過,在那裏倒可以無所思念,死心塌地,把這一生交代出去了。衣錦還鄉?我趾高氣揚離去,被槍押著回來,這倒真是很不錯了。我這一生,開了多少次玩笑,跌跌撞撞奔向死亡。

剛給馬麗珍發了封信,略及此況,因變量就出現了。剛才又給孫博寫了封信,病重亂投醫,慌不暇擇。包括以前給家裏的信,能有什麽結果呢?這個世界上,能有誰來相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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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nineteenth

時至今日,我仍然處在情緒非常低落,恍惚迷離,倒不是這次體罰在肉體上怎麽樣--雖然現在仍各處作痛,可實在話,再大的痛也能受得了。而是我心中憋悶、撮火,是這樣一個有理沒處講,有屈不敢申的境遇,這下,忍辱負重,強顏作笑--至少中隊沒什麽人從我這裏知道次事,當打籃球時被問及身上怎麽弄成這樣,我隻笑了笑,不作答,或簡言之“蹭的”;有人問我“這是打架打得吧?”我說“你看我想打架的人嗎?我和誰打架呢?”不錯,在眾人眼裏,我是個沒脾氣,少事寡語之人,不好也不善交際套詞,那麽,身上怎麽落得如此,憑他們去認為好了。說到打架,我未和他人打架,卻挨了打,而且是不許喊痛,不許聲張的打,別開生麵的架。事過之後,我還要引咎承謬,痛感於此智盡能索,在這別有洞天的世界,故有的一切都要被摧毀掉。受了罰,受了打,寫了檢查,不日還要回大班去。這樣,減刑是沒有指望了,中隊裏,我幹活肯定不會在量上出眾,盡管我不惜力,又不會討好隊長,誰能讓不到隊裏幾個月的人減刑呢?排隊也排不到我頭上啊,更何況我回隊是作為接受懲罰下去的,帶過勞動,一切隻能作為過去的補償,根本不可成為獎勵的憑據。我下中隊馬上要求到西北?委托家裏申屈叫冤?這結果又能怎麽樣呢?

一陣陣潮流湧上來,心中不好受得很,外麵的世界雖美麗……我總感有不測行將來臨,怎麽辦?退縮?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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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r twentith

昨天,劉幹事來組裏,要我當眾做檢查,說我這件事與一-三中隊兩起打架事件同被列為目前非常時期監區內出的三件事,分場頭很光火。昨天說話之中,隱隱發火,說“我簡直不知道你骨頭有多硬,皮有多硬”。據說日前此事由於都忙於追捕而無暇處理,未確定狀態。昨天在監區清監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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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wenty-first

這兩天一直看不下去書,心裏不踏實,好象一直在等待著進一步的懲罰的到來。這兩天,電棍又發回了各中隊,管理上嚴了起來,小號又情理出幾間,是否我也要此住上一年半載,難說。簡直不知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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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wenty-eighth

現已通知程鬆君寫總結--給他辦減刑了,這下好了,這裏麵就剩我了--我還不知道能在這裏呆多久呢!怎麽說呀!

希希及家裏都不來信,是被扣了,還是根本沒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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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seventh

昨天,出乎意料,接到J書信。我原以為一去不返,購書之事隻得希希,今後願與之無往,平淡數月,今亦索然,不想卻有信來,實感驚詫。其下。(略。見日記/交往/賈慧敏/85信/8597信。)內容亦出乎意料,我看後不似每次馬上熱情注筆,今賦於下。(略。見日記/交往/賈慧敏/85潘信/8597信。)此信寫得不讓人生氣才怪呢!可有什麽辦法呢?

9月5日,畢業班終於考過試了。試畢我知道,3日S母來此將S於宣武區教育局同學泄露考題帶來了,S數學並不交我,為減刑,隻語文,跑題,果然成績可望不錯,又風靡全場,又立一功,可是,人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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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eleventh

不寫信,倒不覺得什麽。信寫了,倒勾起一番情思,朝暮一幅惶惑與惆悵,不過倒沒有為此所困擾。原來,處於未確定狀態,隻是要走著瞧,而這番假象中卻具體化了,一片亂腸,一片癡想。誰知這又能有什麽樣的結果呢!

通訊錄、收物記錄本不見了,很惱火,可誰也不知道,亡斧者之於老疙瘩!

這裏又來了個新班的,高揚,二十一歲,確實小孩,根本無益於改變此係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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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wentith

度日如年,盼著時間快些過去。這幾天秋收停課,我們也找活幹,而露天幹活使得無興於讀書,什麽也不想感。天天計算日期,還有多少個月,在教研組呆了多長時間,刑期過半,但在十分場是否過半?到教研組一年二月,還能多長?我是否能提前點回去?快到中秋節和十一了,能吃點好的了;家裏也不來信,希希的信也不見,教研組的信被扣的幾率要大些,誰知是否有其他的來信曾被扣了沒有?J郵包是否能如期而至?希希對於我要的書根本不予照辦,讓人生氣有無可奈何,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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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wenty-seventh

這些天,由於秋收停課,這裏的人又怕下地幹活,巧立名目,在院子裏找了些活感,又為分場做了些節日準備工作。

可能是幹活之故,比較浮,無心於讀書。另外,現在根本不能得以與任何人交流,S是什麽事隻是自忖,我也不去講自己的心事,與外界又無往來,這樣,就壓抑了。我現在感到讀書效果不好,一本書讀下去,沒有接受什麽東西。原來以不強求內容,隻是在方法和視野上有益,現在則有些徹底的蒙鈍。

現在我出現了向S之趨同,但不能說是不由自主。我深知此人奸詐卑劣,但出於策略與老疙瘩的考慮,尤其是817事件以後,不能不對自己的行為作一些調整,可是,接觸起來發現,其自封性能較強,而又善於與他人融洽。我對於黎力、他、許平等等都予以麵相學上的解釋。不錯,這在與人的交往之中往往占有突出的位置。

J昨天果然寄來了郵包。內有書信。信如下:(略。見日記/交往/賈慧敏/85信/85926信。)昨天晚上複了信,因為想在中秋節之日到達,匆寫畢,而且環境非常亂,寫得亂七八糟含混不清。接到信後我總覺得而已,個性與以前的獨立性越來越差,相應地,吸引力越小。在複信中,我寫到“你還記得前年中秋、十月四日的晚上嗎?迷蒙的微醉、皎潔的月光、歡樂的憤怒,你還記得我曾問你‘如果我遭遇不幸你…’……雕欄玉砌應猶在,簾卷西風,銀河迢迢暗渡,回首……隻向往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鼠……”我不知怎麽會寫出這些話來,今天幾度為此惱笑,可也已無濟於事。這算什麽呢?求愛?描述自己今非昔比之慘境?誰知道呢。還給父母寫了封短賀信。

今天,出乎意料又接到J信一封,短文,如下。(略。見日記/交往/賈慧敏/85信/85927信。)這算什麽呢?誰知道呢!“站在夜幕下”,遛噠行嗎?練塊行嗎?非站不可嗎?坐著呢?陰天怎麽辦?下雨也要站著嗎?不過,提出這樣的問題,仿佛拒人虔禮。隻是,去年中秋,我拿了月餅月餅葡萄,在文藝隊他們談笑之際,獨自一人到小號寄托思情,長籲短歎,如今,逢年過節除了吃點新鮮玩藝外,無所它思。公安局裏呆稍長一些時間,感覺就麻木了,心地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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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hirtieth

昨日中秋,月圓天涼,我肚子不好,中午賣糧食喝了些啤酒,晚上沒吃好,八點多就到小號,邊練塊邊看表,月亮真是與眾日不同。九點種我遙望夜空,不免幾分惆悵和茫然。晚上提筆信J如下。(略。見日記/交往/賈慧敏/85潘信/85930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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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secend

這個節過得十分沒有意思,二隊去不了,隻能在外麵轉轉,各隊今年對節日活動的安排又大遜於往年,三隊夥食又不好,自己肚子不舒服,心情也不好,看上去S顯得更別扭。那麽,隻好自己獨善其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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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ourth

Today is my birth day.又一年啊又一年!我不能找到去年此書對照,隻能憑借記憶和印象。怎麽說呢?這是在監獄裏過的第二個此日,較之去年此時我大概有了些變化,“成熟”些了,老實些了,尤我記得去末今初,對S引起了注意並有些有意識的對比,從而使我逐漸地互相趨同之中更壞起來。這一年,在教研組,看到了自己在這個地方之無能,原想用“正義”來驅除壓抑、墮落,不想有了817,隻能更為緊縮。這一年,緘默下來。這一年,與J之交往斷而又續,臨此而高峰(今天接到寄月餅),對於此類之事遠非以前那樣敏感和用心,對外聯係也很少,雖然這一年發信件較方便(多謝W!)。這一年身上仍有許多不可見人之處,也許,這就是每個人的壁櫥裏的骷髏吧。對於家庭和委其之事,我已徹底失望(雖然希希今把《經濟學》、《通論》等寄來,並有一封毫無意義的信),所以,我漸漸地對周圍所有的一切都漠然回避了。看來,今後我也隻能沿著這條路走到黑。

今天,好象是天意之安排,同時接J、希希寄物,希希書報中還有小鳳、小華信一封。如下:

潘?:你好!

幾天前在你三姨家意外遇上了你弟弟,閑談中對你近況稍有了解,我們是多麽高興呀,要知道,我們畢竟是有過很長時期交往的“姑侄”呀--你對這樣的語句是否有些不暢?當然從年齡上講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在過去的接觸中我們也是把你當成大哥哥看待的。兩年來,我們一直想與你取得聯係,但由於種種原因未能如願。

你現在情況如何?是否已經適應?還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困難嗎?缺什麽東西否?我們多麽希望你能直率地講出來,以便盡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力量呀。

盼望著早日得到你的消息。                  小鳳、小華  草於1985年9月16日

以前曾想過寫信給她們,可由於無話可說,或是前年十一前為李立元之母祝壽時我大鬧一場,及我甚至有些不屑於主動聯係,值此,有何預祝嗎?我又當何以反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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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nineth

我生日那天,晚上肚子疼得要命,打了兩針,轉天仍不適,這是什麽征兆呢?

今天接到J來信,如下:(我此已成信函記錄,這加速本用,提高安全係數。)(略。見日記/交往/賈慧敏/85信/851009信。)是啊,我寫的小詩未被看懂,隻能象遵守自己諾言而賞月那樣,隻能為了自己。此信乃平信,未    。看來又是一次高潮,經驗所至,對此隻可稍加延宕,不可趁火打劫,否則隻是曇花一現。何況J非秦立憲那般熱情洋溢。

希希、小鳳等信均未回。等等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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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eleventh

今天是我的蒙難日。前年今日此時,我已經躺在十四號擁擠的鋪板上,燥熱、恐懼、擔憂、思念。如今,我呢?又怎麽樣呢?似乎沒必要再總結一年來的變異了。進公安局以後,我對於一些事情的追求不是那樣強烈了,象原視野之成功,另一方麵開始重錢重物重出人頭地。最近,由於接觸到了幾種類型的人,意識到象這裏大多數人盜竊、詐騙等是太無知、太短淺了,其實,有許多可以合乎“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合法(但是否合理另當別論)高利之域,尤其在目前改革形勢下,中國區域廣大,交通不發達,信息輸送落後,公營企業質量低劣,可以為了提供優質服務而謀得物質上的進取,而單單坐地經營一個企業(生產性),可能會不有利處。等等。這就是我最近又所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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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iveteenth

這幾天,由於聽了李世平講經營之道,不禁幻想綿綿,夜不能寐。昨夜亦望眼夜半,可卻不是為了這個。昨天,看了S寄來的報紙,有一篇《“潘曉”之現狀》:(略。見潘大俠/報刊文匯/監獄/文摘報。)晚上又記:未能多思,給希希三姨寫信要《文明》3期,且信至李偉等。至李偉先說明未聯係之因被捕事因,錄上文,畢又:你還記得嗎?八0年七月,你我相識,你意欲寫一篇以我為主的專訪,後不幸流產?這次你的願望由別人幫助實現了--我終於占據了這樣一篇短文中的絕大部分,可是,卻麵目全非了。《競選州長》?落井下石?借此中傷而嘩眾取寵?……幾年過去了,又有人開始在這上麵做文章了,而且說是讀“現狀”,卻將我上大學視若入獄的出發點,上學-尋求成名-反社會-六親不認-自殺-討論-招搖-退學-犯罪。我想,你該最清楚,這裏麵有幾分是真的,是那尋求名祿的靈感,是那對抗社會的決心,是那眾叛親離的境況,是那震撼人心的討論,是那實際上不存在的冒名演說或不存在的幾門不及格?你知道我對“潘曉”這個虛構的人的看法以及對那場討論的態度(恐怕是最早知道的,也是知道得最多的),還有我的興趣和誌向,可如今,一些人又拿出“潘曉”這個熟悉而可悲的名字急功近利了!我想寫個東西,可考慮過來,一是我現在沒有出版權(被剝奪了),二來,我身處此地,如是會招致大禍。所以,我想,請你幫助澄清一下,講些實情,不管在什麽地方,發個東西,把當時的情形和包括我和黃曉菊各自的立場姿態公諸於眾,這可能會引起熱鬧和騷動,不過,隻要是真實的,就無謂於此,你說呢?這種誹謗和乘人之危之舉你不覺得太卑鄙了嗎?更何況你我是朋友呢?原來,“潘曉”大家都諱莫如深,既然有人涉足此域,並且如此寡廉鮮恥,而有可能予以澄清的,又隻有你,因此隻好求你幫忙。務此!拜托!至王春元講我情由,後:有人借此機會發難,由於閉塞,我最近才得知,《文摘報》85年7月25日轉摘《文明》85年第3期“潘曉之現狀”一文,你可以找來看一下。這裏,沒有幾句真話,純係乘人之危,拿一個眾所周知的話題中傷人而嘩眾取寵求得青睞。象其中“有一天……決定反社會”,這何等荒唐可笑,在對人生的追求上,硬將此過程界定於某一臨界點,又象“生母利用了我”曾幾何時,我為不幸的家庭疲於奔命,為了我飽經磨難的父母和家庭不遺餘力,報答養育恩情,那句話是從何人的夢囈之中溜出來的呢?並且我從未考試幾門不及格。我向你說過我對“潘曉”和那場討論的看法,這在當時就是我的基本態度,我怎麽會用這樣一個小醜來中斷自己的追求呢?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其文弊處,稍覽便無餘,鑒於我目前處境,我不可能對此有何表態和舉動,所以我想請你幫忙澄清一下,利用文字性的東西把這落井下石之人推到台前來亮相。本來,“潘曉”為大家諱莫如深,既然有人在此做文章,我想,隻好請朋友出麵了。具體是報告文學、專訪、群眾來信等形式,悉聽尊便。望能迅即諸行,並將進程與結果函告。至小王信:今有一事相求。最近,我才看……有人乘人之危,借此發難,拿一個眾所周知而無聊的話題嘩眾取寵,以覓青睞。你們都是熟悉這討論的人,小王更是介入其中,盡管這是一場結果與過程都非常凋敝,其伊始即荒誕的把戲。本來人們對“潘曉”諱莫如深,可幾年之後,又有人拿出這僵屍,這小醜來招搖過市,並以此褒貶毀譽,揚長避短,其文弊處,一覽無餘,其人用心,亦是昭然。我身陷囹圄,不便且無權作出表示,故乞丐你們能予以澄清,發篇東西(何處何形式都可以),為我伸張。我想,你們看過那篇堂而皇之的東西後,大概不會拒絕我的請求吧。至閔琦信講我被捕後,我本想刑滿出去再說,可命途多舛,由於閉塞,最近我才看到……你對我當時的情況是知道一些的,這裏麵有幾句是真的呢?“生母利用了我”,這是誰造就的箴言?對“潘曉”我在討論開始時就視其可悲而討論可笑,怎麽會藉此張揚?這有什麽光彩的呢?我什麽時候考試幾門不及格呢?懦夫、決定、階梯……何等荒唐。是啊,《競選州長》?發人難之名財?本來,大家對“潘曉”都諱莫如深(你比我知道得更多),可現在又有人拿出這個無聊和熟悉的話題堂皇過市,嘩眾取寵,造謠中傷,飛短流長。我實在覺得不安,可我現在不便且無權發言。故此,請你幫助澄清一下,發個東西,講當時的情況公諸於眾,如果必要,可將發難之人推到台前,或從內部。具體文於何處從何形式請便。但不管如何,請複函。拜托了!我現在隻能靠朋友來抵擋暗明刀箭。

可能是寫信多的緣故,越到後來越糙,文短意亂,詞不達意,憤怒被暫時浪費在紙麵的消磨之中。我想這幾個人恐怕沒有一個能相助,能回封信就不錯,隻是求得一番自我安慰和從當時讀後的心境之中擺脫出來罷了,其它的,以後當時心境以種種考慮,現在都似乎已經淡化下去。不過,今天一整天,我一直處在幻渺之中,雖然不為人查絲毫,可我也覺得畢竟非常啊。是啊,不是尋求刺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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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sixteenth

看那篇東西時,開始瞥見題目,吃了一驚,越看行文,不禁心中悸動,好象怕周圍的人知道,“懦夫”、“決定”、“張揚”、“然而不然”、等字眼那樣緊緊地扣住了我,這是份全國性的報紙,而且,我的名字第一次真實而赫然地出現在報紙上,第一次,可又是這樣。這篇東西會引起人們的公憤和鄙視。就其文字來說,貶我褒黃,抑潘揚曉,如若  然,對我是通篇否定。作者用意如何?借機成名?聳人聽聞?作者是誰呢?與我有什麽關係呢?大概是我認識的人中間的,那麽,最可能是誰呢?黃曉菊或她親近?沈玲?項靈羽?小王或萍萍?經濟學院的什麽人?大學同學?馬麗珍?馬笑冬?團中央信訪組的陳某?宣武區法院那個搞犯罪調查之人?我想黃曉菊、項靈羽、馬笑冬或《中國青年》什麽人,宣法那個成名欲很強的女人是最可致疑的,黃曉菊那利用“潘曉”作通行證借書證和不甘寂寞,喜愛標新立異之欲,項靈羽的被追求者變態心理,馬笑冬及雜誌社為報我不屑一顧、狂妄自大之仇、宣法那個84年剛在《醜小鴨》上發個小文,得知我是何人立即與馬麗珍聯係,在與我接觸後受不了我戴著手銬卻居高臨下的態度,後來又摸清了我自上小學以後至入獄的一些情況,四處兜售藉以光榮;宣法其他人?某個吃飽了沒事幹,無事生非的記者?是突然想起來了,還是應黃曉菊之邀?許多情況是從馬麗珍、馬笑冬那裏搞到的,那麽誰可能接近她們、搞到材料而又不惹她們生疑生厭而保守采訪秘密?作者借這個討厭的題目揚名的欲望是顯而易見的,那麽誰又能到如此地步,我想,李偉、王春元、閔琦、小王、馬麗珍、馬小琳、劉學紅、胡少安等或是出於與我的交情,或出於對黃曉菊的看法,或出於不屑,雖然都在發文上很方便,但恐怕都不會打出這樣一個東西而冒與我撕破臉皮之險。

(現在我平靜下來了,所以能這樣緩和不想地記述。)

放下報紙,我心中異常不平靜,同時,以為S看過這篇東西,所以仍然不動聲色。晚上開大學複課(昨天已經上課了),我與常蘭國等依舊談笑,後知未讀。昨天我仍然同S談文藝排練,教研組來人,下午上課,幫李世平搞木工成本核算,同時寫了那幾封信。今天上午,總場教育科劉幹事來調查教育情況,我專心於提問題建議,看來,我算是徹底能夠獨自應付這件事,並且已經無所謂了。

今年我二十六,十三歲時我被稱作“JJ”,那麽二十六又會怎樣呢?13在西方是個不祥的數字,在我莫非亦如此?今年從九月J來信開始,奇事迭出,實多事之秋。

現在我麵臨一重大選擇,就是否以我自己的名義寫東西表態,寫東西和緩還是尖酸,意即對事還是對人。目下我傾向於寫。不然,忍下這一口氣,倒是安全,風平浪靜,也許還所減刑(司法工作會議說對我們這些嚴打進來之人平反恐致混亂,隻可大幅度減刑,這也是這多事之秋之事),但我似乎非此之輩。可是,如果寫,則要冒多大危險?首先,寫了要求發,一旦發表這就成了問題,平日  發信沒捅多大漏子,故不被重視,若此上邊追究,很可能在在幹部犯人中間兩邊得罪人,挨整受罵。其次,對案情是必涉及,涉及多少?那麽即便不發表而作群眾來函處理,轉到這裏也會致不認罪,甚至公開不認罪,與之公開對抗,不要說教研組,到時恐怕就是小號了,而且對事情追究會吹毛求疵,象817、以及我改造一貫不好等等。再有,也是主要的,如果發表,引起中央什麽人的重視或反感,我就倒了楣了,電棍鐐銬小號都在次,改造不好留場就業、網羅罪名加刑、司法部、勞改部、公安部等獨自或聯合嚴加此事,我則隻能不幸。再有,如果我對上學以後諸事反擊,勢必會引起經濟學院、青年社被涉及,經院曾為與我打官司專人整了我材料裝訂成冊,屆時,辯論就成了揭發隱私來博得聽眾之手段,並且我為對過去是非的無休止的定奪之中,而這種是非是最難以判定的。我不好後悔,我行我素,本來就與社會格格不入,這下會引起社會更壞的非難,動機與效果背離,欲洗清反被汙染(不過,這點我是無所謂,更深的動機在於能  自己於動蕩之中體會人生)。反革命宣傳罪?盜竊?揚言殺人?……五年?十年?二十年?新疆?青海?或是,不為人知地被滅掉?終生成為掩匿行跡避免回就業之處的人?眾叛親離,誰也不敢讓我留宿,不讓與我接近……

不過,既來到這世界,就應該勇於接受一切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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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nineteenth

這幾天,一直溺於寫之中。昨天,翻撲克牌,有這樣:C2S2-D3,DQCQ-D2,DKSK-H8,D5S5-HK,主C7,據說七災八難,果然如此,預兆此舉之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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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nty-secend

昨天,初搞完畢。這種東西越寫越沒有什麽興趣。今天,突然想到:是非能將文至中青社,這會有什麽後果呢?C7呀C7,梅花七!六天一萬二千字左右,什麽效率?由於現待希希、三姨寄文明雜誌,故此文總覺未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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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nty-third

昨天和今天,無所事事,心煩意亂。我恐怕要先抄一份交《文明》,然後再請胡少安、馬笑冬等幫助。馬笑冬可能有關此事,但中青社對這件事似應過問。還有,我想到,這種東西一旦發表講鑄成我之大難,或許,不發表也一樣,如果按現在30%、40%、50%的比例減刑,我還有希望,至少明年十月可以出監,可這樣一下,也許全砸了,鬧得不好要引火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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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nty-fiveth

昨天,沒有等到郵件。這兩天,心急如焚,什麽都不願感,小說也讀不下去,老跑到小號一個人遛遛噠噠,想到是否請黃曉菊出來表下態(盡管此事與之可能有直接關係),這種事的可能性之大小及後果會如何,如果年底大批報的減刑,我是否可以暫拖一兩個月,等我是否在此批之中定下來後,再作定奪,明年春節放假,屆時如果文章發出來,無疑會使我處境尷尬岌岌可危,根本甭想放假了。文章盡管沒敢多及這裏,可是畢竟不能堂皇發出,而私發信並且造成這種影響,這種嚴重事件上邊若嚴查,我可要倒楣了。另外,我些這樣的東西,是否過於注重世俗,是否太給那種小人的臉了,等等。可想來想去,還是急欲發出,放假減刑倒不是很重要,也許,因為這篇東西,我的刑期不會縮短,也就是說因為文章而服刑半年到一年,這還是好的,不作進一步追究我已經很滿足了;文字獄我總可以問心於無愧的。此文係三月份發出,如果交稿,已過今年,那麽實際意義就不大,並且不會引起發稿者的太大注意,應盡快發出。至於未能脫俗一事,我想,對罵不失一種快樂,而且,我在此境之中,更應有所表示,若幕後人(我曾把他想象得很高,乃社會地位很重要,說話很有份量和效果的人)想藉此興風作浪,也許我能適當地敲他一下。若今天件能到手,那麽就是我的決定之日,又要一番辛勞。謄寫切實為難。不過,我不想再重撰了,即便《文明》全文到了也是如是,除非又引起我一番激動。已經寫過一個東西,要想推倒重來而不是修修補補,談何容易。

程鬆君老婆意外夭折,昨天他已回京料理。不測呀,人!

下午又記,今天郵包取回沒有我的,怎麽辦?我還是先自己行事,抄出寄出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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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wenty-sixth

今天終於將首批發出,給三姨和希希,要希希接後謄一份,將原稿交文明社,再抄一份,找胡少安,若不行則找馬小琳,或由之想法,或幫找胡少安。若文明社不肯,則轉交中青社,事已如此,隻好作最後準備了。

這兩天老疙瘩又對我不滿起來,謠言四起,真沒辦法。我想要求回果園去了。這篇東西誰知會給我帶來什麽結果呢!其如下:(略。潘大俠/監獄/監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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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丟失了一整本日記,是在請W寄出後,回京時,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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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first  Nineteen eighty-six  Three handreds and forty four.  Last book was ended by“One Handred Pages for the Future”,新珠。

又是五月!這個五月會記載寫什麽東西?這個五月講如何?上帝保佑!

三月十四日,教研組全都到了十六分場,參加土方工地的零散勞動。我和程鬆君放小哨(這大概是我不得歡心的標誌),另外兩人值班。時至今日,我們仍在這裏。程五月四日將解除出監,老疙瘩與返回分場去接圖書等,我值了會班,方知滋味不好受,熬夜難受,天將破曉時眼睜不開,還要四處查看,另外,白天要時時小心不能發生打架或是其他什麽事,並聽從隊長分付跑腿。站小哨風大如牛,吹得不亦樂乎,偷偷摸摸坐下歇會,造成六點半出工,中午吃飯休息(風餐)不到一小時,下午四點半收工,看著大班的人幹活,現在習慣了,也不覺得累了。這段時間根本沒有心思看書,回來就往組裏跑,然後看電視,接著就睡覺,曬得黑乎乎,嘴唇幹裂,覺也缺,故而書也讀少了。

可近來,又看到我與人接觸隻是刹那間的親密,一俟效益初減,我馬上就要顯示出自己的獨立與清高,故而促使其勢加劇。到這裏,與劉雙喜、王福利早時粘在一起,後來漸疏,至今有寫不睦(當然沒有明顯表現)。此二人都是王學詩交往較密切者,此即為接觸之契機。漸漸我看到(或是想象出)對方的弱點和令人難容處,於是不再自作多情了。可如今,我發現自己一旦到了某種環境則陳癖複發,仍然信口雌黃以致自我難受,例如,當發現對方與己終非可處時,則指出對方的於我不能容忍的某方麵,指手劃腳,好為人師,力圖能建立自己新的威信,並誌方已非等閑之輩,而且好時也不能把握分寸,濫用熱情和密切,我想,這寫日子未曾寫日記(對不起,久違了!)使我自己失去了平素的檢查和及時的矯正,這是一個不小的原因。通過這次合後分,我看到與這裏的人是不能長時間合處(當然,就我來說,在哪也不能與任何人長期相處),出去更不可能合作共事,所以這裏隻是為了打發時光、發泄交往欲,並得到物質上的一點好處而已。那麽,什麽李世平、王學詩,或現在的劉雙喜、王福利、或以前的韓永康、佟嘉陵、魏勇亭,都應並入此類。在這裏,僅起寄托之作用。如果無需寄托,還是一個人好!

那麽,馬上就有接下來的問題:我今後隻能靠出去重新開始,無論是以前在外麵認識的人,還是現今於獄中找到的磁器,隻能是曾經的同路人,不可仰指,我自己能幹什麽?這個古老的問題又一次這樣使人煩惱地出現了。如果我隻是單槍匹馬,隻能再退書齋,可是,近來偶爾小讀,甚感大勢已去(其實從來沒有什麽勢,隻是如今更覺杳渺費解),注意力不能集中,記憶力迅速減退,在對周圍屬馬的說詞之中也確實看到了年齡和歲月的無情與對我的遺棄。一切都太難!

近來,站小哨時,除了看著幹活以外,分心出神,想入非非之中,我有時覺得,分不清到底是外邊好還是這裏邊好,我應該在哪。這裏,是男子的世界,出口傷人,動輒拳腳,一切都憑最原始的暴力,比較起來,率直、熱烈,沒有在異性麵前逞威風,沒有對瑣事的耽念,沒有感情和人格的顧及,天天摩擦,天天爭吵,天天動手,這樣重的體力勞動,使人歎為觀止,可就在這夥人的手下幹出來了,人的體力極限在這裏充分被長時間展現著,熱火朝天的幹活與冷森的鐵窗和機關槍近在咫尺,這種壯烈也別有一番風味!男人的和諧,男人的世界,這裏的粗獷真實和血腥是多麽使人流連!

同樣,看著幹活,反顧自己,我以前所纏綿之物,算什麽東西。一個個的!G無非是個玩偶,隻能擺擺樣子看,X不過自以為是,而實際上卻愚笨不靈的注定被欺侮之物,其它亦然,特別是聽了這裏的罪犯、強奸犯、流氓犯--花賊們談及其犯罪--羅曼蒂克生活後,甚感自己的無聊情懷和自我折磨相形見絀,自慚形穢,望塵莫及,在他們,沒有感情,隻有性交,隻要是看上了,窮追不舍,非要睡覺不可,一個陌生女子,幾句話就要她乖乖上床,什麽花前月下,什麽情意流連,隻有無窮的凶惡的欲火赤裸裸的發泄和與無數的陰性生殖器的媾合。什麽“你的   ”,什麽“親愛的”,玩蛋去!女人,隻有生殖器,沒有什麽更多的,隻是為了一時的痛快而呈現在他們的視野之中,並注定成為其獵獲和身壓之物,而我呢?還是什麽情啊愛啊,飛吧鴿子(一隻蠢鴿)、潔白的(但卻是荒唐即時的)雪花,什麽陶醉,什麽詩情畫意,相比起這種原始的本能暴露,我這種酸臭氣何等虛偽與低價,我的追求又是何等的無聊與無功,我的接觸人是何等的自以為是(她們算些什麽東西,賤貨!不知多少次遇上了我的同行們--這夥強奸犯、流氓犯,早在他們身壓下半推半就雙親雙宿,雲消雨過後在我這裏又自命高雅,用這裏的話說捏著半拉充整個的),我呢?竟然會陷在對這種人的癡情之中!這簡直是孤陋寡聞,不可思議,奇談怪論!到如今……算了,我現在甚至身體已經不行了,大勢已去,不能揭穿這些人了。更何況我於此漸漸地沒有什麽思念,沒有什麽希望了,力求一個人空自苟安吧。可是,不能不說這些曾在我生活中起到過依托作用、這些東西一旦被看破,我倒要受到對過去否定之中的於現在精神上的損失,不過,我對此的依賴今遠不如昔,那麽,將此作為往事醜聞好了。(對照一下為了報複,將曾冷遇過自己的女子及其姑母和妹妹一起奸汙,當著自己的妻室強行在門後、床下與其妻妹或外人性交,隻要想同路遇之女子睡覺就不遺餘力堅決搞到手,即便有急事在路旁草叢中也要與不期而遇以前未曾相識見麵的女郎成雲雨之美,等等--一群野獸動物般的雜居景象,與這溫文爾雅對一個破爛貨奉若神明,“用時間來……”去她媽的吧!)這群巫婆娼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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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fourteenth   Three handreds and thirty-oan

今天是五月十四日,六年前的今日,櫻桃溝中揭起了我的狂熱與狂妄,這可憎的日子。

洛恪之文又於山西青少年出版社《法製文摘》86年第4期轉載。我聞之,已然沒什麽感覺了。

S等已從宣傳隊回來,放了幾天小哨。據說,這次很狼狽,邢振龍因為被趕了回來,大鬧到勞改局,使清河演出隊上下不落好。這算對S那“比任何人都要壞”的信條的回複。其父年初喪命,我甚至為此感到快活,而且感到不夠。不知我對他何以恨至如此。

昨天終於從西區回來了。這次,因為玩牌賭博,所以又功虧一簣,隻求能到時平安出去就行了。我串組串隊也是為這裏所討厭的。

昨天,接希希郵包,內又父親信。我複信,如下。(略。見潘大俠/日記縱覽/父母/監獄信。)

本想J郵件早至,可誰知早我又幾天,信如下。(略。見潘大俠/日記縱覽/交往/賈慧敏/86信/86514。)如下複之。(略。見潘大俠/日記縱覽/交往/賈慧敏/86潘信/86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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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nineteenth  Three handreds and twenty-six

五月,可憐的五月!

我的刑期剩下十個月多點了。近來,輾轉難眠,為了是否能早點出監而思慮。嶽幹事調到嚴管隊,石隊長抓文教,又剛接觸我們難於啟齒。在管教股,高幹事權威絕對,主觀化,最難於接近,他是個想當然的人。我如果減刑,即在近期,十月份出監,距今隻四個多月,報材料審批即需時日。如果再往下拖,我就沒什麽希望了。如果,我苦熬這麽長時間,謹小慎微,卻連半年也撞不下來,實在太可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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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twenty-fiveth  Three handreds and twenty

五月,行將逝矣!這個五月,相對來說還算平和,未曾有什麽事,隻是,因賭博和對邢振龍說了關於S事可能致高幹事對我不滿因而影響我的前途。他一時的主觀則導致我的生命於此耗費。如果我真的不能被減刑,我將如何?還有七個月,我還怕什麽呢?大不了下大班,苦於勞作,這又何妨?即便如此,我仍然是我。

昨夜,實際上是今晨,我又想到外麵認識的項、關、賈(庚)等。為什麽不找這夥混蛋呢?為什麽對之以禮相待呢?為什麽不能用這裏的東西使之認識到自己實際上值不了幾個錢呢?為此,我夜晚窮凶極惡,這大概也是積古相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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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twenty-sixth   Three handreds and twenty-nine

終於決定,我減不了刑,則向他們攤派,不過這要冒回大班的風險。

我現在看到,分場裏犯人中,沒有什麽智力上能有高超建樹的,我不時對人指教分析排定鎖事,無非是自己的優越感造成的。但我管的事好象多了些,而且樂於偏聽偏信。

上述決定可能會導致我更加處於不利境地,會更減不了刑,使管教股幹事撮火,尤其是高幹事。可既然已經減不了,索性就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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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twenty eighth  Three handreds and twenty six

五月,還剩下幾天,可是我卻感到愈來愈滑向危險的泥沼,仿佛麵臨大戰前的緊張。我預感仿佛會有不測,雖然這沒有根據,可我直感如此。這幾天,特別是近一兩天,對範偉的仇恨加劇,好象非要與這惡棍打一架才痛快,因而氣氛日見緊張,對於他的混帳行為,我愈加難以忍受,而且好象他的存在每每對我是一種明顯的刺激和折磨。計劃在六月中旬找高幹事坦白地談一次,不惜引起反感和氣憤,也要說點看法。正好,在今天,又看了《費雯麗傳》,其中女主角精神憂鬱型的狂躁、暴發和瘋狂喚起了我的同病感,我大概的確有這樣的病。真難熬啊!

不過,堅持這幾天吧,等五月過去,屆時情緒可能會好些。這幾天想開些,犯不上為了小事與他人糾葛,況且範從各方麵的潛能已經枯竭,智力平庸,僅僅是技巧類的短見小人,以前與今後都不會有什麽大的起色,現在得勢不僅僅是他本人意願所決定的,這種曠日持久的卑鄙並非不等於機智與深沉,我犯不上與這類平庸俗氣之輩爭短長論高下,還是僅守此隅好自為之,各自走各自的路。忍著吧。對於找高幹事之事,等等再說,而且不能被這種還未成行之舉所攪擾。總之,我應該盡量和平自己,以捱過可怕(的確可怕,初轉燥熱之時)的五月的可憐的最後的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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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thirty-first  Three handreds and twenty three

五月還剩最後一天了。這個五月,也是難熬的五月,不過尚算太平。

昨晚,石隊長到教研組來,說這裏的氣氛太緊張,必須改變,以利於工作,否則將對主要責任者追究責任,令其下大班。老疙瘩指責小崽懶,小崽要求隊長不要偏聽偏信,有時間單獨聽他談談。石隊長問及我與範有無可說,我沒做聲,範隻是笑笑。石隊長開口要做總結式發言,我打斷他的話說,這都是狗咬狗的事,誰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此前,老疙瘩又是歪理一套,小崽則吞吞吐吐含糊其辭致使空氣沉悶,我的話倒一下打開了局麵。我說以前有人(範)說教研組有人幹沒屁眼的事,一點不錯,到處胡說八道,造謠生事,教研組當時五人除我以外四人都知道我超越分場搞手腳,若真有此事倒可,給我造成不小壓力,這種人能是東西?當然,這裏麵包括我都不是好人,教研組這種情況由來已久,一直如此,稍有點風吹草動馬上鬧得滿城風雨,所以隻得少說為佳,免得禍從口出(小崽對此加以附和,當然我和他是針對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事)。石隊長說我是否有那種事,看領導是否找過我或吧事情作為一次錯誤,隊長不會某個人的話就相信(我隨口說我的缺點--不是東西之處--是脾氣太暴,以及不會向政府匯報情況),隊長會對匯報的情況加以甄別;教研組以前怎麽樣不管,隻要他管教育,就要能湊合過去,就是讓別人在背後不能說三道四,對我們,限期改正。範在旁邊聽我出口不遜一直沒有言語,直到最後,在一種特別的沉寂種石隊長說好了,這樣吧,你們睡覺吧。除了老疙瘩以外,遲遲未睡,小崽夜半起來,寫了什麽東西。今天,一點未見好轉,反而變本加厲:老疙瘩起床後亂摔東西,罵罵咧咧,小崽拉下臉來,我與範依舊。對我來說,矛盾當然是與範了,想及此,我覺得他現在的考慮倒不會是什麽他胡說了因而會有不安,這種人是不會有這類情感的。他大概會由石隊長所說的令肇事者下大班一事開始新的報複,他自知在這裏較為吃得開,“分場非用我不可”,因而有恃無恐,繼續這種狀態。直至石隊長不能容忍而單獨教練,再把責任全推到我身上,(我昨晚痛快了嘴,他屆時會痛快全身心),我就背了一身罪名返回大班。事即如此。石隊長給出日限是半年,可看來根本等不到半年就要見分曉。老疙瘩還有四個月,仍然會到處生事,加上我未必全能考慮到,因而大概會在八月中旬(!)落得下場,如果此前高幹事不會因我說話而發怒,以及其它什麽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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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first  Three handreds and twenty two

五月雖然過去,危險尚未解除,並且,大有遞增之勢。

我越來越扳不住自己了,這幾天,冷靜(難得的)下來,看到自己的舉動果然象個精神病人,用孩提的示威和固執對待他人,這是何等的危險!可又是這樣情不自禁。大概,就是這一步之遙。

小崽寫材料,寫老疙瘩時,也捎帶上了我,往我身上傾倒黑水,範則不動聲色,但看得出來,他另有謀算。我深知,在分場幹部那,我不能與他相比(尤其在石隊長那),所以,我須盡量避免鬧得二者隻能擇一的地步(範正等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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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secend  Three handreds and twenty one

看來,範想憑借其在這裏的優勢對我不宣而戰。可是,我為什麽要與之相峙呢?既然早就看到了他的各種缺陷和注定要失敗之處,為何要如此心胸狹窄呢?盡管冤家路窄,但未必決一雌雄,更何況這根本不是一時的勝負能決定的了的。

其實,我現在於某種程度上說,與其對他,不如說對自己。隨著其人在我心目中的徹底完蛋,原來我還無意模仿他性格之中某些地方的過程亦告完結,憑借自我認識中的優越感,我在走自己的路,既不同於以前的路,又異於範之路,拓路之艱辛和對自己的把握不定使我在這段時期很不穩定,表現煩躁不冷靜。這點是需要注意的。在這個係統中同時存在有兩個不同風格和質量的支點,係統安能不亂?

近來,讀了C.L.Sulzberger“Seven Conninents And Fourty Years”,內有作者訪問南斯拉夫五十年代第二號人物密洛凡•德熱拉斯的記錄,其中,德說:“監獄生活精煉了並深化了我的思想和我的觀念。兩年至五年的短期獄中生活是有益的。你可以有機會考慮生活和命運。……在獄中的那些年月中,我改變了我對曆史、政策的許多想法。但是我個人的思想,我的個性都沒有改變。我的,勇氣越來越  了。我無法解釋這種情況,但這是事實。”又說:“蹲監獄是好事,但長期蹲監獄就不好了。對於既是戰士又是愛思考的人來說,坐牢是件好事。與世隔絕,能幫助一個人去剖析和糾正他的觀點。你有機會去真實地考察你自己在世界上和在社會中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監獄是一個人能夠在其中發現自己的極好場所。當然,我指的是堅強而健康的,能夠堅持得住的人。”“監獄生活洗煉了我。我現在變得更加直率,更加開朗。”

這段話,挺有意思。雖然我注意到我與他的區別:①他政治犯,我刑事犯;②他在巴爾幹半島,我在遠東;③他可能是單獨牢房,不務勞作,我卻群居夥食,生活規範(服從)於原始勞作;④他起點高,是從全國第二號人物淪為囚徒,地位(而未必是智力),要求他對許多事在入獄前就要拿出相當成熟的看法,我卻是從一個自命不凡的小醜稀裏糊塗地折進來的,可是,我覺得他所言“蹲監獄是好事”確實有些道理,盡管我入獄也許早了些。有否思想及觀念的精煉?生活和命運對於我來說生活和命運是否明顯得能被我考慮?在這裏形成了我的思想和個性,還是改變了?勇氣呢?大了還是小了,或是不變,或是改換形式?我是個戰士還是個沒頭蒼蠅?我自己的才能是什麽呢?我是否為一個堅強健康堅持得住的人?如果是,是否思考了?如果不是,不能思考了嗎?特別是,我這幾年監獄生活是否真予利用來廓清洗煉我的思想呢?雖然我知道了我的弱點、我周圍的世界的某些事情、錘煉了我的性格,可是,從我目前這樣在瑣事上斤斤計較的狀況來看,我的修煉遠不能達到可能達到的程度。我至今讀的幾本書,無非是方法性技術性很強的書,是涉世很深的淺薄之著,為什麽不去讀些於自己有益的書呢?再有,為什麽不對自己的思想進行較全麵的清算整理,而且是懶惰,聽其自然泛濫的嘩眾(犯人)取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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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enth  Three handreds and thirteen

這段時間,好象稍微平靜了些,小崽材料上交,毫無結果(至今),老疙瘩為此很感惱火,已經開課,我與範偉共教初中畢業班。但這好象隻是暫時的,矛盾沒有也不可能得到解決,氣氛也未得緩解。隻是,高幹事對教研組內部爭端不以為然,認為這是正常的事,隻要不影響工作,不出大亂子就行。

這段時間,晚上仍然睡不好,總想自己的事,想減刑已漸成泡影,心中很是氣憤,想在這裏,十四號教會了我忍耐,七處教會了我殘酷,南大樓讓我見到在自己的無能,這裏呢?更使我學會了緘默,同時,也想到今後,如何度過?去搞實際的工作?一來我無能,二來若果然,麵對金錢的誘惑,稍一不慎,有可能觸犯法律。搞書本?搞什麽呢?過去,曾熱衷於所謂文化比較,可是誰能說那種文化是優是劣呢?各自文化長短由何界定?目前,世界上總共就有這樣幾種文化,或許沒有一種是健全的。大米和白麵被人們經常食用不是由於其美味,而是由於沒有其它更為可口的東西取而代之。中國目前的改革實質上就是一個全麵西化的過程,強悍嚴密精美的西方文化迅速打開了中國的大門,象決堤洪水一樣咆哮在中國這片一千多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麵對這新奇的尤物,中國人放棄了抵抗,象被俘虜的少女那樣甘願為身於人。中國這個女性化的社會,與西方這樣的強盜男性終於以一種奇怪的,也可以說是正常的方式結合了。中國或海外一些尚能在混亂中知道自己的身價,或更願意向外界顯示自己的超然不俗者,提出了種種比較文化的說法,可是,這種比較本身,就其內容、方法、目的、性質等方麵,依然是西方之物,象魏源“師夷之長以治夷”,還是在進程中服從了絕對優勢原則,中國古老文化在這種情境之中,被擠得五立錐之地(試想用係統論、排隊論、博奕論來解釋《紅樓夢》!),舉世共望西方的技術、文化能為中國貧瘠腐敗注入一線生機。自從清王朝傾覆,中國人就渴求西方之物,以至用其生活方式主宰自己的生活,有人學杜威、學黑格爾、學柏拉圖、學雅斯貝爾斯,後來,一方麵,由於蘇俄的作用,另一方麵是共產黨的興盛,德國人(即使作為自詡“世界公民”,也隻是“歐洲公民”)馬克思的理論得到了中國特有方式的體用,雖然中國在四九年以後曾有相當一段時間閉關自守,但是西方文化仍不斷滲透襲擊,以致幾十年後,終於重又敲開了這神奇宮殿的沉重的門。西方文明的發達,西方技術靈巧與先進,西方無知生活的豐富,西方思想的宏偉精辟,使中國人目瞪可呆,隻能機械本能地重複模仿。西方社會進步果然比中國快?在現今世界性潮流中,中國和東方諸國無反抗能力被卷入其中,失去了民族反省能力、機會、時間和條件。其實,中國的社會(無論是清朝、還是民國,甚至“僵化的”文革時期),真是不足取,不值得維持?西方、東歐的模式是成功的模式?果然每個社會都要經曆農工電子空間?“等待資本主義的特別快車”?中國就是這樣的“後發展社會”(富雄健一)?如果考察一下(這可能又要用西方的方法,可憐的中國文化!)隋唐以前的中國社會的發展,在儒道佛的指導下,在內在同一(餘英時)的進程中,或許,也在西方經院哲學桎梏的同時,桎梏何以能成為富庶的國度?目前東西方文化的不平衡發展造成了東方文化的悲劇性的變形,可是,這種文化未必會隻在前資本主義時期行之有效,桎梏目前的西化生活也未必是發展之中應該的(雖然可能是不可避免的)。還有,作文化間的比較,從本質上說,是否象“先有雞或先有蛋?”那樣,是在不同層次前提下存在的想象,是個悖論,是人們無能為力的?即使能比較,會有什麽結果?是有合理的文化製度,還是清醒的自我意識?相互打探隱私,又故作姿態,在這樣的病態係統之中,最後能有被改進得成熟而健康的世界文化係統?有人說,現代所有科學不過是柏拉圖的注腳,有人說,世界就是按亞裏士多德規定的兩條線毫無例外地行進著,現在這種說法依然適用,而且可能更由於中國、日本、黑非洲、拉美等“不發達-欠發達”地區對於“發達地區”的以敬效尤而更為貼切,可我為什麽不能說世界也是按堯舜的氣魄、孔孟的說教、老莊的談笑、程朱的酸文假醋而行進呢?或者,說教難道不是按照我--一個中國人,一個讚賞西方文化,可是又有鄙夷的毛頭小仔--的想象,而遛噠著呢?那會是個什麽樣子呢?按我的想象,目前東西方文化未必不吧人類導向毀滅,大米白麵之後又出現了世界未見的新的食物--人食(類比於豬食、狗食、雞食等),或許,世界應該重新發展,或許應當返回自然(康德),從原始的自然(動植生態)中尋求挽救這個滿目悲涼瘡痍社會的解藥,看看螞蟻、狼、細菌、外星人的生活。我們為自己規定了死亡之路,還洋洋自得,不僅如此,我們還對周圍指手劃腳,在憑空想象出“應該的”生活方式之後,又力圖鑄造“應該的”生活環境,為自然界立法(康德),甚至為曆史和發展規定了起終(黑格爾),一方麵,這是件荒唐事,我的自由主義觀使我傾向於聽憑自然,另一方麵,如果這是必然(德國人愛這樣講)的話,似乎應該打開眼界,跳出理性(西方)直覺(東方)的模式,尋找更好玩的東西(我這個人不愛或不會嚴肅地對待任何一件事包括我自身),或用中國的方法(如果有的話)對方西方這樣的欠發達的落後地區,以中國的先進來帶動西方進入一偉大的大同時代(而不是原子、空間等時代)。

我這樣想,是什麽?堂吉訶德?弗洛伊德麵對的病榻上的壓抑得積重難返的人?老莊的不及格的門徒或是其蹩腳的師傅?齊門遁甲八卦陣可憐的犧牲品?亂七八糟一鍋粥,嘿!我倒自得其樂於我不致於再去搞什麽文化比較了!

與人鬥,其樂無窮,與己鬥,其樂更無窮!

到今天,我還剩整整七個月!上帝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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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hirteenth  Three handreds and ten or one?

今天,石幹事要我寫“半年總結”,而且是單獨寫,要模式給他,草如下:(略。潘大俠/監獄/86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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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fiveteenth  Two handreds and ninety nine

讓我寫總結,不知是凶是吉。近來我總感到恐有不測,可不測大概不會以我總結做文章。

近聞,高幹事說我有才華,可是思想與時代不符。宣法、團中央等處在我入監後曾經對我予以詢問(當然在我不知的情況下),社會上,北京一些大學拿我作典型。可大學生們有的對於我入監不以為然,卻想募捐等。據說宣法等處曾為我來過這裏。那麽,我寫總結是不是對於這些活動的一種應付差事呢?

實在話,在這裏,我表現尚可,雖無大成績,但也沒有大缺點,什麽事也不惹。至於高幹事說我思想反動,這是很難說清的,同時又什麽證據也沒有。我做事還是謹慎的。這也是進監獄的收獲。而且,這裏漸漸培養恢複了我的自信以致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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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nineteenth   Two handreds and ninety five

今接J郵包,隻有三本書。信如下。(略。見潘大俠/日記縱覽/交往/賈慧敏/86信/86619。)回信毫無生氣,冷冰冰,原意非此,寫著寫著即。如下。(略。見潘大俠/日記縱覽/交往/賈慧敏/86潘信。)又給父母寫了一封信,講戶口落三姨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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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twenty-eighth   Two handreds and eight six

自上次記閱書後,又閱:社科:“Introdution To Economtrics”(85.12.27),《國民經濟計劃原理》(86.1.4),“Theory E”(1.5),“The New Science of Managment Decision”(1.21),《兒童心理學》(1.23),《違法犯罪的心理》(3.11),《青年心理學》(3.12),《組織與管理》(3.13),“State of the World 1984”(3.16),《漫談企業管理》(6.4),“The Real World War”(6.15),“Economics of The World Today”(6.17),《社會的信息化》(6.17),《行政管理》(6.18),《文官製度》(6.19),《歐洲文化的起源》(6.19),《人類學與現代生活》(6.20),《卡爾•馬克思的偉大發現》(6.23),《生物科學與哲學》(6.25),《國際貿易理論》(6.25),《國際貿易知識》(6.26),《國際金融知識》(6.27),“Mordern Management”(6.27),總近3,700,000字。小說《金融家》(85.12.15),《刑警隊長》(86.3.1),“Crime Collection”(1.13),《最後一百天》(4),“Vivien Leigt”(5.28),“Seven Conninents And Forty Years”(6.1)。

這些日子,沒什麽新鮮事,又搞檢舉活動,組內老疙瘩與小崽和了,對我不大利,可我整天出組看書,極少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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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seventh   Two handreds and seventy seven

自上次記閱書後,又閱:《法學基礎理論》(6.28),《法學基礎理論講義》(7.1),《法學原理》(7.1),《法學總論》(7.1),《刑法總論》(7.4),《刑事訴訟法講義》(7.5),近1,250,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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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enth   Two hundreds and seventy four

到今天,我還有整整九個月時間。看來,減刑無望,值得欣慰並僅此而已的是,我在盲目讀書(既盲又閱)中得到了些自欺欺人的滿足。

到今天,我到教研組已整整兩年時間。這兩年,我在各方麵有了些變化,這是值得注意的。在這裏,學會了忍氣吞聲,學會了盡量不形於色,學會了盡量不動惻隱之情,對體外之事已無動於衷,熟視無睹。但是,我還是很自覺不足的,愛浮誇,好賣弄,好勝,總愛以己之長比他之短,並藉此自以為是,對他人之長不屑一顧,不去學習與長進。上次,一個月前,六月十日,我想西文之弊我祖之長,未必附庸風雅盡為洋奴。可近來,看一兩本書後,麵對西方之學,我又懷疑(僅僅是懷疑)起這種信念了。無論如何,中國人的思想與國力是不可與“先進”(姑且借用此詞)相抗衡的,特別是,麵對日趨融合的世界,中國人根本無力造車而成自己的一整套經濟、政治、文化、思想等體製,對於流行已久,即使不是日趨成熟,但也沿積成習的西方思維方法及其在行為上的表現,以及在性質和關係的處理上的應用,如同我與原始人同台一樣,會使之陷於無法抵抗的地位。當然,這是不是就是本質性的東西,尚未可知。但對於西方流弊,則是可憑他人之說借鑒於我,與其要僵化的陳腐之說,不若來得更先進些,更開明應時些。不過,不管怎麽樣,我始終記得,我是個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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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hirteenth    Two hundreds and seventy oan

今天,給馬麗珍回了封信,如下:

阿姨:您好!家裏人好!

接到您的來信。最近勞動繁重,延遲複信,請原諒。

謝謝您對我的勸告。可是,事到如今,我已經半輩子過去了,身陷囹圄,今後一片渺茫,每每想此不由得倍感慚愧。這裏麵受多少苦,總是有時限的,可未來呢?社會何處能容我?以前荒唐,可如今想對社會卑躬屈膝,又逢求師無門,深知自己實際上胸無點墨,無能於謀生。就業對於滿身青白的人尚且如此困難,更不用說我這等人人喊打的人了,失足青年,勞改犯,釋放人員,任何時候任何國家也沒有對這群該死的動物投出過公正的熱情,下意識之中,總是將其過去的惡行衡量現在的全部存在和人品,這點,我很清楚,並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以適應社會,力求相安無事。但這僅是我的主觀意願,談何容易。麵對以前與現在的我,自己隻能說--“完了,我終於完了!”

您現在工作還是那樣忙嗎?望您保重身體。現在中國處於全麵西方化的過程之中,這點其實從很早就開始了。現在,則速度加快了,變革更多了。從目前來看,中國的改革實踐未能上升到理論,同時,實踐也未能從理論中得到全麵和及時的指導與規劃。中國自古至今,變革不多改革更少(變革與改革的區別在於後者重於人有意識有目的有計劃有係統的大規模的變化),如今,突如其來的變革使許多人感到無所適從,目不暇給;而西方比較慣於改變,特別是在文藝複興以後到現在,變化越來越大與快,以致相比之中,有些中國人(如金觀濤、劉青峰等)說中國是“超穩定結構”且對此甚為不滿(其實他們的看法也很牽強),但西方的變化重視技術與對人來說外在化的觀念與行為,反映在日趨強烈的極端個人主義上,致使西方在物質生活不斷充實的同時精神生活卻趨於空虛貧乏,也就是說,西方的變革也不是一條成功之路。同時,無論中國還是西方,迄今尚無一門關於變化-改革本身的科學,不能不說是令人遺憾的事。另外,中國的改革者步履艱難,考恩賜與難得開明才小心翼翼地履至薄冰,未能形成一個廣泛而功底紮實並有堅實群眾基礎的改革家階層。中國為什麽不建立貨真價實的改革家協會,推動中國的改革朝合理的方向前進,而不是盲從西方走別人已經走過的而且已經證明是行不通的路呢?我現在身為囚犯,但不妨礙我未敢忘憂國,形成一些構想(關於改革,僅僅是其中之一),但我深知,這樣的東西,是不能也無法登大雅之堂的,那裏是一群象我以前那樣(當然,比我要乖巧與明智得多)狂熱和自鳴得意的人。所以,我隻好躲進小樓,再度麵對苦難的現實了。

叔叔經過深造並實踐,想必對於中國農業的前景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和設想,這是我所羨慕與深感自愧弗如的。以後有機會,我一定領教。這大概也是我的嗜好。在這裏,我讀到了一些農業方麵的書(不是純技術性的),現在中國農業,在生態環境、人口壓力和生產方式的交換、討伐、妥協與沆瀣一氣實在令人吃驚。

走向未來叢書若出版發行請及時寄來,拜托!

