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之丘
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
大羊
就像現在北韓隻準看阿裏郎，中國文革中可看的東西也是很少。戲就看八大樣板戲，電影看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再一個體育看籃球，乒乓球。
大羊是賈汪煤礦男子籃球隊主力隊員，幾乎全脫產，由礦革委會副主任帶隊，在市裏各大局見誰都約比賽。礦上的燈光籃球場每天晚上燈火通明，人們吃過晚飯，就往這兒聚，說是看籃球，實際上也是一種社交活動。賽前你好我好你吃了嗎等，此起彼伏的問候，熱熱鬧鬧的。大羊不僅僅是從不下場的主力，還是大家的主心骨，會團結同誌，而且還認真研究球藝，徹頭徹尾的籃球迷。
最近，大羊滿臉笑容，燦爛得像朵葵花，組織上讓他參加工會組織的籃球表演賽接待工作。
這一說就大發了，接待中國人民解放軍八一男子籃球隊和江蘇省男子籃球隊，在賈汪煤礦籃球場比賽，頭一遭，隻表演兩場。
大羊當然知道接待的誰，是他最敬仰的全國第一高男籃運動員穆鐵柱！
前天上午，當大巴緩緩停在礦招待所門口的時候，車上跳下來十幾個身材高大的隊員，一個個蹦蹦跳跳，舒展筋骨。大羊打眼一看，個個最起碼得1.95米，比賈汪煤礦籃球隊最高的1.88米還要高出一股截。
哎，那誰呢，穆鐵柱呢？
正在疑惑，隻見車門處一個人側著身子，彎腰下來了。
我的老天爺！大羊差點沒有驚叫起來。
那是一尊雕像，聳立於隊友之間，高出半個身子。
大羊呆了，原本想上去與他握手，可是竟然邁不動步子，磁鐵一般被吸在地上，直到工會主席在人窩裏什麽地方喊他，大羊才回過神來，趕緊跑到隊首引領大家進招待所休息。
今天晚上安排一場比賽，照顧白班職工，明天上午一場照顧中夜班職工。
中午，大羊領著隊員去食堂吃飯。
解放軍八一隊的領導和賈汪煤礦領導一桌，穆鐵柱和教練，隊醫一桌。
大羊照顧穆鐵柱這一桌。
這時候，服務員端上來一臉盆豬肉燉白菜粉條，尖尖的，還有一盆二兩五一個的饅頭。
大羊慌忙找碗和筷子，教練笑笑製止了他，你就不要忙了，我們的飯馬上上來。
什麽，我們的飯，他的飯？
服務員把炒菜的長把鐵勺搭在菜盆沿上，笑著對穆鐵柱說，不夠的話，吃完我再給你添。
大羊驚訝的表情讓教練哈哈大笑。好了，小夥子，我們的飯來了。
他們五個人也是一臉盆菜，平平的，一盤饅頭，一人一個還剩倆。
隻見穆鐵柱感謝了服務員，左手拿起一個饅頭，一口咬掉一半，右手抓起炒菜鐵勺舀菜，鐵勺在他手裏也就是我們平常人拿的湯勺那種感覺，張開嘴，輕快地倒進去。
不僅大羊發愣了，周邊服務員也愣住不走了，遠遠地看著他吃飯。
這是吃飯麽？
穆鐵柱看來已經習以為常，不緊不忙地吃，並不介意大家好奇的目光。他其實就是正常人，隻是什麽事情到了他那兒就放大了一號而已。
大羊心情激動地與鐵柱同時吃完午飯，看看他的兩個盆幹幹淨淨，感歎不已，哈哈哈，世界真是無奇不有，還有這麽大飯量的人。
晚上7:00，比賽正式開始。
籃球場人山人海，知道今晚人多，很多人從家裏帶來高低不等的板凳，椅子。可是大家都帶，還不又變成了一般高，於是一些身手敏捷的就爬到樹上，電線杆上。
一聲哨響，雙方隊員開始爭搶，齊刷刷的大個子讓觀眾大飽眼福。
幾分鍾過去了，觀眾有些躁動起來，開始齊齊地喊：“大個子上！大個子上！”
這時，隻見球場內邊線上，一座鐵塔緩緩升起，身寬一堵牆，身高一棵樹，後排站在凳子上的觀眾比他還矮。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捫心自問，這是人麽？
大羊從後麵接著穆鐵柱那身像被麵一樣大小的外衣，兩隻手使勁，快速地扒拉，生怕掉在地上。他原本1.8米以壯實而自豪的身板卻變得像一個毛孩子，自慚形穢啊，平時自我感覺良好的那種高大威猛的氣勢頓時挫掉一大半。
穆鐵柱往場子中間大步跑去，其實他跑不快，最起碼不是正常人那種啪啪啪緊湊的步伐。
場上看起來比其他大個子隊員竟然高出很多，這麽高！觀眾再次嘩然。
煤礦工人這一輩子算是開了眼了。
2.28米的身高、魁梧的身材，隻見他在禁區內一站，就沒人動得了他，防守他的人，有時連球在哪裏都看不到。而他基本上不用跳起來，隻要踮一下腳，用一隻手將球輕輕一送，籃球就入籃筐了。
大家夥兒哄堂大笑，太好看了。
這場比賽，他一人獨得20分。
比賽結束，觀眾一擁而上，緊緊圍繞巨人，偷偷地比身高。從遠處看，眾人隻在他的腰窩， 他在人群裏移動像似被人們抬起來的一尊浮雕。
晚間，隊員們吃了晚飯回招待所休息。
給穆鐵柱安排了一個單間，教練交代大羊，現在的小床是80公分寬，1.9米長。你安排服務員橫過來拚五張床，就變成了1.9米寬，四米長，這樣他才能睡得舒服。
大羊內心顫顫地笑個不停，五張床，我的天，哈哈，夠誇張，巨人，巨人呐。
忙到快11:00點，大羊才撈到休息，卻久久睡不著。他天天看報紙雜誌聽廣播看電影，知道穆鐵柱高大，但是如果你不與他近距離接觸，就不能深刻體會什麽叫高大，高大得讓人震撼。
隔天中午第二場比賽。這次挪到礦裏的另外一個場地。
昨晚的比賽盛況已經傳遍全礦，中夜班職工摩拳擦掌，興奮不已，滿懷好奇地及早來到球場搶占位置。
後來的人像發洪水逃難的耗子幹脆爬到礦豬圈上，站在高處。
穆鐵柱鐵塔一般站起來的時候，觀眾歡聲雷動，高喊“大個子！大個子！”
豬圈上的人更是忘乎所以，歡呼雀躍，一起蹦跳，隻聽轟的一聲響，幾十米長的豬圈屋頂全麵塌陷，眾人整排落下與豬為伍，豬圈裏發出豬嘶人叫的怪異聲音。
兩場比賽很順利，隊員高興，職工高興，煤礦領導高興，大家史無前例地高興。
大羊這兩天忙得不輕，心裏蜜甜就不用說了。
車隊臨出發前，大羊鼓起勇氣，要求與穆鐵柱合影，對方感謝大羊的工作，非常樂意地合了影。
後來，每當大羊拿出照片給別人看的時候，對方的表情幾乎一樣，先是驚訝，繼而大笑。
他們眼裏已經很有塊頭的大羊在穆鐵柱旁邊竟然像一個侏儒！
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