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學生停課鬧革命,初三的老丫,剛滿18歲,與大家一樣無所事事,待在家裏。
這兩天她的家特別忙,非常小的院落裏靠牆邊有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周邊站滿了附近趕來的親戚,他們是來參加老丫家的紅白事兒的。
她們家兩間屋,對著院門的是堂屋。中間擺設一張床,上麵挺著一個幹巴巴的老頭,看上去有七八十歲的樣子,其實不到六十歲,人瘦得皮包骨,深凹的眼睛直直地望著屋頂。由於掙紮著呼吸,他的麵目憋得嚇人,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據醫生講,他也就這幾天的事兒了,趕緊準備後事吧。
按當地風俗,如果還想再盡最後一把努力讓他活下去,那麽,家裏子女結婚衝喜可以一試。母親與親戚商量,感覺閨女大了可以出嫁,或許她爹能再活下去呢。給老丫商量,說是孝敬老爹,如果衝喜讓老爹活下來不也是好事嗎?老丫哪有什麽主意,既然大人認為好,那就是好,木登登地點頭應承下來。
於是就找了一個比老丫大個五, 六歲的煤礦工人,說妥明天結婚,一切從簡。
親戚裏有人主持,當地叫大老執。這個執是個古老的詞,春秋時就有記載,叫做執事,最現代化語言叫主持人。
大佬執安排先把家裏照喜事打扮,披紅戴花,吹奏喜樂“百鳥朝鳳”。男人來女方家,磕天,磕地,磕父母,夫妻對拜,起轎,走人!鞭炮齊鳴,嗩呐聲聲。老丫穿著紅棉襖,頂著紅頭巾,爆竹花兒紛紛揚揚灑落在身上,孩子們哄哄趴在地上搶喜糖。
這算是父母雙全的好婚姻。不然的話,守喪三年後才能辦喜事。
老丫麵目呆癡癡,並沒有什麽樂意不樂意,快活不快活,人來人往,七嘴八舌,加上床上臨死的病人,腦子裏一片混沌,容不得胡思亂想。
女兒走了,喜也算衝了,可是老頭子並沒有任何起色。按著醫生的推測,說好三天走,三天後就憋死,走了。
按老規矩,人死要在家停屍三天,子女守靈。
老頭子臉上罩著一大張白紙,遮了麵目就不會那麽恐怖。其實,這張白紙最根本的用途是防止詐屍。例如,有靈氣的動物,特別是老鼠或貓會跑到屍體的鼻孔處倒氣,死人得了氣有時候就會立起來,甚至下床遊走。臉上罩白紙是傳統習俗,盡管這麽傳說,誰也沒有見過詐屍,徒增一些恐怖氣氛。
另外,棺材頭上一定要點一盞油燈,一個淺碗裏放些豆油,用棉條做的燈芯先浸足油,點上火後,就不能熄滅,這叫長明燈,取諧音長命的意思。說法是,人死了還要托生,如果長明燈滅了,就變成了短命。那麽,他的托生就活不長久。所以家裏人就得徹夜守靈,保證長明燈始終燃燒,以防不測·。
按照大佬執的安排,親戚們忙著把前幾天的紅紙全部撕掉換成白紙。突然間就從天堂快樂變成地獄肅殺,陰氣襲人。
依然是原來辦喜事的那一班喇叭工匠,換了曲子,奏響撕心裂肺的悲鳴。
入殮!釘棺!摔盆!起棺!
大老執沙啞尖利的叫喊似乎地獄傳來的鬼叫劃破夜空。
呐喊聲過,眾人發力抬起那口沉重的棺材,跟著挑幡的孝子,向街上緩步邁去。
後麵依次跟著其他子女,新婚的老丫早已換上素裝,披麻戴孝,伴著母親,再後是男親和女親們。隊伍開始大聲哭喊,伴隨淒厲的嗩呐哀嚎,嗚嗚哇哇,一路逶迤,奔著東山墳地而去。
梧桐的煤礦歲月沒白過。礦城中那些比煤炭還多的百樣人生(哪怕是老丫這種不知反抗的犧牲品),都被梧桐“開采”出來了:))
特別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