問舅公、小菁、小剛好!祝他們生活愉快,萬事如意!             PY 7.13

另給家裏寫了封信,講戶口和望知其對我未來的設想。其來信中對戶口一事隻字未提,形成了習慣,對於我的要求和意見不予理睬,叫人沒辦法,可又急惱不得。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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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eighteenth    Two hundreds and sixty six

今天接J郵包,信如下:(略。見潘大俠/日記縱覽/交往/賈慧敏/86信/86718。)複如下。(略。見潘大俠/日記縱覽/交往/賈慧敏/86潘信86718。)

另外,前兩天接到韓永康信,說他感到理論與經驗不足,經營吃力,又沒有朋友。今天給他回了封信,空話連篇,無實在物。

這些日子看《資本論》,速度不快。書寫得太冗贅了。

這些日子總不在組裏呆著,而是到三隊,一呆就是十三個小時之多,除睡覺以外,在組裏呆的時間不過二小時。現在,對於減刑,我始終不能完全放棄希望,總在設想著能時來運轉,突然宣布我被減刑,使刑期一下子縮短幾十天上百天,可從管教股幹部的神色中,看出對我好象仍然不滿意。但盡管如此,我好夢不妨一做,現在體會到了一年之內心情果然焦慮,時常設想出去之後的行動。我現在看這類書而不是看象《現代管理》、《全球經濟大戰》、《大趨勢》之類的書,正是考慮到我快出去了,出去以後恐怕沒有時間,即使有大塊時間也不能安心來讀這種枯燥(實際上也挺有趣,挺過癮)的大部頭著作。這類書是十九世紀風格的,精雕細琢,麵麵俱到,我不大喜歡這樣的文風,可其中的邏輯結構還是給人以美,現代的書則多就某一枝節故弄玄虛,窮追猛打,要不就象羅馬俱樂部那樣語不驚人死不休而不求內容的充實。至於現代中國的理論書籍,討厭透了,與蘇聯的書一樣,為了發展馬克思的一句話的句式而拚命充填一些無用之物,既無邏輯美,又沒有激情,死板板,特別是人民大學的書。

外麵生活形態上有些變化,但不會太大,我出去但願不會被鮮明化了的色彩弄得眩暈身不由己,要看到,從報刊雜誌書籍之中,是能夠把握現代中國的進程的--隻是小有變化罷了。

有時,我經常想到我以前的一些丟人現眼的地方。現在能想起來的有:三幼時與小朋友鬧得眾叛親離形單影隻,這就是現代心理學所謂孩子不在父母家庭之中不能很好受到社會能力的教育,迄今我仍如此;橋小成偷雞賊,被青海孩子圍罵;橋小時情竇初開,極力與陳靜相近;初中盜筆記本;初中遭到一群女學生圍打;鴉兒胡同小學時開批鬥會,喊出“打倒戰無不勝”未再喊下去;三姨家折騰,單相思於駒章竟打繃帶燈繩纏繞床頭;七九年頸上纏滿紗布在校園裏走動,叫張曉,吹噓局長,上講台公開向班生致歉,初次與班裏同學見麵就去當什麽排球裁判;八0年五一四到櫻桃溝念及邀請函時逃離現場;八0年從西單跑步回學校;八0年癡情拐彎樓,屢戰屢和,康樂餐館醉視何北京,卻怒對他人,紅字信又悔;七九年朝陽醫院混蛋透頂對父親;八0年蘭州當媒人;八0年對馬小琳信說眾人對其用意;八一年為田野行仗義寫信往青海;八一年致函小若聲稱僅親戚無非分;八一年在家裏砸碗罵父親、回北京;八一年,對楊燕子說中國人說話重氣氛;八0年五月寫信罵馬麗珍,致使今日其仍耿耿於懷,禍及我(經洛恪之手);八0年橡膠廠自命廚師做生肉;八一年二炮樓內方覺問難;八二年九月香山組織秋遊,演說、鞠躬;八二年鐵二區信口;八一年逃離象來街(與黃曉菊)並訴憂愁;八二年牌桌看秀手,一機部情報所電話自誇,動檢所亦然;八二年怨上帝賜予那樣位置不整的五官,從而好不得意;八三年四川飯莊酒後焚言,接者還紅字信,八二年執械欲與希希火並;八三年玉華山莊請客餐桌拍照好不惶惑;八三年秦立憲至高樓下胖入未然;八三年車站挨罵致禍,八三年要李惠斌  ;八三年入號節年自作多情,否英雄主義;八三年九月嘴咒小萍夫、拍案作亂;八四、八五年屢信函他人不自知,一直是自立友誼自焚,分久不和,和不久即分。(可續。)這些,都是我的唯一可記入史冊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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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first   Two hundreds and sixty three

隨著日期的減少(今日還有二百六十三日)我每每想及減刑,但現在看來好象可能性甚少。由於我與範偉不和,使得我處於很不利的位置。範一副招人喜愛的機靈的麵孔(但願僅此而已,也就是機關不隻於麵孔),管教股及這裏的幹部喜歡他的風趣機智,相形之下,我不能相機行事,總愛桀傲不馴,同時,上天又賜予我這樣一副叫人看了討厭的麵孔,實在是可悲之事,這樣的對比輔佐著這樣的不睦,使管教股的人觀念上作了一些選擇,結果就是以我的受貶而終結;範與楊幹事關係甚好,因二楊對我十分反感,對別的犯人說我的壞話,楊於管教股內可以起到逐漸英雄他人為教研組這些犯人的態度的作用,從賈指、石隊長處,對我的態度逐漸冷漠這一點可以看出,當然,其原因遠不如此,洛恪的文章、教研組的內訌、楊銀城的胡說八道、以前程鬆君的不言語、現在小崽與範偉形影不離、分場裏對我的以貌取人及犯人中範的影響,高幹事雖然不大容易為人左右,但一旦被左右也很難於改過來,楊及以前劉幹事現在賈石等,問題是多人說範好實際上就意味著另外的人的位置相對下降,更不用說我雖然沒有拋頭露麵過,但也在客觀上使之看到我思想複雜“反動”不能應時,在社會狂放不羈,在這裏於犯人中能起到一種微妙的作用,組裏長期分裂實際上是我所加劇了的並且製度化了的,從我到教研組即與範不和,除了中間有幾個月貌似改善關係以外,一直很緊張。範對楊幹事的影響如同範可在犯人中指引一群崇拜者一樣,他的手風琴、籃球、較優裕的家庭環境及本人的機靈聰明還有外表上的正直自安使許多人視之作完善的人格的楷模,但其實他是個道德敗壞極端自私的人,在為人處事上以自利為核心(雖然其利未必低層次純物質純眼前,也正因如此,更使之具誘惑力),他能用一套含沙射影根據聽話者的水平和能力點到適當程度,使之即能經過自己的思考(仿佛並非指點者所為)認清指點者所指的方向並依此前行,又不致因此而對指點者產生搬弄是非中傷他人的印象,反而卻被那表麵上的襟懷坦蕩及思想深邃弄得六神無主五體投地,特別是他的寬容與和善(表麵上特別如此)使之能長期地與人和睦相處,投其所好,他的不形於色使人看上去情緒無波動,更為放心地以其作為某種依托,從而終於一批人總是圍著他轉。楊對之可謂言聽計從,對於他說過的我,隻要他空泛而漫無邊際地發泄一下鬱悶與委屈(編造的也好,誇大的也好),指出一些不涉及人的現象的混亂,即完全可以使遷怒至我,更不用說,他們之間的關係恐怕已無需這樣避諱,隻要直指三言兩語即可有效,達到默契。在我這裏,就這樣與這個敵視朝夕相處,雖然楊非每日能看見我,但其對我的惡感還是與日俱增及在內容上不斷更新,從而能以此作為他們之間關係的反襯進而平衡與再平衡這種關係。老混蛋則雖然目前敵對於小崽,可他在背後也總說我的壞話,這種話可以蒙騙一些不明真相者,知其品性者雖然可能鑒別其紮針中真偽,但久而久之是會有一種潛在的影響的。他人的沉默實質上是對這種紮針的讚許,聽他說別人的壞話也縱容他更加為所欲為。這就是邊沁的最大幸福原則!(恐怕這種原則在監獄裏是最能派上用場的。)因此,我怎麽不能說我周圍的一切人都是我的敵人或潛在的敵人與危險呢?任何人,隻要在我周圍出現,就會具有這樣的性質,其行為就構成了對我的犯罪與對我的殲滅,範偉的存在及其與我的不睦甚至決定了我在這裏的不能舒服與不可早日出獄,許平、程鬆君、小崽的緘默,洛恪的胡說,馬麗珍助紂為虐,黃曉菊、朱顯臣、經理部的人,經濟學院,乃至我家裏,誰不是我的敵人呢?誰能在關鍵的時候既保全自己又不損害別人呢?

既然範的存在及其與我的不和導致我不暢與不能減刑,那麽,這種結果是範難於補救甚至是不可能的。犯人間的關係在幹部那裏不能視作其對犯人看法的標誌,盡管實際上對我來說卻是如此(當然我不能將我的不幸簡化作範仇恨我(我對他亦然)而他與楊關係好,從而影響楊,楊進而影響管教股,致管教股對我反感,導致我不暢不減,這樣單一的模式和簡單的邏輯關係,還有許多其它因素,但這在其中是典型化了的,起重要甚至是決定性作用的),即使我為了暢快為了減刑而相安與範偉無濟於事,為時已晚,這在其頭腦中隻是一種暫時的觀念不說,即便其果然改觀,未必說與楊,即便說與楊,未必能波及管教股,即便波及管教股,未必能抵消其由來已久的對我的印象,即便能衝淡對我的壞印象,也不能打消掉在形成壞印象時由於與範等直接有關甚至由此產生的因素,或與此無關但同時作用而被視作有關的因素,或根本就被視作無關的因素的影響,屆時這些因素會上升成為壞影響的新的支撐。

由此看來,我又一次失敗了,(當然,不能說我對範的存在毫無影響,我們之間進經過管教股渠道皆然,但從目前看,管教股對範寵愛使這種影響退化了。)失敗於我是常事,但這次畢竟異於以往,於無聲處聽驚雷。我應如何呢?好象應該目標於不惹對我已經反感了的管教股碼bi而有所收斂,盡管避而遠之,少說廢話,把這段時間有所抬頭的以前於社會上那種吊兒浪當氣焰壓下去,再度沉澱於角落,不去理會那壓抑的氣氛費心於彼此的鬥爭。對於我的失敗,This is not a start of end but a start’s end。這種失敗隻不過在我的失敗之中又增添了新的一個標點,我將堅定不移地沿著失敗之路走向死亡。

馬麗珍又來了封信,說要給我寄書,對她,我還能說什麽呢?馬麗珍!

對於以前的生活,我已感生疏。未來又是這樣不可琢磨,危機四伏。現在我生活於陰影之種。什麽人生之路,十足的失敗與痛苦。上帝把我仍到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讓我享受這些嗎?不負責任的上帝,不負責任的我。

寫了這樣的東西之後,本來不痛快的心情更為抑鬱了,雖然確實客觀上沒有值得高興之事,但我更作繭自縛,多思善感,自己把自己帶到了一個荒僻的角落,到這裏來哭泣,來表現自己的脆弱無無能,表現自己對於前途的恐懼,對現在的憂傷,對自己的麵孔、能力、境遇的自卑,發泄對於人生-我的一生的不滿,看著(不管是俯瞰或仰望)這個世界,總有被排斥被冷落被歧視的感覺,局外人的感覺(還不同於西方人的局外感,相形之下,其更觀念化且更乃世界觀),哀怨道--你我都是這樣的不可救藥,咱們之中沒有一個好東西,誰也不正確不合乎情理,我到覺得作為我自己的我更對一些,可這又有什麽用呢?我這樣渴望出監以後以巨大的熱情和欲望入世,說明我的功利性仍然是這樣的強,我終生貧寒,對於物質始終不敢與不可問津,這段獄牢之苦使我憋得象瘋狗一樣麵對金錢,(想來金錢又有什麽用呢?如果一個人能充實起來,有強烈的進取心和占據頭腦的情感--對祖國、事業、未來及愛情都是如此,那何必用錢來填補自己的生活呢?)我如今已近二十七歲,半輩子已畢,我還有什麽用?除了形單影隻孤芳自賞,沒有人看見時敢於做這個世界的皇帝,有人時不得不退避三舍(用這裏的話說關起門來我怕誰,開開門誰怕我?)我自己的民族自尊又是這樣的強烈,仍然固守於一個盡管可恥但又是實在的中國人的觀念,可在行為中又是這樣的與社會--中國社會格格不入,致使我長久並且可能永遠被放在這樣一個苦難的位置,如今成了一個身穿黑衣服的罪犯,我的一生就是這樣?沒有其它什麽東西嗎?世間的一切莫非皆與我隔絕,與我這個不通社會情理人的無通人煙?我對外人表現得那樣自負堅強,可內心裏卻暗淡無光,隻能且隻敢在自己的空間裏,在日記中,在我自己的蚊帳裏發揮想象而有那麽多的東西不可告人,那於任何人,我都不能全說實話,最好的就是不去欺騙他人,稍差一些的就是謊言連篇,說起來臉從來不紅,已經習慣於用不是真的東西(我已知)去搪塞或吸引他人,從而增加了世界上的虛偽色彩,這大概是我這樣一個失敗意識很強並有諸多失敗經曆的人的特征。從此,我的綽號、我的化身,就是一個--失敗者,我的文字就是失敗者文字,我的曆史就是失敗史,我的科學就是失敗學。

出獄以後,我的境況又能好多少呢?我實在想象不出會比這裏有多大起色,或許,危險性更大,形勢更加險惡,那裏,有相對於這裏多得多的新的誘惑與驅動力,酒色財氣,功過迷離,更多的失敗,更慘重。我應該與昨天告別,開始新的生活,可這樣做困難很大,一方麵戀舊之情難斷,有些則是斷不了的,依舊的城市,依舊的風土人情,依舊的家庭關係,依舊的某些社會關係;另一方麵,則是開辟一個新領域是要付出代價的,時間物質與氣力。搞經濟,與這裏出去的人是不能有多大安全係數的,這裏的人犯罪意識太強烈,根本不可能根除,隻要有機會,就會鋌而走險,我與這些人合作,一旦不慎或經不過誘惑,容易再蒙牢獄乃至死亡之難,即便不是罪行者,與罪者合作也不免嫌疑,何況我已是個入過獄有前科的人,要我安坐書齋,經濟上怎麽辦呢?靠別人,實在不可想象,自己維持溫飽勢必又去與外人接觸;我現在有時倒想一人在書中度過此生,可難於功利欲與實際上的困難。由是,這實在是崎嶇險徑。

蹲監獄確實是件好事。我不能說長期囚獄是不是提高了安全係數,但就我來說,如果沒有這段時間的冷清與隔絕,我的狂妄安得平息,我的自製力安可增強?什麽在未來都可取消,唯監獄不可。監獄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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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forth    Two hundreds and sixty

這幾天,由於對未來考慮較多,所已漸漸有了一些傾向上的變化。我現在越來越想於今後靜坐書齋,以蛀書為生,免去其它的許多煩惱。搞經濟固然物質豐富一些,但我正象洛恪所說,瑣碎多雜的事務性工作不屑於幹且不會幹,不能專心且長期於此。同時,搞經濟對我來說危險性又太大,稍有不慎,不管是故意或過失,會再行蒙難,實在是不可取。至多,這托作為對自己應付世事的鍛煉手段,僅可於    ,不可成為目標(哪怕階段性)。坐齋,生活何以自理?靠他人,不可能,靠自己,又需出戶。我想,若是靠研究生倒是兩全其美。二伯伯因我屢使其失望實在不可再相求,其他人呢?我可以靠什麽呢?哲學(西方哲學史)?法律(法理學、經濟法、刑法)?經濟(經濟管理、資本論、西方經濟思想史)?不在於我靠什麽,而在與什麽是最可能錄取我這樣的政治及品質曆史皆不可取之人,要與除推薦以外的大學生和社會青年相競爭,我多處於不利地位,這樣,困難重重。若父親那裏可行,文書檔案亦可。所以,今天給家裏寫信請其代為思行以看出路。

接馬麗珍及媽媽郵包。複馬信摘錄如下:

入獄,一方麵平靜了我的思想,使我得以對以前的觀念和行為進行冷靜全麵的清算和整理,但另一方麵,對我今後的生活來說更為重要的,是把我拖入了異常的境遇。我不恨失敗,我迄今為止生活中充滿了失敗,對於它,我隻付之一笑。不過,這種超然與規避並不能抵償今後的未來的也許更為淒慘的失敗;雖然我做好了準備,可您知道,敗兵是不可言勇的。這不是悲觀的生活態度,倒是一種冷靜(或許有些失於情理)的事實描述。您對我的過去知道得較多,可以從中(從事實上)得出您的判斷與解釋,終將“悲觀”化。我的前麵是未來,後麵是過去,現在僅是短暫的一瞬,一切都隻是按命運安排好了的程序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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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eighth    Two hundreds and fifty six

這幾天,心情又不大好,隻是心情罷了,減刑無望,刑期尚長,在這個監獄之中還要再坐八個半月的牢。明年,八七年出獄,我已經多大了?還能做些什麽?八三年進來,八七年出去,八四、八五、八六年都在這裏麵了,以後談及這段時間,給我留下的,將是什麽樣的記憶?現在看來時間尚長,可以後回顧則似轉瞬,不過人生就在這須臾之變換中曇花一現,然後就永遠地消失掉了。想到未來,想到以後的生活,同時,由於對未來新家環境無知,隻是靠對過去的生活的聯想,我不時七情於此,奇念萌生,回到眼前,隻覺空耗生命,無地自容,此時,一切自尊自強之感全無,倍覺悲涼。

王學詩明日要出獄了。這個人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逐漸認識其虛偽狡詐,但卻不以為然,不動聲色,繼續與之網羅,卻暗加提防。對於這裏麵的其他人,也是一樣。我很討厭甚至氣憤於他人幹涉我的事,我與什麽人接觸,我的過去怎樣,我的家庭關係,我的全部誌向,我的一些真實情況,我的經曆,等等,使得這裏麵很少有人知道我的什麽事。洛文使得我的形象變得冷酷可憎,但我不作什麽解釋,人們愛怎麽看就怎麽看,且不說在這裏是暫時的,這種東西即便是成永久性的影響我也無所謂,隻是把我的過去的很小一部分加以歪曲式的披露,是英雄是草寇是惡棍是無賴,我無以評論,人們則各自根據自己的經驗和感受得出各式各樣的結論,那隻不過此文在他們身上的感應罷了,於我則什麽作用也起不了,至多隻是讓我更富欺騙性,更去掉些真實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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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 twenty-nineth    Two hundreds and fifty five

王學詩今日終於解除了。算起來,我獄中關係一直較為密切者,也就是他了,其次是李世平。王的出獄,使我心情浮動。這種情況是第二次出現了。第一次是黎力出獄。那次以後,對於誰出獄,我都顯得無動於衷。韓永康出獄之日,整好是我與程鬆君到西區之日,未能去體會別離之感,就被勞累與新奇的環境所取代。這次,也許是我在他身上真假參半果然花費了些時間與氣力。同時,對於二隊那些人,我現在也沒什麽興趣了。一隊我早已無念。佟嘉陵走了以後一直也未能再找到能說上話的人,三隊也如是,我隻能再行龜縮,老老實實了。其實,我也很明白對於王,我根本不抱什麽希望,對於別人,也如是。王所作的允諾和友情,在我看來沒有什麽值得記憶的。隨著今天他的出獄,他就應該漸漸從我這裏滾出去,成為與隻建強、佟嘉陵、魏永亭等同樣的人,而且是更卑鄙的人。

我現在倒是能麵對現實,正視我與範在這裏很不同這一事實。我現在不求什麽都能有與之同等的待遇,人世間的不平等是實在的,在這裏我是無法改變主觀化的周圍。我的模樣罪也是致我受罪相形見絀的原因,這些都是無法扭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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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sixth     Two hundreds and fifty eight

今收到父親信。如下。(略。見潘大俠/日記縱覽/父母/監獄信-86816。)複如下。(略。見潘大俠/日記縱覽/父母/監獄信-86816複信。)又接到希希一信,亦作複。

看信心中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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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seventh      Two hundreds and fifty seven

想起來昨日父信及複信,心中不寧,攪得看不下去書。左思右想,一言以蔽之,二者都算什麽玩藝?什麽東西?兒子混蛋,老子未必不比兒子更混蛋!從信中看,現在是兒子讓老子,由老子去虛張聲勢。他竟然是這樣!這算什麽?算是對我懲罰?算是對過去他們受到的打擊之補償?用我的未來抵押?回到一個封建禮教的家庭?剝奪我的一切權利,“任父母的擺布”?這是何等荒漠絕倫駭人聽聞,如今尚有這等事,這個老不死的混蛋!對我隻講權利,不講義務,他對我究竟做了些什麽呢?我的事我隻能自己作主,事成之後是父母教育有方(當然這種事非常少憐);事敗則全由我承擔責任(我並不想諉過於人,歸咎父母),然後就說是我不聽所致。在我的一生中,父母能留下的,是些什麽呢?慈愛、體恤、慰藉?我總是受到訓斥,總是受到指手劃腳,又這樣空洞,這樣不著邊際,事到臨頭,還要我自己做出舉動(這樣抽象籠統的言詞教訓倒不失為避免承擔責任又可以說已盡到對他人成長所應盡的義務的好方法),不斷自以為是?不斷失敗,不斷受到訓斥,以致於訓斥和失敗混成一體,必然而自然,我在反抗失敗的同時,連訓斥也一起反了,或者說,正是因為這無端無恥的訓斥,助長了我對訓斥的厭惡與不共戴天之欲,進而禍及家人。我不能平斷他究竟是不是一個好人,但決不是一個父親,沒有父親的尊嚴與權威,貌似奴隸主惡棍,可實際上隻不過是個跳梁小醜。我是能經得住打擊的人,否則這樣一封信在我如今的境遇之中會造成什麽後果呢?我想,在我是有權用任何最惡毒無情的語言去詛咒這個父親的。我不想用法理來清楚我與他的糾紛,因為法理本身也是虛幻的。我想,出去以後,也不妨聽憑他在我前上下竄跳,我隻能寬容地待之,不去想對付的過失。其實,雙方都是隻講權利不講義務的人,我的狂放不羈也反過來把他逼到了非正統不可(他自以為是,因為他對我毫無辦法),他隻專注於他的工作,他的自我表現,他的欲望,他的極為淺薄的隨時應勢機敏過人。我原來一直想使自己重喚起對家庭的眷戀,哪怕這是和種虛妄之念,是純粹的錯覺,在監獄裏,我感到感情上的匱乏,人情荒漠、使我不能不否認人際真實與熱情的存在,我過去的所謂朋友,隻是一群勢利之徒,未來我也不承認會有什麽知己,我可以結交人,隻不過是為了發泄情懷和交往欲,找幾個愚昧得尚能聽我胡言亂語的對象,愛情隻不過是性欲的代名詞,其中充滿了功利和淺薄的追求,於其中不可能有任何值得一盼之物;同時,監獄裏的犯人對家庭生活、對家庭的懷念與熱望之情感染了我,我不自覺地也以為自己是是有家之人,有熱愛自己的父母和弟弟,有可供我棲身避難的安身立命之所,一切,都退還到血脈關係上,隻有在那上麵,我才能得到鬥爭殘殺之中,片刻的安寧與撫慰,看到無數奸詐虛偽之中一點點遙遠虛幻又振奮鬥爭的真誠與熱情。可不想,,這點可憐的依托不斷被擊得粉碎,父親又一次次令人心碎的來信一次次打破那虛偽的模式和美妙的錯誤,不時在提醒我:走你自己的路,不要再左顧右盼,不要對外界存在任何非分的指望,除了你自己還在極小的程度上與你可以相安無事之外,所有的人,包括我,包括為了生你而蒙受了第一次妊娠的空前痛苦及為了養育你憑著本能的母性之愛忍受著你那無邊的摧殘的母親,乃至整個的社會,都是你的敵人,是你時刻要提防的。你稍不注意,就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失敗而身敗名裂,命歸黃泉,你要注意,這就是你所追求的家庭,這就是你所推崇的東方文化之中的和和諧與美滿(雖然不無欠缺)社會基本單位,這就是你的血緣係統能提供給你的一切,這就是你生在這個家裏的無比的幸福與光榮!三十歲的人,思想要立起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見就幹一叫就出,聽父親母的話,成為一個沒有主見的人,……這使我想起了阿爾弗雷德、達沃夫對待其情人的無情冷漠和殘酷的刺激。是的,不錯,如果敢當我麵說這樣的話,我不知要幹出什麽,令世人唾棄咒罵之事,我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可以鬆懈,可以卸妝,可以四仰八杈自然地休息一會的場所,始終要偽裝,要欺騙,要嫉世如仇,要報複一切。如今,我看清了,我潛意識的壓抑,我反抗性格的形成、我在悲苦之中一意孤行的全部原因應歸結於家庭,這個可愛的、令人憧憬向往的、一個人每日出發與歸屬的地方。家遷回北京,有什麽好處呢?其實是更壞了,把更多的煩惱和痛苦帶到了我的身邊,我要麵臨更大更切身更無法躲避更頻繁的折磨了。那麽,今後我應該怎麽辦呢?這裏寫的東西,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我不想再去讓人知道我的底細然後去作文章了,對父親?我也不想在他這耄耋之年要他在這上麵花費費心思多思多想了,其他人則沒有資格知道這些事。我依然對家裏要求同存異,把家裏當成一個繼監獄之後馬上又來臨的鍛煉性格與修養以及偽裝自己的場所,畢竟我對家裏還是有欠於情的。隨便讓他去胡說把,我仍然是我,說了思想不會得到理解反而會造成新的矛盾與苦難,何必呢?我也要盡量減少自行其是,既然家裏對學習還不是敵視,那麽我不妨依此而擺脫世俗之事之擾,同時如果是這樣,那麽安全係數是很高的。隻是,在家裏,依然要處處謹慎小心。謊言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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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eighth    Two hundreds and forty six

對於父親的來信,現在有幾點已經是明確的了:一,我的與世格格不入,首先發端於家裏,激化與完成也是在家裏,而在家裏,實際上就是與父親,也就是說,是父親在客觀上把我推到了火坑之中,推出了家門;二,在我與家裏的分庭抗禮之中,要想改變這一態勢,必須有一方有較大的甚至是根本性的轉變立場,否則是不可能的,但父親從來不想改變自己,他從來不意識到他是一個無能的父親,卻把我的出人意料的經曆歸結於封建式家教未能奏效或兌現所致,從未意識到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他一手造成的,反倒文過飾非諉過於人,並真誠的相信自己的行為正確,成為一個陳腐不堪的老朽(外表上,待人接物中,他顯得那樣精明狡猾),他對自己的估價是根本上錯了;但現在卻需要我改變我自己;三,這勢必導致一場新的更大更可悲的衝突,導致一幕可怕的騙局,我將改頭換麵粉墨登場,在這場騙局中充當謊言製造者與實踐者,充當唯一的知情人;四,在與父親的較量之中,我明顯占有優勢與主動,也就是說,在很大程度上,我是勝利者(失敗者的勝利,少有的勝利,令人傷感的勝利),可我寧願失敗,寧願看到一個老成凶殘詭計多端的父親,能製服我,且不說尚掌握我生存的物質條件,即使不是這樣,也應當有足以射穿我心胸和頭腦的穿透力與輻射力,讓我在他的頤指氣使下亦步亦趨俯首帖耳,我倒寧願果然喪失部分自主於這樣一位高超的威風凜凜的嚴父手中;五,現在的狀態逼迫我進一步與社會與家庭相峙,這種相峙的結果也許是血腥的,以我的軀體上的被消失告以段落,可其因可直接追至1986年8月3日父親的信筆胡謅。

準備找高幹事,準備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準備接受現實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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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nineth     Two hundreds and forty five

昨晚找高幹事。我說我早想找他,現在隊長們看我就一腦門子氣,其原因有我的模樣罪,我不會來事見隊長說話;久聞高幹事認為我思想反動,這是受了洛恪文的影響,他認為我與家裏斷絕關係,也是此影之例;去年,我問過人對待洛恪文該怎麽辦,他當時說誰人背後無人罵,不用管它,好好改造就是,我才沒有寫東西,可現在看來,我懷疑寫此文的事,因為寫了可以針對此文的胡說八道能爭答複且能向這裏及他證明我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人到了這種地步,社會上說什麽的都有,可實踐情況往往不是這麽回事,我不過是願意提意見(我在這裏也曾這樣),被人看作思想出格,逐漸成反動;高幹事這人主觀,別人的看法對他不易起作用,可一旦起了作用也難於改變,我到教研組,總有人給我說壞話,盡管高幹事對說話者的某些話可能不信,但久而久之是會有作用的,會起到一定的影響;教研組現在越來越讓高幹事失望,以致他現在根本不到組裏來,這組裏每個人都有責任,誰也不是好東西,可起主要作用的是範偉,他貌似襟懷坦蕩,實際上很壞,二進宮使人假別人之手紮針,並挑撥是非,範偉其人惡劣,已經在文藝隊顯示出來,韓永康、黃德立、邢振龍的遭遇,十分場節目質量與人員的差勁都是有了名的,這是把教研組的作風帶出去了;我在這裏活不少幹,好不多得,減刑幅度大是因為嚴打判重了些,而我在組裏屬判得最重的,可未經嚴打的範楊得以減刑,二進宮得好處,我被重判,活不少幹,沒惹過大事(雖然去年與楊銀城打架挨了劉幹事一痛電,但我很快就改了),並且對分場也是想盡力,可我卻減不了刑,我不知究竟是怎麽回事,請他指出缺點,並說明(如果可能的話)我還能不能減,不能我也就踏實了,原來,我曾就減刑之事與石幹事說過,他說他不了解我,減與不減憑高幹事一句話,我未找高幹事,不是因為我故意躲著他或怕他,而是因為高幹事太武斷,很不容易接觸,談話中印象好還能過去(黎力範偉在高幹事那印象不錯,至於黎力未被減刑,高幹事對一個人好與不好並不反映在減刑上),印象不好就麻煩高幹事、王教、於指是分場裏三位腦子最好用的人,可高幹事卻不願在教研組犯人身上花精力,我感到惋惜的是,高幹事應該晚些對教研組失望,等我減了刑以後。我從高幹事那得到不少好處,如果不是高幹事,我現在早就不在教研組了,可是,高幹事的主觀也使我不能減刑,許多隊長和犯人都說如果我在大班早就減刑;現在,我隻想聽聽高幹事就我思想反動、在教研組的表現、存在缺點以及能不能減刑的事對我說一下。

高幹事說,我有些問題想得太簡單,有些問題太複雜。減刑問題想得太簡單,實際非他一個人說了算,是集體決定;思想反動之念則太複雜,他從來沒認為我思想反動,他沒看過洛恪文,即使看了也不一定相信;給我指出缺點是理所當然的,在找我談話之前找楊銀城談話時就給他指出了許多缺點,並且讓他信服;我近來有了進步,個人衛生注意了,活也幹多了;論知識我在教研組是第一,我才能未能發揮運用,我想發揮,他也想讓我發揮,但條件不允許;我說隊長看我不順眼,他認為不是,因為他看我就沒不順眼;我談話的主要目的是減刑,能減與否主要看我的表現,並且也不決定於他個人,如果減不了我會以為是他造成的(我說不是,隊長都看我不順眼,這就夠了);他從沒聽說有隊長說我不好,我減刑之念太迫切了(我說三十歲的人了,判得又這樣重),他說三十歲怎麽了,還有三十歲剛進來的呢,我說您常與犯人打交道,已經感到無所謂了,一個人一生中能有幾個三十呢?他說隻有一個三十,我說也許您會說你幹嘛犯罪呢?他說是啊,我說那我也可以說我的罪值得判那麽重嗎?我身旁的人罪比我重刑比輕,這是怎麽回事?就因為我趕上點了嗎?他說可不就因為趕點了,我說我未曾對任何人說過我覺得判重了,隻是自己不惹事希望減點,高幹事曾說過越著急越想減越不給減,這隻不過是喜歡心裏想嘴上不說的人,可實際上誰不想呢?想也沒有什麽錯的,我就特別著急;高幹事說石幹事不是讓你寫總結了嗎,你非要急於知道報沒報,減多少,這要等宣布時再說,該減就減了,不減也到時就知道了,現在我所能做的,就是按照現行的去做,至於減不減的事我不用太關心,太著急,這是管教股會替我想的;我請他向楊幹事說明,我一直很尊重楊幹事,也從未給他的工作找麻煩,他對我印象不好並且對別的犯人說,我希望他能打消對我的惡感,高幹事說沒必要,他未曾聽楊幹事說過我的不好;我說我的工作問題怎麽辦,高幹事說到時這裏會去聯係。

回到組裏,我說有人給我紮針,對牢騷滿腹的楊銀城說了半天廢話。可至清晨四點為成眠。想從談話中看,高幹事對我的印象不算壞,減刑也許尚存希望,高幹事說了半天,也沒說出我的缺點,也沒有西區土方找我時那種態度,範偉張揚我就考試事給他紮針,高幹事根本未提。這也許是高幹事做思想工作的方法,樂時給憂。憂時給樂,可至少不能說我的減刑完全徹底成為泡影;剩下來,就是到底報沒報,是已經報了(石幹事以前曾偶然說過給我寫材料),高幹事說批下來,等等,可高幹事談話初時說減刑不由他一個人決定,後來偶然想起才問我寫總結之事,並好象自此才讓我安心等待,是否總結已經放下被忘了,會在今後什麽時候報上去?我想如果我已經報上去,他總不會一點印象都沒有而說減刑憑我表現之類的話,由此看來,可能未報。但可能將報。然後,躺在床上,計算日期,十月十日星期五,一月十日星期六,解除時怎樣?怎麽回去?讓李世平找人幫助拿東西?這樣就意味著自始即與家裏分庭抗禮,不能讓希希來(以免被知道這裏情況並花那冤枉錢);我現在不得不去尋找收入高一些,與家裏沒什麽關係的工作,盡量少與家裏發生關係,維持與家裏和平的局麵,但有距離;在工作上,肯定是主要目的未了報考作準備,以及與馬麗珍、王坦、三姨等聯係之事。

被家信引起的攪擾就這樣暫時被衝散或取代了一部分,其實,我應該早點找高幹事,因為這種談話未引起不快,如果喚起高幹事對我的注意,則可能早報上去了。高幹事在我所接觸的人中是個不錯的人,其辦事作風、待人接物,是很值得記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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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enth    Two hundreds and forty four

到今天,我還有整整八個月的時間,二百四十四天。難熬啊!

據聞,石隊長對不止一人說過,今年可以給我減,可從各種跡象看,現在還沒給我報,那麽,實際減下來,可能也就是三個月了。那麽,我如果能幸運地得到減刑的話,就是名年一月份回去了。

今天,小崽找我說了說,欲解除一些誤解,實際上對他,我還真未有什麽太多的成見,他隻不過是個小崽。他說到範偉可能要對我進行報複,可能要把事態擴大,可能又在醞釀或策劃對我的新的攻擊和摧毀,我對此倒不以為然,再怎麽樣我不過八個月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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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welveth    Two hundreds and forty two

今日,完成了致中法信,準備行將除難之日轉呈。如下。(略。見潘大俠/監獄/出監申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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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seventeenth     Two hundreds and thirty seven

例行公事,寫半年總結,如下。(略。見見潘大俠/監獄/半年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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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wenty-first     Two hundreds and thirty three

這些日子,看書效率極低,那本資本論仍停留在第三卷上,未見動靜。三隊不讓看書了以後,回到組裏把過去的新華文摘和世界經濟導報重又看了看,昨天看完,今天不想幹什麽事,隻在等J郵件,然後寫錄信,發出,以後再說了。

韋平到總場學習,學期兩年,還有幾天就要報到上課了。這對我不能不說是一種損失。雖然在物質等方麵未能於我有益,但畢竟在精神上還是有所交融的。

管教股楊幹事對我的敵意越來越強烈,我隻可恭而敬之,範偉於此中做了不少手腳,我視若無睹,依然故我。楊是我頂頭上司,實在是惹不起:他歲數又小,經驗有限,又挺自以為是,浮誇,所以與我很難處得來,特別再有範從中加上些色彩,我更成為怎麽看都不順眼的人了。原來,我還想什麽時候主動找下楊,化解誤會,我不想給範偉使什麽壞,因為這樣反而不好,我隻想說明我自己,以試圖消除他對我的某些成見。可後來一想,算了把,這有什麽用呢?往往越抹越黑,陷於被動的自我開脫之中,這種印象的形成非一日之功,積重難返;我自己也實在無能於此,解決關鍵就是我與範須有一消失,這又不可能,所以隻能如此了。由他去吧,愛怎麽看就怎麽看,愛怎麽辦就怎麽辦,我總歸是我,再怎麽樣也不能使我有什麽大的改變了,隨便人們看吧。

減刑之事到底如何,現在也沒譜。按說我不應再以232計算,可新數目尚未交我。我現在對於何時出獄想得較多,但仍打著到期走的譜,而且想得更多的是出去以後的事。把戶口落到三姨那?到李世平的瓷器那去?下車後先把東西放到三姨那,這些就意味著明火執仗和老頭子過不去。不這樣又怎麽辦呢?老頭子的要求太苛刻了,不可能達到啊!我不可能閉於家中,俯首帖耳呀!這更加重了我潛在的反抗家裏、甚至不惜玉石俱焚的心理,我知道難於任何事,但隻有求心情稍好些,盡量與家裏少接觸。

果然,晚上接到J郵件,但我讀過信後,簡直不想回信,她那樣迷信於洛恪的文章,使我大為驚訝,而且我實在有些看錯了她及其對我的了解。信如下。(略。見潘大俠/日記縱覽/交往/賈慧敏/86信/86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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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wenty-secend      Two hundreds and thirty one

複如下。(略。見潘大俠/日記縱覽/交往/賈慧敏/86潘信86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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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twenty-eighth     Two hundreds and twenty five

今天早晨,與範偉吵起來,他又故伎重演,拿出了那套欲置人於死地的本事,不過這次他是以這裏舉行的法律知識百題競賽的試題為由,這次我可沒耐心與之爭辯,其實理在我方,但我隻很輕蔑地說“你該幹嘛幹嘛去”,他說我蠻不講理(主要是說給石幹事聽),我很不屑地說“跟你講理?”他戰術上仍是老一套,戰略意圖即想沽名釣譽,泄私憤,另外,可能想在普遍減刑之際為我設置點障礙,讓我不好受。此人心胸淺狹至極,卑鄙透頂,不過,我倒對此習以為常,處之泰然。他早就對我不滿,隻無奈找不到我值得一提的話題,這次以這種小事迫不及待地倉皇出擊,其實這除了向我示威以外,幾乎毫無用處。這種小事無論如何也不能改變人們對我的印象,不管這種印象是好還是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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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hird   Two hundreds and nineteen

前幾天,高幹事到組裏開會,說了我與範的衝突,宣布老混蛋免組長職,範任組長。我在會上與範幾乎爭起來。高幹事臨走時讓組裏開會,說以後之事。仍然是我和範劍拔弩張。我采取以攻為主,毫不讓人的戰術,輔以耍混不講理之術,隻為出口惡氣。會後至今,組裏還算平靜,表麵上,在對待工作中(前天初中考試班上課準備參加考試),開始極偶然地說一兩句話,而且,我記取教訓,不主動說話。先在似乎是好了些,不過還是危機潛伏,鬼知道何時能表麵化。範這次對我是暴露本性,在我知道的情況下一天之內對我四暗針。如今也就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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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nber tenth    Two hundreds and twelve

到今天,我還有整整七個月。

減刑毫無音訊,減半年希望不大,不能由此而計。上次與範爭執,組裏氣氛緊張,對減刑或許有影響,這是我的一個失誤。現在,鬧不清楚我的減刑是否已被報上去,何時報,報了多少。

希希來信說胖哥哥已經結婚了,對此我能說什麽呢?他三十多了,才成家,對方好象也是打橋牌的。小娜好象在八三年就結婚了。胖子與小娜與我的關係,雖然我在社會上也許一年見不上一次麵,但見麵後仍然很親密,彼此很少顧忌。他們對於我這次入監,不知有何等看法。胖子對我影響不小,這點他可能略有所知,那麽,他們的成家對於我今後與他們的關係會有什麽樣的影響?想來八三年九月,小娜和胖子很親熱的語氣勸阻和恫嚇我不要以身試法,那情形我記憶猶新,並且仍覺得很感動人,確實,他們也許算是我唯一能依賴信任理解的親人。對王潤生等,不過異性之人,談不上家庭血脈關係,馬麗珍的行為已使我對之徹底喪失希望(其中,更多的是我的錯誤。我應該知道在何種意義、何種程度上與之交往,誰讓我把自己過多地暴露給這樣一個人呢?就算本性來說,或許不壞,但在原則與人情方麵的選擇往往太偏激了些。)對其他人,更是如此。(小王的關係中又隱含了與賈項的因素,更為微妙,更何況他後來閉門造車,沉湎於兒女情長之中,前途到此休矣。我原來對賈項朝三暮四,可如今,經過這一番折磨以後,對其興味索然。我實在不能承認她們是什麽值得一談之人。)可如今,胖子小娜都成家了。我實在為他們的幸福而感到高興,而且是由衷的、僅我一個人能體會到的高興,我深為自己尚能有這樣的情感而欣慰和感到振奮,也許這終歸是一場騙局,不過至少我活到今天,能有這樣一種依托是我的幸運。他們的成家,使未來我可以看到他們已近中年,生活安定下來,模式化,對我也確實是一種獎勵。當然,他們對於我的幫助,以前不明顯也不大,以後更會如此,但願人長久!每每想到他們,我生活就覺得不應自甘墮落,隨隅而安,不應以如此不負責任的態度對待自己的一生,不應念及討飯、違法,隨便找個什麽人成家了事,終日無所事事。應以他們為榜樣,用理想化代替現實,用過去的他們彌補現今的空虛萎靡和絕望。

由此,加之李世平越來越暴露出他那貪婪的物欲和不惜一切為了錢而奮鬥、而獻身的嘴臉,我不得不審慎考慮自己的未來。我實在不想再蒙此難,不想以物質誘惑來葬送自己的一生,由是,我大概隻能在很小的程度上,在純手段的意義上,與之保持絕對需要清醒克製的關係。

無論是減刑或不減,我日趨出監,對於今後的考慮占據了我現今思索的幾乎全部。前些天靈感突發,念及西方古典經濟學發展至今的曆史性、邏輯性、現實性、現象性錯誤,本應及時記錄下來,但疏於懶惰,未能成功。對於未來回到社會,我所能想的隻是何以生存,何以麵臨全新的形勢。希希說家裏已經分到了房子,二居室一單元,加上外公處,合上一個一間房,這是值得高興的事。那麽,我是否要再依重李世平提供的條件,是否全神貫注於此,則當思索。閉門讀書,功用績效目的何在何有,是非長不確定的。我若回家,最多隻能與家裏麵分開住,或者我住到外公處。無論如何,我都需重新規劃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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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thirteenth      Two hundreds and nine

這些日子除了看點武俠傳奇和其它小說以外,什麽書也沒有讀。一方麵,講課,另一方麵,現在秋收開始了,我們都要出去放小哨,我自己更是心浮得很,難得靜下心來,再看那部已經放了近兩個月(就是三隊不讓我看書至今)的《資本論》,其它的更不用說了。由於我已確知在此我沒有知識上的對手,所以就有恃無恐,失去了競爭的動力。加之現今有壞的毛病偶然恢複,致使情緒波動大,有時很萎靡。我不看書,有失重感和自我浪費感,但是自製力這時顯得就很弱,組裏現在相對平和,可老疙瘩九月二十八日出監,他一日不走組裏肯定不會得到安寧,他總要找點事來挑撥和中傷他人。範至少這些天不再有什麽大的敵對行為,我也暫時收斂了些。老疙瘩走以後這個係統除去了這個破壞行因素,但根本的不平衡是難以改變的,好在可能又快排節目了,而且十月下旬又要到西區挖土方,屆時萎靡沒事之人又要放哨值班等回來已是年底,元旦春節一過,我就可以按百日之內數字計算餘下的刑期了,組裏現在有二人屆時已不在本場了,還得多。我那時能不能再發狠讀書,尚未可知。我現有的書肯定已經不可能讀完了,實際上,給我寄了這麽多書,我讀過的也許隻有三分之一。加上雜誌小說報紙等等,連星期天也算上,平均每天要看五萬字,入監至今,看過了約三四千萬字的數目,就是看了共如六百到八百本普通厚薄的書。這大概是我進監獄以來能值得一看的成績。

去年,中秋前夕,J來了郵包,寄了月餅,並相約中秋之夜共賞皎月,今年此時,我一直在等郵件,至今未果。下星期四就是中秋,看來是不會有什麽成效了。上封信給她以後,她來了封信,說現在煩悶得很,由於是藉平信而來,未能詳言。這我倒可料,我對於她最後書中夾函的內容的反應,確應引起這種效果。連我自己都未曾想到的是,我們之間的基礎竟會這樣脆弱和虛幻。目前,我快要臨近出監,回去以後我不知會如何生活,但念及胖子等時總覺不應流連於與J的關係上。因為這裏麵於我可以說毫無益處,我得不到任何實在的東西,家庭、個人事業上的幫助及自尊的滿足。前兩天在臨床難寐之時,想到了小王、萍萍和賈項,我現在基本上定下來,出去要找小王,看看情形,這是不是舊日自己的癡情難舍,很難說。不過,我現在已經不在乎讓小王等從我這裏知道我曾向人求情遭拒之事,我目前已經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光彩之事,更何況賈項也許現在均已成婚,我則處於一種未確定狀態,我是不在乎被人恥笑的。我甚至想到再請賈像去故地重遊,到四川飯莊一聚,算是補償那次的過失。也許,小王從她處已知我的這種行徑,這我也無所謂,想當時我在小王那裏看到一年近五十的寡婦攜女而生,我說為了生計不惜娶寡婦,早到小王的貶抑,這大概會給他留下我簡直毫無體統之念的深刻印象。但從現在來說,我為了生計,為了能有平和的前程,為了能在墳墓中找到解脫和麻痹,我對寡婦、老媼等實在沒有什麽挑剔的道理,隻是我至少從目前看還不到非結婚不可度過此生之份。對於外界,今後我可能會顯得憂鬱(這個西方小說中常常出現的形容一人神情的腐朽的字眼!)冷漠和比較以前而言的沉靜,小王也許會看出我這些變化。小王的事業、家庭、個性在我看來越來越不值幾錢了。當然,他和他們一夥也許對我視若凶煞,不願接觸,不過我想憑我自己的說辭和態度,要想保持接觸似非難事。

我快到二十七周年了,青春易逝。法國人說一個人到四十歲才開始真正的生活,這恐怕是說青春的狂亂和遐想已經消逝,剩下的是現實入世圓滑迂腐的生活了。我入監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但遺憾是這段時間必須從我的生命中,特別是隻能而且應該我的青春期裏扣除--無情地扣除。生命上有時間的損失,有經驗和觀察力的增長,但對社會而言,則少了幾年的接觸機會,特別是變化和發展最快的時期我未能趕上,隻能看到這個時期的起始和終結。實在話,對於社會來說,少了的是一個狂熱和無知的不安定因素,卻多了一個冷漠而乖戾的建設者--逍遙家,也許又是一個合目的。對於雙方,各自皆現實,是曆史的必然,或是現存的現象,不應該作什麽價值判斷。

想來我倒保持了我虛無主義、自由主義、無政府主義和中國人憂國主義的特性,漠視成規,鄙夷前業,認為一切可能都建立在極為荒謬的基礎之上,無論是世界--純自然的世界和人為的世界,還是這個世界的種種解釋模式,二者都有錯誤(也許就不存在正確),這種錯誤,如果因為它畢竟是現在存在,不會有“假如不是這樣”的狀態,因而被說成是合理的實在的話,那麽,至少從現實的種種憤懣、動亂、飄搖及從發展的劣根性等方麵看,完全可以說是很有不良的。我不能說自己是什麽偉人,但可以說自己有幸(特別是通過如監)成為一個無用之人,一個局外人,我可以嘲弄譏笑詆毀任何東西包括我自身,我不談什麽義務,也鄙視權利,我可以很輕鬆而殘忍地講上帝的內褲內夾角灰白色的毀滅,幾千年的文化史的小溪中藏滿了走錯方向的哀傷,隻有乞丐的棍藍中才有生活和熱烈,隻有在妓女的聖潔的被子裏蘊育著人類的輝煌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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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forteenth    Two hundreds and eight

昨天果然接J郵包,但信內容卻乃如下。(略。見潘大俠/日記縱覽/交往/賈慧敏/86信/86914。)就是這樣!昨天接到信後到現在,我時時深感壓抑苦悶憂傷和失落。我曾想過種種方案,如以年長者的姿態寫封信去平息一下對方的憤怒、埋怨對方又耍孩子氣,其實我並沒有指責什麽,隻不過說出了一些事實,而且這些也未必真就是懷疑甚至否定交往的必要性和基礎;我知道,她不是真心願意終結這種交往的,至少還願意把我當成一個說話的對象,這樣就給了對方一個台階,同時也解釋了些東西。可是,我不願意在這種場合被認為厚顏無恥的人,我犯不上這樣做,且不說我刑期還剩下半年,書已夠我看不少時日,家已遷回北京,即使從純男女交往的角度看,她好象還不值得我去卑躬屈膝,而且,這樣做往往會被世俗地認為是什麽誰怕誰,誰占據了什麽主動之類雲雲。我也想過,可以把話說得言重些,指責一番,說我料到對方會是這樣一個人,會被失敗、困苦、折磨和犯人名聲所嚇倒,更不屑與一個行將沿街乞討之人往來,這次隻不過利用了我給她的信,這是必然的,大勢所趨,我對此更應榮幸,更為孤獨卻帶來了更加自在,除去於監獄時的書雜費需要交付外,其餘無需作什麽補償了,但這實際上也是在向對方伸出的橄欖枝,無疑是等待對方對於這種似是而非的中傷作辯白,然後再去象小孩子玩過家家一樣和好如初,相視一笑。我也曾想過寫一封口氣溫和、既帶解釋同時又在最後強硬起來,說我尊重對方的選擇,我今後不會再貿然相擾之類與上述異曲同工。我又曾想可信隻白紙一張,所謂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搞這種小布爾喬亞的把戲,但畢竟是去了信了呀,畢竟是表了態。實際上,不管對方真實意圖及想法如何(是恥於與我交往,覺得應該腳踏實地考慮一個人戀愛婚姻問題,對於我的前途視若畏途,覺得我是一個很不光彩的人,出於小市民的根本性而對我采取了共性的判斷,等等),畢竟是有了這樣一張絕交書,我從此不予答複信答複是無可非議的。(書、雜費我以後定當補還),更何況,對於這種信的最好的態度莫過於保持沉默,讓對方不知道自己對於這種事情的態度,所以,選擇來選擇去,我還是選擇不予複信,漠然置之的態度。不過,以前我在這種沉默種是堅持不了多久的,總會憋不住又提起筆來。這充分說明了我的友情觀的陳舊、意誌力的薄弱?這次但願能持之以恒至少沒有下封來信之前我絕不再寫信。其實,刑期這樣短了,充其量還有半年多點,我又隻要宣泄自己,找到感情上虛幻的依托,同時謀生幫助,這些於今已經再至關重要了,相應地,此刻斷交也不過是正常的事,是遲早要發生的事罷了。也許,我藉此自慰,但我實在看不出有什麽能使一直耿耿於懷,對此念念不忘的。固然,這次是我又一次失敗,但這恰恰又正好對我意誌力形成了新的考驗。我知道,我這中情緒低落的心境黯然的狀態可能會持續些時日,但終歸我要走的是另一條路。反過來看,以前與異性的交往好象小孩子的遊戲那樣,雖然充滿詩情畫意,但也很庸俗可笑,時間一長什麽都好了。如果對方因此作自悲自憐自我作賤而草率從事,把自己不負責任地交付社會和荒謬,這至少不能說是由我導致的,於情於理都是如此,甚至公眾對此不會有任何指責。

想起八三年十月十日,我在日記上寫道我可能又要頻繁記日記以泄我與之中斷密交之憂憤,翌日就蒙牢獄之災。這次呢?能不能有個轉折呢?我大概不會象以前那種犯癡,而去寫張數甚多的日記,但這種斷交不要又是我不幸的端倪。

這樣,我徹底形單影隻了,除了希希還例行公事似的寄給我些雜誌報紙而外,沒有任何人會時常光顧我了,這就是我!

反身自問,我又有什麽錯誤嗎?我給她去信是失敗之中的決定性因素嗎?難道這些不都是很真實的寫照嗎?我寫信引起了這樣的結果,是寫信者的錯誤,還是讀信者的錯誤?或者,是一種命運的嘲弄?我不應該煞有介事,對於指責我的洛恪之文產生憤懣,繼而遷怒到她身上?當然,這種說法是荒謬的。我不應該以這種方式說出我對於無知於我的人的不滿焦躁氣憤悲慨嗎?可這隻是方式,如果從方式導致了性質的改變,顯然問題不在於我。我何以引咎,說我太不注意尊重對方?這算是什麽不尊重?說我說話未免太殘忍,是監獄風格?可恰恰是監獄才形成了這樣的關係,對於監獄風格,早就應該為雙方所默許了。其實,上封信(我寫的)也記在此簿種,就在前幾頁,看過以後,確實是沒有什麽詆毀人之處,卻招致了若大的反目,實在怪不得老潘也!

我應該看到兒女情長對於自己的害處何等之大,幾乎我每次蒙難都與這有直接的決定性的關係,也就是說,我的經曆充滿了自我殉情自以為是中了桃花運的,這致使我遭到了何等巨大的災難啊!另一方麵,無論是從西方人的生活觀,還是從入監以來所受到的這方麵的熏陶,我都應該視這種情感為一中非常淡漠而且有害的東西。現在,我雖然比前幾次好些,但仍有餘孽理應清除,既然世人皆負我,我何苦視其為人,有何苦為其分心費神?世人嘛,不過一群豬玀罷了。還是走你自己的路罷。

記住這個教訓罷!

但願此事能成為一種新的動力,把我的思想又換上新所色彩,同時,對我的追求也有所幫助。盡管我知道這種動力是很荒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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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fifteenth     Two hundreds and seven

今天因為一點小事與李世平有了摩擦,正值此時。莫非有四麵楚歌之勢?不過,於昨天的心情有雷同之處,與李我亦想斷絕交往,特別因為他那種無恥的行商觀,那種危險的犯罪傾向及其提供給我的危險性很大的職業,以及那鄙視嘲笑對於問題認真探索的態度,實在讓人感到惱火。也許,這次實際上給我提供了一種機會,使我能避免在那種行業之中蹣跚河邊終有濕鞋虞的機會。我在此時受到了這樣的攻擊,是五月的延續還是什麽?前憂未竟,後恨續之,很是有意思。這算什麽?耗散結構論之種的漲落導致有序?總要有些磨難和變化來裝點我的生活?這樣不也是我以前所希求的不平靜嗎?也許,這正是我的命運之特色。

我已經找李說了,中斷往來,我欠下的物質債要予以償還。他不待我說完,就離去。不管怎樣,這又算是一個了結吧。我現在感到不快的是,我在此間的思想情緒和行為,他知道得多了些。如今,反過頭來一看,我感到驚訝,我何以會這樣地將自己托付於人呢?我有時還以為城府較深,可在無意與長時間裏就不能自主,把心事和盤托出,至少讓人知道了碗架裏的骸骨,這點如今是這樣的明顯與駭人,我不得不求助於良知能夠使我免遭暗算了。

這兩件事中,我都是過多地把自己暴露給了對方,使一旦反目,我就處於被動之中,隻能乞求對方尚存良知,這種事,我以前吃過不少虧,象馬麗珍,沈等等,而且我總會在交往之中製造出一些麻煩和災難,最後使自己疲於應付。既然知道自己不可能長期與任何一個人接觸,就不應該進行以長期性為基礎的交流,但我認識到這點,時間是那樣的晚,那樣的漫不經心,那樣的得過且過,那樣的朦朧抽象不切實際。我每次都是以全部的甚至有誇大和追加的熱誠去對待每個新識的人,而後才越來越感到對方的弱點是那樣的不可容忍和惹人耳目,但發現對方弱點時,已然將自己出賣了,並且,由於自己投入了過多的力量,使損失不小,平衡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複,絕不象喝杯白開水那樣容易,特別是於年輕女性的交往,常常由此生事,人為自尋壓力,致使自己屢早蹂躪。其實,世界就是這樣荒唐,我隻能孤獨,不能與任何人有什麽心靈的溝通。我與李世平朝夕相處,可算得上是一生中接觸密切之人了,但我對他一直有不可言喻的成見,對於有些事心口不一,這也許是失敗的經驗帶來的變化(可美名曰“長進”),但從今天看,兩樁事同時駕臨頭上,依然說明了自覺的新的失敗。雖然我對這二人都自覺未能全心全意,始終懷有異意,可還是不曾提防對方在窮凶極惡之時會撲上來把我自願暴露給對方的空綻與下腹部嘶咬得鮮血淋漓,最後自覺好生痛苦。我現在好象倒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再去生什麽事,但畢竟心緒不佳,而且須小心翼翼,提防不測。為什麽我不能象在教研組裏這樣,對誰也不多言及自己,使對方即使暴跳如雷卻也拿我無可奈何,象範偉、楊銀城隻能抓住我一些生活紀律瑣事予以擴增大作文章?過於相信別人,相信這肮髒醜惡的情感和互相往來會有什麽好處?最終除了惶惶不終自怨自艾而外,又能得到些什麽呢?這不是庸人自擾又是什麽?

不錯,我現在主要是針對李之世俗與歹毒卑鄙,J之無聊瑣屑慵懶,因而產生了如今這番情勢。我自己人為造成了自己成天不苟言笑之境,但我想,也許今後,就象今天看待八0年八三年一樣,會又有一番感慨(假如我還能活到那時的話)。那時,我可能為我今天之舉說出這樣或那樣的話,那時的不滿可能又要從今天找原因,因為那時不會有“如果不是這樣”而產生的另番也許更令我不滿的情景。當然,也許會慶幸自己走上了這條路。但是,至今為止,我還沒有慶幸過,不知是沒有可慶幸的,還是自己認為不值得慶幸。我總是以一個否定者的眼光看待全部事物,否定過去,否定現在,否定周圍,否定現實,否定他人,否定自己。因此,大概我不會稱道今天之事。可如果我不是這樣做依然要遭到另樣的非議--自我非議。

一到這種時候,我就能耐下性子來寫日記,不再出現什麽“心煩意亂,無心多寫”之類的話。盡管八0年我已知日記是我於悲苦大難之際的最好的伴侶,但今天我在這方麵也隻停留在原先的水平上,未能有新的方式和手段來排解自己。我很清楚自己現在能這樣寫,實在是值得以為僥幸的,是一種特權,而且是一種需要非常謹慎小心地加以運用、否則將大難臨頭的特權,但我現在還是有些鬆懈與不識好歹。如今,隻能乞賜於上蒼保佑了!

