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將聲和說笑聲傳到吳欣漪的耳朵裏,她摸著母親的白發,說道:“媽,我和爸爸都不能再回到你身邊了,你要慢慢適應一個人的生活。那些人在玩麻將,多熱鬧,你為什麽不去跟他們玩,那樣是不是心情會好一些?”
“裘老師,大中午的怎麽坐在太陽地裏,天這麽熱,多曬的慌?”一個路過的老太太停下來,問裘馥蓮。吳欣漪認出來那是父母的老鄰居,旁邊的老頭是她的丈夫。
裘馥蓮淺淺一笑,說:“這兒亮堂。”
“兩個包子就當中午飯了?要不上我們家去吃點兒?我給你做涼拌麵。”老太太又說。
“不了,謝謝。”裘馥蓮說完,繼續低頭吃包子。
那對老夫妻走遠幾步,老太太對老伴兒說道:“真是可憐,先是沒了閨女,緊接著又沒了老伴兒。原來多精神的一個女教授,現在你看變成什麽樣了?就是一個癡呆老太太。唉!可憐!”
吳欣漪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是啊,母親曾經是多麽漂亮、能幹、性格開朗的女人!是自己讓她從一個嬌滴滴如花一般的女孩兒變成了母親,是自己把母親一點點打造成廚藝精湛、二十四小時在崗的全天候媽媽,是自己一點點把母親磨練成果斷、幹練、堅強的女強人,是自己一點點把母親逼成一個愛操心、愛嘮叨、招人煩的老太太。但我覺得這些還不夠,最後竟給她致命一擊,一次性奪走她的兩個至親。媽,我不是你的女兒,我是你前世的仇人!
裘馥蓮吃完包子,把盛包子的塑料袋放在腿上仔仔細細疊成一個巴掌大的小方塊,然後放進上衣口袋裏。之後,她繼續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地陷入沉思。隻有時不時地擰開瓶蓋喝口水,才彰顯了她不是花壇邊上的一尊雕像。
吳欣漪在一片昏黃中陪伴著母親,而濃霧中永遠沉不下去的太陽讓這種無聲無形的陪伴是如此的淒涼。
幾個小時之後,吳欣漪摸著母親的手,說:“媽,鄭奎山要把兩個孩子送去靈山的國際學校念書,明天就開學了,我得陪著去。他們住校,隻有周末和節假日回來,我想他們會常來看你的。”頓了一頓,她親了親母親的臉頰,說:“媽,你回家吧,我得走了。孩子明天開學,需要做很多準備。你好好照顧自己,別讓我擔心。”
遊魂吳欣漪遊蕩回大別墅,但她直等到午夜,也沒看見有人給兩個孩子準備帶到學校的東西。鄭奎山不管,爺爺奶奶也沒有管。吳欣漪又生氣又著急,她忍不住罵了起來:“就算是學校準備好了一切,但至少要準備一些孩子的換洗衣服吧,茂茂每晚睡覺都要抱著的小毛毯要帶著吧,怎麽沒有人管孩子?孩子沒有媽了,難道也沒有爸爸了嗎?沒有爺爺奶奶了嗎?”
吳欣漪的煩躁、不滿和愧疚一直持續第二天早晨。吃過早飯,鄭奎山突然意識到應該做些什麽,於是便吩咐喬嫂:“喬嫂,你給兩個孩子收拾一下需要帶到學校的東西。學校什麽都有,主要是個人物品。”
喬嫂按照自己對個人物品的理解,分別給兩個孩子整理出一箱子東西。
臨上車時,鄭奎山注意到兒子手裏抱著一條毛了邊的淺藍色的破舊小毯子,便問:“茂茂,你怎麽拿著這麽一條破毯子?”
鄭楓紅說道:“這是弟弟出生時包他的毯子,睡覺時必須摟著。”
鄭奎山有些生氣,“一個男孩子怎麽像個小姑娘?還得抱著個東西才能睡覺?真是被你,”說到這裏,他停了一下,又改成:“真是慣的。”
聽到父親的訓斥,鄭楓茂的小臉有些發紅,他鼓著嘴巴,抱著毯子上了車,一路上一言不發。
吳欣漪心疼地親吻他,撫摸,可是絲毫不能讓他開心起來。鄭楓紅看著弟弟的樣子,便握著他的手,悄悄用英語對他說:“別難過,爸爸說的不對,醫生說過,你這種情況很普遍,跟是男孩女孩沒有關係。”
低年級孩子的宿舍不是上下鋪,四個孩子一間,幹淨整潔,寬敞明亮。辦完入學手續,宿舍老師帶著鄭奎山及兩個孩子去了宿舍。一行人先去了女生宿舍,裏麵已經有了三個同年紀的女孩。鄭楓紅禮貌地跟室友打招呼,並向他們介紹了自己的父親和弟弟。
但是當他們準備送鄭楓茂去男生宿舍時,他卻說:“爸爸,我想跟姐姐住在一起。”
另外三個女孩聽了,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鄭楓茂是鄭家的獨苗,鄭奎山一心想把兒子培養成殺伐決斷的大男人,如今見兒子膽小柔弱,便越發的生氣,不禁訓斥道:“從現在開始你必須學會獨立,自己照顧自己,不要成天粘著姐姐。”說完,他便拉扯著鄭楓茂走出女兒的宿舍。
“爸爸,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家?”鄭楓紅追出門外,對著父親的背影問。
鄭奎山回頭看了女兒一眼,說:“周末我來接你和弟弟。”
吳欣漪親親女兒的臉,說:“紅紅別怕,媽媽會一直陪著你和弟弟。現在媽媽先去安置弟弟,完事後再來看你。”
鄭楓茂的三個小舍友也都是七歲,來自同一個班,其中一個孩子在腦後梳了一根細細的小辮子,叫程程。另外兩個孩子分別叫宋辛和趙天坤。
“爸爸,我不喜歡這裏,我想回家。”鄭楓茂剛一進宿舍就紅著眼圈說道。
鄭奎山非常生氣,低聲嗬斥他:“你看人家三個小朋友都在這裏住的好好的?你一個男孩怎麽比女孩還嬌氣?”見兒子眼圈濕潤,到底有些心疼,他便緩了語氣說道:“男孩子都要堅強,一切要靠自己,聽到嗎?周末的時候爸爸接你回家,然後做好吃的給你。”
鄭楓茂本來跟父親的感情就不深,見他生氣,隻得把眼淚憋了回去,不敢再說話。吳欣漪心疼地緊緊摟住兒子,親吻著他的小臉。
鄭奎山給兒子整理好床鋪和箱子,便走了。他剛離開沒一會兒,程程就湊到鄭楓茂跟前,笑嘻嘻地叫道:“小姑娘,愛哭鼻子的小姑娘。”
當小漪以靈魂姿態,去審視母親的一生時,我就找到小漪媽能走出來的依據。母親的完整和豐滿,永遠伴隨著失去和犧牲,而能從喪失和犧牲中站起來的母親,才是更偉大的母親!
好喜歡小漪的那段反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