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鮑魚的故事
2011年7月21日
小時候常聽父親談起鮑魚是如何的美味。他1948年赴美國田納西州的Knoxville大學留學路過舊金山在海邊吃過鮑魚。後來聽佩瑉的丈夫Ed說,當年西海岸邊鮑魚比比皆是、隨手可拾。可是鮑魚到底是什麽東西,長什麽模樣,是何味道,小時候是絕對無從得知的。我隻有一個概念,就是鮑魚屬於那些奇貴無比、可望而不可即的山珍海味,諸如熊掌、燕窩、海參、魚翅之類。
1971年春我在西安從監獄被釋放出來後,在西安交大的“5.7”幹校磚廠勞動。有個星期天一人在解放路上的解放百貨大樓食品櫃台內無意發現了有鮑魚罐頭。我頓時興奮之極,買了一罐。記得售價是4.5元。這個價錢在當時是什麽概念呢?西交大那時每月給我發20元生活費。一年後我被分配有了正式的工作,按大學畢業生算,每月51元。所以4.5元大略是月收入的十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假設當今美國一個大學畢業生的年薪是3萬6千美元,那麽月薪就是3千美元,其十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就是300到600美元。真可謂天價也。
1971年9月是我牢獄之災後第一次回南京。能夠請到假回家是因為小姐姐已生了重病,正在南京治療。我興致衝衝地帶上了那罐天價的鮑魚罐頭回到了文革洗禮後麵目全非的家。父母已從那套帶有天井、分開的廚房和下房、有前後院的三層連棟樓房搬進了筒子樓一間朝北的房子裏。父親不再是數學係的係主任,正在一個食堂做夥夫燒火。母親不再是幼兒園主任,正在另一個食堂幫廚賣飯。當年家中最健康最漂亮的小姐姐已顯得消瘦、憔悴、蒼老、一副病態。然而這一切都沒有影響我們重逢的興奮和情趣。
我興奮地對大家說,我買到了一罐鮑魚!父親和小姐姐也為之興奮。母親則抱怨太貴了。她說這錢能買好幾隻燒鴨鹽水鴨了。那天下午,父母小姐姐我們四人在桌邊做下,正正經經地要來享受一下這個久仰大名的鮑魚了。仿佛牢獄之災從來沒有發生過,眼下的重病也不存在,更沒有什麽文化大革命的批判勞改等等。我打開罐頭,頓聞其腥氣衝天。再一看,隻見灰黑的“汁水”裏飄著近十塊疙瘩,想來就是鮑魚了。雖然如此,父親、小姐姐和我都不願掃興。每人吃了一兩口後,麵麵相覷,顯然誰也沒吃出美味來。父親、小姐姐和我一時都無話可說。母親放下筷子說:“什麽勞什子,一點都不好吃!吃一口,就是一隻燒鴨的後座子!你們喜歡這些洋盤,你們吃吧!”
父親、小姐姐和我又吃了幾口,希望慢慢能品出點味道來。誰知味道尚未品出來,父親的嘴唇開始腫了起來,且越腫越大。小姐姐渾身發癢,一看,已長了大片的風疹塊。我則透不過氣來,我那多年未發的過敏性哮喘發作起來了。唯獨母親倒是沒有反應。所以剩下的所有鮑魚,就隻好由母親一人吃掉了。她每吃一口就歎一口氣:唉,又是一隻燒鴨的後座子!
後來我到了美國後才知道鮑魚非魚也,鮑魚罐頭和其他的魚罐頭不一樣,沒有熟的、都是生的。想來父親當年雖然吃過鮑魚,顯然也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在舊金山和華盛頓特區的中餐館都專門要過鮑魚這道菜。估計都是用罐頭裏的鮑魚做的。2006年在秘魯吃到過真正野生的鮑魚。2009年大學同學鄭清生夫婦專門請我在福州聚春園吃了每人280元一份的佛跳牆。我自己又發明創造了兩道鮑魚菜:韭黃炒鮑魚絲(或再加上年糕片)和冬筍雪裏蕻炒鮑魚絲(或再加上年糕片),自認為可登大雅之堂。罐頭內的鮑魚在罐頭打開之後,要立刻用水把腥味衝淨、切好即下鍋爆炒;如果不能立即烹飪,要浸泡在食油裏,以免氧化,變得更腥。
鮑魚雖然有可取之處,但嚴重地名過其實、價過其值。和父母小姐姐吃鮑魚這段往事,卻給我留下了珍貴而又美味無比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