到如今,我對於未來的考慮,倒可以進一步確定下來了:回到父母身邊,過清貧的生活,也許李立元能幫忙找個工作,將就著幹,自己看書,一切的社交麵都需要重新並且以幾倍於以前的氣力去開辟。這些倒都無所謂,受窮受累我已經慣了,物質上我不是無所求,隻是自己不會再去作非分之想,少  些也倒自在些,兩袖清風,來去自如。我希望自己能從今天之事中記取些東西,不可將自己真實地交付與任何人,不信任任何人,除了兄弟之外(想想父親拿了那本黃皮筆記本戴上鴨舌帽去的情形吧!)不與任何人深交,以防不測,最好給別人留下個神龍見首不見尾,變幻莫測,不與他人通任何事關自身的信息。一個月薪近百元的普通工人,平反市民,樸素生活,無欲可為。上帝啊,保佑這個悲苦之人吧。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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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sixteenth      Two hundreds and seven

現在,書還是讀不下去。這種狀況已經有兩三個月了。昨天試著看書,結果心煩意亂,自己也不想控製自己,倒願意一個人默默地想入非非,懶得去搭理別人,一個人愁眉苦臉。現在,我倒願意出工,放小哨一個人呆著,有一種外力強迫自己一個人呆著站(坐)在那裏想自己的事。隨嚴教隊出工已經有些天了,恐怕一直要到秋收完了,十月底了。

減刑是否已報上去?報了多少?半年是否還能減下來?我到現在仍未見音信,恐怕已經沒有希望了。我在與高幹事談過話以後,非常不明智地與範對峙致使其本相暴露,在管教股所有人那裏給我紮針,這也許會影響到我減刑,或許至少會使所減幅度小於原來所應該或能夠減的。在實在是我的失招,在這種關鍵時刻沉不住氣,為了虛榮為了麵子,草率行事,致使自食其果。實在話,我與範的確非同種人,我沒有他那種穩重耐心和善於給別人留下些好印象,特別是這裏的幹部。我不具備一些表現性功能,這本不應成為我混得慘的理由,實際上,我在外人看來可能有些嫉妒範偉的成就與處境。我總是顯得不近人情,不願隱忍些以使自己能隨波逐流,這就造成教研組成鼎足之勢,加上楊老bi搬弄是非,組裏一片混亂,混亂本質產生於我與範之間不睦,其它人推波助瀾,添枝加葉,更是一團糟了。我與範之間不可能緩和了,我不會忘記去年元旦我未能與韓永康等同台演出,未能回京,我剛到教研組就被他夥同來疙瘩搞得狼狽不堪,去年年底他再度剝奪了我玩樂器的權利,今年,又更是嘴臉盡露,一日之內連續四針之多,太妙了,給我造成了什麽樣的局勢?每次,他不在時我還算比較好過的,他一回來,馬上氣氛緊張起來,每年四個月大概會好過些,也就是說,我必須捱過分場文藝節目開排之時,十一月份,屆時,教研組隻剩下我和小崽二人,情形會好些,即使來新人,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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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eighteenth      Two hundreds and five

今天是中秋節。本來,想晚上再度到小號去,一個人對月凝思,發一番明月依稀人離去,涼秋淡影僅悲傷的情感,可這兩天的情緒似乎好轉了些,今晚看了會電視,對於獨徘徊興味索然,不能引出那樣的興致,雖然我現在已經認識到我的個性有些病態化的強烈,對李世平是如此(現在已經釋然,這也許是情緒好轉的因素之一,看來在憂傷時尋求多幾種類同的境遇,其中一個有變化會造成整個局麵改善的錯覺,至少原初的不悅相形之下小了許多),對J如此,在教研組內,我與範都是有個性的人,遺憾是個性不能融合(僅談個性,不及思想等方麵,即是融合問題),不過我仍然擺脫了今年此時要獨自享受一番形單影隻的快感的欲望。這是件賞心悅目之事嗎?

減刑想來已經無望,今年就要安心於獄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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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ptember twenty-first     Two hundreds and two

回想起來,七八年到八三年十月這五年間,我象是置身於幻夢之中,經曆了那樣多的事件,先後在經濟學院、中青社、象來街、香山、鐵二區、二炮、社科院蘇東所、西八間房、農展館、前門等處,同學,然後就是一群鳥男狗女,湊在一起胡來,使我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八三年十月強製結束了這種生活,到今已三年,這三年我又做了些什麽呢?看到了自身以前的荒唐,看到了友情的廉價(包括與J),自己平靜了些。但是,這段時間本來是能很好地提高一下自己的能力和智力的,我又做了些什麽呢?我讀書總撿好讀的看,而且還要聽憑興趣和情緒,在這裏麵,經濟管理看了一點,哲學幹脆就未曾涉及,盡是些《未來二十年,誰跑得最快》、《讓科學的光芒照亮自己》、《大趨勢》之類的庸俗小著。我還自以為得計,覺得畢竟看書了,未曾荒廢時光,可我何曾讀過一本有價值的能提高自己分析力觀察力的書了?真是慚愧,這段時間裏,讀好讀的書,把難讀的書留到今後,今後某時刻仍將如此,則這些書就會被無限期冷落了,出去以後麵對誘惑,我自己是不可能安下心來讀這些書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倒願意在監獄裏多呆上些時候,強迫自己在實在無所事事且自覺胸無點墨(不比這裏麵的人,而是想想其它的人)從而形成一種壓力,使自覺能看下去。我讀書方法是陳舊低效的,但二年多來一直如此,未曾見到新方法。就是這種方法尚不能使我過目不忘,往往學新棄舊,前段時間讀過的書有些連印象都沒有了,特別是,我不是以研究學術為目的的讀書,很大成份是知道些嘩眾取寵的材料與方法,這就限製了讀書的範圍及效果。我對於長篇的國內經濟雜誌上的論述膩煩透了,我不會寫這樣的東西,如果這種寫作是考學走上讀書謀生之路的敲門磚的話,那麽我隻好望此興歎了。我讀過書後,隻適於作詩人或小說家式的偶然斷想,懶於將其係統化條理化,更不願意就現時的眾目所向的自以為狹隘迂腐的課題花費時辰。文章模式被漠視,文章本身也不受我好待。這樣的坐書齋倒是別有風趣,不為任何規矩所左右。

情感生活啊!家裏似乎沒有愛,這裏最根本的,愛被淡化了,反射到了冰冷的牆壁上,父親愛的表現形式是這樣醜陋,我於是對他,對家裏,對整個外界也如法炮製,實際上,我們誰也不會愛,都是低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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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ptember twenty third    Two hundred

到今天,還有整二百天,何等難熬。往前看,好有六個半月,怎麽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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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ptember twenty-eighth    One hundreds and ninety five

今天,老疙瘩--楊銀城終於走了,出監了,這個老混蛋!他的詐騙惡習是不會去掉的,所以總有一天,並且為時不遠,還要再去到公安局的。他一走,教研組現在就剩下了三個人。我與另外兩人平素無話,現在,我也不想改變什麽關係。仍然故我,也正好由此來改一改我這段時間又恢複的貧嘴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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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irst     One hundreds and ninety two

今天是十一,又過節了。我多麽希望這是我在公安局(準確地說,應該是勞改場)裏麵過的最後一個節日。

老疙瘩走了,這裏麵顯得和諧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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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ourth     One hundred and eighty nine

今天是我生日,到今天,我整二十七歲了。

回想這些年,我一無所成,兩袖清風,一貧如洗,知識、經驗、物質、感情,等等,都是如此。空耗了這些年頭。好能說些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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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seventh     One hundred and eighty six

又有些心煩起來,主要是因為好有三天就到蒙難三年了,看來減刑半年已經徹底無望了,而且,三個月也實乃渺茫之事。昨天,通知我要我當勞改局辦的“新生報”的通訊員(被我找借口回絕了),這說明這裏是沒有讓我早走的意思,我心種很是不悅,不想再為這裏做什麽事情,而且高顯華其人最討厭別人問及為什麽不予減刑之事,其它管教股幹部又作不了主,即使是他們能回答我這類問題,也不過是敷衍了事,不能據實以答。心裏不滿意,不高興,但卻不許溢於言行,還要作出滿意之狀,不許對人大發牢騷,不許在工作和生活即所謂改造上有任何象征性的舉動,這就是這裏所需要的。

我現在越來越難於與別人相處了,看誰都不順眼,而且,好總不能容人,說話刻薄尖酸,總好“最何之忘,獨自暗憂愁”,一個人在某種低沉感傷的情緒支配下徘徊遐想,想我過去了的歲月,虛擲了的光陰,想我如今人到中年,青春遠矣,想我一事無成,前途茫茫,想我胸無點墨身無毫技,謀生何為不得而知,想我情感畸形人情凋敝,想我命途多舛敗績鎖身,想我今後何以出路,實在令人擔憂,這算什麽?老年人的自怨自憐?敗者的自怨自艾?適逢今秋,蒼茫世事,卻無半點喜人之色,心逐漸冷卻下來,情緒還似少年般不穩定和不能自持,麵對世界,隔岸觀火,難以表謂心情之所在,心灰意懶,自知無才無能,又負上這囹圄妄名,怎不叫我每念及此不可平抑?在這高牆之中,我找不到出路,出去了,照樣一片漆黑。

十月四日,李世平瓷器黃立來,沒讓接見,我借掃大門之機與他說了幾句話,李已讓他在我出去之時為我找好工作並加照顧,使我這些天又回複到走這樣的路的思路上,但還是很牽強,很不得以。

想多寫,拿起筆來卻寫不出來,胸中似有物堵塞,不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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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hirteenth      One hundred and eighty

本來,十日應該寫信,因為那天既是我還剩六個月的日子,又是我八三年寫紙條的日子,同時,也是我減刑沒有希望的日子,可那天,得到通知說教研組要來人,讓我們收拾屋子搭鋪,然後又是砌爐子,火牆,忙了三天,至今才得消停,所以至今才提筆。這段時間,沒怎麽看書,沒事總是在小號一個人遛遛噠噠,胡思亂想,盼減刑,想過去,想未來,好一番憂愁。

從入監至今,已三年有餘,這三年!入監以前三年,八0年十月到八三年十月,又是怎樣的三年!那時,在象來街,荒廢了學業,最後鬧得聲名狼藉,不得不離開學校--那個我早已討厭並對之怒不可遏、但又情願作為其一分子的地方,回到青海,與家裏人經曆了磨難,上電大,然後又是發作,回到北京,在鐵二區、研究生院、二炮、西八間房、蘇東所、火車站、檢疫所、後來到了前門聯社。這之中自不量力,熱衷於社交和自吹自擂,胸無點墨卻貌似滿腹經綸,對外露出赤裸裸的欲火,在二炮明顯地對人不尊重,在小王那也是,以輕生之態流露欲火中燒的情勢,終於,八三年十月,一個跟頭折到了大牆之中、槍口之下,一晃又是三年多!進號恐懼,被捕絕望,困獸,到七處,上訴、到南大樓,學習號,又到了這茶澱的十分場幹活曬得輕度燒傷,轉到三隊果園,又到教研組,送走了黎力、許平、程鬆君、楊銀城,一直與範偉不睦,開始時不自覺模仿他,後來又鬧起獨立,八掩飾時的性格脾氣又暴露出來,人越來越冷酷自私,越來越希望有悲慘之事在親眼所見之中發生,對於未來換上了一副新的模式去看它,與李世平的接觸(可能還有王學詩、韓永康等)使我在物質誘惑麵前降服了了,自覺以前清淡風骨不名一文的狀況實在可笑可恥,轉而麵向金錢,又作好了踏上一條危險的征程的準備。同時,對外界,對友情越來越淡漠,視若糞土,人與人之間的荒唐更加無遺地顯露出來,對於本體論的思想幾乎蕩然無存,隻剩得對於極為膚淺的手段的輕浮探索,對於J等終於中斷了往來(這段時間我倒沒有因之而有什麽大的情緒波動,這是感情熱度或深度的標誌嗎?能說我目前的這方麵的情緒狀態是關係程度的感應或反饋嗎?那麽,想必我對之根本就沒有什麽值得一談的東西,隨著書籍源源不斷而來至今已超載,熱情被書的重量所代替所壓抑,書籍帶給了我反抗感情的力量勇氣和工具),對於以前那群胡朋狗友也是這樣,或更進一步,以後充其量不過是想利用一下,以達到自己可憐的目的。

三年河東,三年河西。八0年四月與中青社接觸開始了我的狂妄,三年半後,八三年十月被抓起來開始了我的轉移,三年半後,八七年四月,我肯定要出監,屆時,開始的又是什麽呢?

這也不錯,總有新的開始,開始是無窮盡的,永遠回到起跑線上,以一種新的(但遞減為越來越可憐、可笑、可悲、可憎、可恨、可恥的)姿態又投身於新的熬煎之中,永遠是開始,一切僅是開始的結束而沒有結束的開始,又是開始萬歲!(萬歲好象太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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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sixteenth      One hundred and seventy-seven

今天終於來人了,高勤,四十六歲,正統之犯,鍾耀恒,二十四歲,看上去圓滑,不過其能量有限,到教研組能起作用也隻非常有限,所以係統也隻擴大化了,結構未曾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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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hirty-first       One hundred and sixty-three

今天(陰曆九月二十八日)是父親的生日。我默默祝願父親長壽,健康,平安。人說進公安局的人兒女家庭觀念強了,這我無從體察,也許歲數大了,能看到父親之不易。盡管他對我未能成為我理想中的父親,我與他之間仍有很深的不可彌合的裂痕,但我這個也許不及格的兒子此時此刻確有些負疚之心。父親今天五十四歲了,年逾半百之多,我在他身邊呆了相對不到五年,未能給他什麽安慰與希望,倒找了這樣多的麻煩,我自己尋求一條陌生的路,也把家裏拉到了陌生的疆域,這實在是我造成的,使父親事與願違,屢屢失望痛苦擔憂驚愕,飽嚐了作父親所能嚐到的所又辛酸苦澀。我隻能在此同樣默默地請求父親--您原諒我吧!

還有五個多月,對於出去以後之事似乎有了大致規劃,盡可能在書裏度過殘生,隻有這樣我才能獲得最大的對於法律和社會的服從與自我約束,盡管我對於形式是厭惡的。

看了點書,發現我仍然是個馬克思主義者,至少在本體論、認識論和很大範圍的方法論等領域。當然,對於決定論、人性論等方麵,會覺牽強人意,但可見長時教育的結果是根深蒂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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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first     One hundred and sixty two

自上次記書後,《資本論》未閱完,又閱《憲法學》(9.15),《刑法學》(9.19),《刑事訴訟法學》(9.23),《中國法製史》(9.24),《犯罪心理學》(10.3),《搖籃與墓地》(10.4),《大變革時代的建設者》(10.6),《第三次數學危機》(10.7),《動態經濟係統的調節與演化》(10.14),《沒有極限的增長》(10.15),《在國際舞台上》(10.16),《西方文官係統》(10.20),《昨天今天明天》(10.20),《看不見的手》(10.20),《藝術魅力的探索》(10.21),《GEB--一條永恒的紐帶》(10.28),《偉大的探索者--愛因斯坦》(10.30),共約2,800,000字;文學類有《春到人間》(譯文叢刊)(6.28),“Young blood”(8.23),《伊格爾1薩德維奇》(8.27),《射雕英雄傳》(9.5),《淮海大戰》(9.8),《普裏瓦諾夫的百萬家私》(9.12),《巴黎聖母院》(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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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enth        One hundred and fifty three

到今天,還有整整五個月。

近來,由於組裏新添了人,我有些忘乎所以起來,說話辦事極為不注意,並且象快走了的人一樣,好象什麽都不放在眼裏,這已經得到了些報應,使得有些隊長、幹部對我產生了不好的感覺。有時,我也想能抑製下自己,可總是不自覺。這些天連續在外麵幹活,安爐子、煙筒、搬白菜等等,心也浮起來。對於外麵的事,幾乎想也不想,處於一種麻木不仁無所作為行屍走肉胡吃悶睡的狀態。以後的一百五十三天,該怎樣過呢?至少,從現在到元旦,應該如何?好象不能再象現在這般胡鬧胡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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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four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rty eight

今天,終於聽到了可靠的消息,有的幹部幫忙打聽了下,得知管教不但未曾給我報減刑,而且對我很不滿意,老嶽(前些時候他與石隊長對調,他又回管教,而且又直接管我們了)說我表現不好,見他媽的鬼!什麽叫表現好呢?不過,確實,我早已明察到我在教研組,是得不到好處的,這個地方隻能容得下陰謀與口是心非。現在,我心裏很不痛快,就因為我未能即使取悅於隊長,我就要多受這許多罪。這又一次標明了我與社會之間的縫隙及其不可彌補的性質。值得悲歎嗎?象我生不逢時,學時逢國民凋敝,荒廢於亂世之時,入牢於嚴厲之際,此刻,這種錯誤非但得不到任何補償,反而要我目睹這許多不平之事。對於中國,我徹底地沒有什麽希望了,這樣的政權,這樣的法製,這樣的人情,這樣的命運。他媽的,我何罪之有?

我現在必須琢磨下申訴的問題。雖然這對我的境況毫無補益,但是能在監獄裏申冤也算是一種精神上的自我欺騙吧。

美夢一旦破滅之後,在這種值得慶幸與珍愛的痛苦之中,能不能鍛煉出對於美夢的永久的防疫呢?

潘?呀潘?,你為什麽總是對那排斥和冷遇你的社會抱著可笑的、虛幻的、自欺的好感呢?社會給了你什麽呢?你為什麽要去相信人呢?你的判斷力為什麽總是出現這種不可令人容忍的誤差呢?高幹事一席話把你樂得好不自在,你就沒看見他是什麽人,是幹什麽的?這裏又是什麽地方?擴大一些,社會除了治你致於死地之外,還有什麽東西是真實的?你為什麽總是要盲目信任你周圍這群混蛋?犯人也罷,幹部也罷,有哪一個是好東西?作繭自縛,到頭來,依然永恒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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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five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rty seven

果然夜不能寐,想到除申訴之外,還可以寫點東西罵洛恪。這是要冒很大風險的,惹怒了上方某一位人士,我被加刑,或是強製就業,簡直是易如反掌之事,而且永遠也不能打嬴這類官司。但是,可笑的報複心理一時間又占據了優勢,並且自以為本來我不理睬洛恪,是有討好這裏,以為了減刑的緣故。如果不認罪,甚至被強扣上反社會的帽子,被嚴管,被迫害,這是情理及意料之中的事,好在原判刑期時間不長了,而且我還要再等一下才能把信發出去,屆時,我便充分做好準備,去應付新的災難和考驗了。這算什麽?算是抗爭?算是掙紮?算是發泄?不管是什麽,總歸要被自己所接受。

信暫時寫了六封,給《文明》、《法製文學選刊》、《法製文摘》及《文摘報》信除了第一段“某年貴刊(報)第某期”有異而外,其餘皆如下:(略。見潘大俠/監獄/致報刊信。)我打算在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時投遞出去,此前要把申訴從這裏遞出去(家裏人看來什麽都指望不上,包括希希)。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從各方麵做好準備,力圖能八書籍什物運回北京一部分,把礙手腳的物品情理出去,到時間兩袖清風,隨便怎麽樣都可以。我想,這種事最壞的結果也許不致於掉腦袋。咳,其實我的腦袋又值幾文?我為什麽這樣想不開呢?當然,有時活著比死了難受,比如無期刑犯要二十年後出獄,我若如此,還不如死掉的好。確實,活著有什麽意思,見這許多煩惱肮髒醜惡齷齪事物,見這群無聊無恥無為無生的人們,這群混蛋(包括我自己),倒是死了一閉眼,什麽也解脫掉了。雖然我現今對於生活所知道的比任何人都要少,可我已然夠了,不想知道什麽了,也不想再去體驗什麽了,特別是欺人可惡的“美好”、“理想”、“忠誠”、“親愛”等等一片從陰溝裏放出來的臭氣,隻會進一步毒化我的感官而增加我的痛苦和對於生的厭惡,這個荒唐,這個凋零,這個腐爛,這個大千世界呀,真你媽的混帳,生養了這樣一群我同類的玩藝,我們算是什麽東西,幹什麽用?不是白白耗費了這美妙的光明嗎?竟然躊躇滿誌,得意洋洋,剛愎自用,冠冕堂皇,一群鳥男狗女,活得還挺帶勁,那麽小心翼翼地逃避著死與苦,瞧那德行,真不如一場風暴,一場核戰,把所有的一切,連同這姑息養奸的地球一同去你媽的吧!這樣,也就都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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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six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rty six

今天又反悔了(昨天是那樣虛偽豪邁),我原想等到我行將解除時把致編輯部信發出,可如果早了,上頭有怒了治罪於我的可能,這樣,雖然給十分場找了麻煩,可到頭來還是咎由自取,如果晚了,對這裏會毫無觸動,根本沒有意義,即使直接麵對洛恪,那麽首先我這樣長時間都過來了,而且不單是為了討好這裏才忍的,僅因為不能減刑就破壞了我的緘默,實在不值得(不考慮個人在監獄的得失,僅從對於個人心情與聲譽角度考慮,也是這樣),其次,若是針對洛恪,我早幾天與晚幾天無關緊要,而且出於我可以更放心大膽絕少後顧之憂地寫,更何況我從心底裏蔑視洛恪其人,隻不過如此大張聲勢,倒使我覺得有點意思,說到底,到社會上,我是不想再就此事說什麽了。那麽,若僅僅為了報複嶽,甚至高等,我犯不上把自己搭進去,僅僅是申訴就足以了,因為申訴畢竟能給我一定的口實,而且所能觸怒的範圍也微乎其微。這樣,寫好的信就要被擱置下來,甚至付之一炬。

今天聽說老嶽不讓別人把我的東西拿回北京,誰知道他是怎麽想的。聽到這,我心裏窩火,結果與高勤吵了一架。這個毛病何時能克製住呢?我什麽時候能將形色分藏呢?

今天接到永康一封信,如下:

潘一你好!

一直沒去信,原諒。

家裏的事亂七八糟,好在我不糊塗。現在是吃飯不成問題,發大財也不容易,老牛拉破車奮力向前走吧。你也快回來了,以後咱們一塊好好談談。一個人不如幾個人幹,這裏麵有一個前提,不能把金錢放在第一位,掙錢一塊掙,相互分配也要稍稍謙虛一點,友情為重,如果本著這個原則,生意會興旺,否則最後隻能鬧個不歡而散。我以(已)看到幾起糾紛,都是從錢而起,朋友反目,親人成仇。

現在我事挺多,忙忙碌碌為口飯吃,想起來挺可樂的,可是社會不養寄生蟲。能幹巧幹多得食,傻幹蠻幹湊合混,你的思路快,我希望你能成為我們今後生意上的軍師。

多聯係!                                            韓永康  86.11.18

出於以後如何,我現在比較茫然,李世平、韓永康、王學詩都說要我幫忙,但我實在恐懼於這種零亂肮髒的事業,保險係數太小了,可不是這樣,與家裏的關係如何?讀書又能有什麽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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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eigh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uty four

擺撲克,出現了這樣的結果:HACAD2,C3D3C9,H6C6H7,S10H10H8,SQCQC8,D8。據說8是災難,於是,10與Q皆與此有關。災難啊!

現在我好象非要把自己又收回獨立一個之絕境。星期日組裏大吵一通之後,我有意漸漸(其實是很迅速地)脫離了所有人,就象貪戀於今年五六月份或去年年底的狀況,對誰都冷眼相待,拒人千裏之外,據我說是“蜜月已經渡過”,我根本就不適應稍微鬆散來蜜的生活,總要找出些東西來為自己不乖戾找借口。不過,相比起這些日子的不檢點自己的言行,我倒覺得平靜下倒好,我把以前得到過的孤獨與沉靜又丟掉了,扮一個小醜。盡管一比四,看別人高興以及形影相吊是件有壓力的事,但我好象更喜歡這種壓力和苦悶,而且這也是遲早要出現的結果,勢在必行。對於保全自己以防得意忘形肆無忌憚,這樣做是有好處的,並且,裝能使我收起交往所需能量,轉於它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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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nine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rty three

又是那種心情煩躁的狀態。老嶽的話使我多日不樂,其實是因為我還要呆夠一百四十三天。從目的論的角度看,這分明讓我忍受這樣一種折磨,讓我能應付失敗,麵對徹底不能減刑,麵對錯誤的法律,麵對主觀的低劣的管理,讓我適應遭排擠歧視冷遇的境況。我必須拿出相當的氣力來對此做出不以為然的樣子,不對人發牢騷,宣泄不滿,不在行為上有什麽明顯的流露。我在組裏又顯得孤僻,反複無常,按說是以常態最優,可我做不到,而且以前保持常態的目的與動力差不多不存在了,何況,保持常態最優僅是一種信念和規律,並非一種原則,其優於何處呢?為什麽不能聽憑意願呢?雖然這可能被說成是沒有意誌力的表現,但這又怎麽樣呢?

現在,每每想起以前,自己就覺得恥於念及,對於X、G等,皆是有討厭和鄙視的情緒,對於過去的我的否定導致了對於這個我中所包含的社會關係的冷淡,過去的這些關係,人與事隻能給我帶來病態的陶醉和愉快的淒涼。現在呢?出現以後呢?在監獄裏我接觸最多的是李世平,他的功利性,他不尊重別人,總是以財迷的眼光打量你,試圖窺測你的不想示人的內心和社會關係,總要用金錢夢來左右別人的整個生活,這常使我非常憤怒,但在他已經成為自然甚至無意識的了,他說話的不適時常使我感到厭惡與作嘔,我曾試圖與之脫離關係,這次與信亦有此意圖,不過他為了出獄和為了賺錢,把我寄托於其幻夢上,使我不能擺脫誘惑。韓永康為人正直,但智力有限,特別是做事情(麵對社會)的能力實在太可憐了,對他我隻能以朋友而不能以同事相待王學詩為人陰險沒有廉恥與義氣,與他接觸隻能限於不共事的同事,不可深交,不可長期廝混。對於以前所認識的那些人,我也不想再有什麽過多的往來,盡管我熱衷於對交往的迷戀和自滿上。這次入獄使我進一步(或者說初步)看到了我交往上的弊病與不可能性,那麽,我將用什麽樣的姿態與對待有些難以避免的往來?純利害關係?不摻雜任何情感內容?或是敵對的、伺機咬死對方?誰知道,不過總可以少上些當了,不再去幻想什麽熱忱、仗義、誠懇之類的欺人之談了。在大學中,把無私、榮辱、是非觀、正義、信仰、崇拜、堅定、絕對、純潔、忠貞等驅除出去,這又算是第二批驅除物了吧(大規模的)。小範圍的情理隨時有,但大的變故總是令人注意並記憶的。但願能長此以往,永不休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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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            One hundred and forty two

雖然看書,不得要領。公婆各有理,於我莫衷一是。我現在好象看書時能持一種貌似批評的態度,但實質上乃是當著張三說李四,當著李四說張三,用甲的觀點評述乙,用乙的觀點評述甲,用西方觀點看東方著作,用東方觀點看西方著作,其目的僅在於對自己可以說“我未曾附庸於書之所謂”,滿足於這種可笑的否定和批判,但卻未能有什麽高超的意見,全新層次上的見解,以及不去剽竊別人的觀點。盡管我不相信什麽終極真理和絕對原則與普遍模式,但我卻未能從這裏得出新異之物,隻是利用了虛無(也可以按大眾化的說法,叫不負責任)的手法把一切都歸於無所謂之中,而無自己之所謂。看書上的懶惰與不求甚解,求字數而不求質量,叫囂開卷有益但卻不潛心致學,這樣,使我越來越浮躁。對於其他人,我或者覺得其太死板,太好賣弄理論素養。對於一個淺顯的道理總要花費大量篇幅從而浪費讀者的時間來論證說明闡述,或者覺得其太粗糙牽強,未能作適當而必要的說明。也就是說,我對書的批評更多(或是完全地)局限於其寫作方式的邏輯性上,而對其立論、傾向、文風、體係、淵源等更有討論餘地的方麵卻是不願並且是無力論及。實際上,我也在試圖(不是什麽刻苦的嚐試,而是象無賴那樣等運氣)尋找能脫離規範化層次,進入奇異的世界的途徑,以求在非邏輯非經驗非直覺非語言非思維等的意義上形成某種場,但我清楚地知道這是徒勞和荒唐的,隻是為了不同於他人才求如此。這幾天看了意大利奧裏亞娜•法拉奇寫希臘六、七十年代風雲人物亞曆山大•帕那古利斯的紀實小說《人》,為主人公桀傲不馴一意孤行的生活驚呆了,並且深感自愧弗如,如果六年前看到這部書,也許對我的人格形成會起到巨大的作用,以致於我會模仿主人公去做一些事,之後用其信念來安撫自己在勢所必行的災難之中的靈魂,可現在,我卻萎縮了,封閉了,不象他這樣急欲入世了,並且更加中國人化了,對於可惡的社會關係、群體、係統、平衡等等概念是那樣的喜愛,以之矯正自己的行為。還有,我看了一些現代西方哲學家(如胡塞爾、薩特、克羅齊等)的撰文,也感到我的境界越來越趨向中國式的保守,膽量越來越小。同時,這次進監獄,現實挫折了我對於自己原以為是高雅的嗜好的讀書於探求,把我扭送到了這樣的時代麵前,在這個時代中,沒有平靜,沒有真理,模式在遭到粉碎,江河逆轉,星球碰撞,沒有動人的理論與燦爛的思想,實證的傾向擴充到了各個角落,對於先驗唯理的反動致使人變成了顯微鏡下和望遠鏡前的小醜,個人越來越埋沒在群體、信息、核聚變、資源、人口、DNA等的汪洋大海之中,雖然他拚命掙紮,想顯示自己的存在,但越使勁,陷得越深。中國就是這樣,這樣的製度、國家、法律、社會、人民、輿論、前途、安全,現在,物質和金錢剛剛瞄準西方起步,吸引了全部的人的注意,我無可奈何,隻有向它屈服,向生存和失敗屈服(如果這不是一種堂而皇之的借口的話)。是啊,英雄是無用的,荒謬的,伊壁鳩魯派,合理享樂主義,這才是淺顯卻真實顯現的東西。於是,我,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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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threeth           One hundred and thirty nine

前天,終於把許多書拿走了,是高勤家來車,東西暫存別處。這使我省了不少心。

小崽今天接到假釋裁定,明天他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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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fourth             One hundred and thirty eight

小崽終於走了。凡誰一走,我心裏好象就有空悵感。原來是刑期太長,覺得回家對我來說是件不可企及之事,現在,又覺得我快要體會這種情態了。小崽原判兩年,到十分場一天活沒幹,好處一點沒少得,假釋七十天,我卻不得減刑,這算什麽事?有托管大用,這自然是無可理論的,但我想到我不該蹲監獄倒蹲起來沒完沒了,果然有罪者卻不用在此修煉,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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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seventh               One hundred and thirty five

給希希、(略。見潘大俠/監獄/致希希信。)永康各一信。如下。

韓永康:

你好!

前幾天接到你的來信。

我料到你工作會有不順利之處,從目前形勢和你的性格上,這種狀況的出現是情理之中的。我覺得,感情與事業的矛盾會產生於這二者的混合上,如果把這二者區分開,可能要好些。現在。人們普遍注重物質利益,有些行為令人作嘔,有些則令人傷感。有些人在事業上可以合作但在感情上卻不易溝通。如果結帳成為一樁令人頭痛談虎色變甚至心悸之事,至少每個人的追求目標是相抵觸的。各個企業都有各自的難題,依你之言,好象報酬成為關鍵所在,這就需要全力解決這個問題,否則遺患無窮。從我來說,對於物質向來不予重視,我覺得把感情與友誼埋沒於銅鏽之中是很可悲的,很短見的。但是,未必人人都這樣看,見利忘義、利令智昏、利欲熏心、唯利是圖、總圍繞個利字,利涵蓋了全部生命價值,一輩子就是追求錢,象馬克思諷刺的那樣。你重義氣,容不得這許多,可又要做事,這樣就需要協調這二者,參照別人的付酬與分配方式,搞些核算,最好是將企業行為(包括企業內各人生產行為)數量化,有指標、有證據,讓人能服氣,並且強調大家合作的目標,這畢竟不是個幫會、作坊、業餘團體、酒肉之群,這是個企業,應該加強組織與管理。可以說,缺乏必要的製度與規則是產生混亂的條件,各人的私欲及目標的不一致是產生混亂的原因,而這種混亂的持續會導致感情心緒上的敵對,惡性循環,終於破裂,令人憂傷。因此,我以為製定共同的規範,協調彼此的目標,及時緩和矛盾是可行的。

這個問題如果得到解決,恐怕另有矛盾或問題成為突出的。原料、成本、銷售、價格、場地、稅收、積累、平衡等等,這就需要各個擊破,把一個大困難肢解,就容易些了。

這些是我的想象與推斷,命運事實依據,多有主觀,若有不對,請原諒。

我出監還有近半年。出去後我一定找你。

PY  86.11.27

小崽走了以後至今,心情浮躁,不想做事。幾天來除了寫上麵兩封信外,什麽都沒做。算計刑期,想往未來,有時想到出去以後的事甚至獨自激動起來。我對李世平、韓永康等的經營越來越不感興趣了,什麽錢不錢,或是社會化學者,搞實業,真不如自己靜守空房麵壁一人,看點書喝點酒,與世無爭,不問炎涼,粗茶淡飯解決溫飽即可,圖個安閑自在無牽掛,不涉身於看誰錢多的無恥競爭之中,這是何等的逍遙。錢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不為它我不致進監獄,這裏就會空蕩蕩的,教研組幹脆就沒有人了,世間少了那許多糾葛,人際關係也純潔多了,宗教與哲學就會成另一副樣子了,世界就會變樣了,或者,就毀滅了,或者,就新生了。錢啊錢,拜物教之靈,肮髒的輝煌!輝煌的肮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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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secend       One hundred and thirty

前天,與鍾吵將起來,我壓不住火。近來,脾氣一直很暴躁,沒有了老疙瘩,猴子稱大王。這樣,剛來的兩個人,我都跟他們紅過臉。現在,我也覺查到,我不可能給別人留下好印象,我就不是個能夠搞社交的人,不善於辭令和聊天,而且好和親近的人打架,不合群,總看別人的缺點和不足,借以尋求疏遠對方的借口與安慰,對於孤身寡人的狀況無所謂,心胸狹窄,不願容人,用可能屬病態的心理及其導致的批判的習慣去待人,把自己封閉起來。從模樣上說,我給人以不明快不舒暢之感。這些也許算得上缺點,但我改不掉,而且也不願意改,好象這些是構成我的個性的一部分,雖然這種個性為許多人甚至除我以外的所有人所不恥不喜歡,好在我倒能對向我個性為的種種攻擊保持堅決不動搖的態度,但眾叛親離是命中注定的。

範偉他們可能又要排節目了,我現在對此已然不動心。範偉現在竟成了想欲靠攏政府之人,不合理的事少幹,至少在冠冕堂皇之處是這樣說的。也許我與他在這樣的方麵有區別,即我一直不感覺對家庭負有什麽責任,包括挑起擔子,傳宗接代等等,而他父親死後,他卻義不容辭,他家隻剩他一個男子,因此在行為中不自覺使自己成為一個家庭門麵的樣子,一種潛在的追求、模仿與實驗,一種觀念上的參照。除此而外,他還對事物有著越來越趨向大眾化的要求與看法,這些都使得他越來越凡俗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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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hird     One hundred and twenty nine

晚上睡不著覺,胡亂思想,突然想到,以我現在的脾氣,如何能適應將來的家庭生活呢?昨天接到希希的一封信,說母親的身體日漸不好,如何又經得起我的乖戾?父親的冥頑守舊,希希對於我的無關緊要,我現在自製力的逐漸消失,行為失控,如何能進這樣一個家門呢?我現在感到恐懼,我將來要是終日廝守在家裏(而不象青海時暫時性留歇),衝突機會無時不在,我事到臨頭,又是這樣地不能控製自己的行為,這不就是孽障嗎?這是不是將一個破壞家庭分子放了回去嗎?我這樣回去,除了使更多的人痛苦而外,又能有些什麽好處呢?我不能適應社會,社會和周圍的人更無法適應我。實在地,這裏倒是比較安全的。我想到家庭生活,就無法抑製地想到殺人,想到傷害,想到砸電視和家具,好象這是不可避免的一樣,而且這種念頭是那樣固執,趕也趕不走。這確實是一種病態,一種精神上的病,其起因大概是長期受冷遇,而老疙瘩與我的關係的解凍以至其離開,我放縱自己的性格約束,使這種病有了發作的更大可能與危險的前兆。這種病現在到了什麽程度,我不清楚。但是,有一點我現在已經很清楚,就是我是個虐待狂,是個施虐狂。我想,與其虐待家裏人,不若虐待外人,殺兩個隨便什麽人,然後自己死了就算了。或者,就是再行犯罪,不管什麽罪,隻要能離開社會,使家裏人脫離危險,就行了。去大肆盜竊,去貪汙,去詐騙,去強奸、去走私、去偷越國境、去誹謗人、去犯政治罪,最後吃一粒槍彈,感受一下那五十秒鍾的灼熱,然後永遠告別這個世界,這就是我的歸宿。母親身體越來越不好,對她,我是欠了一大筆債的,但是,最終的問題是,她不該把我--我的母親所生的兒子的我--放到這個世界上來,讓我受苦,也使我讓別人(包括她自己)為我或由於我而受苦,我與父親的不睦使母親很不愉快,但又無能為力,她又不可能與我站在一道,必須在事實上與立場上同父親在一道,而母子之情又使她不知所從。從我自身看來,近來返觀自己,覺得有些象老疙瘩,心智發育不全,動輒作怒,看誰都不順眼,跟誰也合不來,報複心極強,總得讓別人讓著自己,因為一點小事就鬧性子,而我簡直都不知道我在幹些什麽。我覺得世人都是那樣的可惡,沒有什麽值得一理的人,誰在工作、生活等方麵自願或被迫與我接近,他就注定成為我攻擊和施虐的對象與目標。以前,我還看到自己容忍孤獨與歧視,並自以為性格改變了,變成一個溫和沉靜冷漠之人,可短短幾個月時間,就使我回複以前,使前段時間的自製成為過眼煙雲,前段時間因性格而產生的自滿也蕩然無存,代之以為所欲為的解釋和文飾。現在,距回家還有一百二十九天,如此看來,我倒需要相當的時間來有意識檢驗自己的情感生活能力,並控製自己的行為,用相當一段時間來使忍耐與孤靜成為一種被強迫的、產生於自我壓抑的習慣,檢查自己與家庭共同生活的可能性。雖然,隻有忍耐才能過家庭生活,這或許是常人眼裏一件可悲可恨之事,可這是我唯一的途徑--我與家裏的關係的實質就是必須以此為表現形式的。如此說來,第一,一百二十九天的日期,對於“相當長”一段時間來說,還算不上長,也許不夠用,不足以形成必需的忍耐力與習慣,因此,減刑之事,純屬扯淡,也許,能加點刑倒是好事。第二,即使出去,也應想辦法盡可能不在家裏,去李世平家,去工作單位,等等,總之,盡量減少發生這種不愉快的恐怖的事件的可能性。如果,死亡已經來臨,問題隻是選擇死亡的方法,我情願不與家裏人見麵,去除許多心病,這樣,作為一個罪犯被槍斃掉,心裏會坦然於沒有給家裏帶來什麽更直接的破壞與損失。本來,對於我的家庭來說(如果還能稱之為“我的”家庭的話),我就是個問外人、過路人、棄兒、不安定因素。對於社會來說,也許我生下來就是為了要給槍斃掉的。一旦想到這裏,我就感到死亡的壓抑與解脫的興趣,但這種意念卻攪得我心神不寧恍恍惚惚。我看自己,好象沒有什麽值得留在人間的地方,不過是個小醜罷了,所自以為是之處(“我假若遇到機會,也會成為……”)不過是夢想與騙局了,不過,我還是一個人,自以為不算十分愚笨(當然,笨人不一定要死在聰明人前麵),有一兩頁書被我讀過,經曆了一兩件小小的事情,吃過一兩天苦。為了家庭而捐軀嗎?為了躲避情感的破碎而寧願吃槍子嗎?我沒有什麽好處使我得以留在人間,但又有什麽壞處使我值得我離開人間呢?別人又有什麽好處比我值得留在人間呢?我所經曆的,不也就是北京與青海嗎?長江以南呢?國界以外呢?我把自己限定在一定的時空之時和價值與行為規範之內,是會有這許多苦惱的,但若去除了這些,難道不會更快地死去嗎?在我來說,死就意味著我之不存在,這個世界也不存在(雖然它不好,我也不好,但我能看到它在動,在季節交替,在戰爭,在對峙,有奧林匹克,有交響樂,有芭蕾舞,我能看到它的不好,這也是件辛酸的樂事),死去除了煩惱,但也解除了追求(雖然這種追求是荒謬的,可荒謬未必無價),毫無動力,毫無希望,永恒的幸福,永恒的沉寂,無享受,無美醜,無思念,那又成了什麽呢?對於死亡,我還是非常無知的,死亡是一條界限,分離著這邊的我和那邊的我,彼此誰也看不見誰。前兩天,給這裏死的一個人穿衣服,當我抱起他那僵硬的身體,看到他蠟黃的臉,張開的嘴,閉上的眼時,不禁自問,這就是他嗎?這就是我那邊的我的形象嗎?佝僂著身體,軀幹硬梆梆的,身上散發著一股異樣的氣味,混雜在我嘴裏的酒味之中(為了防止害怕,這裏破例允許我們--我和小崽在給死人穿衣服前喝酒),被人鎖在那邊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的房子--太平間裏,太平了,果然太平了嗎?這樣的太平!我也要這樣的太平嗎?這種太平是怎麽回事呢?據說死者生前作過和尚,佛道講生死輪回,對於死,是一件超度,超度完了呢?他果然得到涅pan?算坐化?到那裏的慈悲又是什麽呢?我不是佛教徒,也不信什麽教,什麽超度、天堂地獄之說我都不信,因為我沒見過,也不相信宣揚這類說教的人見過,可從哪裏知道死亡線那邊的人是怎樣的呢?隻有一死?那邊,多數是不情願過去的,就象在監獄裏一樣,現在,他們又如何呢?被槍斃,對於死者來說無所謂光彩與羞恥,專政奪去生命,社會不容其存在,當權者想殺人,所以就死了,這與服毒、中煤氣、遭車禍、病亡於床上等情形沒有什麽兩樣,至少從結局上說是如此。對他,酒色財氣全無,徹底沒有了,是嗎?那還有什麽意思?一點玩的也沒有,死亡啊死亡,多麽神秘、恐懼、威嚴、宏偉,多少能人對你歎為觀止,沒有一個生的人對你能說出一二,他們倒是自知能力有限,不敢去碰這個偉大的題目。但你又是不慌不忙地跟在每個人的背後,準時把他拉到你的身旁,夾在腋下,吃到肚子裏,你的肚子無窮盡,永遠等於有生命以來總數減去現存生數(庫存減在途品),你不消化嗎?不拉屎嗎?拉出來是些什麽?人被你吃掉後也化作大卡嗎?那你有多少歲?那你有多大身軀?恐怕時空中能言最者非君莫屬了。我什麽時候光顧我呢?最近,還是要等幾天?你準備把我當作什麽樣的食物吞進去呢?又把我打發到你的哪根血管裏去呢?那時我還能是個不安定分子嗎?屈原、蘇格拉底、亞裏士多德、張飛、布魯諾、馬克思、斯大林、希特勒、拿破侖、林彪、和尚,他們怎麽樣?代問他們好!我將如何與之相處呢?耶穌手腕上還有傷疤嗎?商鞅是全須全尾嗎?吉鴻昌腦門上的窟窿是不是貼了塊傷濕止痛膏?代問他們好,祝其康複!你呢?你身體怎麽樣?什麽時候死?--死亡的死亡。

公安局真是抓錯了人,我非但沒有罪,而且還確實是個病人,是個狂想型精神病患者。可托單純狂想,我倒放心,因為不會給我的家庭(又是“我的”家庭)帶來痛苦,可我現在卻實在害怕我回家後胡作非為後悔莫及,如果我離開家,也許是明智的決策,雖然這肯定為大多數人一輩子也理解不了,但誰讓我是我呢?有生人,有追求,倒能抑製一下我的放縱,長期有生人,長期抑製,也許會好些。現在,家庭對我來說已經絕非安身立命之所,而是個危險的生殺場了,我最大的災難就產生於而且無時不隱藏於我的--“我的”家庭裏。現在我已經對其談虎色變,遠沒有別人談起它時那種安然寬慰放鬆休息憩靜溫暖幸福自豪等感覺,我連不以為然或小有不滿的感覺也不存在了。我那樣想念我的親人,可我又那樣地怕他們,實際上是怕我與他們相處,怕我會傷害他們,我不忍心再這樣做,但若真的相處,我注定會控製不住自己,如何是好?何去何從?生還是死?我現在真是顧慮重重。

誰又能替我解釋這些顧慮呢?誰也不能,連我自己也解釋不了。那麽,作為問題,又何以解決呢?我倒想過結婚,隨便找個什麽女人,能有個另外的地方,供我躲開這個家,(我現在每夜夢見女人)但這能起作用嗎?當然,這樣一來家裏是安全了,可我又落入玲一種兩難之境地,不過,到目前,我尚未覺察到這種為難比在家裏要程度深,而且,婚姻作為一種法律程式,不過是一紙文憑罷了。為了躲避家裏,我要受這種形式化的約束,陷於不可自拔的家庭小圈子裏,慢慢地消磨自己,拖延死亡在我身後跟蹤的時間,逐漸安靜下來?解除青春期暴亂?

想起來,父親給我來信時(要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當時我還說要把家庭當作鍛煉我性格的地方呢,可現在,卻視若畏途,不敢問津,這說明我軟弱?我不能把自己控製在與家庭的適當(譬如,融洽、和諧、平靜等類型)關係上?不管怎樣,為了防止懊悔,我還是現在對。(每時每刻,永遠是現在的現在對!)

綜而觀之,這一切,都導源於我的性格,這個可怕的倒楣的性格,其實所謂病,也是一種性格病,精神病態在我這裏可能就表現作性格病態(由是,我情感畸形、性格病態、一無是處了!)我能否在性格上下些功夫呢?既然對任何成見皆持批判態度,何必計較那“江河易改,本性難移”的說辭呢?能不能把忍耐作為對我來說至高至善至純的德行而加以模仿與占據,並堅持固守呢?確實,為所欲為是痛快了自己,但更大程度卻毀滅了自己,使自己絕緣於生活。今年四月份接觸王福利以來,自己的性格經曆了一個新的曆程。現在該告一段落了,該改換門庭了,為了自己,可怕需要用克服病態性格的痛苦代替眾叛親離的痛苦,雖然眾叛親離已成事實,並且這也非什麽了不起的事,但問題在於其實質即自己生活乃至生命的毀滅。這也許算是經過一夜痛苦和一晝的恍惚,在現在,將近下午五時,得出的結論,(現在是對的!)並且,總為找到一種結論,一種行動方式而鬆口氣,感到解脫,盡管這種行為方式可能同樣甚至更為不可取。

信筆至此,再次感謝日記,把我帶到了這樣的境地,總能睡個好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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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nber five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seven

今天,接J郵包,無信,僅便條,寥寥數語如下:

小潘:相隔三月之久,隻寄書三本,望你把所需書籍告訴我,購書一事,我會一如既往的。                                                  JHM    86.11.30

接此條後,我倒為難起來,本來已經過去了的重新又回來了,九月十四日,接到那封信,我就不想再寫什麽給之,可今日又是這樣的不冷不熱,無話可說但仍在寄書,我大概不能不回信,我沒有那麽高貴與凜然;可寫信寫些什麽呢?隻寫點書名?或熱情洋溢,或故作冷漠?我知道其不會就九月十四日信罷了,而且也確乎想到可能會有這種舉動,但未作深想,即未考慮對策,如今寫法讓我好生為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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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six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six

憋了半天,昨晚複信,開始時走筆如山,漸漸行雲流水。如下:(略。件潘大俠/日記縱覽/交往/賈慧敏/86潘信/861205。)昨晚寫完信後,想到的是“極為有限的幾個可信賴的朋友之一”、“非常想念的朋友”等顯示親密的用語,這我還是第一次用,甚至自己感到有寫靦腆(難能可貴)究竟是否用這樣一些詞匯,我感到茫然,後來,一是已然用了,惰性和優勢效應使得別的什麽詞被貶抑掉了,二來我讀過的一些書中比這用得花哨的有的是,西方人那外露的感情之中比我要直率得多,我為什麽不能用呢?(西方化的又一悲劇!)信實際上是封洋溢讚美之辭的信,寫著寫著把激情逗出來了,寫好後理智審度時信已然自成體係,我不想打破它。對於對方寄郵件的姿態,我作了樂觀的解釋,並強加於對方。不過,這裏麵倒使之且使我發現,其果然乃我極有限可信賴的朋友之一,是否非常想念抑或擦肩而過,從這幾個月的情形看更接近後者(非但是她,其它任何人也不過如此,總是效益遞減的)。信中的熱情把我自己迷惑了(也許對對方卻不能收到這樣的效果),以致於我確實相信那就是真的,上帝是存在的,佛主慈悲,共產主義一定要實現,而且,鬼是可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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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nine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three

這兩天,與李世平商量我出去如何搞商業企業經營,他擬草綱如下:

“新創一個企業的構想(改造一個企業的構想)”,其步驟如下:(一)構想,(二)設一個可達到的目標,(三)市場分析:1,整個市場的概況(就自己商品麵對的),2,所追求的市場(市場區隔化),3,你麵對的購買階層和購買人如經銷商等年否產生影響,4,競爭情況--(自己的對手有哪些)現在的和預期的,5,定價情況,現在和預期,6,政府的影響,現在和預期的,7,估計銷售量和費用,8,曆史上本產品的狀況,(四)行銷:1,采用的推銷方法和廣告、手段,2,準備強調的商品的特點和服務優點(服務計(技)巧),3,初期階段的方案,4,進度(責任人是誰),5,預算(附表),6,意外計劃,7,行銷目標,8,社會關係的開拓,(五)組織人事:1,組織結構采取什麽方式(附圖),2,初期人事方案,3,進度(責任人),4,預計成效,5,意外計劃,(六)資金流動與財務預算:1,資金的來源(籌資措施),責任人,2,預算損益表,3,在規劃種采取何種人事與製度來控製資金流動,(七),情報、開拓、社交,(行銷),(市場開發),采用什麽方法,以及保證目標實現的手段措施。

麵對這樣一個語句不通標點不對括號亂用詞不達意的玩藝兒,我自己寫了個“幾點補充”,1,軟設想(對自己:應激,反應,決策,判斷,想象,理解,抽象思維,直覺思維等能力,自己屬哪類型的人,性格特點,知識結構等,對外:金融,技術,人才,信息等特性。)2,對於一現有企業性質的調查了解(合法性,應變性,先進性,圓通性等),對其類型的估價(經營型,開發型,家庭型,作坊型,攻擊型,防守型,偏激型,溫和型等),對其組織、人事、財務、經營、交運、保管、關係等結構性的考察與評價,3,對現有企業的最長與最短處(相對於企業經營而言)的估價,4,從財務上和庫存結構上看企業特色,5,對於人際關係(組織內)的及公共關係的了解與發掘,6,宣傳與推行新的先進且合乎實際(可行的)人事、財務、供銷管理製度,並搞好黨派,試圖占據係統中心點,7,密切注意市場與政策變化,加強情報與預測環節,把企業真正放到潮流之中,使每個成員有變動不居感與緊迫感並借此建立熱情與責任感;對於國內外形勢(某種範圍內)以及中外經濟交流上的各種跡象予以關注,試圖能利用之。8,力爭建立以我為主的核心與根據地,盡早擺脫為他人作嫁衣裳之局麵,死心塌地地謀些經濟、政治、文化、娛樂、生活等方麵的福利。

對李,我現在依然說我出去會搞企業。實在話,現在連我也拿不定,到底應該做些什麽。本來,我想一個人呆在屋子裏,但是家庭是否能造成這樣一個環境,我是否能居於其中久長而不激動,則是非常令人擔憂的,我自己對此是不可把握。如果不是這樣,則須外出自謀生路,但自謀總不能象從前那樣(其實,有何不可,錢少點,依然吊兒浪當,不做什麽事,幹點活完了,隻是自己看點書,象在前門聯社時那樣,繼續一種又可以擺脫家裏,又可以不負責任並且安全的地方,真是樂哉!我以前怎麽沒想到呢?寫到此剛想起來。這樣,我除了讀書,或與他人合作辦企業外,又多了條自由自在的路),得靠了他人,但我對這種純事務性工作不大看得上眼,同時這種工作太危險了,選擇這樣一個工作無異於作繭自縛引火燒身,相形之下,物質上的暫時享樂又能有什麽可值得高興的?由是,這種選擇確乎需要慎重。

這裏又要開課了,冬天上課這還是第一次。我真不願意講課,但又沒辦法,在組裏,我終日緘口,不與屋外通人煙,人自為戰,這樣可能會引起周圍的排斥,進而不滿,但我對此已然習慣了。至今123,可以越來越減少壓力了。老疙瘩走的前後,組裏和睦了一段時期,後來又出現了裂痕,平靜與平衡畢竟是暫時的。恰恰在這段平衡之中,與J斷了,而在我有壓力時,外界卻準時提供另外依托,雖然這種依托是非常有限並且有沒有兩可的。從宿命角度看,上帝真會安排。對我而言,始終未落到最慘的地步,總留一線生機。80年底留校,但可以回家,81年流浪但略有小蓄,83年裝卸工但可以自由,這幾年作犯人但可以不出工,總有點優越處,在每次我精神最頹廢的時候,也是有另外的(盡管當時相比之下已經很微弱)排解之處,這就是觀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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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en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two

到今天,還有整四個月。就這樣一天天數過去,熬過去,忍耐過去,終於……(回到社會?回到搏鬥?回到死亡?回到永恒?不過如此!)

現在,幾乎每天都在想出去以後的事,這可能是必然的,未可厚非的。我搖擺於物質誘惑與安於清靜呼喚之間,到底哪個更好些?我越來越傾向於後者,即使出於某種需要,不得不去(這種說法與實際上是一種自己的選擇相比較起來,顯得那樣多的自我開脫成份),搞商業,那麽也應該是有限的暫時的過渡性的。昨天寫日記時,發現了新大陸--八二八三年式的生活,這倒不失為一種好方法,但我如今身負此名,能否再找到這樣一個地方,吃大鍋飯,而不用操心無去處的地方,是成問題的。我在這方麵總有些守舊觀念,認為總應該找到個相對穩定的歸宿,不敢把自己投擲於動蕩之中,不相信自己的忍耐力可以應付長期的不穩定不保險的境況,當然,並不完全渴望安定的工作,但想起來,如果我已然抱上鐵飯碗,可能不會毅然粉碎之而去另辟溪徑去走一條更多地取決於自己的能力、努力和機遇的道路。如今,年已近三十,如何去把握社會和自己,在我來說依然是個幾乎全新的課題,麵對蒼茫人生,背負黑色的憂傷,肩擔旋轉的世界,步履蹣跚,一步步地,走向何方?剛才,忽又想起考研究生之事,我是否可以再設想一下走這條路?出去以後能有一兩年世界抓基礎課公共課,現在使我最頭痛的就是外文,我早已進入了一種麻木狀態,絲毫不見點滴長進,若定下考研究生,基本就等於定下在家裏忍受一切,請父親找人或自己在社會上尋找業餘輔導班聽外語,同時把數學等要命的課修一番。在我,研究生的聲譽,以及可以終生穩守書旁的職業,確實是件非常耀眼奪目之事。可我的經曆、政治地位(失足人員、刑滿釋放人員等等)無疑是嚴重的阻礙,特別是對我這樣的基礎課公共課功底相當薄弱的人來說,更是如此,那麽,怎麽安排自己呢?果然曆盡艱辛嗎?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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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eleven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one

算撲克牌,有C2H2D4,H5C5SA,S5D5D9,C6H6S3,D7H7S9,S8H8HJ,SJDJCJ,SKCKSQ,D6,何意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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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lve          One hundred and twenty

據說,馬上又要上土方了,我們都得去,可能要一個月。這等冬天,這等嚴寒,這般勞苦。課又要停了,剛開了。我當然寧願上課不願去西區。

今天接到希希一封信,如下:(略。見潘大俠/監獄/希希信。)戶口落三姨處不行,公公房子沒戲,工作之事遙渺,我還需回家中。看過上信後,再度陷入抑鬱之中,對於未來,實在不可樂觀。

這兩天,想給父親寫信,好好談談他那封來信,接信後我的處理狀態和思想以及當時的抉擇,最近我對於家庭生活的新觀念。我不求他能理解,但至少讓他知道我是怎樣想的。可我一直在猶豫,這樣做的必要性不明確,而且於心不忍,效用也不可把握,說不好要燈蛾撲火(他這個人有可能把信交給這裏,若是我可就完了)。因此一直在估計他的容忍度和道德閾值,感情程度以及理解能力。以前說我將家裏當作性格磨煉所,並且僅我自己知道,如今我自知是沒有這樣大的膽量與毅力,同樣也不大可能緘默於口,勢必要走出另樣的路來。

September fifteenth     Two hundreds and seven

今天因為一點小事與李世平有了摩擦,正值此時。莫非有四麵楚歌之勢?不過,於昨天的心情有雷同之處,與李我亦想斷絕交往,特別因為他那種無恥的行商觀,那種危險的犯罪傾向及其提供給我的危險性很大的職業,以及那鄙視嘲笑對於問題認真探索的態度,實在讓人感到惱火。也許,這次實際上給我提供了一種機會,使我能避免在那種行業之中蹣跚河邊終有濕鞋虞的機會。我在此時受到了這樣的攻擊,是五月的延續還是什麽?前憂未竟,後恨續之,很是有意思。這算什麽?耗散結構論之種的漲落導致有序?總要有些磨難和變化來裝點我的生活?這樣不也是我以前所希求的不平靜嗎?也許,這正是我的命運之特色。

我已經找李說了,中斷往來,我欠下的物質債要予以償還。他不待我說完,就離去。不管怎樣,這又算是一個了結吧。我現在感到不快的是,我在此間的思想情緒和行為,他知道得多了些。如今,反過頭來一看,我感到驚訝,我何以會這樣地將自己托付於人呢?我有時還以為城府較深,可在無意與長時間裏就不能自主,把心事和盤托出,至少讓人知道了碗架裏的骸骨,這點如今是這樣的明顯與駭人,我不得不求助於良知能夠使我免遭暗算了。

這兩件事中,我都是過多地把自己暴露給了對方,使一旦反目,我就處於被動之中,隻能乞求對方尚存良知,這種事,我以前吃過不少虧,象馬麗珍,沈等等,而且我總會在交往之中製造出一些麻煩和災難,最後使自己疲於應付。既然知道自己不可能長期與任何一個人接觸,就不應該進行以長期性為基礎的交流,但我認識到這點,時間是那樣的晚,那樣的漫不經心,那樣的得過且過,那樣的朦朧抽象不切實際。我每次都是以全部的甚至有誇大和追加的熱誠去對待每個新識的人,而後才越來越感到對方的弱點是那樣的不可容忍和惹人耳目,但發現對方弱點時,已然將自己出賣了,並且,由於自己投入了過多的力量,使損失不小,平衡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複,絕不象喝杯白開水那樣容易,特別是於年輕女性的交往,常常由此生事,人為自尋壓力,致使自己屢早蹂躪。其實,世界就是這樣荒唐,我隻能孤獨,不能與任何人有什麽心靈的溝通。我與李世平朝夕相處,可算得上是一生中接觸密切之人了,但我對他一直有不可言喻的成見,對於有些事心口不一,這也許是失敗的經驗帶來的變化(可美名曰“長進”),但從今天看,兩樁事同時駕臨頭上,依然說明了自覺的新的失敗。雖然我對這二人都自覺未能全心全意,始終懷有異意,可還是不曾提防對方在窮凶極惡之時會撲上來把我自願暴露給對方的空綻與下腹部嘶咬得鮮血淋漓,最後自覺好生痛苦。我現在好象倒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再去生什麽事,但畢竟心緒不佳,而且須小心翼翼,提防不測。為什麽我不能象在教研組裏這樣,對誰也不多言及自己,使對方即使暴跳如雷卻也拿我無可奈何,象範偉、楊銀城隻能抓住我一些生活紀律瑣事予以擴增大作文章?過於相信別人,相信這肮髒醜惡的情感和互相往來會有什麽好處?最終除了惶惶不終自怨自艾而外,又能得到些什麽呢?這不是庸人自擾又是什麽?

