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園

地球是唯一的家園
正文

流浪南方 – 輪椅上的房東

(2022-05-24 14:47:22) 下一個

2002年M市的冬天同往年相比顯得格外寒冷。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將福生一家原本平靜的生活吹得支離破碎。

 

福生和妻子剛剛搬進新家一年,福生就失業了,他就不得不離家去流浪遠方。

 

M市是福生和妻子來到這個國家後,居住過的第三個城市。這時的住所是他們來到這個國家以後的,第一個屬於自己的住所。在此之前,幾年間,他們搬過六次家。家裏甚至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屋內的許多物品都是,撿了再扔,扔了再撿。他們早已厭倦了漂泊,希望能夠定居下來,希望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永久的家。

 

這個家,傾注了福生和妻子的全部心血。光亮的木地板,是福生親手重新打磨過,親手重新上的防磨樹脂漆。他們剛剛置換了新家具,新電器,並為正在成長中的孩子準備了一架二手鋼琴。福生和妻子以為,他們從此可以在這個永久的家裏,享受歲月靜好,看孩子成長,看自己變老。

 

福生和妻子在南方的第一個新家,也讓他們背上了一筆不大不小的債務。福生明白,在這個時候,剛剛失業的他,如果不能馬上開始下一份工作,這個家就會頃刻崩潰。

 

福生的原公司幾個月前就已經開始陸續裁人。福生知道厄運遲早要降臨到他的頭上。福生立即開始發瘋似的到處申請工作。為了保險,福生在加緊在M市尋工的同時,也開始了備用的B計劃。福生的B計劃就是在全國範圍找工作。在幾個月的時間裏,福生向全國各地發出了許許多多份工作申請,可是基本上都是石沉大海。在他幾乎絕望的時候,在A市的一家公司答應給他一份工作,並且答應免試用期,直接簽永久雇傭合同。A市的公司還希望他盡快去報到上班。福生覺得,自己就像一隻掉進旋渦中的旱鴨子,在絕命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星期五中午與同事們吃完散夥飯,福生到超市買了一個充氣床墊,和一個的睡袋。他做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睡地板了!福生的新公司不提供工資以外的任何福利,隻是告訴了他公司地址,通知他下星期一來上班。

 

離開家的前夜,一夜無眠。

。。。。。。

“別動,好好休息,好好睡覺,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呢”。妻頭枕在福生的胸前,喃喃而語。

。。。。。。

“以後我不在家,你要一個人帶孩子還要上學,會很忙很難”。

“你安心上學。想學習新東西,想轉行,要趁早,趁現在我們都還年輕。以後再想學習,可能就學不動了”。

“我的手機每天24小時開機,隨時打電話。遇到難事就call我,我飛回來”。

 

福生一隻手輕撫著妻芬芳的秀發,一隻手的手指在她柔滑的肩頭輕輕滑動。福生不知道如何安慰妻。隻能隨意說些瑣碎。

。。。。。。

“嗯,你在外麵,也自己照顧好自己。快睡吧,天就要亮了”。。。。。。

 

福生一到A市,立即在報攤上買了份當地報紙,尋找私人租房廣告。他徘徊在街頭廣告欄前,快速地抄寫一個又一個租房廣告的電話號碼。

 

A市的冬天非常寒冷。福生找到的第一個住處,是一個破舊的老平房。房主是一位七十多歲獨居的白人男子(以下簡稱房主)。老平房有三個居室,房主自己住一間,另兩間出租。福生租住了其中的一間出租屋。房子裏沒有空調,也沒有暖氣,隻是在客廳中有一個壁爐,可以生火取暖。

 

福生半夜裏被凍醒。他不得不爬起來,把所有衣服,包括毛衣都套在身上,以此禦寒。在半夜被凍醒的時候,福生可以聽見客廳裏的響動。福生知道房主也被凍醒了,在用壁爐生火取暖。福生不敢去打擾,雖然他也很想去烤烤火。天快要亮了,他必須抓緊時間再迷糊一會兒,已便有精神去迎接一天的緊張工作。

 

福生在白男房主那裏隻住了一個星期,感覺實在太冷,就搬了出來。福生決定搬家的另一個原因是,白男房主後來告訴他,另一間出租屋裏住著的是一位韓國女人。韓國女人每天下午都出門,第二天白天才回來。福生覺得這裏很可能是個是非之地,他必須盡快離開。

 

福生找到的第二個住處,房東是一位五十多歲,一隻腿截了肢的,坐在輪椅上的女士(以下簡稱房東)。去看房的時候,有一位所羅門島來的土著黑人也在看房。房東說她原本隻想出租一間房,既然你們兩個一起來了,如果你們倆人都想租的話,她可以再收拾出一間房出來,兩間房都便宜租給你們。坐在輪椅上房東非常固執地堅持,要福生和黑人小夥留下同她一起吃一頓便飯,不管他們租還是不租她的房子。她說麵包是現成的,隻要燉一鍋菜就行。見房東態度堅決,而且黑人小夥已經同意,福生也隻好點點頭。

 

