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老長
彭家為了兒子能長壽,給他們起的小名或者乳名就以長字為序。大長,二長,三的是閨女跳過去,四長,五長,老長。老長自然是最後一個。
故事發生在1976年9月9號。
下午三點,整個礦區裏裏外外,上上下下,高音喇叭全部啟動,覆蓋方圓幾十裏,所有人,所有事都被沉重的哀樂全麵籠罩。
老長在自己的婚宴上被礦上保衛科兩個人給帶走了。
吃酒席的人們驚駭不已,尚未反應過來,又被警告不要喧鬧,立即走人,撤掉婚宴。
這叫砸場子。
結婚是傳宗接代的頭等大事,任何人不能砸場子,即使黑道也得給麵子,但是今天還就被砸了,被白道政府砸了。
老長倒了八輩子血黴,早先一個月定好的吉日,中秋節後的第一天。賀禮收了,花大錢的酒席也製備了,眾人紛紛到場賀喜,晚些時間小兩口就可以入洞房,享受人生之大喜,花燭夜。
偏偏飛來橫禍,把喜宴給攪合了。
雖然中午耳聞有“大事”,但權衡下來,彭家硬著頭皮讓大家入席吃喜酒。那一天特別熱,少說得有30攝氏度,酒席就得快吃快撤。因為那時候沒有冰箱,冷櫃,做好的飯菜當天必須消費掉,否則就會腐敗。
對於老長來說夠倒黴,哀樂衝喜宴已經是晦氣衝天。這下好了,本人還被抓起來。暫時定的罪名是“在紅太陽毛主席逝世,全國人民陷入極度悲痛之時,搞婚慶,辦喜酒。” 文化大革命中,反革命抓不完,礦上隨便辦你一個現行反革命是再合情合理不過的事情了。
老娘急火攻心差點兒沒有昏暈過去。
中國人民的太陽下山了,天沒有黑。
結婚大喜的新郎被抓了,天確塌了。
於是一家子“長”們,還有姐姐全都跑到礦黨委辦公室找書記反映他們真實的困境。真的太巧了,誰知道今天是這麽重要的日子。再說了,今天也太熱了,確實怕飯菜臭了,浪費可惜。我們絕不是給毛主席他老人家過不去,現在已經讓大家散了,就把老長給放了吧,他今天可是新郎官啊。
然後,再找其他老街坊,父親生前的老同事找領導幫忙說情。
屋子裏站滿了說情的人,於是當著眾人麵,書記親自給保衛科長打電話,幫老長解圍:這事兒純屬巧合嘛,不能讓新郎官倒黴,是不是,放人吧,別鬧大了。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的事兒,這與反對毛主席差得也太遠。不過呢,為了慎重起見,再在保衛科多待個把小時也行,就這樣,好吧。
黨委書記親自說情主動擔責,大事化成小事。
當天下午,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宣讀黨中央決定,即日起全國停止一切娛樂活動七天以哀悼偉大的領袖,偉大的導師,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逝世。
天擦黑,老長搖搖晃晃地走回家來。懸啊,差點兒沒辦成現行反革命,那可是要命的罪。母親見到兒子回來,心疼地放聲大哭:“偉大的領袖毛主席你死了,我們全國人民可怎麽活喲。。。你怎麽這個時候死的喲。。。”
花燭沒點亮,新娘回娘家,喜事辦成了喪事,人人必須戴白花。
老長受驚嚇,極其抑鬱,當地話說“窩”了。回家臥床一天,然後趕緊爬起來去工區參加全礦召開的毛主席追悼大會。
從那天起,老長給大家的感覺,寡言少語,悶悶不樂。
雖然兩人最後結婚,可是喪事的陰影如同鐵箍隱隱約約地鎖在心頭,兩個人並不愉快。
一年以後,不打不鬧,無聲無息,小倆口辦了離婚證。
私下傳說,老長由於精神障礙造成陽痿,無法要孩子,而且一時半會兒治不好了。
偉人了不得,死了也發威。小人微又微,新郎嚇陽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