不錯,我現在主要是針對李之世俗與歹毒卑鄙,J之無聊瑣屑慵懶,因而產生了如今這番情勢。我自己人為造成了自己成天不苟言笑之境,但我想,也許今後,就象今天看待八0年八三年一樣,會又有一番感慨(假如我還能活到那時的話)。那時,我可能為我今天之舉說出這樣或那樣的話,那時的不滿可能又要從今天找原因,因為那時不會有“如果不是這樣”而產生的另番也許更令我不滿的情景。當然,也許會慶幸自己走上了這條路。但是,至今為止,我還沒有慶幸過,不知是沒有可慶幸的,還是自己認為不值得慶幸。我總是以一個否定者的眼光看待全部事物,否定過去,否定現在,否定周圍,否定現實,否定他人,否定自己。因此,大概我不會稱道今天之事。可如果我不是這樣做依然要遭到另樣的非議--自我非議。

一到這種時候,我就能耐下性子來寫日記,不再出現什麽“心煩意亂,無心多寫”之類的話。盡管八0年我已知日記是我於悲苦大難之際的最好的伴侶,但今天我在這方麵也隻停留在原先的水平上,未能有新的方式和手段來排解自己。我很清楚自己現在能這樣寫,實在是值得以為僥幸的,是一種特權,而且是一種需要非常謹慎小心地加以運用、否則將大難臨頭的特權,但我現在還是有些鬆懈與不識好歹。如今,隻能乞賜於上蒼保佑了!

到如今,我對於未來的考慮,倒可以進一步確定下來了:回到父母身邊,過清貧的生活,也許李立元能幫忙找個工作,將就著幹,自己看書,一切的社交麵都需要重新並且以幾倍於以前的氣力去開辟。這些倒都無所謂,受窮受累我已經慣了,物質上我不是無所求,隻是自己不會再去作非分之想,少  些也倒自在些,兩袖清風,來去自如。我希望自己能從今天之事中記取些東西,不可將自己真實地交付與任何人,不信任任何人,除了兄弟之外(想想父親拿了那本黃皮筆記本戴上鴨舌帽去的情形吧!)不與任何人深交,以防不測,最好給別人留下個神龍見首不見尾,變幻莫測,不與他人通任何事關自身的信息。一個月薪近百元的普通工人,平反市民,樸素生活,無欲可為。上帝啊,保佑這個悲苦之人吧。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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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sixteenth      Two hundreds and seven

現在,書還是讀不下去。這種狀況已經有兩三個月了。昨天試著看書,結果心煩意亂,自己也不想控製自己,倒願意一個人默默地想入非非,懶得去搭理別人,一個人愁眉苦臉。現在,我倒願意出工,放小哨一個人呆著,有一種外力強迫自己一個人呆著站(坐)在那裏想自己的事。隨嚴教隊出工已經有些天了,恐怕一直要到秋收完了,十月底了。

減刑是否已報上去?報了多少?半年是否還能減下來?我到現在仍未見音信,恐怕已經沒有希望了。我在與高幹事談過話以後,非常不明智地與範對峙致使其本相暴露,在管教股所有人那裏給我紮針,這也許會影響到我減刑,或許至少會使所減幅度小於原來所應該或能夠減的。在實在是我的失招,在這種關鍵時刻沉不住氣,為了虛榮為了麵子,草率行事,致使自食其果。實在話,我與範的確非同種人,我沒有他那種穩重耐心和善於給別人留下些好印象,特別是這裏的幹部。我不具備一些表現性功能,這本不應成為我混得慘的理由,實際上,我在外人看來可能有些嫉妒範偉的成就與處境。我總是顯得不近人情,不願隱忍些以使自己能隨波逐流,這就造成教研組成鼎足之勢,加上楊老bi搬弄是非,組裏一片混亂,混亂本質產生於我與範之間不睦,其它人推波助瀾,添枝加葉,更是一團糟了。我與範之間不可能緩和了,我不會忘記去年元旦我未能與韓永康等同台演出,未能回京,我剛到教研組就被他夥同來疙瘩搞得狼狽不堪,去年年底他再度剝奪了我玩樂器的權利,今年,又更是嘴臉盡露,一日之內連續四針之多,太妙了,給我造成了什麽樣的局勢?每次,他不在時我還算比較好過的,他一回來,馬上氣氛緊張起來,每年四個月大概會好過些,也就是說,我必須捱過分場文藝節目開排之時,十一月份,屆時,教研組隻剩下我和小崽二人,情形會好些,即使來新人,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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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ptember eighteenth      Two hundreds and five

今天是中秋節。本來,想晚上再度到小號去,一個人對月凝思,發一番明月依稀人離去,涼秋淡影僅悲傷的情感,可這兩天的情緒似乎好轉了些,今晚看了會電視,對於獨徘徊興味索然,不能引出那樣的興致,雖然我現在已經認識到我的個性有些病態化的強烈,對李世平是如此(現在已經釋然,這也許是情緒好轉的因素之一,看來在憂傷時尋求多幾種類同的境遇,其中一個有變化會造成整個局麵改善的錯覺,至少原初的不悅相形之下小了許多),對J如此,在教研組內,我與範都是有個性的人,遺憾是個性不能融合(僅談個性,不及思想等方麵,即是融合問題),不過我仍然擺脫了今年此時要獨自享受一番形單影隻的快感的欲望。這是件賞心悅目之事嗎?

減刑想來已經無望,今年就要安心於獄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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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ptember twenty-first     Two hundreds and two

回想起來,七八年到八三年十月這五年間,我象是置身於幻夢之中,經曆了那樣多的事件,先後在經濟學院、中青社、象來街、香山、鐵二區、二炮、社科院蘇東所、西八間房、農展館、前門等處,同學,然後就是一群鳥男狗女,湊在一起胡來,使我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八三年十月強製結束了這種生活,到今已三年,這三年我又做了些什麽呢?看到了自身以前的荒唐,看到了友情的廉價(包括與J),自己平靜了些。但是,這段時間本來是能很好地提高一下自己的能力和智力的,我又做了些什麽呢?我讀書總撿好讀的看,而且還要聽憑興趣和情緒,在這裏麵,經濟管理看了一點,哲學幹脆就未曾涉及,盡是些《未來二十年,誰跑得最快》、《讓科學的光芒照亮自己》、《大趨勢》之類的庸俗小著。我還自以為得計,覺得畢竟看書了,未曾荒廢時光,可我何曾讀過一本有價值的能提高自己分析力觀察力的書了?真是慚愧,這段時間裏,讀好讀的書,把難讀的書留到今後,今後某時刻仍將如此,則這些書就會被無限期冷落了,出去以後麵對誘惑,我自己是不可能安下心來讀這些書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倒願意在監獄裏多呆上些時候,強迫自己在實在無所事事且自覺胸無點墨(不比這裏麵的人,而是想想其它的人)從而形成一種壓力,使自覺能看下去。我讀書方法是陳舊低效的,但二年多來一直如此,未曾見到新方法。就是這種方法尚不能使我過目不忘,往往學新棄舊,前段時間讀過的書有些連印象都沒有了,特別是,我不是以研究學術為目的的讀書,很大成份是知道些嘩眾取寵的材料與方法,這就限製了讀書的範圍及效果。我對於長篇的國內經濟雜誌上的論述膩煩透了,我不會寫這樣的東西,如果這種寫作是考學走上讀書謀生之路的敲門磚的話,那麽我隻好望此興歎了。我讀過書後,隻適於作詩人或小說家式的偶然斷想,懶於將其係統化條理化,更不願意就現時的眾目所向的自以為狹隘迂腐的課題花費時辰。文章模式被漠視,文章本身也不受我好待。這樣的坐書齋倒是別有風趣,不為任何規矩所左右。

情感生活啊!家裏似乎沒有愛,這裏最根本的,愛被淡化了,反射到了冰冷的牆壁上,父親愛的表現形式是這樣醜陋,我於是對他,對家裏,對整個外界也如法炮製,實際上,我們誰也不會愛,都是低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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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ptember twenty third    Two hundred

到今天,還有整二百天,何等難熬。往前看,好有六個半月,怎麽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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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ptember twenty-eighth    One hundreds and ninety five

今天,老疙瘩--楊銀城終於走了,出監了,這個老混蛋!他的詐騙惡習是不會去掉的,所以總有一天,並且為時不遠,還要再去到公安局的。他一走,教研組現在就剩下了三個人。我與另外兩人平素無話,現在,我也不想改變什麽關係。仍然故我,也正好由此來改一改我這段時間又恢複的貧嘴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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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irst     One hundreds and ninety two

今天是十一,又過節了。我多麽希望這是我在公安局(準確地說,應該是勞改場)裏麵過的最後一個節日。

老疙瘩走了,這裏麵顯得和諧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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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fourth     One hundred and eighty nine

今天是我生日,到今天,我整二十七歲了。

回想這些年,我一無所成,兩袖清風,一貧如洗,知識、經驗、物質、感情,等等,都是如此。空耗了這些年頭。好能說些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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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seventh     One hundred and eighty six

又有些心煩起來,主要是因為好有三天就到蒙難三年了,看來減刑半年已經徹底無望了,而且,三個月也實乃渺茫之事。昨天,通知我要我當勞改局辦的“新生報”的通訊員(被我找借口回絕了),這說明這裏是沒有讓我早走的意思,我心種很是不悅,不想再為這裏做什麽事情,而且高顯華其人最討厭別人問及為什麽不予減刑之事,其它管教股幹部又作不了主,即使是他們能回答我這類問題,也不過是敷衍了事,不能據實以答。心裏不滿意,不高興,但卻不許溢於言行,還要作出滿意之狀,不許對人大發牢騷,不許在工作和生活即所謂改造上有任何象征性的舉動,這就是這裏所需要的。

我現在越來越難於與別人相處了,看誰都不順眼,而且,好總不能容人,說話刻薄尖酸,總好“最何之忘,獨自暗憂愁”,一個人在某種低沉感傷的情緒支配下徘徊遐想,想我過去了的歲月,虛擲了的光陰,想我如今人到中年,青春遠矣,想我一事無成,前途茫茫,想我胸無點墨身無毫技,謀生何為不得而知,想我情感畸形人情凋敝,想我命途多舛敗績鎖身,想我今後何以出路,實在令人擔憂,這算什麽?老年人的自怨自憐?敗者的自怨自艾?適逢今秋,蒼茫世事,卻無半點喜人之色,心逐漸冷卻下來,情緒還似少年般不穩定和不能自持,麵對世界,隔岸觀火,難以表謂心情之所在,心灰意懶,自知無才無能,又負上這囹圄妄名,怎不叫我每念及此不可平抑?在這高牆之中,我找不到出路,出去了,照樣一片漆黑。

十月四日,李世平瓷器黃立來,沒讓接見,我借掃大門之機與他說了幾句話,李已讓他在我出去之時為我找好工作並加照顧,使我這些天又回複到走這樣的路的思路上,但還是很牽強,很不得以。

想多寫,拿起筆來卻寫不出來,胸中似有物堵塞,不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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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hirteenth      One hundred and eighty

本來,十日應該寫信,因為那天既是我還剩六個月的日子,又是我八三年寫紙條的日子,同時,也是我減刑沒有希望的日子,可那天,得到通知說教研組要來人,讓我們收拾屋子搭鋪,然後又是砌爐子,火牆,忙了三天,至今才得消停,所以至今才提筆。這段時間,沒怎麽看書,沒事總是在小號一個人遛遛噠噠,胡思亂想,盼減刑,想過去,想未來,好一番憂愁。

從入監至今,已三年有餘,這三年!入監以前三年,八0年十月到八三年十月,又是怎樣的三年!那時,在象來街,荒廢了學業,最後鬧得聲名狼藉,不得不離開學校--那個我早已討厭並對之怒不可遏、但又情願作為其一分子的地方,回到青海,與家裏人經曆了磨難,上電大,然後又是發作,回到北京,在鐵二區、研究生院、二炮、西八間房、蘇東所、火車站、檢疫所、後來到了前門聯社。這之中自不量力,熱衷於社交和自吹自擂,胸無點墨卻貌似滿腹經綸,對外露出赤裸裸的欲火,在二炮明顯地對人不尊重,在小王那也是,以輕生之態流露欲火中燒的情勢,終於,八三年十月,一個跟頭折到了大牆之中、槍口之下,一晃又是三年多!進號恐懼,被捕絕望,困獸,到七處,上訴、到南大樓,學習號,又到了這茶澱的十分場幹活曬得輕度燒傷,轉到三隊果園,又到教研組,送走了黎力、許平、程鬆君、楊銀城,一直與範偉不睦,開始時不自覺模仿他,後來又鬧起獨立,八掩飾時的性格脾氣又暴露出來,人越來越冷酷自私,越來越希望有悲慘之事在親眼所見之中發生,對於未來換上了一副新的模式去看它,與李世平的接觸(可能還有王學詩、韓永康等)使我在物質誘惑麵前降服了了,自覺以前清淡風骨不名一文的狀況實在可笑可恥,轉而麵向金錢,又作好了踏上一條危險的征程的準備。同時,對外界,對友情越來越淡漠,視若糞土,人與人之間的荒唐更加無遺地顯露出來,對於本體論的思想幾乎蕩然無存,隻剩得對於極為膚淺的手段的輕浮探索,對於J等終於中斷了往來(這段時間我倒沒有因之而有什麽大的情緒波動,這是感情熱度或深度的標誌嗎?能說我目前的這方麵的情緒狀態是關係程度的感應或反饋嗎?那麽,想必我對之根本就沒有什麽值得一談的東西,隨著書籍源源不斷而來至今已超載,熱情被書的重量所代替所壓抑,書籍帶給了我反抗感情的力量勇氣和工具),對於以前那群胡朋狗友也是這樣,或更進一步,以後充其量不過是想利用一下,以達到自己可憐的目的。

三年河東,三年河西。八0年四月與中青社接觸開始了我的狂妄,三年半後,八三年十月被抓起來開始了我的轉移,三年半後,八七年四月,我肯定要出監,屆時,開始的又是什麽呢?

這也不錯,總有新的開始,開始是無窮盡的,永遠回到起跑線上,以一種新的(但遞減為越來越可憐、可笑、可悲、可憎、可恨、可恥的)姿態又投身於新的熬煎之中,永遠是開始,一切僅是開始的結束而沒有結束的開始,又是開始萬歲!(萬歲好象太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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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sixteenth      One hundred and seventy-seven

今天終於來人了,高勤,四十六歲,正統之犯,鍾耀恒,二十四歲,看上去圓滑,不過其能量有限,到教研組能起作用也隻非常有限,所以係統也隻擴大化了,結構未曾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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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ober thirty-first       One hundred and sixty-three

今天(陰曆九月二十八日)是父親的生日。我默默祝願父親長壽,健康,平安。人說進公安局的人兒女家庭觀念強了,這我無從體察,也許歲數大了,能看到父親之不易。盡管他對我未能成為我理想中的父親,我與他之間仍有很深的不可彌合的裂痕,但我這個也許不及格的兒子此時此刻確有些負疚之心。父親今天五十四歲了,年逾半百之多,我在他身邊呆了相對不到五年,未能給他什麽安慰與希望,倒找了這樣多的麻煩,我自己尋求一條陌生的路,也把家裏拉到了陌生的疆域,這實在是我造成的,使父親事與願違,屢屢失望痛苦擔憂驚愕,飽嚐了作父親所能嚐到的所又辛酸苦澀。我隻能在此同樣默默地請求父親--您原諒我吧!

還有五個多月,對於出去以後之事似乎有了大致規劃,盡可能在書裏度過殘生,隻有這樣我才能獲得最大的對於法律和社會的服從與自我約束,盡管我對於形式是厭惡的。

看了點書,發現我仍然是個馬克思主義者,至少在本體論、認識論和很大範圍的方法論等領域。當然,對於決定論、人性論等方麵,會覺牽強人意,但可見長時教育的結果是根深蒂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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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first     One hundred and sixty two

自上次記書後,《資本論》未閱完,又閱《憲法學》(9.15),《刑法學》(9.19),《刑事訴訟法學》(9.23),《中國法製史》(9.24),《犯罪心理學》(10.3),《搖籃與墓地》(10.4),《大變革時代的建設者》(10.6),《第三次數學危機》(10.7),《動態經濟係統的調節與演化》(10.14),《沒有極限的增長》(10.15),《在國際舞台上》(10.16),《西方文官係統》(10.20),《昨天今天明天》(10.20),《看不見的手》(10.20),《藝術魅力的探索》(10.21),《GEB--一條永恒的紐帶》(10.28),《偉大的探索者--愛因斯坦》(10.30),共約2,800,000字;文學類有《春到人間》(譯文叢刊)(6.28),“Young blood”(8.23),《伊格爾1薩德維奇》(8.27),《射雕英雄傳》(9.5),《淮海大戰》(9.8),《普裏瓦諾夫的百萬家私》(9.12),《巴黎聖母院》(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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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enth        One hundred and fifty three

到今天,還有整整五個月。

近來,由於組裏新添了人,我有些忘乎所以起來,說話辦事極為不注意,並且象快走了的人一樣,好象什麽都不放在眼裏,這已經得到了些報應,使得有些隊長、幹部對我產生了不好的感覺。有時,我也想能抑製下自己,可總是不自覺。這些天連續在外麵幹活,安爐子、煙筒、搬白菜等等,心也浮起來。對於外麵的事,幾乎想也不想,處於一種麻木不仁無所作為行屍走肉胡吃悶睡的狀態。以後的一百五十三天,該怎樣過呢?至少,從現在到元旦,應該如何?好象不能再象現在這般胡鬧胡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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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four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rty eight

今天,終於聽到了可靠的消息,有的幹部幫忙打聽了下,得知管教不但未曾給我報減刑,而且對我很不滿意,老嶽(前些時候他與石隊長對調,他又回管教,而且又直接管我們了)說我表現不好,見他媽的鬼!什麽叫表現好呢?不過,確實,我早已明察到我在教研組,是得不到好處的,這個地方隻能容得下陰謀與口是心非。現在,我心裏很不痛快,就因為我未能即使取悅於隊長,我就要多受這許多罪。這又一次標明了我與社會之間的縫隙及其不可彌補的性質。值得悲歎嗎?象我生不逢時,學時逢國民凋敝,荒廢於亂世之時,入牢於嚴厲之際,此刻,這種錯誤非但得不到任何補償,反而要我目睹這許多不平之事。對於中國,我徹底地沒有什麽希望了,這樣的政權,這樣的法製,這樣的人情,這樣的命運。他媽的,我何罪之有?

我現在必須琢磨下申訴的問題。雖然這對我的境況毫無補益,但是能在監獄裏申冤也算是一種精神上的自我欺騙吧。

美夢一旦破滅之後,在這種值得慶幸與珍愛的痛苦之中,能不能鍛煉出對於美夢的永久的防疫呢?

潘?呀潘?,你為什麽總是對那排斥和冷遇你的社會抱著可笑的、虛幻的、自欺的好感呢?社會給了你什麽呢?你為什麽要去相信人呢?你的判斷力為什麽總是出現這種不可令人容忍的誤差呢?高幹事一席話把你樂得好不自在,你就沒看見他是什麽人,是幹什麽的?這裏又是什麽地方?擴大一些,社會除了治你致於死地之外,還有什麽東西是真實的?你為什麽總是要盲目信任你周圍這群混蛋?犯人也罷,幹部也罷,有哪一個是好東西?作繭自縛,到頭來,依然永恒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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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five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rty seven

果然夜不能寐,想到除申訴之外,還可以寫點東西罵洛恪。這是要冒很大風險的,惹怒了上方某一位人士,我被加刑,或是強製就業,簡直是易如反掌之事,而且永遠也不能打嬴這類官司。但是,可笑的報複心理一時間又占據了優勢,並且自以為本來我不理睬洛恪,是有討好這裏,以為了減刑的緣故。如果不認罪,甚至被強扣上反社會的帽子,被嚴管,被迫害,這是情理及意料之中的事,好在原判刑期時間不長了,而且我還要再等一下才能把信發出去,屆時,我便充分做好準備,去應付新的災難和考驗了。這算什麽?算是抗爭?算是掙紮?算是發泄?不管是什麽,總歸要被自己所接受。

信暫時寫了六封,給《文明》、《法製文學選刊》、《法製文摘》及《文摘報》信除了第一段“某年貴刊(報)第某期”有異而外,其餘皆如下:(略。見潘大俠/監獄/致報刊信。)我打算在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時投遞出去,此前要把申訴從這裏遞出去(家裏人看來什麽都指望不上,包括希希)。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從各方麵做好準備,力圖能八書籍什物運回北京一部分,把礙手腳的物品情理出去,到時間兩袖清風,隨便怎麽樣都可以。我想,這種事最壞的結果也許不致於掉腦袋。咳,其實我的腦袋又值幾文?我為什麽這樣想不開呢?當然,有時活著比死了難受,比如無期刑犯要二十年後出獄,我若如此,還不如死掉的好。確實,活著有什麽意思,見這許多煩惱肮髒醜惡齷齪事物,見這群無聊無恥無為無生的人們,這群混蛋(包括我自己),倒是死了一閉眼,什麽也解脫掉了。雖然我現今對於生活所知道的比任何人都要少,可我已然夠了,不想知道什麽了,也不想再去體驗什麽了,特別是欺人可惡的“美好”、“理想”、“忠誠”、“親愛”等等一片從陰溝裏放出來的臭氣,隻會進一步毒化我的感官而增加我的痛苦和對於生的厭惡,這個荒唐,這個凋零,這個腐爛,這個大千世界呀,真你媽的混帳,生養了這樣一群我同類的玩藝,我們算是什麽東西,幹什麽用?不是白白耗費了這美妙的光明嗎?竟然躊躇滿誌,得意洋洋,剛愎自用,冠冕堂皇,一群鳥男狗女,活得還挺帶勁,那麽小心翼翼地逃避著死與苦,瞧那德行,真不如一場風暴,一場核戰,把所有的一切,連同這姑息養奸的地球一同去你媽的吧!這樣,也就都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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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six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rty six

今天又反悔了(昨天是那樣虛偽豪邁),我原想等到我行將解除時把致編輯部信發出,可如果早了,上頭有怒了治罪於我的可能,這樣,雖然給十分場找了麻煩,可到頭來還是咎由自取,如果晚了,對這裏會毫無觸動,根本沒有意義,即使直接麵對洛恪,那麽首先我這樣長時間都過來了,而且不單是為了討好這裏才忍的,僅因為不能減刑就破壞了我的緘默,實在不值得(不考慮個人在監獄的得失,僅從對於個人心情與聲譽角度考慮,也是這樣),其次,若是針對洛恪,我早幾天與晚幾天無關緊要,而且出於我可以更放心大膽絕少後顧之憂地寫,更何況我從心底裏蔑視洛恪其人,隻不過如此大張聲勢,倒使我覺得有點意思,說到底,到社會上,我是不想再就此事說什麽了。那麽,若僅僅為了報複嶽,甚至高等,我犯不上把自己搭進去,僅僅是申訴就足以了,因為申訴畢竟能給我一定的口實,而且所能觸怒的範圍也微乎其微。這樣,寫好的信就要被擱置下來,甚至付之一炬。

今天聽說老嶽不讓別人把我的東西拿回北京,誰知道他是怎麽想的。聽到這,我心裏窩火,結果與高勤吵了一架。這個毛病何時能克製住呢?我什麽時候能將形色分藏呢?

今天接到永康一封信,如下:

潘一你好!

一直沒去信,原諒。

家裏的事亂七八糟,好在我不糊塗。現在是吃飯不成問題,發大財也不容易,老牛拉破車奮力向前走吧。你也快回來了,以後咱們一塊好好談談。一個人不如幾個人幹,這裏麵有一個前提,不能把金錢放在第一位,掙錢一塊掙,相互分配也要稍稍謙虛一點,友情為重,如果本著這個原則,生意會興旺,否則最後隻能鬧個不歡而散。我以(已)看到幾起糾紛,都是從錢而起,朋友反目,親人成仇。

現在我事挺多,忙忙碌碌為口飯吃,想起來挺可樂的,可是社會不養寄生蟲。能幹巧幹多得食,傻幹蠻幹湊合混,你的思路快,我希望你能成為我們今後生意上的軍師。

多聯係!                                            韓永康  86.11.18

出於以後如何,我現在比較茫然,李世平、韓永康、王學詩都說要我幫忙,但我實在恐懼於這種零亂肮髒的事業,保險係數太小了,可不是這樣,與家裏的關係如何?讀書又能有什麽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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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eigh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uty four

擺撲克,出現了這樣的結果:HACAD2,C3D3C9,H6C6H7,S10H10H8,SQCQC8,D8。據說8是災難,於是,10與Q皆與此有關。災難啊!

現在我好象非要把自己又收回獨立一個之絕境。星期日組裏大吵一通之後,我有意漸漸(其實是很迅速地)脫離了所有人,就象貪戀於今年五六月份或去年年底的狀況,對誰都冷眼相待,拒人千裏之外,據我說是“蜜月已經渡過”,我根本就不適應稍微鬆散來蜜的生活,總要找出些東西來為自己不乖戾找借口。不過,相比起這些日子的不檢點自己的言行,我倒覺得平靜下倒好,我把以前得到過的孤獨與沉靜又丟掉了,扮一個小醜。盡管一比四,看別人高興以及形影相吊是件有壓力的事,但我好象更喜歡這種壓力和苦悶,而且這也是遲早要出現的結果,勢在必行。對於保全自己以防得意忘形肆無忌憚,這樣做是有好處的,並且,裝能使我收起交往所需能量,轉於它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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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nineteenth      One hundred and forty three

又是那種心情煩躁的狀態。老嶽的話使我多日不樂,其實是因為我還要呆夠一百四十三天。從目的論的角度看,這分明讓我忍受這樣一種折磨,讓我能應付失敗,麵對徹底不能減刑,麵對錯誤的法律,麵對主觀的低劣的管理,讓我適應遭排擠歧視冷遇的境況。我必須拿出相當的氣力來對此做出不以為然的樣子,不對人發牢騷,宣泄不滿,不在行為上有什麽明顯的流露。我在組裏又顯得孤僻,反複無常,按說是以常態最優,可我做不到,而且以前保持常態的目的與動力差不多不存在了,何況,保持常態最優僅是一種信念和規律,並非一種原則,其優於何處呢?為什麽不能聽憑意願呢?雖然這可能被說成是沒有意誌力的表現,但這又怎麽樣呢?

現在,每每想起以前,自己就覺得恥於念及,對於X、G等,皆是有討厭和鄙視的情緒,對於過去的我的否定導致了對於這個我中所包含的社會關係的冷淡,過去的這些關係,人與事隻能給我帶來病態的陶醉和愉快的淒涼。現在呢?出現以後呢?在監獄裏我接觸最多的是李世平,他的功利性,他不尊重別人,總是以財迷的眼光打量你,試圖窺測你的不想示人的內心和社會關係,總要用金錢夢來左右別人的整個生活,這常使我非常憤怒,但在他已經成為自然甚至無意識的了,他說話的不適時常使我感到厭惡與作嘔,我曾試圖與之脫離關係,這次與信亦有此意圖,不過他為了出獄和為了賺錢,把我寄托於其幻夢上,使我不能擺脫誘惑。韓永康為人正直,但智力有限,特別是做事情(麵對社會)的能力實在太可憐了,對他我隻能以朋友而不能以同事相待王學詩為人陰險沒有廉恥與義氣,與他接觸隻能限於不共事的同事,不可深交,不可長期廝混。對於以前所認識的那些人,我也不想再有什麽過多的往來,盡管我熱衷於對交往的迷戀和自滿上。這次入獄使我進一步(或者說初步)看到了我交往上的弊病與不可能性,那麽,我將用什麽樣的姿態與對待有些難以避免的往來?純利害關係?不摻雜任何情感內容?或是敵對的、伺機咬死對方?誰知道,不過總可以少上些當了,不再去幻想什麽熱忱、仗義、誠懇之類的欺人之談了。在大學中,把無私、榮辱、是非觀、正義、信仰、崇拜、堅定、絕對、純潔、忠貞等驅除出去,這又算是第二批驅除物了吧(大規模的)。小範圍的情理隨時有,但大的變故總是令人注意並記憶的。但願能長此以往,永不休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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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            One hundred and forty two

雖然看書,不得要領。公婆各有理,於我莫衷一是。我現在好象看書時能持一種貌似批評的態度,但實質上乃是當著張三說李四,當著李四說張三,用甲的觀點評述乙,用乙的觀點評述甲,用西方觀點看東方著作,用東方觀點看西方著作,其目的僅在於對自己可以說“我未曾附庸於書之所謂”,滿足於這種可笑的否定和批判,但卻未能有什麽高超的意見,全新層次上的見解,以及不去剽竊別人的觀點。盡管我不相信什麽終極真理和絕對原則與普遍模式,但我卻未能從這裏得出新異之物,隻是利用了虛無(也可以按大眾化的說法,叫不負責任)的手法把一切都歸於無所謂之中,而無自己之所謂。看書上的懶惰與不求甚解,求字數而不求質量,叫囂開卷有益但卻不潛心致學,這樣,使我越來越浮躁。對於其他人,我或者覺得其太死板,太好賣弄理論素養。對於一個淺顯的道理總要花費大量篇幅從而浪費讀者的時間來論證說明闡述,或者覺得其太粗糙牽強,未能作適當而必要的說明。也就是說,我對書的批評更多(或是完全地)局限於其寫作方式的邏輯性上,而對其立論、傾向、文風、體係、淵源等更有討論餘地的方麵卻是不願並且是無力論及。實際上,我也在試圖(不是什麽刻苦的嚐試,而是象無賴那樣等運氣)尋找能脫離規範化層次,進入奇異的世界的途徑,以求在非邏輯非經驗非直覺非語言非思維等的意義上形成某種場,但我清楚地知道這是徒勞和荒唐的,隻是為了不同於他人才求如此。這幾天看了意大利奧裏亞娜•法拉奇寫希臘六、七十年代風雲人物亞曆山大•帕那古利斯的紀實小說《人》,為主人公桀傲不馴一意孤行的生活驚呆了,並且深感自愧弗如,如果六年前看到這部書,也許對我的人格形成會起到巨大的作用,以致於我會模仿主人公去做一些事,之後用其信念來安撫自己在勢所必行的災難之中的靈魂,可現在,我卻萎縮了,封閉了,不象他這樣急欲入世了,並且更加中國人化了,對於可惡的社會關係、群體、係統、平衡等等概念是那樣的喜愛,以之矯正自己的行為。還有,我看了一些現代西方哲學家(如胡塞爾、薩特、克羅齊等)的撰文,也感到我的境界越來越趨向中國式的保守,膽量越來越小。同時,這次進監獄,現實挫折了我對於自己原以為是高雅的嗜好的讀書於探求,把我扭送到了這樣的時代麵前,在這個時代中,沒有平靜,沒有真理,模式在遭到粉碎,江河逆轉,星球碰撞,沒有動人的理論與燦爛的思想,實證的傾向擴充到了各個角落,對於先驗唯理的反動致使人變成了顯微鏡下和望遠鏡前的小醜,個人越來越埋沒在群體、信息、核聚變、資源、人口、DNA等的汪洋大海之中,雖然他拚命掙紮,想顯示自己的存在,但越使勁,陷得越深。中國就是這樣,這樣的製度、國家、法律、社會、人民、輿論、前途、安全,現在,物質和金錢剛剛瞄準西方起步,吸引了全部的人的注意,我無可奈何,隻有向它屈服,向生存和失敗屈服(如果這不是一種堂而皇之的借口的話)。是啊,英雄是無用的,荒謬的,伊壁鳩魯派,合理享樂主義,這才是淺顯卻真實顯現的東西。於是,我,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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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threeth           One hundred and thirty nine

前天,終於把許多書拿走了,是高勤家來車,東西暫存別處。這使我省了不少心。

小崽今天接到假釋裁定,明天他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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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fourth             One hundred and thirty eight

小崽終於走了。凡誰一走,我心裏好象就有空悵感。原來是刑期太長,覺得回家對我來說是件不可企及之事,現在,又覺得我快要體會這種情態了。小崽原判兩年,到十分場一天活沒幹,好處一點沒少得,假釋七十天,我卻不得減刑,這算什麽事?有托管大用,這自然是無可理論的,但我想到我不該蹲監獄倒蹲起來沒完沒了,果然有罪者卻不用在此修煉,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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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ember twenty-seventh               One hundred and thirty five

給希希、(略。見潘大俠/監獄/致希希信。)永康各一信。如下。

韓永康:

你好!

前幾天接到你的來信。

我料到你工作會有不順利之處,從目前形勢和你的性格上,這種狀況的出現是情理之中的。我覺得,感情與事業的矛盾會產生於這二者的混合上,如果把這二者區分開,可能要好些。現在。人們普遍注重物質利益,有些行為令人作嘔,有些則令人傷感。有些人在事業上可以合作但在感情上卻不易溝通。如果結帳成為一樁令人頭痛談虎色變甚至心悸之事,至少每個人的追求目標是相抵觸的。各個企業都有各自的難題,依你之言,好象報酬成為關鍵所在,這就需要全力解決這個問題,否則遺患無窮。從我來說,對於物質向來不予重視,我覺得把感情與友誼埋沒於銅鏽之中是很可悲的,很短見的。但是,未必人人都這樣看,見利忘義、利令智昏、利欲熏心、唯利是圖、總圍繞個利字,利涵蓋了全部生命價值,一輩子就是追求錢,象馬克思諷刺的那樣。你重義氣,容不得這許多,可又要做事,這樣就需要協調這二者,參照別人的付酬與分配方式,搞些核算,最好是將企業行為(包括企業內各人生產行為)數量化,有指標、有證據,讓人能服氣,並且強調大家合作的目標,這畢竟不是個幫會、作坊、業餘團體、酒肉之群,這是個企業,應該加強組織與管理。可以說,缺乏必要的製度與規則是產生混亂的條件,各人的私欲及目標的不一致是產生混亂的原因,而這種混亂的持續會導致感情心緒上的敵對,惡性循環,終於破裂,令人憂傷。因此,我以為製定共同的規範,協調彼此的目標,及時緩和矛盾是可行的。

這個問題如果得到解決,恐怕另有矛盾或問題成為突出的。原料、成本、銷售、價格、場地、稅收、積累、平衡等等,這就需要各個擊破,把一個大困難肢解,就容易些了。

這些是我的想象與推斷,命運事實依據,多有主觀,若有不對,請原諒。

我出監還有近半年。出去後我一定找你。

PY  86.11.27

小崽走了以後至今,心情浮躁,不想做事。幾天來除了寫上麵兩封信外,什麽都沒做。算計刑期,想往未來,有時想到出去以後的事甚至獨自激動起來。我對李世平、韓永康等的經營越來越不感興趣了,什麽錢不錢,或是社會化學者,搞實業,真不如自己靜守空房麵壁一人,看點書喝點酒,與世無爭,不問炎涼,粗茶淡飯解決溫飽即可,圖個安閑自在無牽掛,不涉身於看誰錢多的無恥競爭之中,這是何等的逍遙。錢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不為它我不致進監獄,這裏就會空蕩蕩的,教研組幹脆就沒有人了,世間少了那許多糾葛,人際關係也純潔多了,宗教與哲學就會成另一副樣子了,世界就會變樣了,或者,就毀滅了,或者,就新生了。錢啊錢,拜物教之靈,肮髒的輝煌!輝煌的肮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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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secend       One hundred and thirty

前天,與鍾吵將起來,我壓不住火。近來,脾氣一直很暴躁,沒有了老疙瘩,猴子稱大王。這樣,剛來的兩個人,我都跟他們紅過臉。現在,我也覺查到,我不可能給別人留下好印象,我就不是個能夠搞社交的人,不善於辭令和聊天,而且好和親近的人打架,不合群,總看別人的缺點和不足,借以尋求疏遠對方的借口與安慰,對於孤身寡人的狀況無所謂,心胸狹窄,不願容人,用可能屬病態的心理及其導致的批判的習慣去待人,把自己封閉起來。從模樣上說,我給人以不明快不舒暢之感。這些也許算得上缺點,但我改不掉,而且也不願意改,好象這些是構成我的個性的一部分,雖然這種個性為許多人甚至除我以外的所有人所不恥不喜歡,好在我倒能對向我個性為的種種攻擊保持堅決不動搖的態度,但眾叛親離是命中注定的。

範偉他們可能又要排節目了,我現在對此已然不動心。範偉現在竟成了想欲靠攏政府之人,不合理的事少幹,至少在冠冕堂皇之處是這樣說的。也許我與他在這樣的方麵有區別,即我一直不感覺對家庭負有什麽責任,包括挑起擔子,傳宗接代等等,而他父親死後,他卻義不容辭,他家隻剩他一個男子,因此在行為中不自覺使自己成為一個家庭門麵的樣子,一種潛在的追求、模仿與實驗,一種觀念上的參照。除此而外,他還對事物有著越來越趨向大眾化的要求與看法,這些都使得他越來越凡俗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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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hird     One hundred and twenty nine

晚上睡不著覺,胡亂思想,突然想到,以我現在的脾氣,如何能適應將來的家庭生活呢?昨天接到希希的一封信,說母親的身體日漸不好,如何又經得起我的乖戾?父親的冥頑守舊,希希對於我的無關緊要,我現在自製力的逐漸消失,行為失控,如何能進這樣一個家門呢?我現在感到恐懼,我將來要是終日廝守在家裏(而不象青海時暫時性留歇),衝突機會無時不在,我事到臨頭,又是這樣地不能控製自己的行為,這不就是孽障嗎?這是不是將一個破壞家庭分子放了回去嗎?我這樣回去,除了使更多的人痛苦而外,又能有些什麽好處呢?我不能適應社會,社會和周圍的人更無法適應我。實在地,這裏倒是比較安全的。我想到家庭生活,就無法抑製地想到殺人,想到傷害,想到砸電視和家具,好象這是不可避免的一樣,而且這種念頭是那樣固執,趕也趕不走。這確實是一種病態,一種精神上的病,其起因大概是長期受冷遇,而老疙瘩與我的關係的解凍以至其離開,我放縱自己的性格約束,使這種病有了發作的更大可能與危險的前兆。這種病現在到了什麽程度,我不清楚。但是,有一點我現在已經很清楚,就是我是個虐待狂,是個施虐狂。我想,與其虐待家裏人,不若虐待外人,殺兩個隨便什麽人,然後自己死了就算了。或者,就是再行犯罪,不管什麽罪,隻要能離開社會,使家裏人脫離危險,就行了。去大肆盜竊,去貪汙,去詐騙,去強奸、去走私、去偷越國境、去誹謗人、去犯政治罪,最後吃一粒槍彈,感受一下那五十秒鍾的灼熱,然後永遠告別這個世界,這就是我的歸宿。母親身體越來越不好,對她,我是欠了一大筆債的,但是,最終的問題是,她不該把我--我的母親所生的兒子的我--放到這個世界上來,讓我受苦,也使我讓別人(包括她自己)為我或由於我而受苦,我與父親的不睦使母親很不愉快,但又無能為力,她又不可能與我站在一道,必須在事實上與立場上同父親在一道,而母子之情又使她不知所從。從我自身看來,近來返觀自己,覺得有些象老疙瘩,心智發育不全,動輒作怒,看誰都不順眼,跟誰也合不來,報複心極強,總得讓別人讓著自己,因為一點小事就鬧性子,而我簡直都不知道我在幹些什麽。我覺得世人都是那樣的可惡,沒有什麽值得一理的人,誰在工作、生活等方麵自願或被迫與我接近,他就注定成為我攻擊和施虐的對象與目標。以前,我還看到自己容忍孤獨與歧視,並自以為性格改變了,變成一個溫和沉靜冷漠之人,可短短幾個月時間,就使我回複以前,使前段時間的自製成為過眼煙雲,前段時間因性格而產生的自滿也蕩然無存,代之以為所欲為的解釋和文飾。現在,距回家還有一百二十九天,如此看來,我倒需要相當的時間來有意識檢驗自己的情感生活能力,並控製自己的行為,用相當一段時間來使忍耐與孤靜成為一種被強迫的、產生於自我壓抑的習慣,檢查自己與家庭共同生活的可能性。雖然,隻有忍耐才能過家庭生活,這或許是常人眼裏一件可悲可恨之事,可這是我唯一的途徑--我與家裏的關係的實質就是必須以此為表現形式的。如此說來,第一,一百二十九天的日期,對於“相當長”一段時間來說,還算不上長,也許不夠用,不足以形成必需的忍耐力與習慣,因此,減刑之事,純屬扯淡,也許,能加點刑倒是好事。第二,即使出去,也應想辦法盡可能不在家裏,去李世平家,去工作單位,等等,總之,盡量減少發生這種不愉快的恐怖的事件的可能性。如果,死亡已經來臨,問題隻是選擇死亡的方法,我情願不與家裏人見麵,去除許多心病,這樣,作為一個罪犯被槍斃掉,心裏會坦然於沒有給家裏帶來什麽更直接的破壞與損失。本來,對於我的家庭來說(如果還能稱之為“我的”家庭的話),我就是個問外人、過路人、棄兒、不安定因素。對於社會來說,也許我生下來就是為了要給槍斃掉的。一旦想到這裏,我就感到死亡的壓抑與解脫的興趣,但這種意念卻攪得我心神不寧恍恍惚惚。我看自己,好象沒有什麽值得留在人間的地方,不過是個小醜罷了,所自以為是之處(“我假若遇到機會,也會成為……”)不過是夢想與騙局了,不過,我還是一個人,自以為不算十分愚笨(當然,笨人不一定要死在聰明人前麵),有一兩頁書被我讀過,經曆了一兩件小小的事情,吃過一兩天苦。為了家庭而捐軀嗎?為了躲避情感的破碎而寧願吃槍子嗎?我沒有什麽好處使我得以留在人間,但又有什麽壞處使我值得我離開人間呢?別人又有什麽好處比我值得留在人間呢?我所經曆的,不也就是北京與青海嗎?長江以南呢?國界以外呢?我把自己限定在一定的時空之時和價值與行為規範之內,是會有這許多苦惱的,但若去除了這些,難道不會更快地死去嗎?在我來說,死就意味著我之不存在,這個世界也不存在(雖然它不好,我也不好,但我能看到它在動,在季節交替,在戰爭,在對峙,有奧林匹克,有交響樂,有芭蕾舞,我能看到它的不好,這也是件辛酸的樂事),死去除了煩惱,但也解除了追求(雖然這種追求是荒謬的,可荒謬未必無價),毫無動力,毫無希望,永恒的幸福,永恒的沉寂,無享受,無美醜,無思念,那又成了什麽呢?對於死亡,我還是非常無知的,死亡是一條界限,分離著這邊的我和那邊的我,彼此誰也看不見誰。前兩天,給這裏死的一個人穿衣服,當我抱起他那僵硬的身體,看到他蠟黃的臉,張開的嘴,閉上的眼時,不禁自問,這就是他嗎?這就是我那邊的我的形象嗎?佝僂著身體,軀幹硬梆梆的,身上散發著一股異樣的氣味,混雜在我嘴裏的酒味之中(為了防止害怕,這裏破例允許我們--我和小崽在給死人穿衣服前喝酒),被人鎖在那邊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的房子--太平間裏,太平了,果然太平了嗎?這樣的太平!我也要這樣的太平嗎?這種太平是怎麽回事呢?據說死者生前作過和尚,佛道講生死輪回,對於死,是一件超度,超度完了呢?他果然得到涅pan?算坐化?到那裏的慈悲又是什麽呢?我不是佛教徒,也不信什麽教,什麽超度、天堂地獄之說我都不信,因為我沒見過,也不相信宣揚這類說教的人見過,可從哪裏知道死亡線那邊的人是怎樣的呢?隻有一死?那邊,多數是不情願過去的,就象在監獄裏一樣,現在,他們又如何呢?被槍斃,對於死者來說無所謂光彩與羞恥,專政奪去生命,社會不容其存在,當權者想殺人,所以就死了,這與服毒、中煤氣、遭車禍、病亡於床上等情形沒有什麽兩樣,至少從結局上說是如此。對他,酒色財氣全無,徹底沒有了,是嗎?那還有什麽意思?一點玩的也沒有,死亡啊死亡,多麽神秘、恐懼、威嚴、宏偉,多少能人對你歎為觀止,沒有一個生的人對你能說出一二,他們倒是自知能力有限,不敢去碰這個偉大的題目。但你又是不慌不忙地跟在每個人的背後,準時把他拉到你的身旁,夾在腋下,吃到肚子裏,你的肚子無窮盡,永遠等於有生命以來總數減去現存生數(庫存減在途品),你不消化嗎?不拉屎嗎?拉出來是些什麽?人被你吃掉後也化作大卡嗎?那你有多少歲?那你有多大身軀?恐怕時空中能言最者非君莫屬了。我什麽時候光顧我呢?最近,還是要等幾天?你準備把我當作什麽樣的食物吞進去呢?又把我打發到你的哪根血管裏去呢?那時我還能是個不安定分子嗎?屈原、蘇格拉底、亞裏士多德、張飛、布魯諾、馬克思、斯大林、希特勒、拿破侖、林彪、和尚,他們怎麽樣?代問他們好!我將如何與之相處呢?耶穌手腕上還有傷疤嗎?商鞅是全須全尾嗎?吉鴻昌腦門上的窟窿是不是貼了塊傷濕止痛膏?代問他們好,祝其康複!你呢?你身體怎麽樣?什麽時候死?--死亡的死亡。

公安局真是抓錯了人,我非但沒有罪,而且還確實是個病人,是個狂想型精神病患者。可托單純狂想,我倒放心,因為不會給我的家庭(又是“我的”家庭)帶來痛苦,可我現在卻實在害怕我回家後胡作非為後悔莫及,如果我離開家,也許是明智的決策,雖然這肯定為大多數人一輩子也理解不了,但誰讓我是我呢?有生人,有追求,倒能抑製一下我的放縱,長期有生人,長期抑製,也許會好些。現在,家庭對我來說已經絕非安身立命之所,而是個危險的生殺場了,我最大的災難就產生於而且無時不隱藏於我的--“我的”家庭裏。現在我已經對其談虎色變,遠沒有別人談起它時那種安然寬慰放鬆休息憩靜溫暖幸福自豪等感覺,我連不以為然或小有不滿的感覺也不存在了。我那樣想念我的親人,可我又那樣地怕他們,實際上是怕我與他們相處,怕我會傷害他們,我不忍心再這樣做,但若真的相處,我注定會控製不住自己,如何是好?何去何從?生還是死?我現在真是顧慮重重。

誰又能替我解釋這些顧慮呢?誰也不能,連我自己也解釋不了。那麽,作為問題,又何以解決呢?我倒想過結婚,隨便找個什麽女人,能有個另外的地方,供我躲開這個家,(我現在每夜夢見女人)但這能起作用嗎?當然,這樣一來家裏是安全了,可我又落入玲一種兩難之境地,不過,到目前,我尚未覺察到這種為難比在家裏要程度深,而且,婚姻作為一種法律程式,不過是一紙文憑罷了。為了躲避家裏,我要受這種形式化的約束,陷於不可自拔的家庭小圈子裏,慢慢地消磨自己,拖延死亡在我身後跟蹤的時間,逐漸安靜下來?解除青春期暴亂?

想起來,父親給我來信時(要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當時我還說要把家庭當作鍛煉我性格的地方呢,可現在,卻視若畏途,不敢問津,這說明我軟弱?我不能把自己控製在與家庭的適當(譬如,融洽、和諧、平靜等類型)關係上?不管怎樣,為了防止懊悔,我還是現在對。(每時每刻,永遠是現在的現在對!)

綜而觀之,這一切,都導源於我的性格,這個可怕的倒楣的性格,其實所謂病,也是一種性格病,精神病態在我這裏可能就表現作性格病態(由是,我情感畸形、性格病態、一無是處了!)我能否在性格上下些功夫呢?既然對任何成見皆持批判態度,何必計較那“江河易改,本性難移”的說辭呢?能不能把忍耐作為對我來說至高至善至純的德行而加以模仿與占據,並堅持固守呢?確實,為所欲為是痛快了自己,但更大程度卻毀滅了自己,使自己絕緣於生活。今年四月份接觸王福利以來,自己的性格經曆了一個新的曆程。現在該告一段落了,該改換門庭了,為了自己,可怕需要用克服病態性格的痛苦代替眾叛親離的痛苦,雖然眾叛親離已成事實,並且這也非什麽了不起的事,但問題在於其實質即自己生活乃至生命的毀滅。這也許算是經過一夜痛苦和一晝的恍惚,在現在,將近下午五時,得出的結論,(現在是對的!)並且,總為找到一種結論,一種行動方式而鬆口氣,感到解脫,盡管這種行為方式可能同樣甚至更為不可取。

信筆至此,再次感謝日記,把我帶到了這樣的境地,總能睡個好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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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nber five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seven

今天,接J郵包,無信,僅便條,寥寥數語如下:

小潘:相隔三月之久,隻寄書三本,望你把所需書籍告訴我,購書一事,我會一如既往的。                                                  JHM    86.11.30

接此條後,我倒為難起來,本來已經過去了的重新又回來了,九月十四日,接到那封信,我就不想再寫什麽給之,可今日又是這樣的不冷不熱,無話可說但仍在寄書,我大概不能不回信,我沒有那麽高貴與凜然;可寫信寫些什麽呢?隻寫點書名?或熱情洋溢,或故作冷漠?我知道其不會就九月十四日信罷了,而且也確乎想到可能會有這種舉動,但未作深想,即未考慮對策,如今寫法讓我好生為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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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six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six

憋了半天,昨晚複信,開始時走筆如山,漸漸行雲流水。如下:(略。件潘大俠/日記縱覽/交往/賈慧敏/86潘信/861205。)昨晚寫完信後,想到的是“極為有限的幾個可信賴的朋友之一”、“非常想念的朋友”等顯示親密的用語,這我還是第一次用,甚至自己感到有寫靦腆(難能可貴)究竟是否用這樣一些詞匯,我感到茫然,後來,一是已然用了,惰性和優勢效應使得別的什麽詞被貶抑掉了,二來我讀過的一些書中比這用得花哨的有的是,西方人那外露的感情之中比我要直率得多,我為什麽不能用呢?(西方化的又一悲劇!)信實際上是封洋溢讚美之辭的信,寫著寫著把激情逗出來了,寫好後理智審度時信已然自成體係,我不想打破它。對於對方寄郵件的姿態,我作了樂觀的解釋,並強加於對方。不過,這裏麵倒使之且使我發現,其果然乃我極有限可信賴的朋友之一,是否非常想念抑或擦肩而過,從這幾個月的情形看更接近後者(非但是她,其它任何人也不過如此,總是效益遞減的)。信中的熱情把我自己迷惑了(也許對對方卻不能收到這樣的效果),以致於我確實相信那就是真的,上帝是存在的,佛主慈悲,共產主義一定要實現,而且,鬼是可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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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nine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three

這兩天,與李世平商量我出去如何搞商業企業經營,他擬草綱如下:

“新創一個企業的構想(改造一個企業的構想)”,其步驟如下:(一)構想,(二)設一個可達到的目標,(三)市場分析:1,整個市場的概況(就自己商品麵對的),2,所追求的市場(市場區隔化),3,你麵對的購買階層和購買人如經銷商等年否產生影響,4,競爭情況--(自己的對手有哪些)現在的和預期的,5,定價情況,現在和預期,6,政府的影響,現在和預期的,7,估計銷售量和費用,8,曆史上本產品的狀況,(四)行銷:1,采用的推銷方法和廣告、手段,2,準備強調的商品的特點和服務優點(服務計(技)巧),3,初期階段的方案,4,進度(責任人是誰),5,預算(附表),6,意外計劃,7,行銷目標,8,社會關係的開拓,(五)組織人事:1,組織結構采取什麽方式(附圖),2,初期人事方案,3,進度(責任人),4,預計成效,5,意外計劃,(六)資金流動與財務預算:1,資金的來源(籌資措施),責任人,2,預算損益表,3,在規劃種采取何種人事與製度來控製資金流動,(七),情報、開拓、社交,(行銷),(市場開發),采用什麽方法,以及保證目標實現的手段措施。

麵對這樣一個語句不通標點不對括號亂用詞不達意的玩藝兒,我自己寫了個“幾點補充”,1,軟設想(對自己:應激,反應,決策,判斷,想象,理解,抽象思維,直覺思維等能力,自己屬哪類型的人,性格特點,知識結構等,對外:金融,技術,人才,信息等特性。)2,對於一現有企業性質的調查了解(合法性,應變性,先進性,圓通性等),對其類型的估價(經營型,開發型,家庭型,作坊型,攻擊型,防守型,偏激型,溫和型等),對其組織、人事、財務、經營、交運、保管、關係等結構性的考察與評價,3,對現有企業的最長與最短處(相對於企業經營而言)的估價,4,從財務上和庫存結構上看企業特色,5,對於人際關係(組織內)的及公共關係的了解與發掘,6,宣傳與推行新的先進且合乎實際(可行的)人事、財務、供銷管理製度,並搞好黨派,試圖占據係統中心點,7,密切注意市場與政策變化,加強情報與預測環節,把企業真正放到潮流之中,使每個成員有變動不居感與緊迫感並借此建立熱情與責任感;對於國內外形勢(某種範圍內)以及中外經濟交流上的各種跡象予以關注,試圖能利用之。8,力爭建立以我為主的核心與根據地,盡早擺脫為他人作嫁衣裳之局麵,死心塌地地謀些經濟、政治、文化、娛樂、生活等方麵的福利。

對李,我現在依然說我出去會搞企業。實在話,現在連我也拿不定,到底應該做些什麽。本來,我想一個人呆在屋子裏,但是家庭是否能造成這樣一個環境,我是否能居於其中久長而不激動,則是非常令人擔憂的,我自己對此是不可把握。如果不是這樣,則須外出自謀生路,但自謀總不能象從前那樣(其實,有何不可,錢少點,依然吊兒浪當,不做什麽事,幹點活完了,隻是自己看點書,象在前門聯社時那樣,繼續一種又可以擺脫家裏,又可以不負責任並且安全的地方,真是樂哉!我以前怎麽沒想到呢?寫到此剛想起來。這樣,我除了讀書,或與他人合作辦企業外,又多了條自由自在的路),得靠了他人,但我對這種純事務性工作不大看得上眼,同時這種工作太危險了,選擇這樣一個工作無異於作繭自縛引火燒身,相形之下,物質上的暫時享樂又能有什麽可值得高興的?由是,這種選擇確乎需要慎重。

這裏又要開課了,冬天上課這還是第一次。我真不願意講課,但又沒辦法,在組裏,我終日緘口,不與屋外通人煙,人自為戰,這樣可能會引起周圍的排斥,進而不滿,但我對此已然習慣了。至今123,可以越來越減少壓力了。老疙瘩走的前後,組裏和睦了一段時期,後來又出現了裂痕,平靜與平衡畢竟是暫時的。恰恰在這段平衡之中,與J斷了,而在我有壓力時,外界卻準時提供另外依托,雖然這種依托是非常有限並且有沒有兩可的。從宿命角度看,上帝真會安排。對我而言,始終未落到最慘的地步,總留一線生機。80年底留校,但可以回家,81年流浪但略有小蓄,83年裝卸工但可以自由,這幾年作犯人但可以不出工,總有點優越處,在每次我精神最頹廢的時候,也是有另外的(盡管當時相比之下已經很微弱)排解之處,這就是觀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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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en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two

到今天,還有整四個月。就這樣一天天數過去,熬過去,忍耐過去,終於……(回到社會?回到搏鬥?回到死亡?回到永恒?不過如此!)

現在,幾乎每天都在想出去以後的事,這可能是必然的,未可厚非的。我搖擺於物質誘惑與安於清靜呼喚之間,到底哪個更好些?我越來越傾向於後者,即使出於某種需要,不得不去(這種說法與實際上是一種自己的選擇相比較起來,顯得那樣多的自我開脫成份),搞商業,那麽也應該是有限的暫時的過渡性的。昨天寫日記時,發現了新大陸--八二八三年式的生活,這倒不失為一種好方法,但我如今身負此名,能否再找到這樣一個地方,吃大鍋飯,而不用操心無去處的地方,是成問題的。我在這方麵總有些守舊觀念,認為總應該找到個相對穩定的歸宿,不敢把自己投擲於動蕩之中,不相信自己的忍耐力可以應付長期的不穩定不保險的境況,當然,並不完全渴望安定的工作,但想起來,如果我已然抱上鐵飯碗,可能不會毅然粉碎之而去另辟溪徑去走一條更多地取決於自己的能力、努力和機遇的道路。如今,年已近三十,如何去把握社會和自己,在我來說依然是個幾乎全新的課題,麵對蒼茫人生,背負黑色的憂傷,肩擔旋轉的世界,步履蹣跚,一步步地,走向何方?剛才,忽又想起考研究生之事,我是否可以再設想一下走這條路?出去以後能有一兩年世界抓基礎課公共課,現在使我最頭痛的就是外文,我早已進入了一種麻木狀態,絲毫不見點滴長進,若定下考研究生,基本就等於定下在家裏忍受一切,請父親找人或自己在社會上尋找業餘輔導班聽外語,同時把數學等要命的課修一番。在我,研究生的聲譽,以及可以終生穩守書旁的職業,確實是件非常耀眼奪目之事。可我的經曆、政治地位(失足人員、刑滿釋放人員等等)無疑是嚴重的阻礙,特別是對我這樣的基礎課公共課功底相當薄弱的人來說,更是如此,那麽,怎麽安排自己呢?果然曆盡艱辛嗎?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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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eleventh        One hundred and twenty one

算撲克牌,有C2H2D4,H5C5SA,S5D5D9,C6H6S3,D7H7S9,S8H8HJ,SJDJCJ,SKCKSQ,D6,何意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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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twelve          One hundred and twenty

據說,馬上又要上土方了,我們都得去,可能要一個月。這等冬天,這等嚴寒,這般勞苦。課又要停了,剛開了。我當然寧願上課不願去西區。

今天接到希希一封信,如下:(略。見潘大俠/監獄/希希信。)戶口落三姨處不行,公公房子沒戲,工作之事遙渺,我還需回家中。看過上信後,再度陷入抑鬱之中,對於未來,實在不可樂觀。

這兩天,想給父親寫信,好好談談他那封來信,接信後我的處理狀態和思想以及當時的抉擇,最近我對於家庭生活的新觀念。我不求他能理解,但至少讓他知道我是怎樣想的。可我一直在猶豫,這樣做的必要性不明確,而且於心不忍,效用也不可把握,說不好要燈蛾撲火(他這個人有可能把信交給這裏,若是我可就完了)。因此一直在估計他的容忍度和道德閾值,感情程度以及理解能力。以前說我將家裏當作性格磨煉所,並且僅我自己知道,如今我自知是沒有這樣大的膽量與毅力,同樣也不大可能緘默於口,勢必要走出另樣的路來。

Jannuray first Nineteen eughty seven       One hundred

終於到了一九八七年。

去年(上個月)12號教研組到了西區,數九寒天挖土方,至今未完工,恐怕還要幾天。中旬,範偉逃回分場排節目了。元旦這幾天,我又被命令值班,(這些日子放小哨,手腳都凍了),新年鍾聲響過時,我正好在班上,這恐怕是我第一次在班上迎新年。

還有一百天,還有一百天。

這些日子,我總有一種感覺,我的監獄生活何時才能算是有所成效呢?這是一個過程,不會以何時為段落,草草說三年半(我已確定減不了刑,前兩天在工地與高幹事嚷嚷起來,他所我不該減刑,見鬼!),再多少也不能說已經默到門路了,終於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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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nuary sixth        Ninety five

今天從西區搬了回來,土方沒有做完,匆匆趕回來進行冬訓。

在組裏,我現在又成了一個乖僻的人,因為新來的二人紮針,我很光火。不過,為了刑期的考慮,我似乎應該忍讓一下,tolecate,為了做平民。

進監獄使我看到了一點,就是我,是個普通的人,沒有什麽了不起,武警不知道大學生,院裏的人不知道有什麽討論等,幹部不知道我的究竟,隻看到有這樣一個犯人,我自己也不得不這樣來看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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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nuray eighth            Ninety three

三隊與木工都調到一隊去了,九分場一個中隊調到三隊院子裏去,九分場另一個中隊調到七分場,老九分場解散,成立出監隊,凡距出監還剩三個月的都調到那裏。我希望能去那,換個環境過得快點。三隊和木工調出,使這裏顯得冷清,同時,也不容易到那邊去了,拘束得很,我又好到處亂串,真別扭。

據說現在出監時暫不讓回家,留在這裏,因為外麵大學生要自由要民主搞遊行示威挺熱鬧,但願不要影響我出監。

現在,我在看書報時漸漸發現我的思想是很保守的,很迂腐。譬如,我是個民族主義者,由是,對於外來的許多東西看法趨於墨守,對利用外資,我總以為外國人賺錢是件令人不快的事,是從中國挖走了有限的財富之中的一部分,卻很少看到這是使中國經濟活躍起來的途徑之一,這似乎已經形成一種信念、本能;在看到大學生遊行問題上,我也趨於功利,一點熱情也沒了,有一時還慶幸自己在監獄裏而未被牽扯進去。這樣,我自己有時也感到這是一種不幸,到底是什麽原因致使我如此落戶呢?幾年的監獄生活就把我變成了這樣一個胸無大誌唯利是圖的人嗎?