房東把菜一下鍋,點著爐火,便滔滔不絕地打開了話匣子。房東講她和她已病故的丈夫,都是幾十年前從南斯拉夫來的塞爾維亞人。丈夫曾經是一位礦工。房東說她年輕的時候,她每天打三份工。不象現在當地的一些年輕人懶得什麽都不想做。房東說她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兒。她一邊說一邊拿出女兒的照片,指給福生和黑人小夥看。說著說著,她竟然淚如雨下。她說她一直非常疼愛女兒,省吃儉用供女兒上最好的學校。女兒也很上進,護理專業畢業後,在大醫院工作。可是女兒不久前交了一位當地的惡魔男友。女兒的男友不僅不工作,還吸毒。在男友的教唆下,女兒和男友一起,謊稱房東得了精神病,要將房東送進精神病院,進而霸占她的房子。房東不得已,報了警。可是,女兒卻揚言,從此與她一刀兩斷。房東說她活不了多久了,她的房子本來就是要留給女兒的,女兒不該這樣對待她。

 

“我如果有把槍,我一定會親手一槍崩了他”。房東的情緒非常激動。

 

福生和黑人小夥趕緊好言相勸,告訴房東,她女兒一定會很快認識錯誤,回家來看她的。

 

從房東家出來,黑人小夥問福生,你為什麽出來租房。福生答,因為和妻子和孩子分開了。黑人小夥似乎找到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連忙說,我也是。福生在A市沒有車,黑人小夥開著車。問了福生的住處後,黑人小夥說很近,他堅持要福生上車,送他回住處。

 

“你真想租那間房?”。在車上黑人小夥問福生。

 

“剛才不是我們倆都答應了嗎?房東還在等著我們呢”。福生奇怪的反問。

 

黑人小夥說他得再想想。他覺得房東剛剛遭受了巨大的刺激,像是想尋短見的樣子。他有些害怕。

 

福生還是租下了房東的一間房,當天就搬了過去。那位黑人小夥卻沒有再來。

 

福生現金付了未來兩周的房租。收下房租後,房東請求福生帶她去附近的超市,買些食品。入夜了,屋外已經漆黑。房東帶福生來到院中,院裏停著一輛小車。車子很新,車頭明顯撞擊過,留下巨大的凹坑。房東說女兒離家後,出了車禍。女兒棄車而去。保險公司將車送了回來。車子應該還可以開。

 

福生接過車鑰匙,試了一下車。車子發動起來,車燈也都亮起。福生開動汽車,在房東的指引下,果然很快就到了房東要去的地方。從停車處到商店,有幾十米的距離。房東右手拄著拐杖,左手攙著福生的手臂,在人行道上慢慢移步。

 

“我知道,你是上帝派來的”。

 

“我以前從未招過租客。我就是感到絕望的時候,想找個人說一聲”。

 

“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親人一樣。你就像我的little brother”。房東一邊挪步,一邊開始很平靜地絮叨起來。

 

聽到這些,福生的心頭一震。他這時才意識到,原來那位黑人小夥說的是真的。

 

“別擔心,我改主意了。我會好好活下去。現在就去買些好吃的,好好享受每一天!”。在若明若暗的路燈下,福生依稀看見了房東臉上的笑容。

 

在A市,福生每天乘公交車上下班。下班以後,會先去超市,收尋一些簡單的食材。回到住處,福生自己開夥做頓便餐充饑。他隻能假裝耐心地聽房東一便又一便的嘮叨。這個時候,福生自己也是在煎熬。他每天都在想念他在M市的那個溫暖的家,想念他的妻和孩子。

 

福生無法拒絕傾聽。他被房東的遭遇所震驚。他同情房東的所有不幸,希望她有勇氣活下去。但願她說出來以後,會感覺好一些。

 

福生在A市的那份所謂的永久工作,竟然隻持續了一個多月。福生到A市一個多月以後,公司通知他因為項目取消,這裏不再需要他了。但是公司在C市的分部還需要人,問福生是否願往。福生隻能一口答應。

 

福生就這樣又輾轉流落到C市。這次,他住在當地一所大學的一位白人教授家中。老教授夫婦經常出門旅行。福生需要在房東出門旅行期間,幫助他們照看房子,照看院子裏的花草。

 

福生新工作單位的老板,知道福生的家在外地,對福生很照顧。老板特別允許福生,在周五可以不用請假提前離開。福生一般會趕周五中午的大巴回M市,晚上到家。再趕周日晚的末班大巴回C市。星期一一大早,到達C市後,直接去單位上班。

 

2002年的那場風雪,帶給福生一家將近兩年的別離。這期間,福生一邊在C市工作,一邊繼續在M市尋找合適的工作,期望有機會返回M市。福生的妻子也開始在C市尋工,希望來C市與福生團聚。最後,福生的妻子在C市找到了她喜歡的工作。一家人都來到C市,在這裏重新安家。

 

當刀郎的歌聲飄洋過海,傳到福生一家生活的地方。福生喜歡和家人一起聆聽來自家鄉的歌曲。福生尤其喜歡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場雪”,因為這首歌中提到的那座城市,是福生和妻子共同的故鄉,是他們出生和成長的地方。歌中提到的“八樓”和“2路車”,是福生和妻子共同的,難以磨滅的記憶。

 

聽到“2002年”,福生也會想起2002年在南方大陸上的那場風雪,想起A市的漫漫寒冬,想起他獨自一人在A市寒冷的冬夜裏對家人的思念。偶爾想到那位坐在輪椅上的房東,福生會在心中祈禱,願上帝保佑,祝她一切安好!

 

2022-05 於C村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XUPaCwnVys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