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錢50歲出頭就已經白發蒼蒼,瘦骨嶙峋,每日坐在小鍋屋的床上,頭向前伸,努力捋直脖子,從那幹癟的胸溜溜地擠出一點氣,然後再慢慢地往內吸氣。實在來不及就會憋得青筋跳起,吐痰,其實沒有痰,是喉管擠出的唾液,他的生活內容和意義似乎隻有呼吸這一件簡單的事。
矽肺病,是煤礦普遍的職業病。他80%肺泡內已經被粉塵充填硬化變成了石頭,靠那僅剩的20%空間倒換空氣,總抱怨嗓子有痰。其它方麵還好,可以下床解便,可以說幾句話,吃飯根本吃不多少,因為他每時每刻都要專心致誌地呼吸。逢到大氣壓低,他就難受得要死,像上了岸的魚,使勁張開大嘴猛烈呼吸。他知道這意味著死期已近,因為當時醫學無能為力。
可是,至死他都沒有說過10幾年前街談巷議的“扒灰”事件。
大兒子天生聾啞,看起來有點兒慢。這也是有情可原的,沒有上過聾啞學校,沒有受過正式教育。25歲那年,卻說了一家好媳婦,青春勃發,體格健壯,麵目清秀。
女孩子是北山後麵幾十裏地,極度貧窮,山窩窩裏的閨女。不知道外麵世界具體什麽樣,隻是從莊上那些賈汪煤礦工人的嘴裏聽到一些“繁華”景象,令她非常向往山外的生活。當本莊的一戶人家介紹她嫁到城裏的時候,她暗中高興不已。因為女孩子家太窮,能嫁出去就意味著少了一張吃飯的口。
這麽著,錢家幾乎沒有花費什麽就把兩人的婚事辦了。
盡管女子對所謂城市好奇,可是碰到一個不會說話又聽不著的男人實在不知道如何應對,他的手勢也是瞎比劃。嗨,這就是命唄,有一口好飯吃還能想什麽呢。於是,兩人波瀾不驚地安頓下來。
由於煤礦房子緊張,沒有分到單獨房屋,小夫妻還與公婆一起住。
沒有多久,新媳婦懷孕,這本應該是正常的事兒,可是到了聊舌婦的口裏就變成了“啞巴什麽都不懂,這是誰幹的!?” 排查下來,兄弟都還小,不可能,隻有那個平時道貌岸然的老公公嘍。你說說看,大家合用一個水龍頭的地方,可不就是流言蜚語集散地嘛。
老錢此時的矽肺病沒有明顯症狀,算是身強力壯的中年人。
好事不出門 壞事傳千裏。
外麵風傳,可老錢卻被蒙在鼓裏,哪裏知道這些傳言,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女人接連生了兩個兒子,眾娘們便根據自己最淫蕩的想象,有鼻子有眼地描畫老公公半夜扒灰的細節。那個年月,物質生活貧窮,不來點兒黃色文化生活,這個日子沒法過。山溝裏來的小媳婦哪裏經過這陣仗,在長舌婦圍攻之下紅著臉不會辯白,反倒一下子就把事兒給坐實了。
不過錢家好像隻是像普通人家一樣發生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吵鬧,也沒有重大事件發生。
隨後老錢病重,又搬了家,天長日久,也就淡下來了。
兩個孫子長大成人,在外自然交結些朋友,有人便在酒桌上趁著酒意提醒說,他們爺爺老錢有扒灰傳言。
你想這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還能坐得住嘛,多丟人的事。回到家以後,一反常態,不理父母,甚至惡語相向。
沒過多久,大孫子打聽到可以做DNA親子鑒定,躊躇再三,還是把父母的樣本取到,做了鑒定。證明99.99%是他們父母兩個人的兒子!
嗨,嗨,嗨,這黃泉之下的老錢吃了多少流言蜚語,被潑了多少的髒水,竟然無所查覺,給家庭給孫子帶來這麽大打擊,你說他該有多冤枉!
兩個孫子一不做,二不休,找到酒桌上胡言亂語之人,痛打一頓。這才算是止住了幾十年的流言蜚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