越到這時(距出監隻有不到一百天),我情緒越不穩定,放肆,囂張,張嘴就罵人,怨天尤人。不錯,不被減刑,誤判且畸重,是我極為不滿的原因,但我似應著重考慮於剩下的改造生活,這裏畢竟是監獄,畢竟不同於我所呆過的學校和貨棧。我不知快出監的人是否都象我這般,不知組裏的糾紛不睦是否僅為我鬧春的一個借口(也就是說若無這種借口我還可以找到其它的發泄情由),不管怎樣,應該平靜些,又是年底,又是年初,周期是不是又到來了呢?

成立出監隊,我很想去,到一個新環境好些,紮針的可能少些,氣氛輕鬆些,犯人彼此的關係不象刑期長的人那樣緊張。這大概是個好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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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nuray tenth        Ninety one

今天,還有整三個月,九十一天,不好過呀。

今天,接到希希寄來郵件,內有書報,J賀年片,印刷文Christmas is such a happy time!  Have a merry Day and a Wonderful New Year! 附手書“潘?,祝新年好!”接馬麗珍賀年片,印刷文“祝你快樂”,附文手書“也許是我的一點希望”。見鬼!

現在,我怎麽會這樣深地陷入鉤心鬥角之中,把心思全放在這上麵呢?情緒不好,總是憂燥,思想空泛,不曾落實,很是不舒服。

今天,給黃玄寫了封信,客氣話,以為快到期了,應該寫點什麽給他。又給馬麗珍寫了封信,如下。(略。見潘大俠/監獄/致馬信。)又給J寫封信,如下。(略。見潘大俠/日記縱覽/交往/賈慧敏/87潘信/87.01.10。)給家裏寫信一封,如下。(略。見潘大俠/日記縱覽/父母/監獄信/870110。)匆匆寫完幾封信,抄錄完了。這個日記本亦將告罄,一月十日,正好三個月,這裏記錄了我幾乎整一年的所作所為。這次上西區,我一反以前,對此日記本作任何進一步處理,隻是按平常那樣鎖在抽屜裏,連我的申訴書一起,到西區後,我很是擔心,特別是範偉,回分場排節目,這個無惡不作的人會挑動楊子橇我抽屜翻查東西沒收日記的,如是,我有可能被冠以未改造好的帽子。幾次想找借口回來,但未能如願。為了能記錄下我的真實情況,我承擔了多大的風險啊!日記啊日記,我是冒了失去自由的危險,才換得了你的存在,當然,你也用你那默默無言坦蕩無私忠誠直率的情懷給我以巨大的支撐和撫慰,我對你的感情實在勝於任何其他的東西,甚至於我自己。我是這樣一個孤獨的人,唯有把你作為伴侶,不為人知的伴侶,可是,你雖然忠實於我的過去,但無能於我的現在,更無知於我的未來,你隻是我的腳印,我的影子,永遠在我身後,我帶了你,在駒章、在紅廟、在二炮、在鐵二區、在十一學校、在蘇東所、在動檢所、在聯社、在南大樓、在這陰森的監獄裏,你身上多是我的痛苦,我把痛苦都推給了你,卻把快樂(如果有的話)大部分留下來獨自享用,你不覺得我自私嗎?如果你要出賣我,我就完了,我的一切,都會暴露出來,因為,除你之外,誰能知道我什麽呢?他們隻試圖窺一斑見全豹,可他們失敗了!被我蒙住了,唯有你,胸有成竹不慌不忙接受我所有隱私暗情,並原封不動地封存。近來你也許感動不快,因為我讓書信抄錄占據了你的大片地盤,而思想流露卻顯少些,不過,這是因為我心情始終不能平靜得能夠係統認真地思索出一套東西,並有耐心發一大段議論,而且,我覺得,有時在寫信時,我倒能寫出些東西來,並且,盡管虛偽成份尚存,但畢竟是我說出來的啊。其實,在我,有什麽真實虛偽之分呢?就如同是非良莠好壞對錯功過前後等在我都不存在一樣,相對主義觀點籠罩了我青年的大部時光,誰知會不會長此以往。可麵對你,我則不得不承認,有時我必須更為嚴肅地與你對話,以求得內心的平靜。有時,我視你簡直成為一種累贅負擔,成為一項令人討厭的債務,寫起來我很有不得已的感覺,可更多的時候你是我的知音,是鏡子,使我能更清楚地知道和玩味自己,對於自己的往昔確乎能有一番新的見識,對於否定自己,不斷完成新的折騰,這使我得意忘形,自以為是,同時又使我不能滿意,總有缺憾。

監獄生活時間剩下不多了,這段時間會如何呢?上帝保佑!但願我能平安出監,再行看到你。再見!

擺撲克牌,有結果--D2H2S7,H7C7S9,D8C8SQ,D10H10S3,CJHJSA,SJDJD4,主牌S4,瞧這一把,S7,H7,C7,D8,C8,S、H、A、C各有J。上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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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nuray fiveteenth            Eighty six

大前天(12號),寫李佳琦才做報告歡迎稿。如下。(略。見潘大俠/監獄/歡迎稿。)同時,寫了出監總結。(略。見潘大俠/監獄/出監總結。)可今天賈指來,說總結寫得不行,太少了,得按認罪、勞動、監規、生活衛生四方麵展開寫,起碼得二三篇紙。再說吧。

又給家裏寫了封信。如下。(略。見潘大俠/日記縱覽/父母/監獄信/870115。)問過嶽幹事,減刑徹底無望,他說隻能從為我聯係工作上再做點努力。現在再報減刑純屬折騰。這幾天我情緒浮躁,根本不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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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sixteenth             Eighty five

又寫出監總結,如下。(略。見潘大俠/監獄/出總結1。)寫這樣一個東西實在是沒事找事,不過我現在倒好象樂於接受一些新的懲治。

對於李世平,他的商人氣和無孔不入地占便宜的姿態現在使我很是反感。他對我的秘密到處亂講,也使我很惱火,加上我現在想出去後還是注重學習,起碼可以保全自己,我近來不願理睬他,正好他調到一隊不易出來,迎合我此時的心願。

聽說王學詩又折了,剁了他媳婦,判了無期、死二或死刑,這消息難說準確,我感到他折好象使我失去了些沒有,總有點遺憾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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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seventeenth             Eighty four

現在,又開始反資產階級自由化,報紙電台總在發社論,昨天中央政治局開會,胡耀邦因犯“原則性錯誤”而“請求辭職”,看來又要進入新的一個周期,元旦前後,由於“個別壞人的挑唆”,各地大學生“鬧事”,要民主,要自由,“折騰了一陣”,把胡耀邦“折騰”下來了,各報等都在玩命批“全盤西化”的思潮(全盤西化在我理解中更多的是個學術概念,當然,“個別頭麵人物”--也許是胡耀邦,是否又將這個名詞作了它物,轉借它用,則不得而知)。我出去時,正好趕上這個。新的政治運動的頂巔之際,我怎麽總是趕上點呢?這場運動搞成什麽規模,什麽性質,什麽樣子?

我減刑一事,多半是這裏不給減,但也不排除,一,LL家悠了個反托,把我擱在裏麵,二,洛恪及宣法直接插手,三,那篇東西對總場或分場的影響,我實在是無可奈何,隻能氣往肚子裏咽。

事實上,我現在也處於幾難處境,考研究生有經曆和能力問題,搞經濟實業卻麵臨更大危險,找個平常職業卻使我抑鬱而多有性格弱點暴發的可能,等等,我將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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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twenty-first                  Eighty

還有整八十天。真是度日如年啊,我一生中從未感到有什麽時間象這樣難熬,掰著手指頭算還有多少天,一天一天慢慢地挨。八十天,數也得數陣子,光倒數十進位,也有八十、七十、六十、五十、……還有那麽多,一天二十四小時,十天二百四,八十天還有一千九百二十小時,這麽多。我總共是三年六個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共一千二百七十八天,現在已過一千一百九十八天,前麵從未有過似如今這等急迫與煩躁感。現在我果然體驗到何為度日如年,果然度日如年,名不虛傳!

明日或什麽時候,把申訴書發出去。終於有了這種結果,我終於不認罪,而且公開地(當然,發信不可公開),但願此不會招致什麽大的災難。其中,我將原日期(一九八六年十月十一日,這個有紀念意義的日子)下方又注明一九八七年一月二十六日發出字樣,為的是表明我可能要寫的認罪悔過書不過是應付差事。同時,其中最後寫請重新核查錫塊重量與價值處,將“與價值”三字刪掉。

但願上帝保佑我,能讓我平安出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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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twenty-secend                Seventy nine

發出。又信一封。如下。(略。見潘大俠/監獄/87申訴。)但願好運氣,上帝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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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twenty-third       Seventy eight

又信,將“主犯盜竊罪僅四年”作“主犯盜竊最判四年”,“無心授理”作“無心受理”。此附於致希希信。希希信如下。

希希:

這兩天接二連三地給家裏寫信,可能使你們感到驚訝。是的,這些日子我白天不得休息,夜裏則常到四五點鍾睡不著覺,想出去以後的事。

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以前一直拿不定主意,近來,,則作了某種必要的選擇。以前我在信中對你說過一兩句,就是我回去後與家裏的關係將是件非常棘手的事。現在,我越來越感到,我怕回家,怕與父母和你居於一室。這(與家裏住在一起,經常與家裏人見麵),已經成為我現在所想的出去以後的最大的恐懼和難題,其他的一切(工作、生活、學習等)都不過是遠在其次,並隨時間推移可逐步解決的問題,唯有此,一出去就要麵臨。戶口要落在家裏(三姨處不管),人要住在家裏(外公處不能住),經濟上要依靠家裏,話要聽家裏的(如果你看到父親去年給我的信,你也會感到有巨大的無形的壓力的)。我怕誰呢?具體說來,怕關係,怕父親作勢裝腔可笑的威嚴,怕你對我的無能,怕母親的軟弱,怕我自己自製力和忍耐李限度太低。想起我幾次回青海,與家裏鬧僵,罵人,砸東西,抄家夥打人(你),當時我甚至想把家裏砸個底朝天,而那樣,家裏也無可奈何。想到此真是後怕,但想未來更令人毛骨悚然。我是個心理學上所說的暴虐狂,這幾年的監獄生活更使我積恨怒以至終生;我理智之時覺得太對不起生養我的父母,對不起你,我真怕某一日我又故態複萌(也許確是一種精神病態,你不要以為我申訴--我在這裏已經托人訴了,並準備承受由此而生的壓力,為了保險另附申訴,接信後立即與我去年(而不是再往前)給你的材料一同寄往中法,切切!萬不可自作主張!!!--中寫的精神病僅是一種托辭,以前我也拿此事開玩笑,反複思索以後,我必須麵對這冷酷的事實。)在家裏釀成悲劇……對此所可能導致的後果,我連想也不敢想,但這又是這樣的實在,不容忽視與否認。我說回去後要找父親好好談談,就是要談這些。原來,我想在家能忍耐住,克製自己,但終於,我在自己的性格和病態麵前敗下來了,或者說是認清了自己。我告訴你,我甚至想出去以後犯一個死罪,被槍斃掉算了,為了父母,為了你,為了家裏的平安(雖然這會使你們感到不幸),並且,現在我仍然時常這樣想。(這你萬不可對人講,否則我會作為危險分子留就本場。)我設想了幾條避免與家裏住的途徑,與這裏出去的人共事共居,但這無異於自己申請再回到這裏;重新犯罪,可太不值得了;我以前在社會上認識的人我幾乎一個也不想再理睬,投宿他處也可能性不大;離開北京,從我這方麵就不情願,外界條件也不允許;住到工作單位,又與家裏形若路人,我依然無家可歸,依然漂泊,依然忘乎所以鋌而走險,並且,我對幾乎任何工作都沒興趣,上班隻能是混泡!……你也許會說,家裏如果知道了這些,會八我當作病人,耐心而容忍,可首先,父親不能理解我,到現在,還叫我“一切聽父母的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做家務活”,不理解我的性格、病、態度和生命(雖然他供養了這條狗命--倒楣的命),其次,及時他默許了一切,我也不會甘於被當成猛獸,不甘於這種使我不能容忍的虛偽的本末倒置(父親讓著犯了罪的兒子)的關係和生活中,並且,再退一步,我接受了這種關係,可病人是不會完全講道理地發脾氣的,更不用說我這個飽經折難,多思善感思路乖僻的人了。你也許又會說,既然是病人,到醫院去吧,去與那些坐電椅的人一起折騰吧。慢說我可能隻是間歇性病,從監獄出來(實在不容易)就進精神病院,這裏(監獄)尚且如此,我自己自送囹圄,斷送了尚有正常成份的自己,我能如此嗎?

怎麽辦呢?我想了許久。我出去,馬上到精神病院去看病(不是住進去),這已成定論,一來為以前“罪行”作行為責任能力鑒定,二來為以後行為證明,三來找些院外治療方法(藥物備用等)。再有,就是趕快隨便找個什麽女人,結婚了事。這種選擇很荒唐,很不合我意,但為了今後(如果不是漂亮地說為了大家),這是一條較為可行的途徑。在情感上有所轉移,在家庭關係上有所變異。雖然結婚等於給我套上了枷鎖,這種約束對事業有巨損(如果事業心被一顆子彈粉碎的話),可對生活是有利的。青年心理學上說我這種狀態叫“青春期暴亂”,“性饑餓”,隻是心理病(見鬼!),雖然我確信我精神失常,但此說法,未必與前者抵觸,況且治療前者也許是有些輔助作用。

為了能盡快達到離家索居的目的,特請你(又是你)立即找“北京青年”雜誌社,或可能的北京地方性刊物編輯部,出錢刊登尋友啟事,行文可行“某男,27歲,未曾結婚,大學畢業文化水平,本市城市戶口,身高1.85米,身體健康,五官端正,愛好廣泛,博才多藝,深沉明智,家境良好。欲尋一身高1.60米以上,身體健康,品貌良好,溫柔聰穎,進取向上的女青年為伴侶,入贅亦可。有意者可將本人簡況附本人近照函至北京安外761信箱錄入班潘希轉。請勿造訪。”(在“女青年”前,你如願意,可加上“未曾結婚”,不過,這對我無所謂,關鍵是能離開家。)你爭取能使之在3月期刊出,這樣,其出去即可離家。也許,這在你所在錄入班會引起議論(如果他們常讀雜誌),但你可解釋作為別人幫忙代轉。這事不要對家裏及外人講。所需費用由你墊支,以後償付。拜托!

你可能會想我寫此信目的就是要找對象。不用說女人對我僅是惡魔,前兩天,我托人寄回我又一本日記,我回去後可以摘幾段給你看,(這總不會是假的吧,不會是為了這封信而寫的吧!)那會說明一切。

若去登,來信寫明“我已找到《北京青年》”(或其它登處刊名),收到日記,則附上“及那本書”。(日記不要啟封。)

申訴及材料寄出寫“小尚處去過。”按此去做,務必務必!

暫此。                                                      哥哥 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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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twenty-fourth                          Seventy seven

寫那封信(給希希),出於無聊,出於幾夜的胡思亂想(怪了,一向愛睡覺的我,這幾天有時一天竟隻睡三個小時,而到晚上仍無困意)。與家裏關係導致要找對象,哈,你等邏輯,何等借口!盡管二者都是真的,而且是那樣的真實,但其間關係卻不似這般直接相關而密切。與家裏關係,確實是我現在最大恐懼,我實在不敢想,出去以後會怎樣對待這個黑箱,這個百慕大三角,我會由之而生何等惡果,造成何等悲劇,確是無法且不敢想象。至於求偶,則亦為我目前夜之所思,近些日子,功能的冗進使我總在思索渴求此類事情,構想出美麗的圖景和令人振爽的情形,不過癡人說夢罷了。寫登廣告,這倒是頭一次,我對自己成為待售商品,成為  見對象這一點毫不在乎。它其中未提及注定應有的工作之事,恐為人望之卻步,“身體健康,五官端正,愛好廣泛,博才多藝,深沉明智,家境良好”,這種模糊性強界定不明確的言詞隻能是擾人視聽。我急不可待地謀求對於弗洛伊德主義的崇尚,在如今之中國社會,會意味著什麽呢?這難道不是在作繭自縛嗎?

輾轉翻側不能安睡構想出這樣一些稀奇古怪之物,再有幾次輾轉,不定會有何所花樣,隻是苦了郵票了。有況發信,簡直令人生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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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twenty-sixth             Seventy five

昨天,接父親來信,說母親因乳腺癌住進了醫院動了手術,大伯母、小娜、成傑元、葛娜等都去探望過她。春節前可能出院。接到高揚寄來書。接J寄來書,附函如下。(略。見潘大俠/日記縱覽/交往/賈惠敏/87信/87126。)寫得如此荒涼,毫無生氣,僅是例行公事,履行不情願義務,慵懶、蠻橫,實在使我久久不能提筆熱情,隻能看著寫吧,但願能寫得心情好些。複如下。(略。見潘大俠/日記縱覽/交往/賈惠敏/87潘信/87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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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first                      Sixty nine

不到七十天了。

稀裏糊塗過了春節,這裏沒有什麽新玩藝,甚至連去年也不如。沒有放假的,據說大學生鬧事,使社會氣氛緊張,這裏不敢把人放出去。沒有五保戶哈撮,沒有與家屬一同吃飯。據說全國上下都聽緊張,上麵在討論辯論胡耀邦的錯誤,社會上有人要求釋放魏京生。監獄裏鬼知道又要有何變化。我在此時提出申訴,恐又不利。又叫我趕上了。但願出監時不要因為社會狀況不安而有什麽新規定,把我暫留於此。

申訴之事我這兩天一直在考慮是否要通知這裏一聲,權衡許久未能決斷,進退維穀。一方麵,我想在教研組多呆一天也好,法院接到信後未必立案並找我,可一旦找到我,我對這裏也不好交待。這是不會給我帶來什麽新的災害呢?加刑,還是怎麽的?

今天是媽媽的生日。春節鍾聲響時,我已不再象進來就以往那樣祝家人好祝自己早出獄了,因為這些都無濟於事,家人未好,媽媽住院,我也未能得到減刑,所以在這次,我竭力盯住電視機,盡量使腦子裏呈現出一片真空。對上帝祈禱過,但沒有用,心不誠,還可能是功利性太強,或許其它什麽原因,總之在結果上是依然如故,所以我也不再費那般勁了。老佛爺、菩薩,真主若誰來救我皆可,但目前未見任何。因而仍舊我行我素,我不與上天通人煙。

日子不好過。入監三年多了,仿佛應該總結一下,但現在腦子平靜不下來,清晰不了,還是過幾天吧。我現在實在是厭倦與慵懶。

為了加快日記上耗用量,我的日記中來往信件抄錄占了很大比重,以後,到了社會上,一定盡力改掉這個毛病。可是,有時,隻有在意識到要把寫的東西給別人看時,才會有激情,筆走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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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secend               Sixty eight

今天接希希信如下:(略。見潘大俠/監獄/87希信。)複信如下:(略。見潘大俠/監獄/87致希信。)確實,看到希希信“我對我的前途已不抱任何希望了”到“誰讓我從小就愛玩,現在還是如此”這一段,我胸中怒火升騰,恨不能打死他,這個混蛋,又來和我說這套,拿我開心,對一個老光棍子講少女之情愛,對回民講豬肉,對病人講生命的意義,折磨人,看著看著我氣就不可遏製,信寫著寫著就不可收拾。

確實,我有病。按心理分析的方法,我壓抑了太多的東西。我一想到發怒,就想到毀滅性破壞,而且是那樣情不自禁。我最好的,可能就是常換地方,永遠陌生(一旦熟悉就可能不自製),做浪跡天涯的人,也許能使我的生命延遲得長久些。

看了小華出嫁的消息,心裏不好受,外麵變化實在不小。我對小華,雖然未仔細想過,但直到前年她和小鳳一起給我來了封信,我未曾料到她能這樣快成婚。這又一次給我提示了嚴酷的生活現實,告訴我歲月的易逝。項、關等成婚,我倒在意料之中,雖然我很不高興,但畢竟順理成章。可小華,出國了,嫁了個留學生,去年8月份就走了,已經近半年了,實在出乎意料。這種滋味體會起來真不容易,難得而難受。或許,之所以對希希發這樣大的火,有這個緣故在裏頭吧。

昨天又聽說王學詩沒出事,仍在外麵做買賣。仍不明真偽,寫封信給他,廢話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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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third              Sixty seven

希希信中說小尚處去過了,我現在就要靜待命運的新安排了,我不知這會對我有何影響,但總不會是好事,這等於是我自己不做出點事來,使自己蒙受新的痛苦,麵臨新的考驗。

小華出走,使我再次想到出去。據說,這幾年出去成風,凡是有點門路的人都在挖空心思往外跑,剩下的就是一群無能之輩。人才外流,這種現象確乎不錯。我對這裏的感情是複雜的,但是,我對其已然沒有多大的熱情和希望,這裏給我的,是一次次的噩運,一次次折磨,我看不到什麽真誠和諧,隻是一次次受騙,一次次夭折,一次次受辱,得不到發展,得不到什麽令人振爽之物,受排擠,受歧視,遭磨難,往前看,更是路途遙遙變幻莫測。我被法律遣往了三十歲,以後呢?既然法律對我這樣窮追猛打,我以後又何以能安寧?我雖然沒有能力,但這裏已經使我絕望和厭倦,我在這裏是徹底地完了。現在,語言上我過不了關,沒有謀生能力,缺乏必要的手段,這些都是艱難。可是在我,可能從觀念上說更適於離開這裏,去接受邏輯化的,人性泯滅的洗禮。以前我是個民主主義者,可近來的折磨,加上對中國文化的思索辨別,使我逐漸放棄了這一立場,轉而力圖使自己在更廣泛的地理範圍上承受人類的文化和生活。恐怕,這是我現在占主導地位的觀念趨向,我今後應該更多地向為此創造條件和可能的方向做出努力。相形之下,其他的以前諸種選擇,都要迅速地往後排。我的威力、家庭、道德觀、處世態度等,都說明了至少在這裏我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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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fiveth          Sixty five

希希的來信,好象一劑致幻藥,催我這兩天無時不在作出國夢,設想了諸種可能,但希望皆可以說等於零。但這並不妨礙我去想。考研究生,外語不過關,加之政治背景,這已是不可能之事;自費留學,一是經濟上不允許,二是外麵無有保人,亦為不可能之事;移民,外麵沒有保人,不行;靠經商出去,一是時間太久,等財力充足了我可能或許被抓起來又到監獄,或許以到耄耋之年,無什麽意義,何況,經商至今我不予興趣;找留學生結婚出去,國內留學生勢利得很,恐怕不會有什麽結果,外國留學生則要費很大氣力,弄不好還要負上有辱國格的名稱;找象吳廷華那樣的人,這種機會太少了,以致可將此概率視為零。由此看來,稍微有點可能的就是留學生,但這是我在想到的幾種可能之中感到最沒有把握,最不了解實情的,這恐怕要用相當一段時間熟悉情況。至於找個外國人,這危險性太大了,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但是,不管怎樣,想還是想了,靠自己去闖的信念也早已成熟,到什麽地方撿破爛做最下賤的工作也比成天提心吊膽不時被莫須有之罪搞一通要強得多。據說遇羅錦現在落入德國的一個難民營裏,不知她現在作何感想,若她知道國內現在反自由化,恐怕對目前悲慘的出嫁稍微能容忍和平靜些了。

嶽幹事今天問我家庭地址,我說父親借調到三機部,戶口是否遷回不清楚,給了他三姨的地址。鬼知道又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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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sixth                Sixty four

寫年終總結如下。(略。見潘大俠/監獄/年終總結。)填“1986年度罪犯評審鑒定表”。(略。見潘大俠/監獄/86年審。)本來,範偉說小組鑒定由自己寫,他隻抄一下,我寫作“小組鑒定,同意本人所述成績,但希望潘?今後注意,不要罵人,不要一貫與組裏成員搞不好團結,靠攏政府,注意生活作風的瑣碎細節,對環境與形勢要有及時而清醒的認識和適應。”可他拿去後,隻寫了如上的話,故此,在個人鑒定之書,我又加上了組書行文。

小尚處去了,時值反資產階級自由化,是否又要對法律適用起到左右作用,我不得而知,但從經驗上看,這是在所難免的,也許,反自由化會使重刑主義再次得勢,那麽我又趕上了一次點,又被當作玩物一樣拋了下來。

現在所說的全盤西化,是有些人倡導的方向,遭到了否定。這些人總把一些事實放在嘴上,顯他們目光敏銳能覺察出動向,嘩眾取寵,駭人聽聞,結果鬧得不歡而散。實際上,西化已成為一種不可遏製的趨勢,按優勢原則說,精神與物質上的領先,勢必取得優勢,從而非優勢者的長處(假如有的話)則被強行(非人為)地抑製了,象情人眼裏出西施那樣。想來,四項基本原則中,哪一項不是西化之產物,原則一詞,是西化之物,黨,是鴉片戰爭後進入中國的術語(以前稱“會”、“社”等),原指觀念似同者集團,現則於中國成了觀念與信仰一致化的歸宿,成了權力主體與實體,馬克思主義、德國人、猶太人、“世界公民”(實際上是歐洲公民)、俄國人、格魯吉亞人,歐化思想方式、歐化的結論、歐化的階級鬥爭、歐化的信仰與崇拜,社會主義,是馬克思描繪的模式,生產資料公有製相應地有經濟基礎、上層建築,審美、倫理、科學、宗教、人文、意識形態,等等;人民民主專政,民主是西方最古老而費解的詞,專政則被馬克思稱作階級暴力的工具。“中國式的社會主義”,“符合中國國情”,中國式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式的德國人。繼而,由於中國文化的僵固呆板停滯,隨著鴉片戰爭的西洋炮彈,其思維方式、價值觀念、科學態度乃至人的行臥坐走的姿態都逐漸引進了中國擊垮了破敗的(雖然可能是悠久而燦爛的)中華古文化,以及現今我們的生活的每一角落,無不滲透著近代文明的產物,電、建築、娛樂、學習、衣食住行。但現代文明則是馬克思沒見過的,未作過熱情的讚許,因而是無標價的,同時,中國人的民族性在這開放過程中被大大地壓抑了,西方文明如洪水猛獸一樣突如其來,令人目不暇給,稍得空閑,便使人會想到我現在做了些什麽勾當,這豈非愧對列祖列宗?一味否定我中華文化,那麽,我幾百輩前的精英,曾遠遠超前於西方以至世界的文化、觀念、科技、教育、生產等等(但願這是真的,而不是出於民族熱情而象迦達默爾所對傳統下定義中的沙文),義和團、洪秀全、孫中山、毛澤東恩公率領民眾的浴血奮戰,前赴後繼,把大鼻子藍眼睛和武士道、信徒倭寇趕了出去,打得他們如喪家之犬,乖乖地在巴黎和約、東京都投降書、板門店停戰書上簽字,可如今,我卻畢恭畢敬又請他們(當然,多是為大鼻子,小倭寇)回來,敬若上賓,九泉之下,中華英烈該當飲泣?我黃帝子孫如此喪失威嚴?這成何體統?故此,可將此視作在開放之  中華民族性的一次暴露和蘇醒(姑且不從政治角度視此作反複)。

不錯,西化了,煩瑣的訴訟程序日益煩瑣,法製更換了人的觀念,人們情不自禁地想到和注意了自己的權利,相應的社會內聚力、家庭親和力、個人義務觀念卻淡化和鬆散了,隨著技術設備、消費品而溜進來的生活方式,新的結構和功能,更引起了一大群人的覬覦和追求。到底要什麽?中國抑或西方?西方之中,要19世紀的馬克思,還是20世紀的迪斯科?不能任其自然,現在到了非人為地強行地(盡管可能並非有效而準確地)作出抉擇的時刻了(但願到了時候)。

不錯,西化了,商品經濟日益蔓延到社會每隅,人們在譴責行政對經濟的幹預,認為沒有市場、是中國長期落後的一個關鍵因素,它遏製了競爭,迷糊了消費,惰化了人們的思想,是迄今最大缺憾而又急於蹴就之物。到底如何呢?行政管理經濟果然不行嗎?行政與經濟果然要分開嗎?這種分離是絕對而長久的嗎?誰能說從理論上形而上學地推演出行政與經濟結合的優劣呢?(如果理論是可靠的話)人們現在所注意到的結合部位的腐敗,一是從經驗、曆史、傳統中,二是從比較中,但誰曾注意到其優點呢?誰又曾發掘其潛在的、被壓抑和扭曲了的優勢呢?歸咎於這種結合,使之成為眾目所矚,眾矢之的,大家都說這是如此,就果然如此了嗎?及時如此,分離了就好了嗎?也許,結合是一種更好的形式,在史前、遙遠的未來會如此,現在則被混亂的世界搞得亂作一團了。分離呢?誰能說分離就好?在這裏,隻是比較,由是,西方的曆史、傳統、經驗又在起作用了,孰不知,亞當•斯密、凱恩斯,到現在的供應學派、貨幣主義等,皆是循規蹈矩於亞裏士多德,且不說其理論之中會有缺陷與矛盾(象資本論中熟練勞動力價格價值、生產勞動與非生產勞動劃分、資本有機構成與利潤率下降分析--曹無命),其理論係統所賴以建立的基礎,也是片麵而虛假的,其基本思路,也隻是完成了前人的某幾點構想,其學說不過是可能存在的無數假說之中的一種,更不用說對事實人們可以隨心所欲地作出各種解釋了。另外,西方長期以來的商品經濟是有其思想基礎、社會基礎、生活基礎、地域條件、氣候、情緒、人種等各方麵因素都是如此,而對商品經濟是極為陌生的中國人,看到了資本論,看到了發達的歐美,看到了騰飛的日本,看到了起步的東南亞,也覺得我來一下也肯定成,這可能嗎?即使可能,果然要走市場經濟遍布各地的路嗎?這倒不是說采取計劃方式會更好些,也許事實上(對事實有多種解釋)計劃隻是西方方式中最為糟糕的一種,也可能相反,這種利弊比較是用西方的理論檢驗西方的模式,中國人沒有自己的東西,所謂中國式的,意味著中國人在用,中國人拿了幾家的東西在用,而且是用在中國,中國式的西方理論用於西方式的中國人手中,所以,行政與經濟就要分離,所以搗鼓商品經濟,所以要建立市場,所以要抑製計劃發揮作用,然後,緊縮銀根,控製信貸,搞活貼現率與再貼現率,提高利率,以期最終能放開利率,調整匯率,人民幣貶值再三,防止消費過熱與早熟,控製非生產性投資,注意效益,注意從數量型經濟轉向對質量和效益經濟的轉變,注意投資饑渴,正視基本建設投資問題,強化預算約束,減少至取消對企業的軟化約束,從財政逐漸過渡到金融,專業銀行建立並使之企業化,專業工資總額上漲幅度,控製消費基金,建立產品、金融、投資、勞動等市場,等等,走了這樣一條路,一條從若幹條路中優選出來的路,最優與否姑且不論,若幹路並非馬克思所創設也不談,隻是目前經濟形勢仍然不佳,倒令人頭痛,道路是否唯一?最優依何而定?效益評估標準如何?標準是否可靠?誰說可靠?何為可靠?究竟是模式錯了還是世界錯了?問題出於理論還是理論與實踐接合部抑或實踐之場所(中國)?合否國情?國情與西方文化關係如何?國情究竟能在哪方麵取得存在和發展?經濟學見物不見人,人呢?自由化,馬克思“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共產黨宣言》)“任何一種解放都是把人的世界和人的關係還給人自己”(《論猶太教問題》)等該對於堅持馬克思主義的人來說應如何理解?所謂世界公民是歐洲公民,所謂人也是歐洲人?馬克思討厭斯堪的那維亞人,對中國人呢?僅僅亞細亞生產方式就讓中國人謊了手腳,如果馬克思到這裏來過又說過些什麽,比如說印度“這些田園風味的農村公社不管初看起來怎樣無害於人,卻始終於東方專製製度的牢固基礎;它們使人的頭腦局限在狹小的範圍內,成為迷信的馴服工具,成為傳統規則的奴隸,表現不出任何偉大的和    曆史首創精神”,那麽又當如何呢?好在他沒有對中國說過什麽“也許倒楣也在於此”,中國人自戕能力之強盛倒是好事多磨。

其實,我現在對這類問題的看法也很矛盾。比如,拿企業來說,效益問題是個主要問題,何以解決?有限的資源,應用於最緊要之處,不說外貿中資源出口及資源型產品予以限製,就說國內,何以獎優罰劣呢?用法律手段?高稅賦?鄉鎮企業素質很差,耗費資源資金巨大但效益甚低,怎麽辦?停禁?就業問題、農業人口出路問題且不說,從自由主義傾向嚴重的我來看,用法律手段對這些加以限製是不容許的,包括對資源的強行調節,對企業利稅的攤派(我還是比較傾向於市場決定的,外貿、國內平衡,西方貿易保護主義盛行,國家幹預本世紀達到了高潮--盡管近期顯出衰弱勢頭--世界性市場未能形成,皆是我所不悅的,我傾向於把企業放到市場之中,不予扶持,外貿中亦然,既然價格失準使國內許多產品價格居高不下,那麽就讓國內企業麵對國內市場,同時允許外國產品與之競爭,強迫其改進技術提高效益降低成本取得哪怕很微小的市場份額,引進技術靠外匯,創外匯靠旅遊、服務及產品,迫使國內企業向綜合化方向發展,同時不得不在產品上下功夫,以求生存及發展),但資源數量的限製與層層對優質企業的壓抑致使劣質企業得以盛行,這種矛盾的情況亦使我不得要領。問題可能在於國內對劣質企業的扶持上,這個問題尚可通過行政改革得以緩解,但國際競爭中,中國薄弱的財政基礎,極為落後的工業基礎,低下的生產能力和人員素質,會使若真於市場中則萎縮退化成為原料輸出和經濟上的小人、殖民地,造成事實上的不平等,雖然這種殘酷事實是必然與優勝劣汰規律所決定的,可作為中國人,在感情上還是接受不了,更不要說中國其它人會把這種觀念視作賣國,把提出這個觀點的人千刀萬剮了(這種民族感情尚存,是不可否認的,但願不被折磨掉)。類似這種矛盾比比皆是,使我進退兩難,或許,進一步思索能作出選擇。

實際上,西方經濟學與經濟政策也沒有什麽令人喜悅之處,凱恩斯理論、供需平衡論、國家幹預、公共政策、都裹足不前,落入泥沼,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皆未能把其經濟形勢改善,美國國家幹預,造成一萬億美元赤字(當然,也許造成赤字、或預算赤字、考赤字財政沒有什麽不好),美元疲軟,特別是對日元與西德馬克,屢屢貶值,這是否是國家幹預的失敗?貨幣學派(弗裏德曼)與財政派(薩繆爾遜等)爭執不下,但未必能在實驗中得出結論,長期而複雜的經濟生活使理論不得不在對象身上改頭換麵,人們堅持自己的理論與其說是為了忠誠於真理,不如說是為了顧全自尊。現今,經濟學說紛紛,各執一端,不一而是,各有各的理,各念各的經,那麽,從允許百家爭鳴的角度看,拉美國家的成長模式也不失為一種比停滯要好的增長式,負債怕什麽,大規模舉債,募集世界資金市場上的閑散資金,在缺資金的中國應用,這有何不可?債務叢集,有何不好?別人怕借不到錢,這裏怕借了錢不好,為什麽?中國人的習慣,負債名聲不好聽,賴帳、窮鬼、一屁股債,中國人不願負債,可學得要搞現代化,隻為沒錢發愁,償還能力,借方比貸方考慮得還多,有能耐大規模發國庫券強迫人們認購,何不舍下臉來多借些錢?為什麽要搞平衡?宏觀控製的平衡又怎樣擺脫行政手段幹預經濟?按比例,這合理嗎?誰定的比例?西方人,有效嗎?過去有效現在還有效嗎?外匯非要有餘嗎?費了很大勁出口產品,換回外匯就是為了存起來圖好聽?既然國內市場需求旺盛,價格遠高於國際市場(不管這是因為什麽原因造成的),那麽,就不應阻止企業按自身利益作出產品銷往國內的選擇。對於國家利益的過分強調有什麽好處?以前更多地注意穩定、平衡、少債,其實,應該在這動蕩的世界形勢下建立適於動蕩的不穩定非常態經濟學、非平衡經濟學、負債經濟學、受累經濟學、災難經濟學,肚子都大起來,還談什麽童貞?正視現實比什麽都來的合適些。如果,高屋建瓴,看到西方諸種經濟學的通弊,能有所更替修補甚至重新,這種國人有何不好?斯密搞了看不見的手,馬克思搞了唯物史觀與剩餘價值,凱恩斯搞了國家幹預,洛桑派搞了供需模式,皆補偏救弊亡羊補牢之舉,中國人的直覺呢?玄思呢?心有靈犀呢?麵對世界趨同而又分散化的特點,中國人就會亦步亦趨嗎?

當然,經濟學隻是西方文化的一部分,也是中國西化的一個方麵,其它的,都應有深刻敏銳的反省,正視已經西化了的文化,對西化不可談虎色變。我在於此的信念是,聽憑其發展,不適應之處早晚會被排擠掉,就象輸入異體的血液那樣,對於中國這樣一個係統保守力很強的國家,自然會對各種東西作出必要而合適的選擇,即使現在人們出於愛屋及烏,出於精神與生活上的饑渴,囫圇吞棗生吞活剝一些,也無所謂,今後什麽時候,中國人會清算自己的文化與觀念行為的,這看來有些宿命,有些決定論成份,但是我的信念,對於對於幹涉文化事業的種種做法,我持否定態度。也許有一天,中國民粹學問世,屆時,人們可能會看到什麽東西依然誘人,什麽東西理應棄如弊屐,同時也會看到,我們(中國人)都幹了些什麽,博物館的小匣子裏裝著萬裏長城,就象盧浮宮的廁所衣架上掛著埃菲爾鐵塔一樣,對於文化持一種寬容的態度,有益於發展。須知,中國文化作為人類文化的組成部分,將越來越與世界文化合拍,與其它民族、地域的文化有相通之處,越來越成為文化中的一個因素或一個側麵而非一個孤立的體係,中國特色在於與世界文化融通之中以自身的優越和秀美為世界文化增添斑斕色彩,而不在於閉關自守一枝獨秀,魯濱遜在荒島上是出於不得已,一旦有機會,還是逃離出來,到了人群中,雖然在島上他是霸頭,在人群中他不過是滄海一粟,但他還是到了人堆裏,這是一種趨向,是高明的舉動。

我現在倒能閑下心來寫這些東西,實在是以前所不敢想的。這些天,我平靜下來,西區的風味已經消退得差不多了,我現在能看看東西。組裏之事雖然依舊,但我想得甚少,以至根本不予理睬,我自己的事是那樣多,無暇顧及這裏了,何況,還要憂國憂民憂社稷呢!

讓我寫出監保證書,如下。(略。見潘大俠/監獄/出監保證。)這是個例行公事之物,一式兩份,說是為報釋放材料。

今天給李世平父親寫了封信,說我要到他那住,請多包涵之類的客氣話。我現在對於他那邊的經商的興趣銳減,找個住處無非是多條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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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seventh                Sixty three

昨夜,賈指(幹事)到這裏,說我戶口問題需立即得到解決,若父母戶口在京,則寫明地址,否則,找其他人,需要有派出所證明,如果在釋放前解決不了,屆時會被就業到本場南磚窯。我想借此機會將戶口落在三姨處,信如下:

三姨、李叔叔:您們好!關於我戶口的事,希希來信講過您們的意思,我當時覺得這樣做亦可。不想事多有變,現在這裏因為外麵形勢緊張,出監變得嚴起來。要街道派出所介紹信。父母戶口牽涉一戶二主問題,不行,我解釋不通。這裏對我說(今天正式通知)如果到出監之時事猶未竟,我將被就業在這裏的一個磚窯,留場就業人員與繼續勞改,依我看,隻有服裝上的區別,這裏等級森嚴不說,就業人員不準許離開農場,否則以脫逃罪論處。解釋就要一輩子在這裏了。

故此,想請您們在接到信後,馬上到沙子口街道派出所,弄張準備接收我的證明出來。畢竟,我原來戶口在那裏,為了找工作不得已遷到同學處(現在那個同學到澳大利亞去了)。戶口屆時落在那裏隻是個過渡,就是先找地方落下,離開這裏,用不了幾個月就有別的出路。我保證,住宿、就業、生活等等各方麵決不給您們增添任何麻煩,隻想請您們救我一把,讓我能回京。也就是說,這僅是一權宜之計。

今天還對我說,次事需盡快辦理,釋放證在出監前一個月就填好,距現在充其量就有一個月時間,還要上報、填表,公文履行等等,故此,請於接信後十天內辦完此事,然後火速寄來(證明信)。

對父母處戶口之事,我實在已經磨破嘴皮,但要使人相性這是實情,並且那裏果然連派出所也沒有,有住處但戶口卻隻能外遷,以及我可以將戶口落入一個陌生人街道,而且還會指望接收,在這裏是根本不可能的。我曾說能否請三機部出具情況證明,可被答作這種證明取代不了派出所證明,這種辦事方式,社會上多見,更不用說監獄了。

您們可將此信給我父母一閱,使曉此事。不另筆。

拜托!                                                      PY  1987.2.7

今天接到希希信一封,說往家裏來,“在火車站坐9路,之後到永安裏倒28路,坐到終點站(沙板莊),若是永定門火車站可坐106路,到金魚池倒35路,到勁鬆東口下車,之後向東拐。”附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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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nineth          Sixty one

夜裏常睡不著覺,胡思亂想,昨夜(今天淩晨)想到出去後如何與以前的人處關係?這個問題是有些別扭,但卻是令人興奮的。

洛恪處,是要去的,怎麽去?到法院打聽?找馬麗珍?找到其人說些什麽?顯出寬容不咎之態?隻說那個東西使我在監獄裏感到壓力很大,被視作思想反動,未能減刑,而且受到許多不公待遇?期望得到些什麽?請求原諒?我不需要這個了;對於法律適用具體情況和趨勢的更多了解?也許是個辦法,除此而外,還能得到些什麽呢?發展成私交?這種接觸沒必要著急,沒有什麽要緊的。馬麗珍處?到其家還是工作地點?怎麽說呢?她在洛恪一事中起了不少作用,我現在傾向於對此事閉口不提,若她提出,也隻輕描淡寫應付過去了事,還能象以前那樣到其家裏去嗎?她本人是個吃這碗飯(洛恪)的,以此為職業,信念和道德允許她做這等事,而且在以後與我的接觸中對此事不以為然,反而又來教訓我,認為那篇東西是催我蘇醒之劑,毫無良心上的騷動和不安。她在家裏是一家之主,繆建平是唯她是從,他倒是個好脾氣好接觸的人,但正因如此,也許更難於接近,與他能討論的,就是農業問題,象中國農業現在究竟狀況如何?生態農業、農村剩餘勞動、改變以農作物為主的農業結構、農村經濟改革、未來預測與對策、具體更多了,象中國農業目前麵臨最大問題,農業現代化的含義等等,也許,談話進行得順利融洽,我會要求幫助搞下農業經濟,當然是否以此為職業,還要屆時審度而定;小菁小剛尚小,小菁上大學,至今我不知學的是什麽,也許能有共同話題。我想到找王坦,他畢竟給了寫過信寄過東西,可我不想到他家去找免得被冷落尷尬,我又不知他現在何處工作,恐怕隻有找二毛,到二毛單位或打電話給他,二毛人還憨厚,如他對我無大戒心,我倒願意與他保持一定接觸,圖能有個可以放心不費腦子聊天的地方,至於原學習會那幫人,要看二毛是否樂意向我提供他們的近況及所在,老二接觸倒行,劉潁若仍如以前,接觸起來前景不好,其他人則那麽回事,王坦則可進行傻嗬嗬的練腦對話,他與二毛有相似之處,其他同學,孫博處我不想再找他了,無論是出於人品,還是他對我出事的歧視,結果是他未能與我有任何聯係,特別是他的一切均有限,不足掛齒,更不值得為了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而去排除歧視和非議,作巨大的努力。田毅若有可能還是去的好,他人還行,可以交流。蔣怡處我曾寫過信,未見複,不知何故,有可能接觸無妨。英俊處屆時再說,馬明處我是想費點力氣找到他並與之常往來的,他的人不錯,我找不出合適的語言評價之,但卻對我有一種舒適感。李惠斌處要找的,雖然其人奸滑、自私,但可以作事業上的交流,在生活上則不如此。至於李惠斌那些朋友,看情況而定。劉克白、初丹曦倒可以接觸,又可以象從前,看著他們在我周圍轉了。馬小瑜處,則需要考慮,但可能還是要接觸的;希希把microeconomic送給他,誰知當時情形如何:他母親是個絮叨的人,對什麽都不滿意,也許他現在憑借小琳的地位也在得意忘形之中,可那裏畢竟有發文章等方麵的便利。閔琦,這個小嘴細氣的人,除了我非要在文化上找大目標,否則不會去找他。李瑋處,可以聯係一下,留作發展用。王春元那裏,看情況而定,朱正琳那,我估計因為上次在北大我出口不遜而懷恨在心,可與這種人接觸,能開闊思路與眼界,是個需要考慮的地方,不過找他可能會挺費勁。秦立憲處,以前給其寫了封信,未見複,不知信沒發還是怎麽的,不過與其接觸沒什麽意思。G處可能要去,看看,聽聽笑聲和充滿稚氣的言語,我猜想,現在會有下輩了,不過接觸一下總會感到愜意的。王桃沙處聯係起來可能要困難些,但我傾向於能聯係上。黃曉菊,我恐怕就要絕交了,相克,沒辦法,而且接觸起來總有危機和壓抑感,互相猜疑,對每句話都需費腦子,而且根本沒有情誼,隻是利用,隻是獵取思想,隻是互相誹謗,沒有意思。朱正琳處也許路過時會看看小東西、成鋼處我倒想通過希希能聯係上,對成傑元葛娜我不想見,但成鋼現在財金學院當助教,資料方麵、知識方麵會對我有幫助,何況我對金融、保險等專業知識陌生但有興趣,也許財金學院還有其它專業可以供我涉足。胖哥哥、小娜處則是要費腦筋的,見肯定是要見,但怎麽見,何時見等等,都是問題,他們對我的事到底怎麽看?同說他們都已結婚,那麽他們對我是否亦會采取一種消極的不歡迎態度?胖哥哥現在忙於他的撲克牌,常出國,對我大概不會有什麽大精力,小納聽說在考研究生,是否與我校那個笨蛋結婚了?大伯母處我不想去,沒意思,二伯伯處,因為我八0年到八二年屢次使他感到不悅,八三年家父好容易請他幫助我學習,可我又出事了,而且出事後,還寫了明信片給他,問他要東西,使他難堪,而且又要他辯護,他光火得很,沒來辯護,也許至少對我仍有很大成見,特別是認為我是潘家的敗類,給潘家人丟了臉,恨不能要情理門戶了,同時又怕潘健受我傳染學壞了,二伯伯又是那樣體質贏弱和敏感,我去肯定自找沒趣。三姨處我倒放心,他們沒那麽大本事震住我,在我眼裏,他們不過是廢物,如果我落戶在那,我也不會常去,去則總是沒什麽可顧慮的。外公那我不想去,老頭見我會生氣,會發牢騷,會怨天尤人,會讓我感到非常不快。趙家的人啊!永康那、羅子那、隻建強那,有時間去看一下,王學詩那,則可能要盡快去看看。我把李世平家當作一巢,與家裏輪換住,大概,與那個八十多歲老頭住在一起,將是件非常令人沮喪之事。黃玄、王宗年、王煥文處,恐怕要頻繁周遊,不僅與共事,而且在生活上可能往來會多些。至於李世平提供的其他人,也是有可能就去轉一下,劉象、王偉水、張建國、河北老閆、天津老韓、洛陽老曹等,看情況吧。也許,我出去後不久,就讓黃王等出資供我出差去聯係下這些人。不過,這些日子,我對錢多少已經不那樣赫然於心,對這之中的交易和費時力的商業,我也可能不會傾注太多精力。特別是近來我對李世平越來越反感,他的商人氣,無孔不入,無利不貪,庸俗短見,使我看到若以後合作將是會很不愉快和充滿火藥味的。同時,我現在這樣晝思夜想外走,這會使我在這方麵多想辦法,中學同學,隻有郭謙我可能會適時之際去找下他,不著急,他算是個聰明人,但視野窄,而且越來越俗氣了,可交流仍然可以提供些清新的東西。J處我恐怕出去用不了幾天就要去的,其對我在這裏麵的幫助是巨大的、無可比擬的,並且與我以前交往的所謂文化青年們形成了對照,使我在這幾年之中有了依托,在我記憶和感情中刻下了深深的一道,而且是有生以來最深的一道,雖然不象八零年那樣強烈和震撼,八二年G那樣美麗奪目,八三年X那樣高雅動蕩,卻是有源遠流長、纖細秀弱,淡巧凡魅、以穩靜細緩見長,對此又是一番體會;雖然,也許未有回絕才使我又想去接觸,不象前述那中被強硬地拒之門外,可這種東西的確使我有些留戀感的,但如何去找呢?登門,這顯然不適,其家人會不悅,本人也會如此,見到一個剛釋放出去的人,總歸難以容忍,寫信相約?那麽我隻能象鬼異樣,總寫信給之,讓其無從知曉我之住址與家庭近況,一切在於我的信,然後其借信溜出去,到什麽地方幽會,又無象經理部那樣條件;我想讓其幫我整理下筆記,特別是語錄,這樣做是否可行到看情況了,同時,還可以讓其繼續代為購書,然後一起出去玩,若可能再去吃飯喝酒,兩人出錢(這倒是西化了的方式),之所以願與其接觸,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力量懸殊太大,我遠遠地高高在上,同時在年齡上長了四歲,不免形成了幾乎全方位的優越感,由是而帶來容忍的氣量,並且,實際上一個因素必須正視,對其來說,這種接觸在我印象中是首次,不會引起我那強烈的毒計和猜忌心,當然,這僅是我的印象,首先我不知認識其前是否有此經曆,其次我不知道這以後其對我在這方麵是否說了實話,我在這方麵是個保守的人,我大概會容不得我所喜愛的人曾經在別人的懷中或重壓下呻吟扭曲顫抖,若是有了這種經曆,那麽對我隻能是逢場作戲,不會有什麽真誠在裏麵,甚至,懷疑是否有種厭倦和麻木,象秦、王桃沙那樣,但願對其來講,這一切都是假的。X呢?這是我昨晚想得最多的、最費腦子的,但是能說是占我這裏位置最重要的、我最喜歡的嗎?為什麽會這樣呢?其實,我對其了解多少呢?總共見過幾次麵呢?聽其談話當時不是也很不以為然嗎?那張麵孔使我如此長期癡情?特別是,我寫了第一封情書給之以後,漸漸地越發堅信我愛她,美化了她,我也未與她真心肚子談過什麽,沒有發現她的長短處,她的性格、她的愛好、她的脾氣、等等,隻是憑了想象,憑了熱情,憑了理想化了的模式、憑了對共同生活圖景的描繪和憧憬,就認定了、並且遭到拒絕更激發了熱情,自尊心受到傷害,反使某種夾雜著變化心理的變態情感強化了,首次向人求愛,即遭回絕這使我感到難堪和痛苦,在記憶中永遠刻上了這個鮮紅的印記,並有種不達目的勢不罷休的信念,這幾年,這裏人員素質的低劣使我看到了我與他們之間的反差,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認為這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沒有什麽辦不到的,同時,這裏的人的急功近利和拈花惹草使我覺得這方麵不過是很微不足道的娛樂之組成部分,這也許是一種退化,同時,這也是在這裏的觀念,出去以後,也許會有所變化,但是,她在我這裏這樣長時間沒有被淡化,倒是宗未嚐有的事。前一段時間,我想出去以後先到小王那去,聽聽他對她的近況的介紹,然後再向他說說我這次入獄完全地、至少是決定性地因為她,我將毫無羞恥(這也是在這裏麵鍛煉的)地說我因為追求她失敗、在極度苦惱和輕生不知怎麽落到了這步田地,這等於間接地向她說明了她未聞的真況(但願我上訴時中法未曾找她調查),可又一想,這樣做可能是違反這種比賽規則的事,在雙方未同意的情況下,向外吐露這種事,更何況當初我請求她對此事不要張揚,而如今我自己不顧仍然守約(但願如此)的對方而把這事張揚出去,也不顧及她對此事保密性的態度及別人知道此事對她長期緘口會有何看法,所以覺得這樣做是欠妥的。那麽怎麽辦呢?直接找她?還是象八三年那樣約她和賈出來吃飯?有賈在場,話又怎麽說呢?往她家裏打電話約她單獨出來,還是到她工作單位去等她呢?她也許反感,可怎麽辦呢?事情終歸想說一下,什麽事呢?有什麽可說的呢?與其說想言及過去,不如說想看看現在,看現在何益之有呢?我到底懷了什麽樣的動機去的呢?想去印證一下自己的想象、證明自己吃這幾年苦還是值得的、還是推翻自己的理想、證明徹底忘掉這個人對我生活的作用是不會有太大痛苦?看看她現狀是否幸福?無論她如何了,繼續自己的追求?請求對方容許我能常看見她,以彌無聊?這次是不想寫信了,因為她不是個愛寫信的人,何況文字載量非常有限,又容易造成誤解,更何況未見其人又會拓展想象空間,又會使自己處於牢籠裏的單相思之中。我想去看看,我追求過的人是個什麽樣子,到底是我錯了,還是什麽錯了。當然,現在看來,也許到其單位是件好事,較為可取,雖然要冒讓她同事知道了說閑話而使她大為惱怒的危險(這是應盡力克服),也比打電話到她以前的家裏,受更多的與此好關注的人的注意來得好些。屆時,我也許會看到她領了她的孩子、或者大肚子出來,那時我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啊!我說些什麽好呢?說我是因為遭受回絕才落到如今?說我忠實於自己的追求?說我撤銷了自己的追求,容許她向別人說我曾經追求過她,並被堅決地回絕了,並說我以為追求沒有什麽見不得人之處,是件自然的、磊落之事,也不以為我蒙受回絕就是蒙受不僅是針對她的、而且也是針對他人的恥辱?說我珍視自己的追求和感情,尤其珍視過去曾有的與她的幾次交往?說我八0年從西單跑回學校就發現了自己的感情?說我以前的不軌和荒唐(包括對她和對小王、賈等以及在小王那說什麽要找那個五十多歲的寡婦)是過去的事?說經過入獄我變得成熟冷靜深沉和明智了?說我在監獄體會到了在外麵的人決體會不到的東西,因而我以為,如果沒有這次入獄,我的人生將是不完全的、殘破的人生?說請容許我繼續以一個朋友的身份與之交往,因為我珍視與她的情誼,並且,保證以後不會再有什麽令她尷尬的事情出現?說我們的年齡都大了,都應該正視人生,小孩子和頑童的不化,皆應從我們的生活中驅除掉或消逝?說我不會破壞其幸福?等等等等,會有什麽結果呢?結局會如何呢?一句話“請你以後不要再找我了”或“我不想再見到你”完事?確實,我們現在都已不想驚天動地,縮在越來越小的生活範圍之內,套上越來越多的枷鎖,可這就應該是保持接觸以防青春早逝的借口?如果她現在仍沉浸在結婚或愛的甜蜜之中,不想用新的刺激來打破美好的寧靜,那麽,我注定又要產生新的恐懼和危機,雖然我堅信我現在絕對有把握麵對和正視這種危機並安然渡過,但畢竟是又一次磨難。我這樣急於找她,無疑是想要生活對我進行一種補償,如果失敗,則適得其反,但問題的清晰化也總是件好事。未確定狀態對於當時的我是那樣可貴,如果當時這種狀態你得以延續,我遠不會頹喪和絕望到了那般地步;但如今未確定狀態又使我這樣難以忍受,我急需確證它就象要確定我今天是否活著一樣。有時我在懷疑,這到底是一種真實的愛,還是我的一種非情感的心理作  ,一種或許可名之為“模擬發泄”(非發泄方式的模擬而是發泄對象的模擬),是不是我應該找個現實中不存在的人發泄更好些?追求是真的,但感情是真的嗎?沒有感情的追求,與沒有追求的感情,是否同樣可笑?這種不尊重對方、而僅尊重自己的事情,會不會又引起什麽後悔?這種接觸,是否那樣可貴而且不可或缺?對此,難以(我也不想)作出什麽解釋。小王處是要去的,但我想先不見廖,而是在辦公室見小王,聽聽他的口氣和態度。賈燕庚處可能要聯係。另外,經理部那些人,小徐、小石,要看以後我是否願意從事商業了。這些人裏麵,洛恪、黃玄、王宗年等是新人,其它所有人是以前的人。這說明我在意誌方麵是很薄弱的,還是想把以前的關係網拉起來,那些無恥的家夥、自私的人,可有什麽辦法,我這樣廣泛地接觸,說明我不能閉守書齋清靜無欲,而且更可以弗洛伊德之說解釋。當然,我現在這樣想,僅僅是一廂情願。我根本不知道外麵現在對“犯人”是怎麽看的,我清楚地記得我八三年見到曹增和時的情形,我緊盯住他,試圖從他的臉上找出罪惡的痕跡來,他的表情和舉止在我看來都是罪惡的象征,我那樣高度的戒備,看著這個我印象和想象中的罪犯,現行的罪犯,並且,我當時是那樣以同情和理解一切的態度來對待世界的,我能容忍一切,而且自己也認為犯罪本身無可非議,倒是件正常之事,犯罪者應得到寬恕解脫甚至褒揚,可即便如此,我還是劍拔弩張,嚴陣以待。還有,前門聯社那個黑臉家夥被拘留回來,我馬上換了副眼光看人,認為他是個罪惡的化身,避猶不及,這些,都是我當時對自公安局出來的人的態度。近來,嚴打使經過公安局的人多了,頻率高了,人們接觸這類人的機會也多了,同時,宣傳上對這類人也有了些新的認識和評價,這對社會能起到一種什麽樣的效果?是否能把人們的觀念扭轉一下呢?若不然,我就要在這種歧視下度日,那麽,我上述設想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再有,這樣廣泛地接觸,是否又會給我增添新的煩惱和荒唐?家裏到了北京,勢必又有一圈新的社交層,這是不是會有什麽對我人品上的改變?

