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的困惑
(寫作具體日期不詳,應該是在2000年以前)
何必
我在與網絡圈的各色人等頻繁的接觸中,聽到了有關互聯網發展不同種類的說法,其中,技術至上或者技術決定論者大有人在。
這種觀點的大致脈絡是,因特網的出現是人類技術發展的一種標識,甚至是一種劃時代的、具有裏程碑意義的巨大事件;網絡究竟能在多大範圍和程度上對我們有利,完全取決於技術的研發和成熟,視頻技術的突破、帶寬技術的完善、網絡與現代通信技術的進一步融合、家電對於互聯網的附庸化……而它的突飛猛進將給人類的生活方式、社會關係乃至生存狀態帶來令人不可思議的改變。這種變化本身就是技術對於人類發生決定性作用的最好說明和注解。
於是,就出現了技術拜物教,技術崇拜和技術唯一論。“科學與工藝技術給予我們時代的獨特的性質與光彩,比任何時代都多。它們改變了所有構成現代人的生活的基本內容,而且是大大地改變了。”(C•R•沃克《工藝技術、工業與人》)
我經常看到那些對於互聯網熱衷或者投身於其中、抑或遊離於左右的人們,眉飛色舞地談論、爭辯、描述、想象、設計、驚歎、讚美和惶惑著因特網技術的飛速演化,聽著他們口中不停地蹦出一個個我全然不懂、越聽腦袋越大,直至形成腦缺氧狀態而處於一片蒙鈍之中,耳朵裏再也容不下這太多的新鮮,如同進入夢話一般,隻能看到他們的嘴一張一合地冒著些許劃時代的說詞以及驚世駭俗的豪言壯語。
那些從各種高等院校的計算機、通信、軟件、自動化乃至管理、新聞、考古……等專業出來的學生,用著很簡單的邏輯體係,演繹著如夢如幻的我們的未來的美好與振爽,構築著中華大地上新一輪的理想主義的喋喋不休和神秘主義的卿卿我我。
我那時隻是想,可恨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竟然說什麽“如果上帝不存在,無論什麽事就都是可能的”,真是瞎了眼了!
現代西方哲學裏的一個基本命題,就是物質世界對人的壓抑和異化。人在出生前就已經被規定了性別、父母、血型、出生年代等,而隨著降臨人世,各種形式化對人來說更是甚囂塵上,越來越把人身份化(形式化),最終人在此的地位隻成了符號和一堆枯朽的空虛。我們的一生都在被各種各樣的關係所界定著,我們總是自由而自主地選擇著一種近乎強迫性的自虐……那台被廣泛傳播的舞台戲《椅子》就描繪了這樣的場景:一個人不停地把椅子往舞台(象征著他的生活空間)上搬,慢慢地,椅子占據了舞台越來越大的地盤,直至所有,人呢?從窗戶裏跳了出去,躍進外邊的大海,以自戕而尋求人生的點點滴滴。
那椅子,從簡單的生存手段晉升(即馬克思意義上的異化)為目的,成了人的全部乃至唯一,就像伯恩施坦所言,“把人僅僅看作曆史力量的活的代理人,他幾乎是違反自己的意誌而執行曆史力量的任務。”
馬爾庫塞在其《反革命統治下的左派》裏不無失落地談道,事實上,資本主義發展的規律就是這個等式:“技術進步=增長的社會財富(上升的國民生產總值)=擴大的奴役”。如果拋開社會製度的區別,那麽,技術在其對於人的存在方式的影響上,被我們這個浮躁、虛誇而功利的時代大大地放大到了極致。
E.F.舒馬赫曾經這樣談論著技術,說其“價值完全取決於它們為什麽目的服務”;那個著名的預測學家奈斯比特在其《大趨勢》裏也說:“我們必須學會把技術的物質奇跡和人性的需要平衡起來。”盡管被稱為愛因斯坦後最偉大的科學家之一的普裏高津曾斷言“信息技術革命融及到了我們文化的真正核心”,但這也並不意味著技術就能取代文明和遼闊宏偉的人生。
技術的意義在於其作為手段的所有,而不是主宰世界的價值體係、運行方式、身份製度以及生活內容。但是我們所能看到的現實卻是對於技術的近乎瘋狂的推崇、迷信和依賴,技術在其成就了人類社會生活的舒適、便利、快捷的框架的同時,也自己非常狡猾地利用著某些人居心叵測的欲望,在不知不覺的文明的循環中爬升到了異常的高度,轉眼間,喧賓奪主,造成了我們的角色認知上的極度的錯亂和對自身取向裏的迷茫。
曾幾何時,人們為技術的發展是否能將人類毀滅這樣看似飄渺但卻越來越趨近的問題所苦惱。技術本身就是一把雙刃劍,“水以載舟,亦可覆舟”。卡斯帕羅夫與機器對壘的勝率在下降,國際足聯將規則修改為在球門上安裝攝像頭來判別球是否越過球門線,街上性用品商店裏出售著越來越智能化的夫妻快樂器……
我也在發揮自己這貧乏的想象力,模擬著那杳渺的未來,看那技術能否把我們的全部化解為一個個簡單的數學模型;我也在思索,人類到了今天,仍然在為失戀而痛不欲生,乃至時常會有些許豪邁男女因此而殉情自戕。這些人,年紀當值卻誤了卿卿性命,無論是技術還是倫理,經過幾千年都未能找到適當的辦法對此予以杜絕或有效緩解,這不能不說是人類的一種悲哀;我也在困惑,人類到了技術的現在,可以探究宇宙上的生物,可以偵察中子量子,可還是有那麽多的心理問題以及由之引發的精神病症,想那DNA把個萊溫斯基搞得至今連個心上人都不好找……
我並非是技術反對者,並不主張人類返回到刀耕火種茹毛飲血的年代,並不會因為飛機失事而采用騎毛驢日行八萬裏的做法,不會因為手機對人腦的損害以及時不常有人用手機製造垃圾信息而懷舊於烽火台上的狼煙滾滾,也不會因為成都那個連續上網36小時導致精神崩潰而割腕的小夥子的自殺而把家裏的電腦和“貓”咂得粉碎,就像不會因為自己已過青春花季但不會把大街上那些情意綿綿的少男少女們暴捶一頓那樣。我隻是想,什麽時候,我們才能多一些理性呢?什麽時候,我們才不去一窩蜂地賣弄自己那點詞匯和時髦的隻言片語呢?什麽時候,我們對於類似技術之類的精靈,能有冷靜而縱橫地瀏覽和判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