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丫頭
———-北京人係列
禿丫頭住在大院外老舊平房,父母沒讀過多少書,幹的都是些沒人願意幹的活兒。
大院那幫瘋丫頭臭小子一見到禿丫頭人影,離老遠便開始起哄架秧子,可著勁兒地喊:“禿丫頭,禿丫頭。”,每一次,禿丫頭隻是默默低下用藍色頭巾包裹的小腦袋,發了瘋似地朝那一片鬆樹林逃去。
聽神通廣大的二姐說,小丫頭禿頭是被牛皮癬給鬧的,為了治病,一狠心,把頭全剃禿了,二姐眉飛色舞繪聲繪色的描述令我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禿了頭發,該怎麽活下去呀!
之後,不忍心再見到那個總是一個人獨往獨來的小姑娘,我希望大院的孩子們能放過她,讓她一個人平平靜靜地活著。
一個冬天夜晚,下著大雪,鬆樹林通往池塘的小路被皚皚積雪覆蓋。剛剛聽完一場音樂會,散場回家路上,猛然間望見池塘邊有一模模糊糊卷縮的身影,一動不動,一個白色影子,雪變成黑色藍色紅色,走上前才發現,那是禿丫頭的影子,她在這裏已經靜臥了很長很長時間,看到這一場景,人小瘦弱的我不得不用一塊木板將禿丫頭送回到家。
一個禮拜之後,當遇見禿丫頭時,我不停地詢問那天的情形,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小丫頭咬緊嘴唇,眼眶噙滿淚水,木然地眺望遠方,最終沒說出一句話,至今,我依然記得小姑娘絕望悲憤的眼神,那痛苦悲戚的眼球似乎在一點一點地告訴我曾經發生的一切。
最後一次見到禿丫頭是在春天清澈透明的池塘,小丫頭握著鐵網,歡快不停地捕撈水裏蝌蚪,岸上潔淨無色玻璃缸,黑色纖秀的蝌蚪自由瀟灑地遊動,坐在小姑娘旁邊,我輕輕地對她講:“ 我可以幫你撈蝌蚪嗎?”,小丫頭回過頭,第一次麵帶微笑自豪地說:“ 不用,爸爸都說了, 我特能幹,撈了很多很多的蝌蚪。”, 陽光打在小姑娘嬌嫩細膩的肌膚,第一次感覺,她是一個漂亮率性直白的小姑娘,當快樂淹沒痛楚的時刻,小丫頭像所有女孩子那樣愛美、愛撒嬌、愛吃醋、愛吃零食……
不成想,這竟是最後一次見到她,過去了很久很久,一次和二姐路過那一片寧靜池塘,秋天黑色鬆樹落下一隻隻黑色果實,池塘邊老人孩子垂下一隻隻五顏六色的釣魚竿,踏著清晨醒來的露水,二姐突然對我說,小姑娘走了,因為急病。
我抬頭仰望天空下池塘喧鬧的死水,鬆枝馬車車輪在大地嘎嘎作響,天上飛翔的鳥兒,杜鵑聲聲,它的目光仿佛是我腦海裏小丫頭捂住嘴哧哧微笑的目光。
然而,沒有人可以再見到池塘邊撈蝌蚪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