……………………

Feb tenth                  Sixty

還有兩個月,還有六十天,但願這中間不要有什麽變故改變出監的日期。估計在組裏我不會出什麽事。現在我與組裏保持了一種和諧的關係,雖說是一種很低水準上的和諧,我與另外的人很少說話,一天也說不上一句話,在這裏就是這樣一個啞巴,在物質上也不通往來,讓外人看了感到別扭,但這對我是長此以往了,而且恐怕也是最佳行徑。現在我倒不是看什麽都不順眼了,而且有些不滿意之處也能不予理睬了。有人說愛挑別人的缺點是自己最大的缺點,也許如此。西區實在不是什麽好地方,把我的性情弄得焦躁不已,心無寧日,以致回來後很長時間恢複不過來。可據說今年因為天氣暖和地開凍早,所以本月內可能就要到西區去。屆時,大概我又是脫不了的。

快出監了,總想去這段時間總結一下。說起總結,我倒是很感迷茫,不知從何做起,這是因為我對自己尚把握不了。可不管怎樣,對於即將了結的這段事情應該有個即時的結論。雖然從總體上看,也許待將來反過頭看,會有進一步的反思和觀照,並得出有價值的結論,可是現在的平靜和心態是將來不能再進入的。說是隻緣此身在山中,在山裏看山,腳下岩崖,頭頂浮雲,明月鬆間過,清泉石上流,晚風驅寒夜,恐惑枕牆頭,總比那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要來得富於近觀的感受性,雖然低不上後者的目光之宏遠,卻獨有我欲乘風歸去的入世之意。

大概,這種總結在方法上仍然要套用這裏總結的模式,分片包幹,但應該有別的,是還有縱向的劃分。

在此以前,是否應該對入牢以前的那段生活反顧一下。那段生活對我來說是那樣深遠而無明界。

那時,現在看來,是那樣恍如隔世,好象處於夢境一般(當然,我不知道現在這是夢,還是以前是夢,也許,是夢的更迭--我從來就未有清醒的時候),那樣的狂熱,那樣的浮躁,那樣的貪心,那樣的不可一世,那樣的恣意妄為,那樣的忘乎所以,那樣的可笑荒唐。不是嗎?看看我在這個日記本的開章處記下的那一大堆可笑的、至今讓我想起來就情不自禁地“哼,他媽的!”的言行舉止吧,而這之中,絕大部分是79年到83年的,無所顧忌,用仇恨和自私對待著這個世界(雖然我不能說我現在就不是這樣),而且,相對於現在,是無知而且偏激的、目光中露出貪婪的欲望,自己被視作對某種極不明確的目標放肆追求的手段,在本質上,自己成了不自覺地對象化了的客體,而主宰其的自我,又是這樣的空洞無物。當時的我,發現了自己與社會的隔閡,停留在“社會錯了,還是我錯了”的感歎上,對自己從來不想有什麽的改變,隻想有點補偏救弊,因為,我那時覺得,自己是何等的完美和  於進取性可塑性,一代風流精英舍我其誰?滿足於蜻蜓點水走馬觀花,熱衷於無聊的群會,對於處境的不滿使我瘋狂地向周圍索取可能得到的一切,以一個侵略者的姿態麵對理應蹂躪的一切,變態的心理(現在未嚐不變,可能變得更厲害,隻不過方向變了)產生了變態的行動,產生了變態的效果,畸形的情感導致了畸形的結局,被蹂躪與蹂躪開始混淆了,總把自己作為主體,實際上看不到自己的被愚弄。滿足於對一些時髦文化的一知半解,甚至僅僅記住了(如果我那低劣的記憶力允許這樣的話)大師們的結論,添枝加葉地四處嘩眾取寵,津津樂道於改變自己處的周圍而不是周圍中的自己,思維混亂、淺薄、輕浮,好有“啊!人生……”之類的感歎和做作,妒嫉心強盛,醉生夢死,注重物質利益,一個十足的小市民與十足的江湖騙子的雜種,漠視一切規矩和秩序,高估自己應付災變的能力和勇氣,殘廢人般的病態自尊心,愚蠢和麻木地認為自我個人發展,並以一個吝嗇鬼守財奴保守自己財物那樣的瘋癲護衛著所謂“自己的世界”,民族主義的虛幻熱情致使在文化和觀念等領域,盲從於風雅,慘淡經營所謂自己的體係,人道主義的叫囂使我在冥頑中還呼喚著理解一切,對現實的不滿(實際上是無知)致使我更多地采取反向思維(可惜的是思維卻是那樣墮落返古),而這更多地不是為了自己的進步或變化,而是為了表現,以贏得一群無賴剛愎自用或胸無點墨自視懷才不遇有報國之心的混蛋們的賞識或喝彩,一切為了社會,為了表現,為了社會意義上的自我價值的完成和提高,為了力比多的宣泄,為了能贏得性方麵的虛偽的滿足,講求標新立異實際上不過是模仿西方人,線性思維,注重靈感和直覺(這倒不是一種傾向性的表現,而是能力的片麵性所致,我根本就沒有邏輯思維的素質),談論什麽異化、中西文化的結合點、人道主義、經濟模式的合理化、法律的權力意誌論、科學災難說、中華娼妓說、中國人素質優越說,等等,不讀書,不看報,不踏實學習,隻是憑借交流,借南家送北家,拆東牆補西牆,貌似虛無和無為,實際上卻是斤斤計較,什麽自尊、報答、友誼、愛情、生活、事業、追求、理想、人生、世界、宇宙、精神、超脫、領先、優越等等,渴求名利,功利性極強,無知為知、為音樂、美術、哲學、經濟、法律、倫理、美學、曆史、宗教等等,自詡無所不曉,而實際上有的部門我根本未曾涉及過,隻憑了發散原理把毫不相幹部門的原理或結論牽強於陌生之處,發生一係列驚世駭俗但實為不著邊際的議論,使周圍比我更無知的人目瞪可呆。對於家庭和親戚,持虛無主義態度,以為無情就是現代化,個人發展就是完全否定親和力,存在主義(實際上我對其一無所知)與極端個人主義(僅在表現上而不是觀念上)的模式成了我行為準則,致使家庭關係緊張,親戚則視我為禍源。對於接觸人(這是我那時生活中的極為主要和重要的一方麵,如果當時要我不去接觸人,簡直比要我的命還難以實現),我則以騎馬找馬、廣結天下糟粕以尋求動物性的發泄機會為原則和指南,來者不拒,鳥男狗女一幫,卻沒有人欣賞我的自存功能,到頭來,我還是孑然一身,但這並不妨礙我繼續故我,因為這時的我在虎背上覺得很威風,根本想不到虎的危險,不想下來,沒有什麽騎虎難下,因為上麵坐了個瘋傻之人。超脫下掩飾的陳腐墮落,改變和脫離現實的行動當種隱藏著(這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對現實的遷就崇拜和無能,無恥的自我和自我的無恥,荒唐的可笑與可笑的荒唐,病態的畸形與畸形的病態,等等,構成了那個夢的美麗而恐怖的內容。

終於一聲巨響,我被拿到一個0.3m2(1.87m×0.16m)的狹小世界,終日守在其中,自己的過去迅速成為理想,昔日的痛苦如今想來全部成了令人快慰和陶醉的東西,自己的形象被粉碎了,個人英雄主義消失了,悔恨、恐懼、茫然、無所適從,一切的一切都伴隨著牢門砰然一聲關在外麵了,我一頭載進了一個全新的黑暗的牢房和世界,實現了自己的詛咒和諾言,與一些完全另外的人朝夕相處,必須適應他們。無情,麵對失去自由乃至失去生命,人的本質在這裏遺露出來,麵對饑餓和危險,人的本質在這裏又重新獲得,這時,我想家了,想父母了,想弟弟了,想到唯有他們,才對我現在  到憂傷和惦念,唯有他們,才是可靠可信賴的人,我在元旦和春節時,哭了,這是作為一種例行公事,作為一種禮節,作為祈禱的必備之物,淚水機械地流了出來,任務就此完成,責任盡到,想到應該孝敬父母,應該疼愛弟弟,舍此而外,其它的,算是什麽玩藝?後悔當初提審時不應那樣講,把自己放到這種舊與新的罪惡之中。在這群罪犯之種忍辱負重,含冤受屈,沒有了什麽尊嚴,沒有了瘋狂,沒有了交流,隻剩下了饑餓,想飯吃,聽那送飯小車的運行,盼望牢門打開扔進幾個窩頭,在哄搶中能掰到一塊,挨打挨罵算不上什麽,肚子要緊,聽聽這群人講飯館裏和家裏的夥食、烹調方法,越聊越餓,越餓越聊,想到這是吊胃口,不想聽可又忍不住;聽這些人講如何作案,如何玩弄女人,如何偷騙搶,如何打劫毆鬥;盼望能提審,能盡快結束這饑餓恐懼時刻可能挨整挨打的日子。被捕、檢提、法提,希望產生又破滅,當然,夥食加量,窩頭多給了,是個好事,至少可以填飽了,日子就好過一些了。但想到自己也許會被送到圈裏,而且聽說圈裏是那樣的可怕,勞動強度是那樣的大,毛骨悚然,對號裏的生活漸漸習慣了,不再徹夜不眠了,聽說形勢好轉,不再無限地嚴,總覺得可以出去。接起訴書才知道這已無望,後悔不迭。轉到七處後,管理和生活上好了一些,睡得鬆了,吃得好了,天也暖和了,放茅時間長了,白天可以看雜誌,可以玩牌,所以覺得過得很快。在這段時間裏,我開始用這裏的一套用在這裏,無情、勢利、罵人、無盡的牢騷、打人、給看守出難題起外號開玩笑、吹牛、唱歌、變相賭博,這個號裏的人文化素質比宣武要強,所以我又可以發揮了,這時昔日的自我又看守複原了,特別是生活環境和個人處境的好轉使我又開始自得,謊話連篇竟然贏得好感與    ,對這裏犯了罪的人的熟悉使我踏實多了,我的生活之中已經很自然地容納下了他們,我的生活與他們的生活在趨向一致,同樣的命運,同樣的期待使我們休戚與共,我也會講詐騙、講盜竊、將打架、講強奸、講流氓、講走私、講投機倒把、講這大千世界上能灌進這些人耳朵之中的那一部分事,同時也使自己的這部分功能得到了發現和發展,盡管還殘留著對下圈的恐懼,可我知道此事木已成舟後悔晚矣,所以自覺地適應這裏麵的一切。經過了法提、開庭、宣判、接判決、上訴、審理、駁回,我熟悉與刑事訴訟的有關法律程序,瞄準目標準備申訴,見到了李振琦,見到了那個女的,與這個女的見麵使我大大增強(應該說是恢複)了自尊,外麵的狂妄與這裏的無情結合起來,我又在踏上一條危險的路。不過,七處的生路使我適應了監獄,知道如何不去盼星星盼月亮盼出去,不去那樣多思善感,五一節,號裏遠非宣武可比,沒有說過一句想家的話,大家都想不起這個問題,隻是玩樂,隻是對飯菜的質量罵爹罵娘。這裏的班長不整人,這裏的號裏打不上我這號人,這裏的節日正好聽不見而且不需要鞭炮,這裏的人員流動性差,比較穩定,而且多是已決犯,在這當中,我的三年半是可羨慕的,與這些死刑、無期、十五年、十年、五年的人呆在一起,確乎有一種優越感和僥幸心理。書籍喚起了我對往日生活方式和興趣的向往和實踐,背唐詩,看法律,然後與每一個人交換看法,互相設想,出謀劃策,或者去蒙騙那些渴望得知自己案情分析的人,一些外麵的玩鬧,二三進宮,也不敢對我有什麽放肆,使我很感得意,希望在號裏多呆些時間,以免進圈痛苦。到南大樓,又迅速與牢頭結識,得到照顧,後來自己又當了學習號,更增強了我在這類地方可能呆得好些的信心。上三樓後我也沒受任何不公正待遇,而且還受到某種優待。在這裏,隊長和雜務們經常找我,也使我無形中提高了自己的身份和位置,使我相信,我    會成為一個特殊的人,人人都會對我另眼相待。這樣,直到6月7日淩晨,起床,收拾東西,集合,戴手銬,被告知我們被送到我最不願意去的茶澱去改造。(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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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eleventh                  Fifty nine

(續)汽車經過三個多小時的顛簸,終於開進了一個四麵是田野的圈子,門口站著背著衝鋒槍和步槍的武警,門上七個牌子,各自白底黑字(原是紅字)“清河農場十分場”。我,開始了終生難忘的監獄生活。

到了一隊,被當作組長。在組裏,我說我第一,不紮針,希望別人也不要紮(這裏,還真是這樣下來了),第二,對於認罪問題,我認為這是個人的事,這裏要認罪服法,我希望每個人針對自己的情況考慮一下,但我個人還是要申訴的,可我不提倡別人訴,不鼓勵這樣做,可也不反對,盡管6月24號總場管教科曲科長說“鬧翻案搞申訴決沒有好下場”,可我回組裏仍然堅持自己的說法。組裏一群農民,一進宮,沒有人來得及學得那麽壞(據說後來我離開以後失去開始多了起來),我沒有因此受到什麽整,幹活,曬得渾身大泡,擦破了以後感染了,疼得無法睡覺,隻能趴在床上。活開始時覺得實在不行,可後來找到竅門以後也就無所謂了,對幹活也就那麽回事了,當然,還是盼著  停,盼著開會搞活動。當組長,我發現自己的組織才能、威嚴、打架的能力要遜一籌,而且也不願意不折不扣執行指令,所以感到麻煩,可在大班裏,由於自己遠不是最鼠沒的,值班的,老班的人對我還算不錯,所以也沒吃什麽苦,到三隊以後,看到這裏管理很鬆,活也鬆得多,感到好混多了。在大班,我總共呆了一個月另三天(34天),比起在分局和七處以及南大樓的感覺要淺多了,以致今天已經記不起什麽了,隻感到每天出工,回來就是聊天,過得很快,不久,成立了宣傳隊。我加入其中,據說能不出工,然後,就是到了這個魔窟--教研組。

在這裏,我領會了多少東西!我在不少方麵改變了自己,我慶幸自己能有這個機會,有這個條件,有這種資格,到這裏來領會這些東西。這段生活對我的意義遠非以前任何時間可比,它把我造成了這樣的一個人,一個或畜生,看到了各種相反的東西,那樣奇怪地共存著。

開始,黎力在這裏,覺得他人不錯,接觸較多,在大班裏,曾試與範偉交談過,但他的高傲使我很反感,於是,在印象和概念當中,這個人已經成了模式中的一個人,被排斥的一個人,這也成了至今仍存的尖銳對立的契機。這種對立是我領會的東西的主要的方麵。許平在組裏表麵上看起著挑撥離間的作用,但實際上仍然是在有一種平衡作用,程鬆君對組裏事務作用不大,隻能推波助瀾。楊銀城則是一種外在的不安定因素,他的嚴重畸形化的情感和性格使組裏是非頻仍,教研組在外名聲很壞,組裏的任何事,甚至不曾存在的事,也許迅速地傳遍分場的每個角落。就是這樣一個環境,就是這樣一群人,就是這個環境之中的我,就是這群人之中的我,開始了至今二年七個月的生涯。上帝!

文藝演出,伊始就出師不利,我因為對鄭丹說了些話,被傳到範偉處,他不摸我底細,同時,可以想象,原來他在組裏就是個霸頭,在知識上、表現性功能上、性格上、能力等方麵都要明顯高出他人一籌,致使其處於一種絕對優勢的地位,而這裏的規矩,是決不能容許新號在裏麵挑起,為了維護霸頭的地位,為了抑製我從七處萌發的無所謂的態勢,對我進行了攻擊,開始用一種盛氣淩人的架式,欲把我壓下去,幾個回合之後,看我並不買賬,並且,在楊銀城的助威甚至直接參與下,也未能使我有絲毫退縮(可如今看來,我那樣做也是很可笑的),於是,翌日,紮了針,召開了文藝隊會,他借助隊長的力量,終於在我的沉默中取得了優勢,我作出了退讓,這一回合以我的失敗告結束。可是,This is not start of end but a end of start,一場曠日持久的對峙由這種結束而開始了。雙方都從對方那裏學習鬥爭的方法,獲取了不少的東西。特別是我,愛觀察別人的生活和觀念,對於優勢給予坦率的承認(當然是私下的),並且拿來為我所用。此後一個短暫的平靜,到十月份演出結束。以後,文藝隊總結會我沒去,自此文藝隊對我(或者說範偉對我)關上了繼續參加演出的大門。元旦匯演,我未曾參加,並且對邢振龍、韓永康等人交換對節目和參加者的看法,當然,這時的我從與楊銀城的朝夕相處以及對範偉的這方麵的注意和模仿中已經學得不會讓人看處痕跡,至少話說得模糊,讓人不可從中搞名堂以致隊長那裏不能容忍。此時,由於我與範偉在生活方式上有一種不自覺的比較,我也不愛幹組裏的活,使銀針飛舞,隊長(主要是管教股)對我不滿,年底,高幹事說了那番至今我記憶猶新的話,也使我認識到了我在組裏和在隊長心目中的位置。但在組裏,我與範偉的矛盾是中心,其他一切均以此為轉移,許多文章也是由此傳開去。表麵上,我們都不多說話,但更使氣氛緊張壓抑,緊張的平衡,但卻沒有什麽爆發的危險,因為雙方都部分地看到了對方的實力,互相劃定了疆域,誰也不去越界,漠視和默許對方的一切,不違犯規則,恐怕引起不必要的損失。在七處,我下決心不要家裏來看我,覺得我已經如此,不應再給家裏增添負擔。來到這裏,我說沒有接到通知書不讓見等,三姨沒來,八四年九月家裏回京,我也沒讓來。J來信,使我有了依托,感到充實和有希望,雖然我不能說這種希望是可以兌現的(我甚至不想將來使之兌現),但我寧願有這樣一個幻覺,有這樣的虛幻的情感發泄。書源源不斷寄來,我開始看書活動,同時,對於以前的無知而自恃才高感到可笑,力圖能在這段時間裏使自己得到書本上的充實、認識能力的提高,通過知識的增進而加強對方法的獲取與應用,同時,也在書本裏得到發泄、解脫和逃避。讀書果然使我奇念萌生,又一次加強了我的自負,對於自己素質的自信,在與周圍這群文盲、農民、短見者的比較中我看到了自己如果在社會上比較也許顯露不出來的長處,用反差增強了自信心,在一個無知的世界裏成為知識分子,盡管廉價,但仍可孤芳自賞,何況是否廉價也無從證實。範偉原以讀書博聞見長,相形之下,與我差距較大,他也自知不行,於是抓住了他本人的優勢盡量發揮,而且這種優勢很容易被發現和重視,並且能立竿見影,以致於他越來越全身心投入其中,至今書幾乎不看了,對於原來所學的哲學專業以不搞危險的意識形態為借口扔到了一旁有兩年左右,搞經營管理卻懶得讀書,說書本與現實距離較大,而且通過組織宣傳隊的虛假短暫成功加強了自己在這方麵的自信。八五年元旦後,他們到總場集中,後來到北京,聲勢浩大,使他知道搞宣傳隊是個撈取好處的機會,死死把握住這個機會和權利。他走了以後,我在組裏成了中心,組裏顯得平靜,我也感到舒適。我的嫉妒心和勢利眼這時仍很重。範偉演出,放假回家,返十分場以後,組裏的氣氛又緊張起來,我的妒嫉和仇恨使我異常敵視範偉,楊銀城則迅速地靠到了他身邊(楊銀城對優勢的判別力和迅速采取行動的果斷是引人注目的),致使組裏的情況又迅速被傳出去。我們到了三隊,我不願與範偉、楊銀城一同出工幹活,我想練練幹活,而且崇尚日本人的效率,要求到西區,做進出水口,幹了個一晚上跑廁所十幾次,而敗下陣來,適逢此時,分場要開課了,我們回到了分場。從年初到此時,與  聯係比較多,可以發泄,所以能平衡了些。但即使如此,仍免不了衝突,六月、八月與楊銀城兩次在組裏吵將起來,八月,是導源於與高幹事談話,說我們誰也不會到期回去,我回組裏說有人紮針於是大鬧起來,於是,有了817事件,這件將銘刻終生的事件,使我飽嚐了專政、電棍和專橫的滋味。此間,與範偉的關係緩和多了,出現了至今曆史上最為平緩親近的接觸,聊幾次天,互相了解了些情況,而且在談話中,我見到了自己的優勢。在與楊銀城的衝突中,他尚能站在我這邊。我這時已自知,我的表現性功能、學習的毅力、幽默感等相形見絀,希望能得到提高,同時希望能再回到宣傳隊裏去。但好景不長,考試泄題,範偉受調查,他懷疑我,關係再度冷下來,而且從此未曾開凍,不管誰是否有意緩和,總是以為這是不可能的了,條件反射作會重複以前那段經曆,雙方都認識到了在性格、品質、觀念、表現等方麵不可相容,何況在組裏、在分場生活中是競爭重於合作,勢必導致隊長的選擇,因而還是要有取舍的。並且,那種緩和所造成的不適感常使雙方尷尬,而互不理睬的局麵倒是令人感到自如和習以為常,彼此不關心對方的任何事,甚至唯恐對方不蒙難。我這時的妒嫉和勢利以及重物質傾向弱了些。同時這年五月,李世平隨木工組與教研組接觸多了起來,他與我漸漸形影不離,我對金錢的魅力已經無法抵抗了,得知他會使我發一部分財,很是興奮,對經管的注意多了起來,出去以後經商已經成為主要的優勢的傾向,甚至占據了全部的想象空間。九月份看到了洛恪之文,伊始我非常惱火,要寫東西反擊,可後來出於討好管教股,更出於任人評說的無所謂態度,未予理睬,盡管這文章連篇累牘,我也感麻木。這年,我開始時廣泛地聯係昔日的社會關係,發出了大量的信,可沒有回音,漸漸地,我開始反省自己,同時,地位和前途也使我認真審度以前接觸過的那些無情義之人,洛恪文使我看到了馬麗珍、黃曉菊的所作所為,別人對我的信不予理睬,也使我知道了自己對於他們的價值,同時,自己出去以後的改弦易轍也使我覺得這些人的用途對我來說已經可以無視了,由是開始下決心不與這群混蛋聯係,直至今日。與J關係在波折中發展,為了能看書,為了能得到僅有的社會對我的價值的認可,我不得不遷就之,而且,也確實得到了安慰和自尊上的滿足。與家裏,則是處於一種不說實話僅為了能討他們容忍的態度,他們對於我的一切不予協助,使我很惱火,但也無可奈何,隻好默認了這種事實和對我的存在。八五年過去了,八六年來臨了,範偉他們依然去演了節目,組裏又來了高揚,他和程鬆君不錯,同時,在組裏的作用與他也差不多。範走了後,又是一段平靜,過元旦、過春節(這時逢年過節根本沒有什麽太多的感受,我倒是每逢新年舊年,鍾聲接近十二點之際,總要遙祝父母平安、希希進取、自己能順利平安早些出去,但今年,對於公式化了的東西又膩了,而且這種祝願未能給我帶來任何實際效果,所以新年伊始之際盡力使自己頭腦中形成一片空白),與李世平接觸。三月份,到西區值班,讓我放小哨,一放就是兩個月,到西區過得倒是挺快的,白天出工,晚上則跑到大班聊天,一日複一日,時間倏然而逝,很容易打發時光。(待續。)

……………………

Feb twevelth              Fifty eight

總是被人打斷,我又不好意思去趕大家走,尤其這個香港人於(偉)倫,現在貪得很,跑到我這裏,一盒三五或萬寶路香煙,一聊就是半天,講他在這裏的不得意,講他在市局及法院處的蠻橫及被優待(的確,若按其說,他對司法人員極不客氣,可如此之大的數額--一萬多元人民幣,才以詐騙罪判他三年,理由是“態度較好”!他自己對此也莫名其妙),講他在這裏麵向幹部及犯人那裏得到的教訓,講他以前的私生活,講他的夫妻關係,講香港的一些事情,等等,有時實在讓人不想聊,可又無奈。黃家俊也是我這裏的常客,也是一套亂砍,天南地北抓住什麽說什麽,我的時間就全部這樣過去了。

管教股現在對我很不滿意,好象不給減刑倒是我欠了他們什麽,好象我應該提供補救償還。

(續)但西區使我性情又恢複到進來以前(我在七處恢複了自信,在南大樓恢複了自尊,在教研組恢複了自我,在西區恢複了自私和乖戾),與組裏人依然不睦,這時的我已經明確意識到,我是不能搞好人際關係的,我沒有這方麵的素質和才能,與組員更是所有的人都打遍了,加上西區受大班裏人的影響,我又是在這裏不適宜地推行男子漢主義和直率風格。邢振龍因與宣傳隊(主要是範偉)發生糾葛而送回分場到了西區,我聽他講了些對範偉的看法,及宣傳隊的情況,對那裏搞得不好而感到高興。後來,宣傳隊不歡而散,範偉到了西區,我與之相見如仇,但彼此誰也不進犯。從西區回來,組裏發生了些變化,一直管我們的嶽調到嚴管隊,石隊長管我們,楊銀城與範偉有了糾紛,高揚與楊銀城不和,我不理高揚,所以形成二比二,我感到舒服些,而且,這種西區風格一直殘留在我回來的行動中。石隊長要求改善組內氣氛,我借此把對範偉的矛盾公開化,著急說明自己的是處,而後,組裏的氣氛進一步緊張,按高揚的話說“有變化的趨勢”,高揚忙與我媾合,聲明他對我沒有意見。我對範偉的敵意越來越大,他也如是,終於為了考試卷子而吵起來,範偉接著馬上給我紮針,後來管教(高幹事)出麵調解,撤了楊銀城,換了範偉當組長,在組長新當選會上,我倆唇槍舌劍,互不相讓,我用其所擅長的概念戰術,終於略占上風。這樣,我在這方麵把他大大地改變了,他不敢以學問自居,不敢以反應快稱豪,更不能說他是不紮針的(理由並不是因為正直,而是因為高傲),在其他一些方麵也產生了或多或少的變化。楊銀城走,組裏一下清靜了許多,彼此好象誰也不認識誰,突然,又來了高勤、鍾耀恒二人,一下子活躍起來,我整天象吃錯了藥那樣,迷迷糊糊,滿口胡言,張羅吃喝,直到高揚假釋。接著,我與新來的二人皆不和,我從夥吃夥喝中撤出來,終於又孑然一人了,實際再次證明了我根本不適於與他人長時間過分親近。接著,又是到西區,又成立宣傳隊,這時,我的妒嫉心和重物質傾向已經淡漠了不少,同時,因為減不了刑,自己也沒有那樣守規矩了。西區風格再次恢複,回來後多日不散,險些又釀成組裏問題公開化上升為唯上頭解決不可。後來,又漸漸平靜下來,自己又能在誰也不理睬我的情況下安之若素,不問春秋,隻是苦涯時光,這期間,對於出監以後,想得多些,找人去向小尚,故也待暗,直至如今,提筆,欲寫下這樣一個東西。

此前,是以時間為坐標,記敘了這段時間過程的相應函數,這種過程性的透視之中,可以看我自己的變化背景和經曆。可這樣看未免又記敘文性質,而且不免浮草片麵,加上寫作過程總被打斷,故而總想銜接不上之感。據說現在講求係統性,因之不妨將時間作為縱坐標,而以目前的狀態的各組成部分為橫坐標,以過去相應狀態為背景,作一下它種形式的考察,也許有益於進一步廓清自己的思路及完成任務。

首先,從獲取知識角度看(因為這樣看似乎比較容易)。我現今已掌握知識中,很大部分是在監獄裏掌握的,監獄平靜了我的生活,抑製了衝動,監禁了生活的外在熱情,同時,殘酷的人際關係的壓力也迫使我從書中尋求解脫。另一方麵,進來使我感到失去大好時光,這種時光也無法追回的,隻能盡量多地獲取知識,以求在這方麵與社會同步,從這條途徑上與社會保持一定的和諧,以求能在以後回到社會能較快地適應之;還又,就是我看到人們都在叫喊知識爆炸,信息激增,人類麵臨著知識危機,時不我待,對於知識及掩藏於其中的能力和方法,必須以盡可能的速度與範圍與深度與係統去適應和接受和消化和兌現;再有,在這裏,環境反差(在分場犯人中間,在教研組裏)使我處於山中無老虎之境,增強了偏頗的自信,以為這確實是我的優勢所在,故而注意了讀書。在此期間,形成了提要式的讀書(與筆記)方法,這種方法現在我越來越感到不適應,低效率低收益,但改變其是以後的事,三年來我看書都是這樣看的。除去上西區、演節目、打籃球、上課等,除去自己情緒原因而外,剩下的時間用於看書。看書主要局限於哲學、經濟(經濟學與經濟管理)、法律、未來學四類,其餘略有接觸。原著讀得甚少,多看一些評介之著,主要以經濟為中心和大分量,法律則按照函大要求把一套教材看過了,外加一些國外著作,其它門類中,是一些小冊子,很淺顯的,象《增長的極限》、《大趨勢》之類。英語在今年以前一直斷斷續續,每天十分厭煩地看上十及分鍾,而現在則徹底丟下了,學了二十年英文,仍然停滯不前,使我喪失了自學的信心,對於外語學習我已感麻木,雖然我知道外語對於生活的重要性,但卻已經無法使自己找到什麽壓力了。現在,又想出去,隻能寄希望於回去能找些新的壓力。現在,各門科學(尤其是社會科學)都在不可遏製地趨向數量化,數學對於學習和知識掌握越來越重要,我也確實曾把攻讀(或者說複習)數學作為一項任務,但卻一直未能兌現,對於數學,就象我對經濟學院那段生活一樣(普通物理學、BASIC語言、高等代數、微積分、外語,那些令人頭痛而焦躁惱火的課程),感到發怵,所以,數學隻字未看,書原封不動拿回去,外語則越來越使我感到是一種沉重的負贅,無法弄。小說看得不多,雜誌倒看了不少,還有一些報紙,主要是理論信息報和世界經濟導報。讀書,我一直以為是在尋求一些新的方法,得到知識倒在其次,我讀書在這裏是追求速度,以日讀量為標準(實際上,浪費時間未能讀書不說,讀書方法的陳舊也使對速度的追求成為很可笑的事),故而,有許多具有社會主義蘇聯風味的東西我一目十行;知識未記下多少,看到了知識的體係,看到了一些所謂的方法,看到了不能以矛盾律框套知識,知道所謂係統論、控製論、信息論(老三論)、耗散結構理論、協同論、突變論(新三論),對於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胡塞爾的現象論、存在主義方法、實用主義方法、邏輯實證主義方法等也略知一二,而對於原理也能稍微把握住一星半點了,進而反過來又影響到了對知識的獲取。(待續。)

Feb thirteenth                Fifty seven

(續)這樣,在我的知識結構上,構成了很大的畸形,語言方麵的能力和積累量很差,盡管我意識到也許現在所有的知識等皆可歸結為語言學,但我對語言仍有直覺上的回避;對數理方麵亦然。雖然從雜誌上、報紙上和個別書目上,對教育學、科學學、曆史學、文化學等有所了解,可未能深入,對於倫理學、人類學等幾乎一無所知,當然,有些學科,鑒於日下邊緣學科的興趣與有些課題的綜合性強,所以也不自覺地或被迫領略了許多這方麵的說法,在心理學、生物學、尖端技術等方麵亦然。我現在的知識體係,倒可算成是開放的、動態的,也許這正因為我的知識零亂瑣屑不深入,沒有任何完全完整係統的東西,沒有“功底”,所以才造成了這樣的適應性,而且我對於新的東西,有些急於看其有何用處,我不囿於某一家之見,力圖從各方麵拿來我所認為適宜的東西。

這樣,在認識上,我就形成了一種虛無主義的態度,認為各家學說皆可言是,誰都認為自己是對的,而且事實上對其自己就是對的,不管這種基礎是尋求真理的探索,還是對自尊的維護,抑或政治性的禦用,好是不得已的謀生,各種體係可以並行不悖,共戴一天,彼此不同意可以,但不可消失或取代對方,各種看法,這基於各人的經曆、現狀、傾向、視野等多種因素,能說出來供他人參考這絕非壞事,並且,由於思考能力和深度的不同,有些問題在基本點上就處於不同的層次上,不可概而論之,正如艾耶爾所說的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例子那樣(當然,分析學派有人說切不可產生自相關,這點我未曾仔細考慮過,尚沒有發言權),進行語法、語句、語音等分析是否可以涵蓋一切,這尚有待思索(思索本身也許不得不依賴語言--當然,直覺與頓悟方麵語言的功用要少些、模糊些,這是否對語言研究的權威性產生了影響,也不得而知),因而,更不可強調某學派或主義的靜態的共性,我反對共性,確實認為每個人都是一部完整的曆史,從降生到死亡(也許,終於死亡,也是尚未能進一步開拓的表現,靈魂說、功績說、形態說等方麵呈現出作為個人的曆史不應終於死亡,而應有必要的延伸,從對於社會、社會曆史、家庭、環境的影響上看也是如此,馬克思的曆史決不應以其死亡時間而終結,而是延續到了今天,孔夫子對中國人的影響,也是說其曆史拓展到今日),每個人的觀念自有差異,互有區別,更不用說與他人了。人們對於自身--人的認識仍然決定於十分原始的水平,對其自身無可把握,相當地,人文科學呈現出更大的不確定性和危機,實際上預示著有突破性發展和更新的前景與可能,但這畢竟不是現在的事,在目前,對於我自己的思索是如此之艱難,除了文字性語言和“以艱深文飾淺陋”(蘇軾語)的故作正經的解釋,沒有任何值得自慰之物,也從來沒有把這個黑箱的任何一隅摸索到,仍然停留在不知此物為何的水平,非但我,全世界的人莫不如此,由於有後悔有悲哀,有意外,有偶然,有對峙,有言和,有戰爭,有殺戮,而於此之中,人們卻煞有介事地要求能相互理解,要求對方能同意自己的觀點,要求用統一思想取代個性,要求同心同德,這是件可笑之事。我對於世界和自己,基本上采取了一種寬容的態度,認為各種現象都應該出現,應該存在,同時,各種因素可以作為係統要素起到作用,因素絕少獨立的意義,更多地具有整體性功能和相關性,係統處於動態和開放態,無時不在與周圍交換能量、物質與信息,漸漸趨向有序化,但此,有序倒是不正常的時刻,旋即被打破,產生新的無序到有序的過程,人們就是這個過程的伴隨物,或者相反,這個過程就是人們的伴隨物。人們不可能真正客觀地看待一切事物,不可能對任何事物作出相同的結論,觀察實驗時個人的心境、能力與觀察工具、觀念指南以及參照係等都對於結果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世界處於被觀念化了的模式之中,於是就相應地產生出無數的模式化了的世界。我同意測不準原理,同意哥德爾法規,以為事實上,我們是不能對於每個事物都作出令人滿意(且不說是否正確、是否完美、是否適宜、是否具有進一步探索以求得出結論的可能性)的看法或實驗結論的,對於許多事情,我們是無能為力的,這並不取決於科學的水平,而是決定於人類的能力。我基本上是個宿命論者,我麵臨命運束手無策,甘於其對我的擺布,我不知自己的行為會招致什麽後果,也不知這種行為以及其驅動力是從何而來,對於變幻莫測的人生,我不可作出透詳的結論,不可有深入的明澈的見解,更不可有哪怕稍微趨於準確或有效的預測,對於無知、對於災難、對於死亡、對於折磨、對於情緒、對於情感、對於未來、對於任何事物,我隻能寄托於一種神秘力量,一種尚不可知,而且永遠不可知的存在,而我就在它的捉弄下喜怒無常、瘋瘋癲癲。我不信上帝或其他什麽神,因為我不能見到他們的影子,我的信神狀態不夠虔誠,我的宗教獻身行為不夠勇敢,我不能超脫世俗,不能遁入空門,但是,我卻不能不承認或者決不敢否認,有個什麽東西在俯瞰著我的全部人生,也許我的一切都是早已被規定好了的,就在那時離家,就在那時輟學,就在那時入獄,就在那時苦難,也許,未來如果有妻室,這個人與我現在仍然互不相識,但上蒼已經注定了我們勢必同床共枕,也許將來我的生活,早已為一種程序而掌握在這個東西手裏,至於我什麽時候死,是病死、餓死、意外災難而死、被火化、被槍斃,作為中國本土上的人死,還是能榮幸地客死他鄉,等等,都象已經發出的火車的出發時間、地點、乘員等情況準確無誤地記在什麽東西的簿上。我與死亡、與命運的抗爭,也都是命運的安排,我服從安順,也是命運的指使,對於這種東西,雖然我崇敬,但卻因無知故而無畏。在經驗與形而上方麵,我傾向於後者,似乎對於經驗以及曆史有種反感,我崇尚偶然相對,不承認規律的無處不在無所不能,不承認因果律的正確與有效,故而不承認任何基於簡單的邏輯而產生的命題的正確,可是,在社會曆史方麵,對於規律可能性持否定態度,這樣,就產生了這種矛盾,經驗對於偶然更為緊接,先驗與邏輯更為密切,我不反對先驗地構想任何事物,作為一家之言、作為一時偶興之作,作為一種模擬而產生,但我希望概蓋所有的偶然性(這實際上是不可能的),或者盡量使模式能夠容得下偶然性出現與回旋的餘地(這樣也許最好是沒有模式),可這樣實際上是承認了規律的存在和邏輯的效用,所以,雖然傾向於形而上,但我在這方麵是二元論者。也許,我之所以是這樣,與其說是因為我對於各自的弊處無能克服以保持某一元對另外一元的壓倒優勢及對對方缺陷的根本克服,對自己的不足的徹底完美地予以彌補,更不如說是我對這二者的認識相當淺薄,故而借口“皆可存”而文過飾非。對矛盾說。我不認為馬克思所說的矛盾的方麵說是對的,而更傾向於矛盾的多方麵性(當然,如果按馬克思慣用的方式,唯有把諸方麵的矛盾一一化成對立矛盾,才可以解釋),注重各方麵作為一個整體而各自具有的性質與功能,注重相關性與動態性,而這種東西是極為複雜的,僅用靜態觀點視之就會出現無數種組合,更不用說加進時間這一維。我對於時間、空間,傾向於愛因斯坦之說,認為牛頓之說果然在有限範圍內有效且適用。以前,憑著對民族性的固守,我以為東方文化有些光輝與不檢之處,中西結合也許是非常燦爛,可目前東方文化在世界文化中的地位日趨沒落,雖然西方有人研究,但隻作為研究,不可推而廣之,即使推廣,也未必能見效,優勢原則的作用使得東方文化被大大地壓抑了,中國大地上的西化及其思潮是不可逆轉的。也許以後有一天人們會產生一種曆史的反思,解決個人主義、物質至上、邏輯演繹所造成的西方文明對於亞裏士多德的頑守並帶來了人們的悲怨及其在中國大地上的蔓延侵蝕,但中國文化未必就能依此而光輝。而對於目前的文化熱,我隻能視之為一種風雅,就其發端於八十年代而言是中國人的傳統致使其對於外來之物有種本能的抵觸,在不得已接受西化之時卻要為自身立新牌坊,出現了民族性的熱潮。在這之中,我從一個民族主義者變為世界主義者(雖然不完全),更傾向於爭奪製高點之戰心平氣和地進行一味崇拜老祖宗的態度隻能是耽誤時間。不過,這樣看有個前提,就是承認西方的優勢,這是一個草率的結論。何為優勢?評斷標準如何?以經濟增長、國防力量?如何從人類學角度呢?中國的舊製度是否果然不適於發展與生存?中國是否隻有西化才能有前途?目前看西方方式是取得了一些成績(何為成績?),但誰能從那個掌握著我命運的家夥的手裏窺見到另外的規定著全人類前途的東西呢?也許,那上麵,說中化方式會優於西化,因此,對於我們這些無知著來說,用上虛擬語氣,假如--中國文化作為優勢,假如--中國文化西漸,假如--西方文明在各方麵受到了代替和更新,假如--……屆時,會有何等結論呢?當然,若宿命,則這一切都是預定的,我們不敢有什麽作為的。而這,又是我的一種老莊式的相對主義觀念,不承認獨立意義,不承認絕對,不承認真的存在與存在的真,有淡泊無為,消極遁世。不過,我對於“無為”,到是取了不視目的而重運動的態度。我對於事實和結論,承認解釋史學派之說,認為事實是個為人服務的沼澤,每人可從中取利,因此,沒有完全獨立於人的事實,假如真的有的話,也因為人們的觀察和運用而被扭曲變化蒙上了人(運用者)的主觀麵罩,成為一種工具了,傳統就是人們的解釋方式,而不是一種客觀化的對象,因之,事實與傳統都不過是一種關係,存在於觀念之間,時而作為裝飾品、遮羞布,時而作為廉價的敲門磚。我傾向於道德虛無主義,將道德視作是對人的約束,對於發展的桎梏,是人們的強迫,如果這作為個人的理想和目標,倒還可以,若訴諸於例行的約定俗成的規範,則是共性化的要求,因而是殘忍的虛偽的,若沒有道德意識、道德理想、道德目標、道德價值,也許,會有一個更為豐富的世界。由是,犯罪,是每個人身上的一種傾向,是一種不可遏製的現象,這種傾向如同人們的食性自保那樣來得自然,這並非是一種社會性的現象,隻是在群聚之中,人們對於某些普遍厭惡的現象作出了一些人為的約束,這種普遍厭惡的心態象麵對垂而不死、象癱瘓病人、象呆傻患者、象醜陋的人被人看了厭惡一樣,隻不過,對於犯罪這種行為,人們覺得可以糾正與杜絕的,在這一點上,人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及對於人們力比多的控調影響,故而對於犯罪,我覺得這是不可避免的精神或生理現象,而通過這次入獄,我對於犯罪者也能較為容忍,覺得這些無惡不作甚至有些人的確被槍斃掉了的罪犯,是可以容許他們活在世上的,正如不應用戰爭、用屠殺人命來解決某種糾紛一樣,不應對於人的行為製裁到了剝奪其生命,至於說以勞動,以剝奪自由來作為懲罰犯了罪的人,其有效性可行性等,皆是值得懷疑的。在價值觀上,我現在已不再熱衷於應該如何之類的思索了,或許,應該如何是會存在下去的,人們想象、憧憬等,把什麽事物理想化,追求選擇都包含了價值判斷,價值觀念,如果把審美也算在其中,那麽,現在的世界中人們感到精神生活貧乏,被物質、被異化,被人的類屬性,被人的命運壓得痛不欲生,尋求更多樣化,豐富充實,與物質的距離越來越遠(當然,這也可能在另外的意義上是越來越近)的精神生活,這本身就說明價值觀念在起著越來越大的作用,人們的理想成為現實的可能性被科學誇大了,而且幻想成為現實的時間在縮短,助長了人們更注意理想的圖景和理想的充實拓展,加強了選擇能力的培養和訓練,致使價值觀正在形成一股強大的生活化了的洪流,對於整個世界和探索它的各種學科,我以為存在著分化與趨同的現象,而且這種現象愈演愈烈,愈來愈快,無論是在學術上,還是在世界事務之中。在學術上,各學科分化出越來越多的專題、專項、每一個新獨立出來的學科從人們的標準上看確乎可以形成一個完整的體係,成為學術家庭之中的一員,而每個學科之中,包含了各種流派、各種議題、各種原理,這些又構成了大大小小的體係,各自獨立,無限可分,象原子那樣(據說最近又發現了X 粒子,見他媽的鬼!),另一方麵,各門學科不斷在其邊緣,在交接部,產生綜合性的學科,這既是分化,又是綜合,並且,各種、各類、各門學科在某種層次上乃至整個結構上出現了與它學科的趨同,象人文科學、經濟學的數量化、實證化,語言科學對各類學科基礎的跨越,等等,致使如今的研究人員如果不破門而出,掌握一些時興的跨學科的方法,則寸步難行。在世界事務中,一方麵,國家、地區日趨個性化,獨立自主的趨向日益嚴重,人們都在尋求自己國家的主權意義,並且加強其主體地位,州際國際地區際,國內的地域劃分、經濟劃分、行政劃分、文化劃分、曆史劃分,等等,不一而足,呈現出日益繁雜的分化的趨勢,這在個人為出發點(此前一個人之內的分化素質與表現不作討論)的意義上看,正是個性的要求得到進一步完善與承認,個性鮮明而強烈的表現,但是,另一方麵,國際性聯合組織日益增多,世界經濟、世界曆史、世界文化、世界政治、國際合作與發展、國際法律、國際災難等,使把人們套在固定在這樣一個網絡之中,交通電訊宣傳等方麵條件的改善,世界市場的擴大,使人們對於這個作為一個整體的世界的依賴性相對於對本地區本城市的依賴性越來越大,乃至現在沒有任何角落能夠說不與塞外通人煙,紐約街頭一場毆鬥造成南非經濟的不穩定,切爾諾貝利事件致使香港證券行情有變,拉美魔幻現實主義馬爾克斯寫作時未曾想到數年後中國反自由化傾向運動之中會看到他的名字。故而,現在隻能是分而合,合而分,分合並舉於不同水平不同層次,甚至同一水平層次同一建構之中。有人說世界麵臨災難,能源行將枯竭,環境日趨惡化,人類行樂時剝奪了自然生存的權利,科學技術的發展導致了武器足以毀滅人類文明,有人反對說能源不會枯竭,豐富的能源隻是由於發現手段的不完備和代替品的被忽視而未能得到應有的承認,環境問題正在改善之中,技術的進步會消滅這些聳聽的謊言及其賴以城市的“事實根據”,科學在生產了武器的同時,也生產了和平消滅武器的手段,生產了人們的充裕時間,生產了人們的思索和控製能力,生產了對和平安定以進一步追求完善的理想,但後者一直未見其功,各國都在改善環境,節能、節育、發展糧食生產,學家們依然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各念各的經,人們各有神通,各具模式,各想用這個不大的世界來作為自己的實驗室。危機存在,災難將臨,但不會危及我,我的悲觀的人生態度決定了(機械決定論!)我注定要接近前一種觀點,但又不能苟而同之,這並非搖擺於二說法之間,在有些方麵(問題),我比悲觀論者更悲觀,認為不如一場戰爭把人類毀滅了好。你看,戰爭雖然在目前經濟競爭軍力對峙的局勢下未能超出地區性常規性,但人們的戰爭心理卻不時在潛滋暗長著,貿易壁壘加劇了西方國家間的分歧,追求獨立的外交使聯盟趨於瓦解,全球性的無孔不入的蕭條使發展中國家倍受其害,初級品市場的不景氣加劇了南北摩擦,油價大跌使中東危機四伏、戰事紛紜,中美洲、印度支那、西亞、南部非洲、地中海總是出現濃重的火藥味,恐怖主義擊碎了瑞典人和平的幻象,武器的發展加劇了東西方的對峙,經濟改革使全球人心波動,人類無法把握住自己,如同我不能把握住我一樣(我曾幾何時被當作精神病人,也許是一種病態,特別在這個國家中,然而這種所謂的“憂患意識”若不存在,或許是真正的具有危險性的病態),危機感、失落感、孤獨感、絕望、惆悵、悲哀、淒怨,啊哈,何不毀滅掉呢?是的,我的人生觀就是這樣,灰暗的色調,灰暗的背景,灰暗的主題,我不承認有什麽幸福,沒有什麽快樂,無所謂積極,我對任何事物與人也沒有什麽真正的使命感,不承擔什麽義務,也不去追求什麽權利。虛無主義、相對主義、自由主義、理想主義、實用主義、馬克思主義、等等等等,皆可以在我這裏找到蛛絲馬跡,是的,我的思想不能歸並於任何體係之中,這並非不可能,而是我不願意(或許是無資格),我就是我,雖然有I與me之分(存在主義對這個問題著力討論過),但我現在強調的是偏於理性的我,麵對世界和社會的我,我不想附於任何主義派別之下,哪怕它再有名,再有功利誘惑。我以及沒有那麽強烈的憂國憂民意識,隻更加注意保全自己了,注意自己的安全和存在。我現在出於對死亡的無知而對死亡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和神秘感,想接近它,想通過它,但又萎縮不前。回首望去,殘酷的人生、冷漠的命運,必須鍛造出一個殘酷冷漠的潘?,封閉的苦難、自私的人群,勢必反襯出一個封閉自私的潘?,平靜的坎坷,不動聲色的折磨,也擁抱出了平靜而盡量不動聲色的潘?,社會畸形我畸形,這種不和諧的對稱,不對稱的和諧,那樣奇異地存在著,雖然看上去那麽不舒服,畸形的性質與形式迥異,但仍為畸形,都為生活所必需。沒有什麽同情心,沒有妒嫉,蔑視物質,不管他人死活,甚至幸災樂禍。由此,沒有什麽情愛,隻是利用,隻是發泄,什麽愛情,見他媽的鬼!不過是布爾喬亞的夢幻曲,我,一個坐(過)監牢的人,對此,大可嘲弄,這些荒唐的老夫子們,這些說教者,這些衛道士,可是,我卻不想理睬他們,因為他們是對的,我也是對的,都可以存在。(我的思想也這是對的,那也是對的,充滿了邏輯錯誤和矛盾,但我不以為恥,我以為矛盾的存在是正常的,我並不追求完美而具有鮮明邏輯性的體係,我追求的不是邏輯,而是我,雖然這個我中相應於外部世界而有各式各樣的矛盾,或者說複雜的存在。)女人們,滾你媽的蛋,男人們,又算是什麽東西,什麽好,誰好?什麽壞,誰壞?有什麽分界線?誰劃的?我好嗎?好是什麽?好就好了嗎?好就可以比不好或壞的人更有存在的權利嗎?壞又怎麽了?壞就那樣不能容忍?異己就是壞?放你媽的屁!(粗俗的語言,粗俗的思想,這裏盛產,我幾乎毫不猶豫地接受,因為我可能更具有粗俗的素質,而且經過了這許多不快,我也有了粗俗的資格和權利。)什麽友誼,馬麗珍倒是友誼,友誼得出賣了我,黃曉菊倒是友誼,友誼得惡毒,王潤生倒是友誼,友誼得無關他人痛癢,李惠斌倒是友誼,友誼得連封信都沒有,孫博、閔琦、馬小瑜、三姨、胖哥哥、二伯伯、父母……這就是情感,就是人與人的關係,範偉、楊銀城、王學詩、李世平、等等,這就是人,是犯人,是沒有失去人性的活生生的人!我災難於人際關係之中(80年SL、82年李洪春、83年  、85年馬麗珍、監獄中範楊、未來……),人,野獸,比野獸還要無恥與凶殘,我為什麽不去這樣呢?這幾年在這裏,聽到這方麵的事情還少嗎?父送子歸案,妻檢舉丈夫犯罪、兄弟互咬、街坊、朋友、戀人、同學,哈,人們啊,我恨你們,要警惕!仇恨是這樣的茫無目標,這樣無所依托,這樣不切實際,由是,這成為一種素質,成為一種常態心理(常態指長時間的無時不在),人的自戕、殘殺、傾軋、蹂躪、踐踏、貶抑,這幾年見得還少嗎?這什麽怎麽充足法?在這裏,成天提心吊膽,唯恐災禍不期而至,這種生活產生出這種壓抑感,難道是無病呻吟嗎?當然,對於災變,我現在倒有了更強的應激能力,能夠泰然處之,甚至無動於衷,我沒有瓊瑤那麽敏感,看到一個人摘不下麵具而悲傷則大發感慨,若是,我可以感慨的東西太多了,而太多了,也就見怪不怪,就麻木了,就退縮了,就固守在自己的小天地之中,不管冬夏與春秋了。潘曉?你罵bi!“人都是自私的”?找碼bi呢?誰死了?死得好!誰被槍斃了?好,真棒!大學生鬧事?鎮壓、槍斃,灰色原野上覆蓋滿了灰色的屍體,也很愜意,想想五十多秒鍾的灼熱,想想淩遲的滋味,想想慢慢地、仔細地、完整地從一果然身上用刀子剝下他的人皮,看到突突亂轉的眼球,看到啟閉張合嗚嗚作聲的嘴巴,用刀細細慢慢割下一個男人的生殖器,放在托盤上,欣賞那個小東西的跳動……何不快哉!人生有什麽價值?問誰呢?你想是什麽就是什麽,而且,你為什麽要有價值呢?這樣不是停好嗎?及時行樂,目光短淺,唯利是圖,六親不認,這有什麽不好?有什麽可以指責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什麽刻意自我,什麽崇尚真理,什麽潔身自好,什麽好自為之,什麽留取丹心照汗青?作中國人又怎麽樣?中國人就理當饑寒?理當把祖國視為自己的以為客體?外國人又怎麽樣?外國人就比中國人多了一個JJ?渾身的狐臭味就代表了未來世界的風氣?滿身長毛就是人類理想的色彩?人又怎麽了?可以置自己於萬物之靈?萬物又怎麽了?就應該存在?存在又怎麽了?是安排或是自在?安排或自在又怎麽了?……什麽有價值?什麽是非?什麽標準?什麽規範?什麽語言?什麽是這個?最基本的東西隻不過是最末端的東西,什麽不可以懷疑?什麽不可以斷然置之於不可知的名下?(當然,連不可知本身也許也是不可知的)在與世界的較量中,在與命運的周旋中,在與人們的搏鬥中,我敗下陣來,漸漸地,意識到了失敗常在,我就是一個失敗者,失敗是我的最應該習慣和最值得欣慰的東西,我本身就不應該有所作為,有期望就有失敗。有作為如何?為了人生?它對你有什麽好處?給別人?別人給了你些什麽?為不能為人們作什麽服務,我必須自保,自保的形式就是自私和冷酷。對於現行法律,我會盡力避開它,重刑主義與有罪推定使我實在得不償失,我已經經曆了法律和刑罰,體會到了我以前未曾體會的東西,我不想再去體會什麽了。不過,這次法律的洗禮確實使我感到空前絕後的深刻與強烈徹底,全方位的清理,大規模更新設備,如果沒有這次入獄,我的人生就全是非常殘破的(當然不能說現在就完美了),認識就是非常淺薄的(當然不能說現在就深刻了),思想就是非常偏廢的(當然不能說現在就非偏廢了),這次入獄極大地改變了我,把我推向了一個陌生的世界,我在這個世界裏漸漸熟悉起來,但卻未能適應它(我根本不具有適應它的素質與能力),但我在觀念上,按人們所常模式的,就是一個應受懲罰的人。我想,作為我的基本觀念,自由主義、虛無主義、相對主義,是可以被輕易地模化出我的各方麵的態度和行為的、審美的、倫理的、人生的、政治的、經濟的、科學的、未來的、曆史的,而我的自虐與虐待狂的心態,則為我各種形式的行為作了必要的腳注。我深知,社會是不容許這種東西、這樣的人存在的,但是,我卻不易改變自己,特別是經過了這次入獄。我沒有什麽深刻的思想,沒有敏銳的覺察,沒有良好的智力,沒有堅定的決心和恒心,因此,這就造成了一個失敗者及其觀念基礎。

從性格和氣質上看,我孤僻、暴躁、變態、自我折磨同時愛折磨別人,多血質、愛動、愛交際(雖然沒有這方麵的素質和能力),自封,意誌力在感情和事業方麵差,在應付災變方麵稍可,興趣轉移幅度大,沒有固定的目標,輕浮,情感畸形,不專一;清高,但易掩飾,虛偽,但不刁鑽圓滑,不肯違願做事,不肯遷就,不計較小事,記仇,較輕物質,不樂於助人,缺乏耐性與毅力,情緒型,時常為自己的過失找理由,對外絕不肯承認錯誤(除非自己認識到了),自尊強但不輕易表露。特別是,也許是性格氣質上的原因,也許是心理、生理上的毛病,我可能確實患有精神或其他方麵的疾病,若說是潛意識的壓抑,也未嚐不可,但凶殘的性情和行為卻是一種作為結果出現在生活中的幽靈。對此,我非常恐懼,害怕還會給家人帶來痛苦和災難,以致於有時想用外部暴力了結此生,完結自己的存在。對於自己,我清楚地意識到我不適於存在於這個世界上,至少不適於存在於正常人呆的地方,但非正常人(精神病患者)所群居之處又使我毛骨悚然,為了躲避,我隻能掩飾自己和病情。雖然我不懂醫學和精神病學,不知即使診斷出來我也許未必要到這裏去,可我直覺上,看到我在人際間,會感到他們的自私和無聊,總有些憤怒要朝他們甩過去。但我現在較能忍耐,對於周圍盡量不去幹涉,隻是以相同的方式去回報,這雖然不暢但可以自安。(待續。)

……………………

Feb fourteenth           Fifty six

據說,過不了幾天,又要上西區了,好啊,剛從那回來一個月多一點,心剛踏實下來,剛說能看點書,寫點東西,這下又要回去了。恐怕這次一直到四月上旬,我才能回來。到那兒又是一片蒙鈍,又是性情浮躁,恰好又是春天,又接近了那些可怕的日子,真有點發怵。不過,到那裏要過得快點,無所思想,隻是例行機器人。我這次去,已經不象前兩次那樣希望值班,而覺得放小哨過得更快,更無拘束些,曬得黑不溜秋,在風地站上一天就是十小時,風餐野飲,好不氣派。

拘束,817以前,劉幹事正在為我搞減刑材料,管教股其他的人也同意給我減刑,後來因為我與楊銀城打架而未能奏效--他們一氣之下把材料撕掉了。聽到這個消息,我應當怎麽想呢?後悔?“假如當初不是這樣……”?那麽,假若我已經回家,又能有目前這種寧靜的心境來返觀自己嗎?假若我回去,遇到了大學生鬧事怎麽辦?假若我早些回去,我能擺脫商人(尤其是違法之財)對我的誘惑嗎?當然,假若我提前回去,會趕上我目前不知的機會,會有桃花運,會與家人同度八七年新年及春節,用不著在這裏怨天尤人,用不著三番五次地因為這裏的事而不快,用不著去西區喝風挨凍,用不著在這裏孤獨得無人理睬。不過,也許會撞上汽車,也許會因為得意而忘形,也許又是一團狂熱,也許……事實上,這種假若是不存在的,不可能有什麽減刑輪到我頭上,不可能我不去與楊銀城在那個日子打架,不可能我那時不說那樣的話,不可能我不挨電,本能不撕那些減刑材料(假若真有的話),事情就是這樣,我就是這樣地過來了,沒有什麽另外的選擇,這是一條命定的路,艱難坎坷幽靈遍布誰都視若畏途,但是,我還是起來了,不管是否願意,而且就得這樣,沒有辦法,我麵對命運,無法左右自己,隻能服服貼貼惟命是從,不敢有任何一點僭越,而即使我敢,也是沒有用的。若這是真的,我怪誰呢?楊銀城的嘴?管教股的以一時取人?我自己?我的性格?我的缺乏的意誌力和自製力?哈,誰也不能怪,這就是命運,是安排之中的事。

(續)從能力上看,我的思維能力是很差勁的,膚淺得很,不願深究任何問題,隻滿足於提出問題,並不想作任何解答,以為問題的解答隻存在於進一步的發問當中,思想有時產生混亂,不清晰,按楊民的話說,我的話(思想)的跳躍幅度太大了,中間有許多環節被刪掉了(也許刪掉是為了掩蓋無知,也許我沒有能力不刪掉,也許我根本不知道其中還有可以補充--不刪掉之處),難於得出什麽結論。我愛在別人的文章或說法裏找自己不同意之處,而且自己能夠接受的地方視而不見,我於是就在對象的各部分內部、互相關係、出發點,有些對方認為是顯而易見的推斷之中,互相爭執的對方的層次、水平、曆史等等方麵搜尋紕漏。我承認自己的有缺陷不完善,而且認為這是正常的、絕對的、永久的,我也不求全於人,但樂於找出分歧,找出我可以理直氣壯或膽戰心驚或心虛地說“我不同意你的說法”的地方,然後,覺得自己又是自己了。我以前不願讀那些大塊文章,覺得煩得很,這些人沒事幹搜腸刮肚想出了那麽多廢話來賺取稿費浪費別人的時間和物質,更不用說我自己去寫了,我寫東西總是隻言片語一點而過,恐怕這也這“基本功”不紮實的表現,我根本就不能想象自己可以有這樣多的話來寫個象他們那麽多話的東西。可現在,好象能讀下去了,而且也能弄清他們的言之所謂了,雖然不能說我覺得他們所說的就是句句到點沒有廢話,但總可以耐心地讀到完了。至於說寫,我自己也比以前廢話多了,這篇曠日持久的日記就是一例。當然,我還遠遠達不到能說那樣多廢話的程度,因而有些中間的必要環節我仍然沒有能力看到,有些看到了則認為這是不言自明的。對於吃稿費,這注定是一樁很不愜意之事。在所謂智力上,我若考慮到社會上的環境及我自己的實力,屬於中上等,記憶力中等,判斷力中上,抽象思維中等,想象力中上,果斷力中上,組織能力下等,語言表達能力中上。我自己在成為進一步學習、進一步生活,繼續存在的難點。(待續。)

因為快到西區去了,今天(信末日期均簽15日)給父母寫了封信,希望他們能把函大易地事辦一下,不要其接站,希望能回去後就被安排到外語、微機學習班學習,說明我暫不想工作,還要辦事,看病,給三姨寫了封信,說我戶口之事,希望能盡快把證明寄來,給J寫了封信,請之不要再寄書來,沒有說我出去以後怎樣與之聯係,信尾作“但願我們的友誼長存”。這樣,事情基本安排好了,隻待出發到西區了,等我再回來時,恐怕隻剩幾天了。

……………………

Feb fiveteenth           Fifty five

(續)在人際關係能力上,我已經自感毫無希望了,我不可能正常地與任何人交往,與家裏、與社會上的人、與這裏的人,皆是如此。我有迅速發現別人弱點和不能為我接受之處的能力,卻沒有容忍別人及其弱點的能力。對於事物,我采取了相對主義自由主義虛無主義的態度,乃至宿命觀。我有思索能力(雖然不強),但缺乏實驗能力、操作能力,搜尋代替行動,使我對任何事情總愛局限於空想之中,若有行動也是淺嚐輒止,浮皮潦草。我表達思想能力尚可,可運動能力、交往能力、實際操作能力很差,這也是我講此稱為表現性功能,並因我在這方麵遠遜於範偉,故用自己所長抑貶次長之處。應付災變能力尚可,但獨立生活能力不強,不願在新的地點為自己建築起一個稍微好一點的巢穴,渴望流動,是個暫時性及偶然性的犧牲品。自製力是情緒的函數,或者是生理性周期(時間),偶然事件的函數,呈現出較大的轉折(二階導數不為零而乃一常數)。在思考力上,能自動地將縱橫交錯(三維)乃至更高維數的(非理性因素、人本身)作為運動參照係,不求結論的正確,而求其啟發性和有用性。(這當然是以我的方式,也許,這種以維數為標準、以結論為著眼點、以啟發-有用性為規範的模式就是佛教意義上的世俗化--未能超脫的表現,並且,也是對於別人的習慣和世界的模式熱的一種遷就和妥協,但即使這樣,我仍可以較踏實地說這是我的模式,而不是模式化了的我。)我現在常常引以為憂的是,我觀念、習慣的更新能力似乎不強,而且越來好象越差勁,對於別人的批判漸漸地形成了一種挑剔,一種不公開(對於外界而言)的求全責備,不求同存異,而是反之,這雖然在學術及接受意義上似乎無可厚非,但卻形成了一種對於新奇事物的抵抗力,排斥任何異己者(觀念而不是人),無視其合理的可接受的成份,這樣,使自己的破爛體係日趨保守和頑固不化,雖然,相對起馬克思主義、實證主義、凱恩斯主義、現實主義等來說,這種思想體係具有更大的容量和承載力,但從另一方麵說,卻擴大了對於這種體係的依賴和盲從,以為這就可以把廣大的宇宙無所不包地掖進去,掛而無漏,因而對於任何新的事物見怪不怪,漠然視之,無視其創造性(我本身的創造能力屬中等),求異思維隻形成了誹謗對方、嘲笑對方的功績,動態的評價,位置否定了在任何一種時地的路標,以為路標就是製造者的境界極境,就是其思考能力(在這一點上,我具體運用時倒可以自命為辯證與曆史唯物主義者,或更多地是個辯證法論者),從而自己人為地為進一步廣泛與深入地就某一個問題進行探究設置了觀念上的路障,這也許是我至今仍遊蕩於各個學科之外,舉棋不定的原因之一(當然,另外一個原因是我對於前途無知,未來的叵測和機遇的難以把定)。在具體能力上,除了剛才所說的探索能力、實驗能力、(體育)運動能力的低下以外,表現能力、美術能力、嚴密而細謹的考證能力、組織能力、吸引人能力、幽默能力、抽象綜合歸納能力、定量分析能力、斂財能力、亂侃能力、反正直能力、非情感能力、審美能力、建構能力、信息輸出能力、定向思維能力、深入係統清晰思考能力、迅速抓住主要矛盾能力、等等,都是低下的,音樂能力、直覺能力、宏觀浮影能力、信息貯存能力、觀察事物與人的能力,異向反向粗略思考能力、等,在種上等水平,抓住靈感能力(雖然靈感在我這裏極少,而且越來越少,這樣才顯出其不同反響與珍貴,也許自以為是由思考壓抑了靈感的迸發,不能象雷禎孝那樣不時就有一大片“思想的火花”)亦可,對於能力,我現在仿佛亦持虛無態度,不認為自己有改變能力結構,加強能力與素質培訓的必要。

從行為方式上看,我力求自持內向,不向外界透露出什麽東西,盡可能把一切好的和壞的(當然,是不幸居多)都留給自己享用,與範偉接觸,我模仿到了他(也許,按托爾斯泰的說法,模仿力強也是不可取的)盡量封閉自己,盡量不對任何事物作具體的評價,對於外界的一切隻保留眼耳和頭腦,而不帶著嘴去,輕視物質、冷漠無情、沒有惻隱之心(當然,我並非全盤西化,思考方式、拜書教、應激反應力、鄙視實際、鄙視營造巢穴、鄙視表現性功能、鄙視緩慢的不動聲色的思維,鄙視對於事物無知但卻作出妄斷,等等,都是相異之處),是我學來的東西,當然,在有一些方麵,如不近世俗,懶散,力求不同凡響,喜歡思考而不願行動,理性傾向濃重,進取性鮮明,不苟同於人,時刻保持叛逆者的姿態等等,這是都早已有之,並非來自他處。力求行動隱秘,不與他人交流經驗和感情以及看法,保持層次上的自尊,而在外表上則顯出了無所謂,從來不做大規模違紀之事,身軀服從牢籠的製約但思想卻得到了廣闊的馳騁空間,不求討人歡悅,隻求不招人厭,保持自己,給外界以不摸底細之感,緘默、寡交、城府深、不自覺地形成了教師的尊嚴,與周圍有限的幾個素質稍好些的人接觸,力求在極有限的範圍和深度上有所發泄和取益,在對未來的取向上盡量不受這裏的影響,盡量喜怒不形於色,對任何人與事都抱一種本能的抵觸和反感,對任何事物皆不懷太大的希望,時刻準備麵臨失敗和鬥爭,在緊張的氣氛種自安,並且對於非緊張氣氛具有不安、危機和不適感,樂意不睦,喜歡動蕩中的生存和生存中的動蕩,熱衷於變化,厭惡寧靜(雖然沒有寧靜就不可以有這樣的總結),不信任任何人,不真誠於任何人,可能(可非但願)理解別人,卻不希望別人理解自己,容忍的事情多了,但卻不喜歡原諒,反過來,隻要求別人容忍而不在乎他人是否原諒。無視鎖屑活計,不注重個人形象,但是後來,在這裏的製度的壓力下,對個人衛生、個人麵貌和組裏紀律能適應和維護些了,喜歡重體力勞動,追求效率(雖然不會去要求參加這裏超強度勞動),把勞動視作鍛煉和自修的手段和機會。我亦可負人,人亦可負我,人道傾向與殘酷結合起來,每個人皆可追求權利而無視義務,在追求中,義務也許作為各權利追求和權利發生形成的派生物,或許權利不必要以義務作為伴侶,雖然也許這個世界沒有保守力是不行的,對於外界,則保持了很大程度的沉默和麻木,從對友誼的盲從中轉到輕視任何人際交往,家庭、親友,無一不在此例,不求同而崇存異,崇尚個性化,書本取向嚴重,一方麵,表現為書生氣,另一方麵,則是樂於接受書本的毒化。情緒非常時,乖戾、暴躁、粗俗、無所顧忌(當然範圍有限),我很慶幸監獄這個非常的地方,對我的慶幸非常也具有一種非常的震撼力,使我在這幾年中沒有闖出什麽大禍,以致耽誤出監(雖然從宏觀上看,耽誤出監未必是件壞事),可是罵人、摔東西、與人長時期處於激烈緊張的對峙和臨界狀態,充滿鬥士的目光及行止,這些也許確實是一種病態。想到出監後在家裏的不睦,我對自己可能發生的行為非常恐懼,但這些都無濟於事,屆時隻能求助於自製力和對於自由的珍視了。懶散、自行其是、無所謂什麽統一意誌和統一行動,就是這種方式的表現。

從生活方式上看,我不求於有較好點的物質生活條件,對於物質匱乏乃至受人歧視的日子習以為常,不要家裏或其他什麽人寄錢和食物、生活品及與學習無關的用品,一切都靠自己,靠八四年三姨寄來的三十塊錢的為基數的貨幣能力,不求吃喝,節欲,抽煙一直未斷,但不求質量,有煙即可。我不曾以物質為條件與任何人做過什麽交易,也恥於如此,不愛談及吃喝,隻求填飽肚子,衣著上不求美觀但求舒服實用。一般說來,比較拖遝。不與他人共吃喝是個經常性的傾向,偶爾共撮也終於我的性格弱點及外界的功利性。在作息上,講求為所欲為,沒有什麽規律,但不容別人安排或打擾我的生活節奏,我懶得安排、整理自己的雜物,懶得秩序化規範化,不容他人進犯我的生活,力求我行我素,生活條件自力於一個混亂貧乏和封閉的水平之上,對於教研組的環境比較適應,一旦換了環境(比如西區)馬上呈現出暫時感和不適感,在時間安排、學習精神、情緒、能力、交往等上,都一反常態。

在人際關係上,是我最恥於談及的現象集結,我總是處於這樣的緊張狀態,不為人理睬。開始到大班,我就感到作為一個組長,就缺乏必要的條件,在號裏(宣武),我由於新知,所以懵懂,由於貪吃,而被歧視,到七處,雖然處境改了許多我在別人印象裏始終是個文人,不是個流氓,在南大樓,我受了優待,可也沒有什麽適應的表現,至多隻加強了我的自我行動欲向,到教研組,這場長年累月的不睦和糾紛啟幕,直至最終我離開這裏,與許平、程鬆君、楊銀城、範偉、高揚、高勤、鍾耀恒等人都有過爭執和緊張,特別是,與範偉的矛盾,最長期,最重要,最具有決定性,最富於改造性,而且也一直是組裏的矛盾焦點,是中心問題,造成了係統的分裂和不平衡,造成了多中心,造成了人自為戰各有莊門。自尊和敵視,始終圍繞和縈回在我們二人之間,橄欖枝伸出了火膛之中,迅速燃燒掉了,身後又沒有橄欖枝以擷枝,隻是,一方麵有書本和孤傲,另一方麵有政府和機關,在不同層次上蔑視了對方,維護了自信,並且不時伸出手,橄欖枝被拳頭和銀針所取代,乒乓一陣,誰也沒有真正被打下擂台(也不可能這樣,“一個人是不可能被打敗……”),一種戰際沉默和僵持。別的人則利用了這一點,自謀其利,而且,我的性格、我的貧乏、我的能力結構上的弱點(外界看來)我的不招人、尤其是政府喜歡,成為取全中注定要被拋棄的一方,同時,我對於除了範偉以外的人,也是充滿了不信任、挑剔和敵意,所以,造成了形單影隻曲出和寡之局麵。這就構成了我改造中這方麵的主題和色調。在與組外人的交往中,我的矜持、自守、匱乏、無利可圖,也使我常處於尷尬境地,不過總的說來,在組外,由於隔離效應,使新鮮感能對於缺陷有彌補作用,而且我尚能寫字,能用點說法來蒙蔽這幫群氓,所以尚可較組裏自如些(雖然在組裏我的知識也不在下,但這裏的知識取向要差,而且相形於為人獲利與進取,人們自然作了現實的取舍和選擇)。組外人中,我隻接觸一些我以為素質尚可之人,或是有利可圖(不光是物質利益,還有發泄、較量等方麵),象韓永康、王學詩、李世平等。對外界,我隻長期和家裏保持了往來(雖然中間亦有摩擦,但被家庭觀念平靜和淡化了,而且為我的處境和精神需求所抵消了),隻與J保持了自始至終的聯係,這是我尚可自慰為某種意義上的成功的一方麵,一個事例,一種偶然,我對其影響和發現是有效的、長期的,效益遞減被不斷地產生的新的因素、新的效益所取代,以致我尚能不斷地與外界保持接觸,能不斷地得到外界的刺激和書本上的補充,得到自尊上的安慰和自得的增強。馬麗珍倒不時有信來往,但我已經對其很客氣,沒有什麽實話,沒有什麽熱情,雖然我能容忍和理解她在洛恪文中所起的作用所幹下的事,但我不能原諒之,隻是想保持一種“認識”的關係。其他所有的人,我剛到這裏時,因為王坦、J等的來信使我相信我仍是我,對於我及外界都是如此,吃錯藥似的發信,力圖能接上線,恢複往來,但時間過去了,信沒有來,欲望被壓抑得變形了,淡化了,產生出怨恨,終於踏下心來,這方麵也冷靜了。洛恪之事給我以刺激,失常之中又去幹了這種蠢事,無望之後又一次平靜,又一次怨恨,而且是更深刻的怨恨,隻是他們不是隨著洛恪罵我就好。對於我這樣一個自我虐待和虐待別人、自私得很淺薄外露、冷漠得很絕對荒唐的人,我已經不再渴望什麽友誼、愛、往來、交流。這裏和那裏的一切,把我推向了孤淒之境。而作為牽引的,就是那冷淡輕生的人生觀。

在改造上,我敢說幾乎沒有人在這裏受到了似我這般的全方位的洗禮和震蕩,我充分意識到了自由的可貴、法律的無情、世態的炎涼、監獄的可怕。雖然對於犯罪,我有自己的解釋,但對於現行法律,我不想再去觸犯了,因為我嚐試過了,因為我自知了,因為我什麽也不知道了。我違心認罪,違心服法,違心做著這一切,都是以前所不敢想象的。我拔正步、跑圈、鋤地、挨電、寫檢查、被紮針、掄筒鍬……就是我的“罪行”。我這樣認真而全麵地審視著,改造著我自己,果然脫胎換骨,重作新人(新未必好於舊),聽人罵不做聲,受奚落而麵無表情,叫大爺爸爸爺爺而心中無愧,麵皮沒了,人格沒了,增添了恨人不死。我接觸了盜竊、殺人、傷害、縱火、私製(販運)槍彈、流氓、強奸、搶劫、走私、貪汙、投機倒把、妨害公務、等等罪種和行為人,見到了幾乎所有的罪惡施行者,熟悉了罪行、熟悉了社會的角落。沒想到,我在這裏會當了教師,誤人子弟,在課堂上胡說八道而且泰然自若,沒想到,我會參加籃球隊,骨瘦如柴,在球場上跑跳折騰,沒想到,我會參加文藝演出,假裝風魔,在舞台上製造邪音,沒想到,我會參加知識競賽,一本正經,在會場上裝腔作勢,沒想到,我被指定全場大會發言,鬥轉星移,在話筒前聲嘶力竭,沒想到,我會當成小哨,在大風中顫抖僵立,……改造了人,改造了思想,改造了命運,改造了青春,改造了社會關係,改造了曆史與現實,沒有羞恥,沒有正義,沒有奮進,多了回憶,多了幻想,多了謊言,多了偽裝,多了無情,多了哀歎。年齡無奈地增進著,條件無恥地下降著,對於未來、對於家庭、對於事業、對於學習、對於生活、對於理想、對於社會、對於異性、對於一切,都改造了看法,弗洛伊德猶存,馬斯洛猶存,馬克思猶存,霍布斯猶存,樸魯東猶存,亞當斯密猶存,就是這樣!越來越孤獨,越來越冥頑,越來越窄地踏入了荒蕪的死胡同。

這就是目前的我,這就是現在進行時中的我的人生。我對其已經沒有什麽奢望,對自己已經不抱什麽信心,我知道了自己的位置,並以此自聊自安,花好月圓,我依然形影相吊,春光無限,我依然叫苦連天,根緊握大地,葉相逢藍天,宇宙中,交織著無窮的夢幻,心底裏,卻是一弘無盡的悲和怨。

寫這樣一個總結,沒有提綱,沒有邏輯,信筆由鋒,自由往來,想到即是,多有掛而之漏,但仍是我現狀的描述,盡管其不免片麵和武斷。能寫這樣長的一個東西,我自覺驚訝,算起來,近一萬字了,真不簡單哪!留下了這樣一個路標,有待將來返回頭,再來看看這個驚人心魄的曆史。

想起來是那麽遙遠,仿佛都已是從前。/那不曾破滅的夢幻,依然蘊藏在心間。/是誰在默默地呼喚,激起了心中的波瀾。/也許還從未感覺,我們已經走過昨天。/……/太陽在不停地旋轉,自古就沒有改變。/宇宙那無邊的情懷,擁抱著我們的心願。/……/一年又一年,我隻身絕望地走向明天!

……………………

Feb sixteenth            Fifty four

夜裏睡不著覺的時候,還是在想那未來,卻是越想越亂。回去時有沒有人來接?坐火車到北京,究竟先去哪裏?到李世平家,先安頓一下,與李老漢聊聊天,次日回家,還是在沒人接的情況下,徑直回到家裏?從永定門坐汽車,怎樣坐?35路到金魚池倒車?如果是十一日再去,從北方交大走,那麽好象應該坐16路到學院路或太平莊,倒302路,倒113路,再倒28路,這樣坐不能作市容觀光,但回家快,若在城市裏,則16路坐到動物園,倒108或111,再倒9路,再倒28路。家裏是個什麽樣子呢?想和平裏的居民區,或是象團結湖?能打籃球嗎?去學習?到黃玄、王宗年出尋職?力求出差,適應和熟悉下環境及形勢?還是呆在家裏,說可以學什麽外語、微機?搞什麽學術?有幾個地方,是回去以後馬上就要去的,鮮魚口、沙子口、交大、農光裏,但究竟怎樣做,我實在不能把定。

與李世平合作,我越來越不抱希望,他那麽勢利,那麽為了錢而可以不擇手段,想利用我的社會關係(這樣就必然闖入我的生活),讓我去搞什麽小廠,讓我在為他的事的忙碌中不惜使用犯罪手段(如行賄、作偽證等)。他在這裏尚且如此重物質,出去,回到了那個能以他為中心(雖然這是在沒有我的過去)的環境中,更會露出一副無恥的模樣。我現在看到他就有些厭惡,我並不想做什麽能讓他太早出來的事,或是為他打什麽基礎的事。我對於違法賺錢的交易現在已經沒有興趣了,因為我對於自由的渴望比起錢來遠為重要和迫切。

但這並不妨礙我可以利用其關係先維持生計,不過,對任何方麵,我對於自己別處的所作所為都是要保密的,我不想將自己大白於天下。

擺撲克牌,有H3D3HQ,C4H4S9,S6C6DA,H9D9CA,S10H10H6,DQ,次一副尚可,若能果然如此甚妙,那許多6。

今天接到馬麗珍信,說前些天(年初)我給她寫的信沒收到(她說好久未接到我信),說了一些她家的概況,說“前不久”見到王潤生,他說起過我。不知這是否為上次的記憶重疊。沒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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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b eighteenth           Fifty two

致馬麗珍信如下:(略。見潘大俠/監獄/致馬信1。)的確,有時我的日記成了書信錄,但我卻感覺到,有時,我的思想在信裏能得到意想不到的表達,也許是因為有人看,才有意識地寫了些修飾性的激揚之辭,對自己,則更需率直與無情地揭露。

……………………

Feb nineteenth            Fifty one

以前日記中曾記下過這些日子(三年)的偶感,但唯恐有失,且為了係統起見,複錄及新錄如下:

△在目前,全民所有製在經濟生活中地位日益衰落,其它經濟成份與日俱增,而這是否應該是經濟改革的必然結果?從我們社會性質和社會特征上看,是否以健全地發展全民所有製經濟為宜?而不是非彼即此進行大規模的所謂生產關係的改變?

△中國與西方之同異,其起因恐要自中國夏以前以至中國原始人部落的結構方式、禮儀與西方相應時期的相應事物作比較,方能根本地尋求其因。

△中國曆史上的泛神論特點(偶像具體化)。

△隨科學的發展,最後是否會證實畢達哥拉斯世原本為數的思想?

△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學說和經濟決定論的思想。

△心理學的水平還相當低級和原始,而且作為實驗科學,手段的完善決定其麵目,心理學的發展、突破和大規模的建樹會引起科學界較大的震動,本體論問題可能因此而得到重新估計,而人類生活也會因此而取得新的形式。

△經濟先進的標誌是否以工業占國民經濟大比重,農業及其產值比重下降,就業人口結構相應變化?

△戰爭及戰爭心理的周期性。

△評價成果的重要性與艱難(不可能、不準確)性。

△法國特色:經濟保護主義-理性-法典法係。

△比較文化與比較文化遺產。

△古代靜的觀點(希臘,亞曆山大理亞文化)

△各門科學向數學的漸近。

△布瓦羅的循環與形式化-法國(貴族文化)。

△落後民族重視曆史研究比較--德、意。

△心理學發展是否可證實康德“共同感受力”。

△結論得自不同層次、角度、闡式,故矛盾律不適用。

△崇高-美的曆史發展。

△各思想史著局限性--場、係統性、曆史又隻時間或編年。

△中國學術派注釋到模仿之變。

△CI+VI+mI=CI’+CII’  CII+VII+mII=VI’+VII’+Fm?VI+mI=CII簡單再生產-發展消費品,涵蓋性(係統中)。

△目前勞動(原與藝術對立)亦遊戲,自動-機械化使有“過剩精力”-另辟蹊徑-另謀生路(找事做是否人之本性-遊戲性或活動性)到信息社會。

△建立我國法典及其體係△“自力更生”新解。

△中國是否一定要走農-工-現代發展道路,所謂中國特色的全方位性。

△中國人長於分析還是綜合?

△興衰是否必然並存?

△托夫勒將非群體化傾向絕對化了,在非群體化同時,技術進步與心理需要亦產生高度一致性要求和趨勢。

△經濟生活-相應經濟學在社會係統中多相關元素(或許去窮盡個數及其組合排列)使係統論控製論終致不可缺乏方法論,甚至,發點歸宿,其它各科亦然。

△責任心、適應力、個性-未來人的特征?

△《世界麵臨挑戰》P215首達人類智慧新邊疆-工業社會衝刺勝負已定?

△日本率領東南亞(中國?)迎頭趕上,東亞今後於世界的作用?

△醫療行業特殊性…一直(西來)分散化,另外有否?與它何別?在分散化趨勢中又有何意義?

△目前中國隻重經濟--E.F.Schumache,對“不經濟”涵義極片麵性的說明-全麵成長。

△知識之樹並非生命之樹,(拜倫)-知識與虛無結伴而行是否說明世界是非知識的人生的真正生活,應為無知,還是迄今為止人類找到與快樂相伴知識-宗教存在-現宗教非延續且而乃現知識某種形式輻射。

△人與生態-虐待狂。

△構造性自然觀(見劉青峰《讓科學的光芒照亮自己》)局限性:僅局限於自然、人類事物形而上學特點。

△實在超越存在-不存在,幾率、現代人局限於幾率之迷惑未到實在-東方古文化成追索。

△黑洞之於我們是否會象我們之於它某,無奈所見無限於黑洞有限,我們之有限是否它者無限?參考標係異。

△中國古代黎庶要求平均客觀上形成進取的對立麵--保守力,致結構惰性。

△古中國人恐劣於分析事物性質、實物、情況、行為、關係、原因、影響、結果等,那麽綜合呢?古印度人梵語近於西語,漢語語義範圍(無前後綴詞根)限製(見金克木《印度文化論集》)。

△8.2為何在與他人爭執後,自己總願向與己見相近者表示親近?

△8.16人變態的潛目的在於適應環境。

△世界愈發係統化及其對人類的要求--日本倫理、民族精神與係統化--中國人整體化(非個性化)形象與世界發展趨勢適應性--歐美個人主義與係統化。

△現代化差距之測量法--1926年……蘇聯……比先進國家落後50-100年(波波夫《管理理論問題》)--時間推算正確方法與方法正確性。

△資本主義企業管理與社會化生產、國家對經濟幹預--社會主義國家管理(專製--科學化)、民主管理、二者又趨同。

△10.6引進的拖連效應(技術、信息引進同時價值觀、生產方式-生產關係的連帶)。

△10.30為什麽中國盛唐以後衰落時正是西方盛興之際?--全球平衡--此伏彼起的科學性。

△10.30中國、印度精耕細作而收益遞減故生活標準低下(薩繆爾遜《經濟學》)是否合理?

△11.14人必死,而欲長生,人微渺,而欲占有一切構成人生的基本矛盾。

△11.14斯賓格勒“非常對話”、伽達默爾“視野融合”與不可比較(文化)論,異文化似異幾何學(異公理結構、各公理乃矛盾)?

△11.16中國節育政策以改變帶家庭的傳統社會規範的社會-倫理意義。

△11.20建立東方(中、印)特色經濟學,從西方經濟學危機中解脫(薩繆爾遜《經濟學》上P425及後)。

△12.9銀行準備製度與存款創造(20%準備金則可創500%貨幣),但此中初始投入1000元不是真正初始,而是整個流通中的一個環節,那麽,如果從這個循環的另一方麵(困難可能就在於找這個方麵),能不能看出有僅若幹分之一的該款(此中1000元)的乘數,從而使這種擴大為另一方麵所抵消甚至成為負數呢?

△12.9消費對投資加速影響與銀行可創存款孰重?

△1986.6.17比較法本身乃西方尤物,改革即西方化,,中國何以不發展?唐對於中國現在何用?中國等遠東象是是否更擅長於從長計議?日本人“大東亞共榮圈”在第三、第四代身上終於實現了?

△1987.2.18政治經濟學社會主義部分不因蘇(70年代)中(30多年)而不成熟,馬克思麵對歐洲封閉體係及優勢局麵(但未必成熟)的資本主義,並具備哲學經濟觀,此乃後人(現在)所不能相比的。

……………………

Feb twentieth                 Fifty

還有五十天,近一千二百小時。

有時夜裏還是睡不著覺。我現在把夜不能寐當成一件好事,因為那時頭腦清楚,思路深廣,反應靈敏,周圍靜悄悄的,除了思想以外什麽也不能幹。

昨天夜裏,想到出去以後與家裏的關係,尤其與希希,他那不爭氣的狀況實在令我氣憤,真不敢想象我一旦失去自製,會對他采取何等暴力措施。還有那場嚴肅而勢必沉悶的與父親的談話,究竟應該怎樣去談,效果會如何?我不想傷害他,但得使他知道我是怎樣想、怎樣做以及為什麽會這樣。實在話,他的態度及家裏別人的態度對於我都是無所謂的,我隻想去說明一下,並爭取他的理解和原諒。

我委實處於一種周期性的病態之中,對於這種病態的時期,我不寒而栗,很怕自己的受虐狂和虐待狂會產生什麽樣的客觀上的可怕後果。我對家庭以外的環境尚能容忍,但這種壓抑是不會長期埋藏於心裏的,勢必要尋求發泄,可怎樣是好呢?

那麽,我的病到底是從哪來的呢?故然,尋找一個十足的起始點,就象尋找自己的死亡時刻那樣不可能,但是,作為一個過程,總可以尋找到一些跡象。

看來,回到北京上學以前這段生活,不會有太大的因素。小時候,能記起來的,就是鍾樓灣幼兒園被嚇唬要塞進茅坑,以及擦屁股時又拉出屎來弄滿手紙,父親在床上打哭叫的弟弟的屁股,我不忍心,用腳蹬踹父親,在鼓樓院用竹竿紮了別家小孩的JJ,被鎖在家裏,用煙盒去讓別人倒土,媽媽和弟弟住在和平街,父親牽著我的手離去回家,我羨慕地望著在窗子上向我招手的媽媽和弟弟,胖哥哥鏟雪,胖哥哥與我看他的夥伴在麵前擺了一隻白色的貓的屍體在哭,以後記得東西就多了,象三姨在床上給我唱歌講故事,小姨農墾去時我在車站就顧看別人的高腰雨靴,被抄家,在鴉小當頭,冶金部小學,與父親第一對峙後跑到後海遊泳,留守處的情形,等等,直至七0年三月十四日,我和母親離京去青海三姨李立元到車站送行,寒風中,三姨鼻尖上墜著淚珠,外公穿著棉皮襖。接著就是到青海,上小學,到黑刺灘撿紫  ,不愛上珠算課,老師的吼叫和媽媽在窗外的顧盼使我很反感手裏的算盤,進入了象現在對外語那樣的蒙鈍之中,與李登科等混到一起,偷別人的雞鴨,被發覺而成了偷雞賊,父親來信說“那不是我的兒子”,後來,父親和弟弟也到了青海,我不再和媽媽獨處了再也看不到媽媽打過我,自己打自己,我躲在角落裏,與媽媽沉默好長時間,她終於把我摟到懷裏,兩人都痛苦起來的情形了,上了中學,我拿了那個農村回民的一個本子,被父親發覺,當即去找李燕萍核實本子的所有權,使我在學校又成了賊娃子,我清楚地記得父親戴著那頂淺黃色的鴨舌帽,去找李燕萍那個戴了副眼鏡與我同班的小丫頭片子的場麵,這就是父親的管理方法,他為了保全自己的麵子,而根本置我的自尊於不顧,他一氣之下,就可以不顧街坊的勸阻,要我自打手心,把長長的一截煙蒂扔掉而繼續他的發泄,可在學校,我還是成績不錯,各種成績總是領先於同年級其他學生,參加鼓號隊,大出風頭,父親在縣裏的地位優越感,因而仍然多處於一種無憂無慮,忘乎所以,得意洋洋地時期,與成鋼、老虎(張輝)、劉傑等成天玩在一起,又不和,手拉手跺著腳示威走著,“孬(我)倆耍不帶他倆耍”,看父親戴幾個帽子玩麻將,到急診室找媽媽,學騎車……

七三年到七四年,十四、十五歲的我來到了北京,住到了三姨家,來到這個小市民群居地(從一個知識分子群集之處),來到這個可怕的家庭,開始了我的扭曲,也許,開始了我的精神病菌的培養。看不到小時候所見到的和善的能教我唱歌背誦使我很想見到的漂亮的三姨,代之以老陰天,看到的有對李勇的嬌縱和對自己的歧視,看到的是破爛的院子,無恥的人群,打鬧的學生。我天天要照看爐子,但又免不了滅,結果要看半天臉色,要照顧李勇,要幹家務,要攢下每月給我的五毛錢零花錢,要在給他們買的東西之中扣掉一分錢來充實私囊,一下子失去了家庭的溫暖,見不到笑臉,天天擔心回來後見到的臉色,每做一件小事都要仔細地看臉色,察言觀色,不敢笑,不敢叫,不敢有什麽動靜,三姨某日高興能掛出笑臉,我好象得到了莫大的幸福,哪怕這笑臉並不是對我的,但至少因為笑可以衝去其對我的冷淡而使我受寵若驚,小心翼翼、提心吊膽、極為敏感於外界對我的態度,哪怕不是對我也要小心提防,很脆弱,但又必須忍受冷遇歧視和訓斥,要習慣於忍氣吞聲,而這,是我以前從來沒見過、更不要說無體驗了,我也怒氣勃勃,始終不敢有所表露。蓋小房用小土塊砍了李勇,被找到學校,我拔了氣門芯,結果,進門一拳打活動了我的牙,我抄起了菜刀(這也是那個環境中學來的),被按在地上卡住喉嚨,矛盾激化了,不得了了,不終於在回北京九個月之後,被轟回了青海。這時,醫院裏的孩子大部分都回北京了,我被轟回來,成了首件(頭一次)在院裏出現的這類事(就象偷雞成為院子裏首次的違德事件一樣)的主體,這件事成了我的恥辱,成了我常受恥笑和訓斥的事由,我在環境和家裏的作用下,漸漸地感覺是我錯了,我不該那樣做。在小姨的幫助下,在家裏對我的錯誤的剖析中,我又回來了,認了錯,又待了下來,這下,更老實了,不敢說,不敢道,怕再被轟回去蒙受恥辱,怕父親果然會因為我被轟回而把我的戶口遷回去,使我成為青海人(父親總說哪的黃土不埋人,使我對這種事非常恐懼和厭惡,這種管理方法真是由來已久啊!),一切都把能忍下來作為出發點和原則,我仍然清貧寒苦,沒有增添衣服,被告之艱苦有好處,我的飯票賬要被查,結果,我節省食物(我常常六分錢的菜隻買半個,還說我不愛吃菜)得下來的二十元錢,又被搜刮去了,說要給我買衣物,最終,連影子也沒見到。我一個月飯錢也就是不到十五元錢,三頓飯都在學校吃,過了節,我買了足夠這幾天吃的窩頭等,用來充饑,到李麗萍家,改善一下,放鬆一下,接受點救濟,然後再回到那個魔窟之中,冬天我的屋子裏結成了冰,我卷縮在牆角裏,用自己的體溫取暖,過了不知幾冬,我住那個四麵透風的小屋子裏頭才給安了個火,並被告之要封住,省煤,我多麽羨慕同學們,他們可以在家肆無忌憚,可以說笑,可以吃得好,吃得飽,我把我的愛轉移給了家,用自己的食物錢攢起來為家裏買米,運回去,以換家裏的訓斥和要我堅持成績不許虎頭蛇尾一定要聽三姨的話的指示。就這樣,在冷眼酷麵之中,不不滿之中,在歧視之中,在對未來的恐懼之中,在克扣和貧寒之中,在冷嘲熱諷之中,我,越來越敏感,越來越脆弱,越來越壓抑和悶憋。隨著時間向著我就要高中畢業推進,我膽也逐漸大了起來,我與那些小流氓、小玩鬧夥在一起,學抽煙、學罵人、為了能在家裏提高點地位,少受點氣,我把他們帶回家,公開抽煙、罵人,給三姨等看,示威,這時,我已經從孤僻發展成了暴躁和虐待狂(其實,以前我就有過虐待狂的表現,沒被轟回青海之前,我因為敵視李勇,曾乘人不備給他吃了兩片安眠藥,想讓他睡死過去,可一會又害怕了,讓他喝了大量的水,力求衝淡藥力並排泄出來,這算什麽?犯罪中止,十四歲的我,就開始了犯罪生涯!如果不以偷東西為視野的話,惡性犯罪在我已經早有曆史),我從早到晚不回家,在外麵胡鬧(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無非是罵人、走路不正經、課堂搗亂,與老師爭鬥、起哄、唱下流歌曲等),愈演愈烈,在78年五六月份(可怕的時間)我終於在臨近高考時徹底與三姨家碼bi,把他們鎖在屋裏,上房揭他們的房頂,聲稱要在夜裏殺了他們全家,使得他們跳窗而遁。這次,我已經處於現在我非常熟悉的無所顧忌拚命的狀態(病態)之中了,我是那樣地仇視他們,仇視三姨、李立元、李勇,那時,他們若敢有一點別的什麽(除了當時之外的)表示或舉動,我真會毫不猶豫地宰了他們。我的病就這樣形成了,他們給了我生活的教訓,痛苦的體驗,給了我舉目無親的處境(連家裏也不同情我,至少在表現上是這樣),此外,還給了我這種金光燦燦的東西,這個病,這個水仙女,這個妖魔。他們的世俗短見沒能讓他們看出我會是什麽樣,她管了十幾年的學生,凡俗的學生使之更凡俗,他管了不少時間的工人,平庸的工人使之更平庸,我受屈辱,遭冷遇,被虐待,是不會就此了之,一切過去就完了的,因為,其結果一直延續到了今天,我一生要為此付出多麽巨大的代價啊,並且,這種影響一直要到我終生時,不能不說這是悲慘的一幕。

到經濟學院以後,這種狀態愈加激烈,我愈發失去自製能力,想想吧,打架,宿舍裏,班裏的男生幾乎沒有一個沒爭吵過的,見誰咬誰,與女生更是不欲共戴一天,結果有七九年五月三十一日,又有張曉,然後就是八0年,折騰離校,後不贅述。

這就是病情演變過程,是個“客觀的”過程。對此,清晰的辨認和整理有助於發現自己的來路和麵目,諱言往事隻會造成壓抑而無法發泄致病入膏肓。對於致病者可以進一步明確了。昨夜還想到了出去以後要搞所謂學術之途徑。其中之一就是與這些有些成就和名望的青年理論工作者接觸。象何新、華生等(北京),黃萬盛等(上海),與之接觸可以開啟思路,活躍腦筋,具體接觸起來,可以慢慢經過關係認識,也可以寄書信去,或直接寫東西名曰“商榷”,總之,與優秀(相對於社會而言)人才接觸,會激發與維持自己的學習熱情與毅力。相形之下,王潤生洋洋自得於“進取性道德”,不過是跳梁小醜罷了,把沒人撿的破爛貨--勇敢等品質當作道德加進了行為規範中的這一部分;朱正琳可以對當時的我大談其思想,而我現在也不會這樣做,況且他也承認他的能力低下,不滿於別人說他功底不好,我以為他除了零星思想火花與大部分拈來之物,沒有什麽更深的東西。其它我以前接觸的人,更是如此,因此,力圖能打開局麵,開辟出新的領域,形成幾乎完全與過去隔離的關係網(這幾天,又對前兩天寫的出去以後要與過去的那些人恢複接觸的想法產生了異議和蔑視,以為這是一種沒有能力開拓、抱殘守缺、沉溺於過去的無聊和荒唐之中的表現),試圖形成幾乎全新的生活方式,這恐怕不能說是沒有意義的。

……………………

 

Feb twenty third                 Forty seven

想盡快把此寄走,但又遲遲不能畢功,何況能記的東西仿佛不多。我已經給那些常給我來信的人去了信,說我要上西區,請他們不要再寫信來了。不想,這次去西區不是住在那裏,而且今天土方人員已經開挖了,我們卻沒有去。但是,這些日子沒有外界打擾,靜靜地一個人待會,也很不錯,剩下還有十四頁,能否在本月完成,是個問題。為了這件玩藝,我必須承擔多麽大的風險,欠多麽大的人情啊,而且姑且不說寫,為了保護我要費多麽大的精力,想多少辦法!雖然如此,我還是感到快慰,就是我還是能夠找到個伴,能夠平抑下自己。

前些天,我在自己這段時間的總結中,說了我的一些傾向,美名曰虛無主義、自由主義、相對主義。近來,我又感到我對於許多事物的看法想法和做法(也包括擬議中的做法)並非如此,特別是對中國現在的經濟形勢及其對策的想法上,不時暴露出許多民族主義、本位主義、教條主義和悲觀主義的態度。原來,我可能有這樣一種傾向,就是要首先確立總結的屬性,明確總結的傾向,把自己形式化,套在一種模式之中,然後,每遇到一件事,就用這種模式去對待,用這種方法取代自己的方法(也許自己根本就談不上有什麽方法,或是不可能有什麽方法),也就是說,當要作某種判斷、選擇、推演時,不是問“我該怎樣做,潘?該怎樣做?”而且考慮“作為一個××主義者的我,該怎麽做?”或“××主義對這件事物會怎樣看?”以及“我怎麽做才會符合××主義的標準?怎麽做才能使人們把我當作一個××主義者,而不是別的什麽?”(想想方覺在二炮問我“你的政治傾向、哲學傾向等等,是如何的?”時我那副不知如何是答的窘樣,恐怕這以後,我就以為我也應該是有哲學、政治等等傾向,否則,就是一個欠缺的人),這樣就消融於社會或某個團體之中,產生了不願獨立思索的惰性和人雲亦雲的依附傾向(這才是貨真價實的傾向,才是找歸宿的實質所在),為什麽非要按××主義去做不可呢?為什麽要保持自己的係統的完整與統一呢?明名自己知道,自己對“我”這個東西的認識是非常模糊和蒙鈍的,根本不可能廓清了,更不要說去排除這個東西裏到處都是的矛盾了,並且,隻要自己不是封閉起來,與外界經常地發生各方麵的關係,交換物質、能量、信息,自己的體係就不會處於一個靜止而穩定的狀態,總要有新的因素滲入,舊體係中的一切並不象笛卡爾在《方法論》中所說“為了達到一個真理,一個人在他的一生中往往要一次性地拋棄他所接受的全部意見,並從頭開始,重新建立他的致使體係”那樣拋棄掉,而且被擠在一個角落中,從原來的主要或顯赫地位變得黯淡無光了,所占的比重和對外界相應事物的交換力和吸收力上的機製退化了,而新的因素不斷衝擊著現在進行時中的主要優勢,力圖將其推翻掉(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普裏高津理論對於人的係統所注意得太少了,沒有作出什麽恰當的解釋,實際上,這並非是個有序的過程),一個人若是熱衷於維護自己觀念體係上的邏輯完美性,那也就是一個十足的笨蛋。首先,他禁止任何新的東西來衝擊他的體係,哪怕這個新東西是那樣的地道,而那個體係是那樣的臭不可聞、敝帚自珍。其次,他對於老虎的崇拜壓倒了對於大千世界的熱愛,陷入了別人用文化形式為他和一切嘴饞者編織好了的圈套之中。再次,作為一種結果,他也排除了自己能有所變化和發展(也許這不能說是進步)的可能性,從總的角度看,他隻能作為別人、願意變化的人在變化過程中的參照係和路標甚至反麵教材,證明作為別人的笑料。這樣,我以為,體係中的矛盾和衝突的存在是非常自然的現象,是無可非議的,也是體係存在活力和發展潛力的標誌。即使不是什麽好的讓人聽起來漂亮的言詞來粉飾這種“自身的破缺”,那麽,從我來說,有許多不同甚至相反的觀念因素的存在,是可以容忍和予以讚同的,怕什麽,此一時彼一時,說了的話產生矛盾怕什麽,這時也是我,那時也是我,這裏也是我,那裏也是我,在某處,我讚成對於資源和鄉鎮企業的行政幹預,在另外一處,讚成自由市場經濟的發展,這不是什麽模式化了的東西,而是實在,若是非要用什麽主義去框套的話,那就隻可能是潘?主義。這就是我有時看不起那些所謂大師的原因所在,他們盡心竭力地建立和修飾著自己的體係,在這個體係的觀念層次和觀點表現上,他們停住了,捍衛著自己的體係,並且,自從開始建立體係那時起,他就完蛋了,被自己的體係壓垮了,成了那個被柏拉圖式程序鎖住的人,自己為自己的發展建立了墳墓,把自己葬送了,自己建立起了大廈卻沒有留下門,活活地困死自己在裏麵,這就是他們難以逃脫的厄運。當然,如果他們不是這樣,也就不會成為大師,不會以“體係的美”去政府後來一群無賴而無知的“美的體係”的尋求者,後者則根本沒有什麽自己的體係,把體係建立在別人的體係的一側,狐假虎威嚇唬人,一輩子也離不開搖籃,被死人領著走路,跳不出墳墓,隻能是個卑劣的盜墳者。同時,又形成了一種勢力,仿佛若不這樣,就不能算是合格的活人。破缺能算美好嗎?你想要與我們為伍,有體係嗎?有訓詁學的功底和經驗嗎?借死亡和墳墓發財發家,你能接受嗎?其實,不需要什麽體係,現代有了攝像機,可以完成一切了,計算機存儲,更是如虎添翼(雖然隻是死虎),大師們說計算機了嗎?說攝像機了嗎?找尋一下,按鍵盤、屏幕顯示,No,哈,現時代真不得了了,亂了套了!那麽,大師們說了有關的近似的什麽嗎?又一番操作,嗯,終於找到了,可又是幾條,看起來並不是意思一致(大師們的邏輯功能遠不如計算機),爭執一番,不是爭執大師錯了(這是不可能的),還是我們錯了(這是肯定的),而是爭論我們中誰錯了,如何理解,噢,原來大師是在不同層次、不同時空、不同角度,在談這個問題,或是用了同一個詞匯,這就行了,終於是我們錯了,終於統一了,終於大師,終於完美,終於死而複活了。

這種尋找也可以算是一種釋放吧。前幾天,我看到了三姨對於我的病情的相關,好象心中舒暢與坦然了些,是不是這種潛意識的意識化,能夠使我自我健康些呢?對於自我的發展和認識,對於自相矛盾的容忍與認可,對於世態炎涼的體會,等等,是不是會有些什麽精神上或情緒上的改善呢?但願如此。

實際上,以前所作總結,是一時之作,不免缺漏與即時化。在性格上,我的抗上,對於權力和威嚴的輕視,也造成了我的悲劇(項靈羽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悲劇!)我至今仍然不能見什麽人說什麽話,在與自己談不到一塊的人接觸之中,不能找到些廢話來填補寂靜和難堪,不能把好惡與利益分開,更多的還是緘口,這樣給別人留下的印象勢必惡劣,可也沒辦法。

這兩天,我想找高幹事談談,問問為什麽不能減刑,我究竟有什麽地方讓他感到不滿意,發發牢騷,然後,請他能為我看眼睛提供便利(我看眼睛真是個令人頭痛的老問題了,從八四年開始要求,六月份去了,一直拖到去年十一月份才又去了,散瞳,說等瞳孔正常了再複查一次,可至今未果,我多次找管教股,不是沒人就是沒車,屢屢要求被當成無事生非,高幹事很不耐煩,難啊,犯人,這點小事實在比登天還難)。誰知談話結果如何呢?一旦我說他說話不算數,靠騙人吃飯,拿減刑、拿春節前我去看病等來讓人高興,每每談話總是以說點好聽的打發走了完事的態度,會有什麽結果呢?

若說我看到了三姨與病情的關係是一種對於潛意識的發掘,那麽可不可以進一步為之呢?可以想想每件重大事故--當然是由於我的原因--之中的弗洛伊德所強調的因素,這樣,也許能更有效地利用所謂心理療法,能自我流暢一番,把許多東西暴露出來。

從什麽時候起呢?對於漂亮女人,姓潘的好象有一種強如他人的占有和貪羨心理和行為,這恐怕是個很普通的定論。我的這方麵,恐怕要從記憶所及之處勾起。幼兒園再往前,記不得了。三機部幼兒園,我總是與女孩子們一起玩,卻不願作什麽騎馬打仗的遊戲。鼓樓院裏,周大慶的姐姐是我注意的,她已經上中學了,我還沒上學。上小學後,鴉小班裏,學習委員、班長都是女生,我也是個班裏和連裏的負責人,對沈麗華、申秀琴有種特殊的願意接觸的感覺。到青海以後,橋小的陳靜、二中的馬瓊霞等成為注意對象,總願意在她們麵前表現自己。但這時的欲望仍然僅限於看和表現,到北京後,讀水滸,第一次感到內褲濕了,當時我以為是遺尿,自覺羞慚。院裏靳玉玲是我那時的主要心理陪伴,如果沒有她,我不會有什麽上房揭瓦之舉,也不會那樣地往她家跑,與她那幾個兄弟搞在一起,學得這樣世俗與小氣,也不會有什麽纏門夜思的荒唐舉動,在班上,有胡京京、修麗華、陳真,這都使我很注意自己,雖然我在流氓(僅僅指不聽老師話、打架、罵人、上課胡鬧而言)程度上要差得多,但我卻力圖使自己能獲得較好的評價,在學習上力圖保持優勢。我那時不願理睬任何女生,覺得這是件丟人的事,可內心卻很想接觸。那時,我的脾氣就不很好,但從各方麵的壓力中,我看到了自己的無能與軟弱,生活上的自卑擴大到了整個領域,使我對於這方麵的事情好奇但又恥於談及,對於遺精,我從父親那裏聽來隻言片語,其它則茫然,更不要說性功能、性交、精液的產生等等有關一係列問題了。私下偷偷談論隻能聽說“cao”,而且隻當作很危險很犯罪的話題,現實之中掩藏著好奇,無知頑強地擊垮了對於這方麵的任何興趣。

到經濟學院,又是一個新的轉捩點,沒有了老陰天,沒有了壓抑,在成績和座位安排上,同學們都是中等的,使我一下子被放鬆了,一下子成了沒有約束的人,不知該怎麽辦好,同時,由於打梅花針,與廣外中醫醫院的曹某在思想上很是合拍,受到了不少影響,七八年的暑假就開始了暴亂的情緒,找郭謙,成天胡思亂想,上學後,與班裏女生的關係依然很緊張,我這時仍然沒有學會,如何把她們當作人來對待,在這方麵,尼采的話是影響我的,但這並不妨礙我去思想和看她們,劉小帆是剛開始時的注意對象,但沒有任何人知道。隨著上學時間的增長,我的情緒日益惡化。七九年寒假是最富有轉換型式的一個時期,這時的壓抑與憤懣達到了最高潮,並在接踵而來的學習之中被暴露出來,於是,有了五卅一,接著,我現在根本記不起來到底是為了什麽,出於一種什麽樣的動機,就去強迫張曉,好象擺出一副救世主和對殘疾人的超越心理,以及什麽文才、詩、日語、字體等等。接著,就是休學。這一連串就象夢一樣一晃而逝。在青海,先是胖丫頭,後來是陸美玲,我實在看不上青海以及那裏活著的人,對於那裏,也隻是應付一下,在蘭州,馬金花是我常看但從未說過更多的話的女人,而且,我一看到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又上心頭,就妒火大發,焚之如灰。回到北京後,就是新的一輪談判(與社會)、新的一場征戰。不容易在課堂上坐了些日子,又不行了,又回到宿舍,整天不起床,又是上醫院,轉年四月,馬麗珍出現了,我的生活就此翻開了最為豐富同時也是最為恐慌的一頁。

她衣著樸素,和藹可親,笑容可掬,談吐大方。我過去沒有與陌生女人談過長時間話,更沒有與記者接觸過。我那樣想發泄(倒不那麽想出名,這是以後的事情),同時,她那漂亮的麵孔、整齊的牙齒和帶酒窩的笑容使我解除了任何禁忌,把她當成一個女人,一個知音,一個同鄉(這個因素在我一直是個很重視的因素)。我那樣暢快可又是亂七八糟地談著吹著牛皮,說對這不滿對那不滿,我頭年的五卅一事件使她對我產生了興趣(采訪興趣),我於是借題發揮,扯得越遠越離題越不對她的專長越好,說的時候很痛快,當她看手表,說要走,我馬上不高興起來,而且馬上顯出他種拒人千裏之外的神情。那時及以前的我是講求自尊的絕對自主,或絕對的自尊,我不希望別人對我說三道四。我故作冷清(要與堂哥商量一下)地半推半就她對我的邀請,但還是到她那裏去了,受到了未嚐有過的熱情的接待,我叫她阿姨,她初聽來感到很不適應,而且說“你要叫我阿姨就叫好了,可我們是朋友”,我真的不知道,與這樣年紀的人(她已經三十九歲,而我隻是二十一歲)怎樣做朋友呢?我不叫阿姨,還叫大姐不成?其實,一開始,我就拿她當成比我年長的一輩的人對待。接著,就是郭楠檸、馬笑冬、雷禎孝、黃曉菊。與黃曉菊,我初次是在馬麗珍處看清樣,有妒嫉心,後來有書信往來,接著就是她到經濟學院來找我,她那麽敏感,敏感得我受不了,說每句話都要時刻小心她會對此產生她自己的悲觀的理解,她臃腫,一瘸一拐,與她走在一起我速度要放慢,而且要對周圍投來的好奇的目光表現出不以為然的神情,她那麽做作,用盡了各種表情,突發突逝的笑容,嘴角一撇,毛病大了,我要去哄著她,可我還不知要誰來哄著,與她在一起,我感到緊張,感到不舒服,與她一起看電影,聞到了她嘴裏的臭氣,受不了,她吃過的東西我也不願意動了,並且,自覺與不自覺地在尋求雙方的分歧與差異,彼此攻擊詆毀,總是想從對方那裏套出什麽想法來,卻不願把自己的想法出讓,一場失敗了的談判,雙方價格與貿易條件懸殊太大,兩個有病的人,或者是兩個極為吝嗇的人湊到一起了。在這以後,李瑋出現使我對她的敵意明確化與激化了,在私下的場合,我用盡了各種語言中傷她,她亦如是,各自想把功名歸之於自己,一旦知道了對方這方麵的行徑,就咬牙切齒,局麵的尷尬使接觸難以為繼,後來的一些偶然的接觸,實在為了給外界看,也為了能給外界一個比較從而證實自己要強過對方的機會,相形之下,她對於這種機會則是很保守的,決不肯輕易地告訴我。至今,彼此已然根本沒有什麽接觸的興趣,每每想起這件事,總是痛恨對方,在別人問及此事時,也是要把對方痛快地數落一頓。不過,我自己感覺,我在她麵前,沒有失過什麽態,我在拐彎樓,看見她快要哭出來,隨著騎車到她那裏去,自己就恢複了,比起她酒後屢次哭鬧,在她家吐得一地,被她的同學和姨母拽上床,弄得滿身嘔物,讓我看到那肥胖的軀體,在拐彎樓看到她在杜凡的求愛之中卻伸出手拽住我不讓走,以及她在金台路的親戚,我感覺尚好,而且對她的厭惡也是處於一種增長狀態。在雷禎孝處,初次是馬麗珍帶我去的,看到了他和項靈羽,後者馬上把我吸引住了,她說“請喝一碗人間的甜水吧”,我還是保持著矜持,接著,又是用我那一套悲觀哲學去嚇唬人,可從這天起,她在我的頭腦裏就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雖然這種印象如同她本人,輕浮得很。接著就是沒事就往雷禎孝處跑,然後就是見到林國燦,後來,送她回家,然後,自己一人跑回學校,雷禎孝為此妒嫉地寫了首詩,我在跑時內心中也充滿了歡躍。到香山,我見到了一幫研究生,看到他們都在談些什麽題目,知道麵對她,我在才學和能力上並沒有什麽值得注意之處,我又自卑起來,依然往雷禎孝處跑,希望能常看到她,聽雷禎孝讓我們一起搞什麽社會調查,我對她說我的設想,她目不轉睛,兩眼直盯著我,那一條線似的眉毛,到師大聽報告,看她親切地招呼其同學,聽雷禎孝幫助她處理“有個男生向她求愛”之事,她說“這就是愛嗎?什麽是愛?”之類的問題,以及她附庸風雅發問“生物電怎麽解釋?”。優勢原則使我隻注意到了她,而對庚庚則不予注意,更不要說隻在香山見了一麵的廖萍萍了(那時,廖給我的印象,就是象個保姆似的,說話、發型、舉止,與她待在一起感到別扭),看到她與別人跳舞,很不是滋味,可這段接觸時間很短,到五月底,我終於又被送回青海了,中斷了與之往來。於是,我這次休學,摻入了這種因素,愛的萌芽與潛意識。上次,張曉因素或許能算作之一,但那時的我昏昏沉沉,處於非常狀態(難說我什麽時候不是處於這種狀態,隻是這時異常得很鮮明),對此已然不能算作什麽清晰可辨的了。中斷往來使我很苦惱,也正因為如此,我火燒火燎地又趕了回來,要求複學,實際上就是要求恢複以前的接觸以及那種輕浮的生活方式。回來以後迫不及待地又跑到雷禎孝那裏,卻見不到了她,而見到了馬小琳。馬小琳端莊,故作老成,漂亮,一本正經,我握住了她冷冰冰的手,看了看滿臉色勁的雷禎孝(這小子又來了一個,又一個人受他和人才學的騙了),談話很拘束,難以形成默契,後來,也看到了她幾乎是個“沒有什麽”的女人,我不能想象她會對我有什麽熱情或之類的東西,也就與範海堅(這個笨蛋)一道私下誹謗她,說她和其姐姐趙麗萍隻是雷禎孝的花瓶罷了。到她學校找過她幾次,依然感到冷清,八二年她給我十元錢,同時也許還又其他什麽(我已經記不清了),給她寫了那封要她提防所有男人的信(荒唐!)。此後,就是到她家,已經沒有什麽發展私人關係的願望,李惠斌說到她那裏感到壓抑,我也又同感,但還是去,隻為了能與她、馬小瑜當作可以舒暢地玩笑的對象,把那裏當作工作之餘放鬆精神的場所,一直到我進公安局都是如此。在雷禎孝處(在那裏,我認識了那麽多人,感謝他!)我還見到了沈玲,初見麵,對她的放蕩的表情和尖酸的語詞十分反感,而且據說她沒有學曆,隻是中青社臨時雇傭看信的,我更不能允許她來幹擾我的生活了。我冷淡地應付了她對我的詢問,也就過去了。他看出了我的冷淡,知趣地不再說什麽而是尖利地刺激雷禎孝。後來,我到範海堅處,聽說她是個很不平常的女人,抽煙、獨居、廣見博識,有接觸的必要,所以才答應去她家裏。從此,我就步入了這種荒唐加荒唐的行徑之中。

這時,我通過看書,通過接觸,通過理論的示範效應,通過“自由主義者”的標準,形成了自由主義的愛情觀,認為弗洛伊德理論是正確的,對於愛,應該以性欲為其基礎和表現,人們不應對自己的感情有任何形式和任何程度的約束,隻應對自己的感情負責,無需對外界的任何人負責,人們不應用社會的、倫理的枷鎖去規範自己的行為,應該為所欲為,婚姻是可怕的形式,是人生的沒落,是用法律受到禁錮感情的悲劇,愛情是豐富的,對象是多元的,在時間上是這樣,在空間上也是這樣。

我就是持著這樣一種態度,卻根本沒有任何戀愛的經驗,去到了這片沼澤之中,而陷了下去。在中青社,我與他說話使她很高興,以後就是熱情地邀請我去她家,談話、抽煙、與範海堅同去吃飯,在飯桌上見她莫名其妙地發脾氣。之後,我又單獨去,她向我表明了感情,我很興奮地接受了,卻不知所措。她怨我太冷靜,我卻不知如何是好,接著,我就厭惡起來,絕對這是那樣的肮髒和虛偽,有什麽可以追求的呢?在其幫助下,我知道了滋味應該從何體會,發現了興奮,卻為了她曾與別人有過關係而耿耿於懷不可接受,這種心理一直在作崇,我暴怒、任性、每次發脾氣就回學校,卻在盼望她能去找我,我折磨她,心裏懷疑她的感情,魏欣到她那裏去,我很反感。處於癲狂的病態,我放棄了學業,荒疏了與外界的任何接觸,對一切都沒有了興趣。摩擦迭生,陰雲密布,我在這段時期充滿了可笑的舉動。終於,我給家裏去了亡命信,知道這是不必要之舉時,已經晚了,我的情緒已然敗壞到了極點,最後我躲在陽台上,後來看到她和好幾個人一同談話,要回了自己的物品,我在學校又成了個病人,到中青社告發,結果,我被趕出了學校。那段時間我想起來是那麽漫長而短暫,我為了這種生活付出了多麽大的代價,我的自製力在這時暴露出它是何等的軟弱蒼白。我在感情和欲望麵前,成了一個失敗者,是最可恥最廉價的失敗,我第一次敗在了不該倒下的地方,而且有別人參與。

回青海後,我對於這件事的仇恨和渴望依然並存且勃發,上電大根本沒有心思,而且泡在家裏,小陸成天到這裏來。我與家裏不和,回京,途中路過寶雞,見到了秦立憲,對於她,我一直很厭惡。後來一段時間,她總給我寫信,到北京來過一趟,無甚了了地走了。象李麗萍、李麗鳳、李麗華,這是我從上中學就又接觸的人,除了小華我尚樂意接近,其他的人隻不過一起熱鬧而已。張丹丹通過雷禎孝我也認識了她,見到了她的不同凡響,她那樣輕鬆地說找個外國人結婚出國,我才知道果然有人把這種事情當作一種謀生的手段。其他的象魯力玲、張靜頤等亦是時有接觸。

這以後,就是一連串的流浪,蘇東所郭潁、二炮王麗麗等,都成為目光所及之處,但隻是“竊以為”罷了(實際上,又有誰不是竊以為呢?),在朱顯臣處碰上了韓慧,她向我提出交朋友,我卻不以為然,隻道這僅僅是遊戲,沒什麽意思,而且我對她整天遊手好閑也反感,不歡而散(其實根本就沒談過)。在社科院研究生院,得到小王的幫助,我不想在這種狀況下這個時刻,又能與她接觸上了,我被稱作智力很好的人,受到重視。到師大,她拿出十元錢,放到我手裏,說幫助我,而且提到我送她自己跑回學校(她大概想及此事也回感到很悔恨其荒唐),我很興奮,但是,我卻未能利用好這樣的條件,屢次登門,效益遞減,在青海收到過她錯寄給周國平信,使她及同夥對我知其內情而有隱恨,我又處於不爭氣的狀況,而且求她幫助找工作,結果,見到了那份慵懶和蔑視,雖然私人我在她幫助我寫的致北京日報的要求解決問題的信(我請她寫的)裏看出了她的平庸,可依然不能自己,對鋼琴、對飛吧鴿子,依然有一種特殊的感情。這種頻繁的接觸,終於使之膩味,我也隻得悻悻而去。在婚禮上,我看見她和別人跳舞,我故作不動聲色。最後,我拿起笤帚掃地,帶動了她和庚庚等。接著,考研究生落第,我感到很羞恥,而後,到師大還她錢,騎車帶她上教室,可是,我一直不敢有任何表示,自覺地位、處境、前途等是不可同日而語。

在動檢所對姓魏的注意。以後就到了前門聯社。我初始對這裏的人員素質很看不上眼,一群小市民,從領導到幹活的都是這樣,實在沒意思。對於其中的女子,也隻是一眼略過,不予注意。從陝西胡小波處聽說了劉雪萍,接觸了下,聽說了關淑君,又接觸了下,覺得她是個挺有意思的人,漂亮、稚氣、天真、爛漫,與她在一起很愜意,知道自己是個被依賴的人,知道自己的可以說服她的,知道自己在她那裏有絕對的優勢(雖然談不上什麽權威),到香山,勸她不要結婚,請她吃飯,到鼓樓那個小院子和她呆在一起,我至今感到那是一種幼稚的美,令人輕鬆愉快不涉世俗同時又不必用文人之間的以艱深文飾淺陋的把戲,純樸,象小孩子一樣地談笑著,我很想念她,不是因為什麽肉欲(這仿佛是不可能的),而是那種氣氛。我獨自在前門聯社小屋時,總於某時刻想到她。如今不能不對此遺憾之至。

在前門聯社,逐漸地把自己與周圍溶合起來,開始對誰都開玩笑,真的假的攙和起來,顯出無所謂的樣子。出車時顯得很不在意,回來後在單位也一反以前“男女授受不親”的樣子,轉而開玩笑,對誰都可以說讓別人幫助介紹對象。後來,與J和小宋呆的時間多起來,到北海、洗相片、聊天、打球,同時,單位裏來了個但靜波,她本性放蕩又故作文靜,嬌柔得讓單位裏很多人看不下去,本來她是給以文靜歸納,長得也算標誌,可也許父母不在北京,使她心靈上蒙上陰影,在很多方麵不能從家裏得到正常的東西,因而對外界的奢望比較大,從而打破了表麵的平靜,她對我本來是有所表示的,我卻沒在意,由於當時的不確定和對單位裏的不滿,使我很少在單位裏動心思。可是後來,在那群會計普遍碼了之後,對J接觸漸漸多了起來,特別是聽說她敢與高寶利出去吃飯,這在別的女子還不易做到,我也邀請了她,她應邀了,於是,有了進一步的接觸,到陶然亭,每月兩次到飯館吃飯,她幫我整理翻譯資料,我那時每天都得見到她,約好一起外出吃冷飲,到天安門乘涼,到公園,過節賞月,開始,我覺得她不過是個小市民的一員,目光短淺,唯利是圖,聊解鬱悶,可後來,發現她很內向,不愛說話,卻很又膽量,敢為他人所不為之事,敢於用單位裏其他人所不曾用過的思想方式(當然有我給她的)去思想,較為平靜,沒有什麽詩情畫意,沒有什麽暴風驟雨,沒有什麽文人間的卿卿我我,卻有樸素的關懷和沉靜的微笑,又是一種新的天地,她的純潔和善良使我很受感動。但是,我的性格使我不可能與任何人長期和平相處,終於,十一剛過,我就和她翻了臉,聲稱埋葬友誼,本剛要感觸,卻進來了。

在此之前,剛從青海回來,我發現自己可以利用目前的經濟條件去彌補以前接觸的欠缺,於是在小王處請了她和庚庚、萍萍等,可我卻積怨滿胸,使得席宴不歡而散,我喝酒誤事!對我,她們恐怕不回有什麽好印象。可是,她與庚庚比較饞,愛蹭吃蹭喝,於是,二月份,我又請她們到四川飯莊。我在西單路口看見她,也許她很知道自己的優勢,打扮了一下,使我更加心旌飄搖,與她一起走著,到了飯莊,這段路程是那麽短,我又是那麽如醉如履輕雲,恍恍然落座席間,她喝酒熱了,脫了外罩,使我越發感到親切,我忘記與她說了些什麽,隻是那麽舒服,那麽心曠神怡,她說她能喝酒,我感到這是為我捧場,同時更增添了其風采,愉快啊!庚庚的到來,使我怒從心起(其實是我邀請來的),庚庚說的話深而直,使我感到不自在,我不願進行這樣的席間談話(雖然我單獨與庚庚吃過飯),我漸漸地說話放肆起來,指責起她們來,最後,又是不歡而散,又是酒精中毒!我晃晃地不理睬她們,徑直走了,倒在馬路上,回到屋裏趴在地上,倒盡了胃中之物,睡了。而後,給她們寫了那不倫不類的道歉信,畫了京戲台裝、鞋、自畫像,等等。得到的卻是庚庚畫了個圓圈寫“虛無”二字。接著,我在日記的幫助下,越發情緒高昂,給她連寫了那麽多信求愛,同時,作為一種效應,也給沈玲寫了信。我當時,是很落迫的,而且行為根本不加任何檢典,比如,在小王那,我說要與他的同事,一個五十多歲的寡婦結婚,會使她瞠目結舌,我說最好是進監獄,等,是不回被人視為可依賴和有保障的。對此,當時我不自知,可也預感此事的結果,所以希望她不回信,一直讓我追求下去,這時,她惰筆之習是何等的好!誰知,沈這時複了信,挖苦我一通,不過,我不以為然,反而加劇了對她的追求,可是,就是,那可怕的五月,接到了其複信,這是不可能的事,我一下落入無底的深淵,世界一下子黑了起來,我恍惚、迷亂、失常,接著,就是這次進監獄的事件所在。至今,我仍為此付出著代價。

那時,與王桃沙有過接觸,李惠斌也是個色情狂,我與他在某方麵很接近,就象我與範偉接近一樣,一起接觸馬小文、榮蓉等,我還為他及女友獻過殷勤。終於是文人式的風流!

看吧,有哪一次我自製的災難不是有這種因素!可憐的姓潘的!你就是這麽一個色情狂,同時又是一個虐待狂,你不是要人為你作個宣傳了嗎?你不是煞費苦心地想出去如何恢複接觸嗎?那長筒皮靴、高跟鞋、大肚子、令人難受的談話、令人振爽的會麵,標榜自己已經從監獄裏平安出來,已經是個過來人,已經到了能夠冷靜處理事物的年齡,你不是前天夢見了為你而殉情,你為此在夢中還哭了一場(真是難得!),昨晚,你不是夢見了李家三姐妹了嗎?你是個什麽樣的人,自己心裏應該有個數,你這種人,是吃不香的,進監獄,使你對於感情和愛更加冷漠與蔑視,與這些犯人接觸,你更加重了不能任何真實的東西去與外界交換,那麽,作為身兼欲望強烈但又不去努力認真培養感情的你,又該如何在這個本來就缺少真實和感情的世界上處下去?

好了,快寫完了。這些總結,總算是在我出監之錢把自己了結了一下,看清了一些東西,明白了一些事物,平靜地自我關照了一下。感謝沒給你減刑。但願你出去以後能走得平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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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ch Secend           Forty

Today, I shall stay here (the prison) for forty days yet.

馬斯洛發明了需求層次論,說需求可從低至高分作五個層次,生理需要為基礎,即最低的最基本的需要,以後則是安全、社交等等,最後是自我實現。有人提出異議道,這五個層次並非截然於此,常常發生跨層次的接觸與遞進,譬如說,在生理需要滿足後,所要求的也許未必是社交、安全等,而直接是自我實現,甚至在食不裹腹之狀態亦有向高層次跨越之現象,故而,機械地將人的需求劃作不可逾越的層次,依此模擬人的境界,是不可靠的。這種說法實際上是求助於偶然性和差異性來取代另外一種同類物。實際上,這種需求論隻是一種大致的描述,若僅供啟迪思路還是有益的,大可不必求全責備。不過,事實上,於此,確乎存在著脫節,食物、性等方麵的條件都很差,可我卻不以此為然,部分超脫了食物、物質等方麵的追求,而去設計自我實現,對於社交、安全等麵向特定條件,根本不作考慮。大概,對於食物、物質的追求的比重和重視程度可能視作需求層次(進而思想境界)高下的標誌之一吧。若是,我於此長期被冷落和排擠,這也許是關鍵性的原因之一,一方麵,我力圖超脫於此,不與他人合作,另一方麵,他人之行為我又是如此看得不慣,不願接受,從而阻滯了與周圍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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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ch fiveth                   Thirty seven

現實上升為理想,這需要有一個艱巨的適應過程,可這個過程是可逆的嗎?是否將麵臨理想成為現實的轉換?是否能更為難於接受,或是亦然艱苦,還是故態複萌?是否能更珍惜這盼望已久翹首企足枕戈待旦而換回的時光,還是發現這種期望是如此毫無意義和更為肮髒瑣屑?有時興奮於此,但卻不得要領。

前天接郵包,信如下。(略。見潘大俠/日記縱覽/交往/賈惠敏/87信/87505。)複如下。(略。見見潘大俠/日記縱覽/交往/賈惠敏/87潘信/87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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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ch nineth             Thirty three

閑來無事,又J信一封,如下。(略。見見潘大俠/日記縱覽/交往/賈惠敏/87潘信/87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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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ch tenth       Thirty two

到今天,還剩整一個月。據說又要開課了。現在,心情倒還平靜,無所思想,不象以前那樣每每想起出去以後的各種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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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ch nineteenth         Twenty three

前天接到家父信,說我回去後要照看媽媽,陪她到醫院去。我真不知我是否能承擔這項任務。現在,我對於家裏好象不似以前(幾個月)那般恐懼,但是如果把我捆住,則不知情形如何。信中說希希到深圳去了,我想之所以在我沒回去時,在我還有一個月就回時匆匆離去,是因為我那封信的緣故,怕我果然象信中所言,可這樣,家裏的擔子全落到我身上。信裏說“工作之事初步已定”,大概是什麽臨時工、體力活之類的,我很可能不能容忍。這樣,我麵臨著新的處、新的艱難的征程。

這些日子心緒平靜,能看書,特別是能把放了半年多的資本論又拿起來,似很難得。我想,從春節時起,我每天做些體育活動,這可能有利於能量的發泄和情緒調節。還有二十幾天就要回去了,可是,還有一個半月就又到五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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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ch twenty sixth             Sixteen

現在依然成日無所思想,倒不覺得日子過得慢。《資本論》終於讀完了,又看了點別的。這種寧靜,除了每日例行活動而外,是否前段時間把弗洛伊德所謂訴諸出來,及將我病源於駒章並加以明確化使得以平靜?果然發泄有益嗎?這倒是一種自我平衡機製,可這能不能在對待家庭生活上有效呢?如果能把這樣一種能力帶到別處並持之以恒,我想,是會得到自我快慰的。

我料想到,我以後仍然會不時對照現在的參照係而行事的,我在這裏的行止不僅會習慣化,而且會在經常的時候出現在潛意識的結構之中,假若沒有很強的外力並為我所承認的話,我是會不斷地矯正於此的,幸福的敵對與敵對的幸福。

我在模糊之中,總可以發見自己的一些想法與所謂現代思想家的論點不謀而合,什麽存在主義,什麽結構主義,什麽實用主義,什麽相對主義,雖然我沒有從學術和抽象思維的角度去細細推研之,僅停留在直覺和個別結論上,因而勢必不能係統與深化,但是我卻根本不能把現代哲學視作超然不可企及之物(相形之下,古典哲學一方麵有其形式上的優美之處,另一方麵則更遜於現代之物)。譬如,我曾經想到過,最基本的,就是關係,關係就是一切,人們也隻在其中獲得了存在,其它的一切更是如此,理論、性質、結構、功能、發展、變化,莫不歸之於此。所有的理論和研究以及所謂偉大的發見,不過是對於關係的一種認識和闡述罷了,爭論建立於關係的相異上,或者,按艾耶爾的說法,是層次的差異(邏輯是關係的模擬與框式);關係在西方更以演繹而為表現。後來,看了結構主義的一些東西,方見其結構之說與此不無似處(雖然有差異),而且,我未曾想到過其所謂潛在結構之說,不過,在大體上,我已經具備了接受與容納這個假說的能力機製,其它的一些,亦是如此。這樣,在對於一種推想和假說的接受上,成效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接受者是否具有這樣的能力結構。外語對我說來已經是個不可涉足的畏途,說明在這上麵的能力結構,我是不行的。

原來,我曾對未得到減刑而抱怨,可現在看來,倒是件值得慶幸之事。在這半年之中,我平靜了自己,從對於物質的追求中部分地解脫了出來,回顧了自己並發現了自己,從本能上,從受抑鬱的曆史根源上,都尋找到了一個確定的點,並對此進行了泄怒式的剖析,從而規定了自己(雖然在某種意義上,這是更為可悲的),並且,對於現實的周圍環境,也嚐試了一種新的對策,並在其中保存自己的情緒穩定性,體味到了更多的東西。也許,命運安排就是這樣,由我來對自己的成長負完全的責任。

希希走了,雜誌之事恐怕未能見效,不過我還是想,迅即能看到,故想出去後即找。希希走,想來也是件好事,可以由我與他各自取得一定的位置,然後在較確定的狀態下對話,同時,也可以使家裏、他和我自己檢查一下我的病情和可能的行為狀態。

現在,我時常感到一種喜悅,想到馬上又可以到家了,可以在安全的環境和氣氛(相對而言)去從事自己想做的事,看電視、溜馬路、逛書店、去公園、無所顧忌地聊天、騎車到處溜達,告別了這種……(怎麽說好呢?)的生活,去接受一種新的異於所有的過去的形式,以一個新的我去到一個新的客觀中去磨難,去創造,去等待命運的安排。

……………………

April sixth               Five

依舊平靜,依舊冷漠,有時甚至不大相信自己的境遇很快就要發生改變了。(還有五天!)

前兩天,給J寫信,聽說勞動人民文化宮舉辦書市,十日起至二十日止,我要她十四日早到廣場等我,一同前往,這是我出去以後安排見的第一個人,恐怕也是最想見的、最思念的一個人。屆時將會通過談話得到什麽樣的結果,隻有老天知道。其它人,我現在又不急於想見了,想在家裏多呆些時候,看看書,適應一下,平靜一下。

小王那裏可能還是要在短期內去的。現在去,恐怕我要改變以前給其留下的胡說八道、輕浮、狂妄的印象,代之以經過了一番磨難和洗禮,終於跌跌撞撞走了出來,漸漸平靜沉默,思想越發深切明智的感覺。我想,對其不去奉承恭維,而是按照我的慣例,即總是在挑剔中與別人接觸和親近,也許要來得更好一些。的確,他自視才高,但安於機遇給他規定的路,考上了倫理學專業,於是就舍棄了其它的愛好。對於倫理學,我幾乎是個門外漢,但是,有幾點看法,是可以作為旁觀者提出來的。中國雖然是個倫理式的國家,但倫理學、道德學作為一種學術和思想係統化抽象化的理論,卻不成熟。所謂不成熟,是指麵對西方強悍的邏輯係統及其嚴密得幾乎瑣屑的(雖然仍免不了有許多漏洞)思想方法而言的。中國的倫理思想,一直與政治、經濟、法律、哲學、藝術、宗教、乃至民俗融合起來,未形成獨立的獨立的體係(這也許並非壞事)。現在的倫理學專業,多是以搞西方倫理學為己任,而且是跟了西人之後人雲亦雲。小王搞了個邊沁、穆勒的功利主義倫理學,八二年畢業論文以此為題,八五年又以此為題寫了本書(中國人以著書立說看成是功成名就的標誌,可看來這有什麽用呢?)據他對我說他準備把西方幾個重要時期的倫理學流派都分別搞一下,這樣,他就更自覺地(雖然這種自覺是建立在更深層次的盲目和無知的根基之上)投身於西方倫理學說史的研究之中了。這就是波普的所謂第三世界,客觀精神的領域,把已經現成的東西整理並用現代近漢語式的方式說出來,這隻能是擴充性工作,是求功名的捷徑,但這非意欲涉身無涯學海。同時,倫理學,是一門有特殊性質的學科,我相信,仔細考察一下它獨具的本體論、認識論和方法論的麵目和性質,是會看到這裏麵會導致人的知識結構和認識-思想能力結構的畸形和偏頗的。在它的經驗-實證一端(用光譜作喻),有賴於心理-生理-生物以及化學等學科的突破性進展,在後者目前的水平上,倫理學隻能象現代心理學那樣處於繈褓之中,用統計學、用或然率來描述氣象萬千的世界和複雜的社會事物及個人行為,試求以英國式的歸納法,得出對於已經成為過去了的行為的解釋;在先驗-理性的一端(這是西方倫理學的優勢之處,幾千年來其一直在這個領域裏兜圈子),則不得不依賴於哲學的發展水平,就象火車的延伸依賴於鐵路的鋪設一樣,而現代哲學、本體論日漸稀少,而且越來越趨向於向其它學科尋求安身立命之所,至少是尋求可以畫餅充饑、得過且過的借口和雪中之炭。處在夾縫之中的倫理學(把它看作它獨有的光譜的正中的存在物而介於經驗先驗學科之間,當然,說心理學就是經驗的而哲學就是先驗的,恐不通情理,這隻是指大略傾向,並且,倫理學所得以求助的,多是各學科的這種部分。),顯得在理論上越來越難於有施展之處了。倫理學作為一種建構的學科,其發展在目前實在讓人惋惜。也許,對於人們行為的規定和框範,作為自由的對立物(實踐上的)以及個性的否定(理論上的)越來越受到冷遇了。對於行為方式的探討,除了統計和玄思而外,目前不能有別的辦法。而玄思(僅其尚可麵對未來)卻又難能有新異之處,這就界限了倫理學的發展空間。如果他在這狹小的空間之內,不是想辦法膨脹一下,反而龜縮到對古玩的鑒賞的角落裏,豈不可悲些了?還有,倫理學的係統正處於開放之中,在我國,經濟學領域的開放(不僅指對於閉關自守局麵的破除而向西方學習,而且還包括走出本學領域獵取其它學科的原理和方法)要數最大了,倫理學呢?如果也需要這樣,那麽就需要從事者對於其它的學科的成就有一個縱觀的認識。另外,在所有這些以上,看到西方思想的局限性,看到整理中華民族思想的必要,而且能進一步看到人類思想的局限性和偏頗,這也是會有所作為的海洋。

……………………

一九八四年:七月十日,盧卡斯《星球大戰》,七月十四日,高木彬光《破戒裁判》,橫溝正史《迷宮之門》,七月十六日,有吉佐和子《恍惚的人》,七月二十一日,森鳥守人《陰謀暗殺軍刀》,七月二十三日,茨威格《永不安寧的心》,七月二十四日,代卡爾《第622號囚徒》,七月三十日,曾樸《賽金花》,八月一日,張恨水《啼笑姻緣》,(中間德萊塞《嘉莉妹妹》),八月三十日,《梅裏美小說選》,九月二日,格林《問題的核心》,九月十二日,張長懷、郝梅《金箭》,九月十四日,克裏斯蒂《Remenbered Death》,九月十九日,Stevenson“Treasure Island”,(中間托爾斯泰《複活》),十月十日,哈爾班《馬立克--狼》,十月十八日,《獻給艾米莉的玫瑰》,十月二十三日,小仲馬《茶花女》,十月二十九日,Montagu“Beyond Top secret ultra”,十一月三日,Dreiser“Jennie Gerhardt”,十一月八日,莫泊桑《人生》,十一月十一日,克裏斯蒂《目的地不明》,十一月二十七日,雷馬克《裏斯本之夜》,十一月三十日,Colins“The Moonstone”;亦讀了些枯燥無味之書,從開始日期看,七月十二日,胡  樹主編《現代漢語》,(中間,《唐詩三百首》),十月十八日,文藝美學叢書編委會《美學向導》,十月二十九日,李世繁《形式邏輯新編》,十一月五日,《簡明歐洲哲學史》(朱德生、李真主編),十月十一日,波波夫、紮瓦多夫主編《社會生產管理組織》,十一月十一日,法學教材編輯部《法學基礎理論》(中間《古文觀止》下冊),十一月二十五日,曹日昌主編《普通心理學》,十二月三日,孔凡靜《日本經濟與發展戰略》,十二月二十五日,金田數正《經營技術基礎之一--質量管理》,十二月六日,紐伯格、達菲等《比較經濟體製--從決策角度進行的比較》;穿插看了些雜誌刊小說、文章等。

自去年12月12日小結讀書之後,又讀有(自閱畢時間)12•21  Leslie Poles Hartlly“The Hireling”,1•27阿克斯•哈利《根--一個美國家族的曆史》,1•28克裏斯蒂《Peril at End house》,2•11張恨水《八十一夢》,2•11魯迅《且介亭雜文二集》,3•20蘇叔陽《故土》,3•24馮夢龍《警世通言》,中穿插了些雜誌,自始時:12•12  John Naisbitt“Megatrends  The new directions transforming our lives”,12•16孫承穀《立法權與立法程序》,1•17蔡儀《美學原理提綱》,1•20王朝聞《美學概論》,1•24朱廣潛《西方美學史》(上下),2•1人大工經管教研室《工業經濟管理概論》(修訂本),2•3葛家澍主編《會計學基礎》,2•7本書編寫組《工業企業財務管理》,2•10李景隆主編《應用寫作》,2•11李克儉  王繼唐  李春森《工業統計學》,2•17劉隆亨《經濟法概論》,2•19蔡炯  繼虹《企業管理總論》,2•20王波  戴毓芝《企業經營管理》,2•27楊七民  王玉民《企業生產管理》,2•28《企業技術管理》,3•2高熙光《企業財務與成本管理》,3•2劉莉  金立順《企業係統工程》,3•5高廣禮  車禮  汪洋《中國商業經濟管理學》(修訂本),3•8  Thomeo J.Peterto, Robert H.Waterman《追求卓越》(美國傑出企業家成功的秘訣),3•20厲以寧《消費經濟學》。3•30  Alvin Toffler“The Third Wave”,4•8讓•雅克•塞爾旺•施賴貝爾《世界麵臨挑戰》,4•11羅馬俱樂部《增長的極限》,4•12E.F.Schumacher“Small is Beautiful”,4•17  Alven Toffler“Previews & Premises”,4•19劉青峰《讓科學的光芒照亮自己》,4•22據F•卡普拉編《現代物理學與東方神秘主義》,4•28肖勞華《國際流行交際舞》,4•26李醒民《激動人心的年代》,5•2於有彬《探索與世界》,5•2李平曄《人的發現》,5•3朱嘉明、呂政《現實與選擇》,5•4陳明遠《語言學和現代科學》,5•6王明《道家和道教思想研究》,5•22金克木《印度文化論集》,5•29何維淩、鄧英陶《經濟控製論》,6•3  Oskar Longe“Introdution To Economic Cybernetics”,6•12  A.F.G.Hanker“Cybernetics And Society”(約300萬字),小說所讀甚少,隻6•5畢《笑的文學》,6•9《外國短篇小說選》。

6•26  Roscoe Pound“Soceal Control Through Law”“The Task of Law”,7•16周斌《戰後日本的崛起》,7•19【日】吉田茂《激蕩的百年史》,7•24【民主德國】於爾根•庫欽斯基《生產力的四次革命--理論與對比》,共41萬字,無甚感受。小說類:6•19舒倫堡《舒倫堡回憶錄》,6•27  Ellery Queen“The Greek Coffin Mystery”,7•1董原編譯《死城》,7•2《從死亡中歸來》,7•4【蘇】A•阿達莫夫《形形色色的案件》,7•5法捷耶夫《毀滅》,7•8查爾斯•蘭姆、瑪麗•蘭姆《莎士比亞戲劇故事集》,7•9《愛的權利》,7•25亨利希•曼《臣仆》。

社科:“Introdution To Economtrics”(85.12.27),《國民經濟計劃原理》(86.1.4),“Theory E”(1.5),“The New Science of Managment Decision”(1.21),《兒童心理學》(1.23),《違法犯罪的心理》(3.11),《青年心理學》(3.12),《組織與管理》(3.13),“State of the World 1984”(3.16),《漫談企業管理》(6.4),“The Real World War”(6.15),“Economics of The World Today”(6.17),《社會的信息化》(6.17),《行政管理》(6.18),《文官製度》(6.19),《歐洲文化的起源》(6.19),《人類學與現代生活》(6.20),《卡爾•馬克思的偉大發現》(6.23),《生物科學與哲學》(6.25),《國際貿易理論》(6.25),《國際貿易知識》(6.26),《國際金融知識》(6.27),“Mordern Management”(6.27),總近3,700,000字。小說《金融家》(85.12.15),《刑警隊長》(86.3.1),“Crime Collection”(1.13),《最後一百天》(4),“Vivien Leigt”(5.28),“Seven Conninents And Forty Years”(6.1)。

《法學基礎理論》(6.28),《法學基礎理論講義》(7.1),《法學原理》(7.1),《法學總論》(7.1),《刑法總論》(7.4),《刑事訴訟法講義》(7.5),近1,250,000字。

《憲法學》(9.15),《刑法學》(9.19),《刑事訴訟法學》(9.23),《中國法製史》(9.24),《犯罪心理學》(10.3),《搖籃與墓地》(10.4),《大變革時代的建設者》(10.6),《第三次數學危機》(10.7),《動態經濟係統的調節與演化》(10.14),《沒有極限的增長》(10.15),《在國際舞台上》(10.16),《西方文官係統》(10.20),《昨天今天明天》(10.20),《看不見的手》(10.20),《藝術魅力的探索》(10.21),《GEB--一條永恒的紐帶》(10.28),《偉大的探索者--愛因斯坦》(10.30),共約2,800,000字;文學類有《春到人間》(譯文叢刊)(6.28),“Young blood”(8.23),《伊格爾1薩德維奇》(8.27),《射雕英雄傳》(9.5),《淮海大戰》(9.8),《普裏瓦諾夫的百萬家私》(9.12),《巴黎聖母院》(9.22)。

……………………

俺與王飛淩郵件往來。

王飛淩先生:

又來造擾,實在不好意思。

這是我在監獄裏寫的日記。20多年前,我的中學同學在美國大學任教,看到如此電子文本,認為很有價值,有美國研究中國監獄和勞動改造者以及現如今中國者很希望出版,但當時我擔心在中國的遭遇,沒有答應。後來與該同學失聯。

此後,也有其他人看到過如此內容,感覺很觸目驚心。

在中國監獄裏,能夠有如此完整(當然,還是少了一本日記,當時讓獄警幫助寄出來,不知道在哪個環節丟失,也無法尋找,畢生遺憾,但能夠其餘十多本日記,也算不錯了)的看守所和監獄內容,應該是非常罕見。

不知道,能不能幫助在國外找到用場?

我雖然現在比利時,但很快就回北京,並且限於種種,無法就此作為。

現將監獄日記寄上,如果可能請撥冗審閱。

不知道,聯係有不少時日,我如此行徑,不算冒犯吧?如果添麻煩,對不起,本意毫無如此。

如果不能推薦,權作發個段子看熱鬧吧。

如果君以為可以在郵件組裏傳播,我不反對。

造擾,抱歉。

潘禕

2014/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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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w

2014/12/21 0:04

Re:

潘禕先生,

謝謝你的詢問和寄贈。難得的獄中日記,一定拜讀。如果你願意,容讀後代為分享。

關於出版,應該是很有意義的。愚意你尋找已經讀過全文理解你的那位同學:在美國任教的人,一般不難找到的。估計是港台的出版機構可能性大些。你可以直接問何頻的明鏡出版社試試看,他那裏出版過不少類似的書。當然他可能會要你重新編寫包裝一番。你還可以找找吳宏達的“勞改”基金會,看看他們那裏有沒有可能出版它。

我也許還可以將它推薦到一二收集此類原始史料的地方,但是你可能需要詳細加寫一個事情的來龍去脈,用真實地名人名等等,使它更有收集參考價值。

匆匆,順祝冬令安康。

王飛淩。

……………………

謝謝王飛淩先生。

與美國那個同學十多年沒有聯係了。

在美國的朋友曾經試圖與吳弘達聯係,都效果好像不太好,據說勞改基金會真正關注的並非像名字那樣;與何頻聯係很多,是通過穆爺介紹交往的。穆爺也看過如此監獄日記,並說看得潸然淚下。或許,我回京後可以問問穆爺是不是可以就此找何頻。但既然穆爺沒有提起,不知道效果會如何。

再次感謝。

潘禕

2014/12/21

……………………

嗬嗬。

以下係俺的一家之言,係對係錯任憑列位玩笑一把。

今兒個的天兒,雨。天氣預報說,小雨。最高氣溫13℃,最低氣溫9℃。

今兒個的Odysee

標題:年末今個一次性監獄日記博客出去(1131)

提要:琢磨來琢磨去,還是把監獄日記趁著今年最後一天一次性全部在博客上公諸於眾。能夠如此監獄日記恐怕也鳳毛麟角,好歹就是不可磨滅的曆史,白紙黑字立此存照愛誰誰愛怎怎。Twitter:@panyi002   打賞paypal:panyi002@gmail.com    歡迎分享、點讚、訂閱、打賞

其他平台:文字版見文學城wenxuecity.com博客裏博主“米國何必”Matters“何必”短視頻TIKTOK“何必悲觀時事”

網址:https://odysee.com/@panyi002:3/20221231:2

監獄瞎湊合。上一篇專門拿監獄嘰嘰歪歪還是2015年9月1日。那是熟麽日子口啊。現如今天翻地覆咧。

今個是2022年最後一天。明個就是2023年元旦了。在此祝觀眾朋友新年快樂。萬事如意。雖岩明年全世界形勢注定還不如今年,但吉祥話還是得說,更希望觀眾朋友多珍重,宏觀形勢險惡,多照顧好自己和家淫。

另外也得說一哈,我看到視頻平台上觀眾朋友的留言和祝福了。感謝觀眾朋友曠日持久不離不棄。由於視頻平台很粗糙,我無法在那上麵一一回複,為此抱歉並在此一並回複和致謝。

今個說我會把監獄日記放到博客上。

段子這樣。巜堂吉訶德頌》衝向一個不存在的敵人打贏一場自己製造的戰爭。

來看新信息。

1,米國華淫女子雇凶謀殺前夫新婚妻子,遭逮捕指控。2,感染失控,回國華人急於返回意大利。3,扭腰華裔當鋪女老板認罪,網上銷贓, 兩年豪賺210萬米刀, 買百萬豪宅。何必評海外刁民五彩亂繽紛。

馬斯克說所有社交媒體平台都與米國政府合作審查內容(539)

https://www.tiktok.com/@panyidaxia1/video/7182987380293405998?is_from_webapp=v1&item_id=7182987380293405998

4,馬斯克稱,所有社交媒體平台都與美國政府合作,對內容進行審查。推特與聯邦調查局、中情局、五角大樓和其他政府機構合作,以壓製有關選舉、烏克蘭和新冠病毒疫情的信息。何必評新聞教科書上把輿論監督稱之為三權分立之外的第四權,記者被稱之為無冕之王,熟麽獨立客觀媒體,現如今看到都是不折不扣的彌天大謊。根本不存在熟麽獨立客觀中立的媒體,都在玩政治。充當政府權力以及資本的傳聲筒代言淫哈巴狗,心甘情願淪為政治的奴婢。在毛朝域內時對官方媒體是朝廷宣傳工具怒不可遏,可到了西方才看到,與毛朝半斤八兩差毬不多五十步笑百步。天下烏鴉一般黑,根本不存在熟麽新聞自由言論自由。隨著漂亮國玩意識形態日益走火入魔,社交媒體平台也越來越喪心病狂刪帖封號鉗製輿論。我已岩灰常小心翼翼欲言又止欲說還休但今年油管直播賬號還是被永久移除也就不足為奇。猶太淫馬克思批評普魯士書報審查製度,老馬在天有靈可以看到漂亮國媒體都被其同胞猶太淫所掌控。國際上評論,現如今漂亮國社交媒體平台以及扭腰時報華盛頓郵報等等都迅速慘不忍睹,都在玩政治。漂亮國綜合實力三大基石米刀米軍米語都在快速土崩瓦解。並裹挾世界天崩地裂。

烏克蘭欲剝奪老毛子常任理事國資格(540)

https://www.tiktok.com/@panyidaxia1/video/7182988479608016170?is_from_webapp=v1&item_id=7182988479608016170

5,烏克蘭要幹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剝奪俄羅斯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席位。何必評今年漂亮國一直心心念念手忙腳亂要把老毛子踢出常任理事國。但卻作繭自縛於漂亮國在聯合國日益孤家寡淫應者寥寥。昨個信息裏還有毛朝澳洲聯手127個成員國提案反對漂亮國阻撓世貿組織運行,漂亮國再一次反對形成1:127漂亮國單挑世界局麵。現如今烏克蘭自告奮勇挺身而出為漂亮國爸爸排憂解難,顯現出澤連斯基猶太淫戲子範。我經年累月嘰嘰歪歪聯合國早就該廢了,淪為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雞肋,既岩無政府叢林法則那就幹脆熟麽聯合國世衛組織世貿組織國際足聯國際奧委會世界銀行等等都一風吹,明火執仗弱肉強食就齊呢。

巴爾幹火藥桶再現(541)

https://www.tiktok.com/@panyidaxia1/video/7182989539734981930?is_from_webapp=v1&item_id=7182989539734981930

6,巴爾幹火藥桶嘎吱作響,塞爾維亞軍方宣布進入最高戰備狀態。何必評1999年科索沃戰爭是漂亮國玩的把戲。刁民對於漂亮國轟炸毛朝駐當時還是南斯拉夫大使館之事記憶猶新。科索沃戰爭背景是歐元呱呱墜地如日中天,漂亮國在歐洲腹地鼓搗戰爭,一下子就把歐元勢不可擋銳氣幹掉了,歐元和歐盟從此一蹶不振,資本都跑到漂亮國了。科索沃背後是北約支持,但科索沃是穆斯林,而當時南斯拉夫和現如今塞爾維亞是斯拉夫淫,這也是漂亮國歐洲死活看不上斯拉夫淫,其背後還有伊斯蘭教與基督教的衝突,但北約選邊站支持伊斯蘭教的科索沃。好玩吧。

歲末媒體新聞盤點引發感慨萬千(542)

https://www.tiktok.com/@panyidaxia1/video/7182990396614642986?is_from_webapp=v1&item_id=7182990396614642986

7,多年以後,我們的後代會以為這就是我們的2022。不,這是他們的。我們的正在被刪掉。何必評這是我微信圈裏張泓的留言。這兩天毛朝域內各媒體紛紛推出2022年新聞盤點。新華社等等官方媒體的盤點充滿正能量。網易的新聞盤點被刪除。習特勒朝廷的網管部門真夠累的,24小時全天候目不轉睛著急忙慌刪帖。張泓算是個名淫了,十幾年前幾乎每天都會在央視2套也就是財經頻道裏擔任評論員,後來去了北京台首經節目擔任主持淫,與我成為同事。我離開首經後失聯直至後來我終於有了手機和微信號。張泓後來去了胡舒立財新。從張泓如此留言裏也可以折射出現如今毛朝域內刁民普遍絕望感。看到過去那些個同事狐朋狗友如此心境實在五味雜陳唏噓不已,宛若回到了我還在毛朝域內的時候那張情緒狀態。

新聞盤點魔都淫娶媳婦打幡湊熱鬧(543)

https://www.tiktok.com/@panyidaxia1/video/7182991693728320811?is_from_webapp=v1&item_id=7182991693728320811

8,不,某人會與2022一並錄入曆史,以黑暗的名義。何必評我微信圈裏張泓對新聞盤點慨歎下麵的一個留言。這說的當岩是皇上習特勒了。由此可見習特勒口碑之爛成為萬夫所指。這個留言者也算是大名鼎鼎。是個魔都淫。這就齊呢。我的一個電視欄目裏有一天製片淫說找了個電視節目大腕來指導,那意思三顧茅廬好不容易請出山的。大腕一進門,我一看原來如此。丫一看到我也立馬泄了氣了。丫是個典型的魔都淫。吹牛皮不上稅,眼高手低誌大才疏看不起身邊所有的淫。但我早就與丫在其他欄目組裏合作過,丫太雞道在電視節目方麵彼此熟麽樣了。那時候與丫討論節目在外麵哈大酒,這貨瘦小枯幹哈高了招貓遞狗四麵樹敵與鄰桌嘛帝都淫講話犯照、也就是用挑釁目光看對方差點打起來,我們趕緊勸和了。可這貨要是自己個絕對不敢如此惹是生非。欄目組裏有個小夥子把其漂亮女朋友帶來實習兩天,這魔都淫就把那女孩給睡了,鳥男狗女真是不識閑。電視圈很小分分鍾滿城風雨。魔都淫嘛,木轍。

毛朝外交部說防疫應科學適度一視同仁(544)

https://www.tiktok.com/@panyidaxia1/video/7182992516709518638?is_from_webapp=v1&item_id=7182992516709518638

9,毛朝外交部說:各國防疫措施應當科學適度,對各國公民一視同仁。何必評世界上越來越多國家地區朝代對毛朝刁民入境進行嚴格檢疫。朝廷外交部有著如此表態。聽上去中規中矩可丁可卯政治正確,但卻注定被刁民罵翻了。對各國公民一視同仁,這腫麽可能啊。隨著西方白魔普世價值土崩瓦解原形畢露一地雞毛,公平正義民主自由平等淫權法治之類的信條屁滾尿流。哪有熟麽淫淫平等一視同仁,那純屬自欺欺淫的彌天大謊。而防疫措施應對科學適度,熟麽叫科學?漂亮國新冠疫情死了110多萬是不是科學?熟麽叫適度?這又是個鬆緊帶猴皮筋天津淫講話我一抻它就長了。而是不是科學還是去和張文宏鍾南山們聊聊吧。不是與病毒共存麽?不是反封城反清零麽?原本西方鬼子就看黃種淫別扭,毛朝以及刁民主動遞刀引頸待盡,那就隻能不作不死。

10,美國對中國遊客實行入境管製,1月5日起必須出具48小時核酸檢測陰性證明。何必評漂亮國本來就對毛朝以及刁民恨之入骨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毛朝洗白了脖子找著挨刀那就屬於嘬死了。

11,治療新冠中藥協定方範例公布,南北方中藥協定方不相同。12,交通運輸部說:明年1月8日起出入客運場站不再測溫。13,雍和宮1月1日起有序恢複開放。何必評自取滅亡。

14,廣西實現縣縣通高速,廣西高速公路總裏程突破8000公裏。15,時速160公裏、600公裏續航,全球首列氫能源市域列車在成都下線。16,銀蘭高鐵全線開通運營,銀川坐高鐵3小時內到蘭州。何必評鐵公基大幹快上皇上家族財源滾滾。

17,專家建議直接給中低收入群體發錢,三到五年內每個月都發。何必評習特勒皇上屬狗那玩意的財富許進不許出。

18,國乒確定新一屆教練組:總教練李隼,王皓掌男隊,馬琳掛帥女隊,肖戰管混雙。何必評不像足球得找洋教練。

19,經濟學家警告:全球經濟即將進入長達十年低迷期。何必評淫類還能夠存活十年麽?

20,史上最致命禽流感:全球近1.4億隻鳥禽死亡,美國蛋價飆漲超30%。何必評末日景象。21,蘋果因不送充電器在美麵臨新集體訴訟。何必評左瘋子漂亮國偉大。

進入正題。

今年走背字也再度開始博客(545)

https://www.tiktok.com/@panyidaxia1/video/7182994791158992174?is_from_webapp=v1&item_id=7182994791158992174

今個是2022年最後一天。我今個會把監獄日記一次性都放到我文學城和馬特博客上去。

今年最後一天,回顧這一年又是被我這麽個悲觀主義者社會最底層的混混看空唱衰烏鴉嘴不幸言中,今年果岩比去年更爛。當岩嘍,明年注定比今年更爛。也就是說,當今這世道就是悲觀主義大行其道,全世界到處彌漫著普遍絕望感。今年就我個淫來說,也是走背字。個淫生活方麵不順利,孤家寡淫形單影隻,一個淫守著有大走廊和客廳以及好幾個房間的房子,顆粒無收坐吃山空。前年2月新冠疫情登陸漂亮國我關閉了家庭旅館,到現在新冠疫情也不消停。我始料未及疫情會持續如此長時間。漂亮國在新冠疫情官方數據裏全世界表現最爛。我能夠避免中招,已岩堅持到現在,隻能繼續堅持下去,不雞道會到猴年馬月。

今年9月20日我油管直播賬號被永久移除。對我個淫來說這也是今年走背字時運不濟的一個重大事件。我油管直播自打帝都時間2019年11月14日開播,風雨無阻從不間斷,可卻被強製性戛岩而止了。感謝觀眾朋友對我的支持、尤其是在德國的觀眾朋友YHN經年累月的幫助,使得我時隔僅僅兩天也就是9月22日就迅速得以改換門庭在現如今這個視頻平台上回複視頻,這意味著我視頻隻空缺了9月20和21兩天。

11月17日我在文學城上開設博客,迅速在博客本周淫氣榜上名列前茅,最高時曾經進入前三名。我一直絮絮叨叨,我或許創造了世界紀錄,那就是我從2003年底到現在每天一篇文字風雨無阻從不間斷。今年4月13日我每天一篇文字裏自己個寫的文字量正式闖過3000萬字大關。我2014年在比利時和2018年在漂亮國先後向吉尼斯機構申請世界紀錄,但均未被受理,理由是無法認證。想想也是,吉尼斯必須現場認證,但不可能追蹤我19年,而且刁民弄虛作假輕車熟路行家裏手,全世界也束手無策。無法認證這些個文字都是我自己個寫的。

我開始把如此文字張貼到文學城和馬特博客裏,也可以證實每天一篇文字19年並非捕風捉影空穴來風。

2009年我經曆了自己個的918事變,當天我最後一個博客被毛朝朝廷網管部門封殺了。從此我在網絡公共平台上就銷聲匿跡了,直到2019年11月14日油管直播我才再一次回到網絡公共平台上。這10年裏我每天一篇堅持不懈,但有著大量汙言穢語髒話連篇以及真淫真事,故此這十年的文字要公諸於眾必須進行修改刪減,避免禍從口出因小失大引火燒身。

我已岩把油管直播開播後每天一篇文字和直播文字稿合二為一後的文字基本上張貼完畢。之所以是基本上,其中有些題材比如家庭旅館等可能會個淫信息的我先留存下來需要進行技術性處理。本著先易後難的原則把可以原封不動的都放到博客裏。現如今已岩從頭開始,也就是從新世紀前後我寫的文字直至2003年底每天一篇文字開始,按照順序張貼到博客。已岩到2006年了。如果到2009年918,進度會放緩。

在推特和非死不可上關注我者可以看到,我已岩把挪威觀感和家庭回憶錄都張貼到博客裏了。挪威觀感按照八個章節分8次張貼,而家庭回憶錄則是我按照每天一篇文字的節奏曆經三年多斷斷續續完成的。而且那隻是我父親那邊的部分,我母親那邊部分還木有動筆。由於我中學時寄居在姨媽家對我一生造成致命性影響,因此對這部分有畏難情緒,不雞道會不會落筆。

挪威觀感基本上原封不動一個字都不改直接放到博客上,2001年我把挪威觀感發到當時網絡文學網站榕樹下,我在央視同事看到了。我回到帝都,央視同事說起侄子也寫遊記,同事對侄子說看看挪威觀感吧,看看遊記該腫麽寫。而家庭回憶錄則都是重新一目十行看了並且對其中部分進行了刪減,因此篇幅不一。有的刪減幅度比較大。這也是避免麻煩。挪威觀感20萬字,家庭回憶錄30多萬字。

監獄日記難能可貴(546)

https://www.tiktok.com/@panyidaxia1/video/7182997397629406506?is_from_webapp=v1&item_id=7182997397629406506

2019年我油管直播開播,當時就設立了一個版塊就是監獄。但一直到今年油管直播賬號被永久移除我也木有做個監獄這個版塊的內容。其實,我視頻裏家庭旅館內容屬於灰常個淫化的部分,不屬於公共性話題和新聞評論,而是就我在漂亮國從事家庭旅館的雜七麻八。由於客淫形形色色家庭旅館經曆也很個別,即使那些個見多識廣的客戶服務也說我遇到的情況灰常罕見。故此這就不屬於對一個公共話題進行評頭論足,而是個性化經曆的述評,頗有些像挪威觀感般的夾敘夾議。

但監獄經曆卻一直木有開篇。原因麽一方麵是現如今亂象頻仍新鮮事層出不窮應接不暇,占用了大量時間。另一方麵則是我不雞道監獄內容會有著熟麽樣的受眾反應。畢竟,監獄題材這是太小眾了。不雞道會有多少淫對此感興趣。

其實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文學城博客上張貼家庭回憶錄,就迅速從淫氣榜上銷聲匿跡了。這種個淫化的題材很難引起受眾興趣以及共鳴也在意料之中。畢竟,家庭回憶錄裏都是家庭成員的婆婆媽媽雞零狗碎,對我個淫來說至高無上,但缺乏公共性。不像我視頻和文字裏涉及到新冠疫情啦毛米關係啦俄烏戰爭啦東西方文明啦等等男女老少都耳聞目睹感同身受。

監獄題材恐怕也就是對監獄懷著好奇心理者會感興趣。但如果把監獄作為一個常態化係列化的操作恐怕會有影響力方麵的問題,也就是說可能會導致訂閱量下降。監獄還不像家庭旅館題材。畢竟從事家庭旅館業務者還是不少。而且,即使不做家庭旅館,但也可以作為一葉雞秋或窺一斑而雞全豹的題材,通過家庭旅館個案窺見漂亮國赤橙黃綠青藍紫五彩亂繽紛方方麵麵風土淫情,作為了解漂亮國的一個窗口。而且我與其他家庭旅館經營者的區別在於,我把家庭旅館當成體驗生活,也就格外留意各式各樣的細節,並且能夠上綱上線到熟麽種族膚色宗教國際關係共享經濟東西方文明等等高度上去胡說八道。這恐怕是其他家庭旅館業者難以企及的。

我也就不就我在看守所和監獄裏的經曆娓娓道來了。一言以蔽之慘絕淫寰。列位如果有興趣可以到博客裏看。我今個也會一次性張貼出去。監獄日記恐怕也隻此一家別無分店。

監獄日記恐怕也罕有其匹。我在監獄裏寫日記,說是日記,隻不過就是日記體,並非名副其實的日記。都是有感而發寫的。在監獄裏是木有熟麽個淫隱私的,監獄時時刻刻可能清監,就是對犯淫所有物品進行檢查,我在監獄裏屬於享受部分特權,在教研組裏,不用出操外出幹農活,隻是在監舍裏,美其名曰是備課給犯淫教文化課,我是教初高中數學。因此很少被清監,我才能寫日記。如果不是在教研組而在大班裏,寫文字分分鍾就會被舉報紮針發覺沒收銷毀。當岩嘍也是因為我在教研組,得以在監獄裏閱讀了些許書。這也算是強製性讀書了。這對於後來我出獄後涉足文化圈還是大有裨益。

而我的監獄日記還能夠送到監獄外麵,也是特殊。20多年前有一部萬淫空巷的電視連續劇《便衣警察》,主題歌是劉歡唱的,拍攝地就是我所在的茶澱也就是帝都清河農場。那裏關押的都是輕刑犯,也就是刑期都在十年以下者,那些十年以上者則或者在帝都宣武區半步橋第一監獄或者注銷城市戶口發配到新疆勞改場。茶澱輕刑犯,管理相對寬鬆,犯淫越獄情況不多。趕上有家屬探監則偷偷摸摸請幫忙寄信,我監獄日記也是如此。另外監獄裏有警察與我私交不錯,我也找其幫我把日記寄到外麵親戚家。

當岩嘍,這之中風險清晰可辨,我出獄後看到監獄日記少了一本,那段經曆就銷聲匿跡了。我也不雞道弄丟了那本到底是何許淫也幹的。當岩嘍,即使雞道也無法興師問罪。畢竟這本身就是違法亂紀的。因此我監獄日記是有缺失的。但其他十幾本都寄出來了。

由於時時刻刻麵臨著清監,我寫時也注定無法信筆由韁暢所欲言,更不敢對監獄嬉笑怒罵口誅筆伐。因此隻能捂著蓋著藏著掖著欲說還休欲言又止。

鋃鐺入獄今生今世五味雜陳(547)

https://www.tiktok.com/@panyidaxia1/video/7182999329773440302?is_from_webapp=v1&item_id=7182999329773440302

我是1983年10月11日被抓,1987年4月10日出獄。在監獄裏整整三年半,一天都不少。由於我不認罪伏法,看守也雞道我老是惦記著申訴翻案,對於這種淫是不可能有減刑假釋的。

三年半的監獄生涯給我帶來了熟麽呢?對於鋃鐺入獄者來說就見仁見智了。在漂亮國經常可以看到有淫把褲子腰帶係在臀部,這是一種標記符號和示威,向周圍發出信息是從監獄裏出來的,露出臀部越多意味著在監獄裏時間越長。

在毛朝域內叫做從圈裏滾出來的。這裏的滾是摸爬滾打的意思。當時毛朝域內還有勞動教養製度,於是乎也就分教養圈和大刑圈。所謂二進宮指的是再度進圈。看守所和監獄裏大批批的都是三四五進宮的,有的已岩老麽哢嚓眼的了,從小就在圈裏,出去木幾天有進圈了,一輩子基本上都在圈裏度過了。

在帝都也經常就是誰誰誰從圈裏滾出來的,言下之意別惹如此貨色,那可是無惡不作的主。

我則是出獄後就再也木有回去過。木有二進宮。

但監獄對我來說則影響深遠。1997年南方周末采訪時我說僅僅對我個淫而言,如果木有進監獄我也就隻活了一半。監獄讓我大開眼界,看到了最底層。這應該是貨真價實的最底層。要雞道,平日裏吃喝拉撒睡衣食住行看上去稀鬆平常平淡無奇,但在看守所和監獄裏這些家常便飯味同嚼蠟的現實都上升為理想。在看守所裏關押者那時候都叫淫犯以區別於監獄裏犯淫,後來才唯西方馬首是瞻熟麽犯罪嫌疑淫,看守所裏淫犯熱衷於胡聊八侃的話題之一就是哪一個飯館裏哪道菜如何,整個號裏都垂涎欲滴。這是在外麵無法想象的。趕上逢年過節號裏哀嚎一片聲嘶力竭痛哭流涕。

監獄展現淫性最醜惡的一麵。醜惡到了鋃鐺入獄也就登峰造極了。

有過鋃鐺入獄經曆者恐怕不少。但能夠在監獄裏胡思亂想還有時間精力白紙黑字記錄下來者也許不多,而能夠把監獄日記絕大部分都想方設法弄到監獄外者可能更寥寥無幾,而把監獄日記都錄入電腦形成電子版的更少了。

我出獄後曾經給當時灰常火爆的走向未來叢書主編金觀濤跑腿打雜。金觀濤說灰常欣賞我,希望我能夠考他的研究生,欣賞兩點。其一是言而有信說到做到從不爽約,比如說好了哪天打電話注定會如此,這在當時社會上已岩鳳毛麟角。其二是我經曆複雜進過監獄,這在其他淫看來驚恐萬狀避猶不及,但這卻是難得的品質,而毛朝的雞識精英都活得太舒服了。

20多年前我一個中學同學已岩潤到漂亮國在大學裏任教,我把監獄日記電子版發送過去,同學說有漂亮國佬專門研究毛朝監獄,看了我同學簡單翻譯介紹,希望翻譯成英文出版。但我在毛朝域內還是擔驚受怕,別書出來了我卻因此又進去了。那就太犯不上了。因為我拒絕了。

當岩嘍如此機會稍縱即逝。後來就再也木有淫感興趣了。

現如今我已岩如此歲數了,還是把監獄日記放到博客裏吧。不管是奇文共欣賞還是雞毛蒜皮濫竽充數,那就是我的過去。

監獄日記有34萬字。這個月博客文字量可是不少。挪威觀感20萬,潘曉討論相關材料50萬,津鐵惠苑30多萬。夯不啷加起來也150多萬字呢。其中出來潘曉討論材料其他都是我一筆一劃寫出來的。容易嘛我。今年最後一天也算又一個作業完成了。

水平如何姑且不談,如此筆耕不輟也算可以了吧。

再一次祝大家新年快樂。

好了,這就是今兒個的全部內容。希望大家別忘了點讚訂閱分享。謝謝大家。

又一篇。

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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