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暫別維多利亞,去Mudge。我們打算在Mudge島上待足四天,星期二出發,星期六早上回。
我們忙著在家打包東西,蔣小詩趴到鄰居的車道上畫了一幅畫:有花,有陽光,還有頭上戴花的小姑娘。
我不太明白細節,她跟我解釋說:“這是一個小女孩,她一邊吃棒棒糖,一邊給花澆水。”
我問:“她為什麽要提兩隻水壺來澆花?”
蔣小詩衝我搖了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她隻有一個水壺,但她要把水壺從地上舉起來才能澆花呀。”
哦,原來還是動畫片。突然就想起《小王子》的開篇,“這些大人啊,總要別人給作解釋。”
臨出發前,婆婆突然想起她沒有cottage的鑰匙。公公去世後,哥哥曾上島收拾遺物,就把她的鑰匙拿走了,忘了還回來。哥哥遠在溫哥華,此刻就算快遞,也趕不上我們今天的行程。
婆婆在公公的房間裏四處翻找,想找到公公生前常用的那套鑰匙。這期間,她一不小心從公公的床頭櫃裏翻出四百多美元來,轉手就塞給了我,讓我帶著在路上花。可鑰匙就是找不到,婆婆急得滿頭大汗,呼吸急促,簡直要哭出聲來。她不停自言自語:“他能把鑰匙放在哪裏呢?他能把鑰匙放在哪裏呢?” 蔣先生讓她冷靜,說隻要她覺得有可能是Cottage的鑰匙,我們就拿著,實在不行,到時候我們可以破門而入,換把門鎖就是了。
結果就是,我們汀泠哐啷拿著幾十把鑰匙出了門。
從婆婆家到Mudge,要先從維多利亞往北開,去到溫哥華島的另一個城市Nanaimo;再在那裏坐一趟大約二三十分鍾的輪渡,到達一個叫Gabriola的小島;然後,從Gabriola另一端的沙灘乘坐私人擺渡船,才能到達Mudge。從絕對距離看,也就百十公裏,但是因為需要在Nanaimo排隊等輪渡,又要在Gabriola等候合適的潮汐水位,去到Mudge,一般得準備半天的時間。
今天天氣很熱,是我們到達BC後最熱的一天,開到哪裏天氣預報APP上都蹦出熱浪警告。一路倒是順利,也不堵車,一個半小時直接開到Nanaimo的輪渡站,甚至沒用等候就上了船。平時,當班輪渡我們基本是趕不上的,因為先到者先上,平均等候時間一個多小時。後來我們發現,那個站台幾乎double了輪渡班次,以前每小時一趟,現在每半小時一趟。
這新增的班次,省去了等候時間,幸福歸幸福,也有些微反噬,本來我們打算把車停在輪渡站,一起走路去輪渡站對麵的Thrifty Foods超市買些食物。出門前,婆婆往cooler裏塞了不少食物,都讓蔣先生拿了出來,隻是保留了一盒雞蛋,一棵西蘭花,還有一袋火雞培根。不知他是挑食,還想表現出作為成年人的獨立性,不再需要媽媽喂食。哪裏想到我們連去超市的時間也沒有,即到即上船。
將近半小時的航程,四個人加一輛車,總票價$50,不過,用婆婆給的BC省輪渡卡,折扣高達40%,所以,我們隻花了(婆婆)$30。而且,這是往返的價格,以後從Gabriola回Nanaimo,就不用再買票,直接排隊上船就行了。G島與外界的連接隻有輪渡,所有島上的人,可以假定是買了票坐了船過去的。
Gabriola也有超市,Nester’s Market。價格麽,自然要比一水之隔的Nanaimo高出許多,因為很多食品要從外麵運進來呀,現在汽油費這麽貴。我一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盒雞腿肉又放下(中不溜一盒要二十多刀),一邊在心裏埋怨蔣先生這個敗家老公,不拿婆婆給的食物。和大部分老人家一樣,婆婆喜歡在特價時囤貨,家裏一個大冰箱再加地下室一個大冰櫃,都塞得滿滿當當。她不止一次對我說:“你們愛吃我買的東西,我不知有多開心。” 就像我每一次去看我媽,她總塞給我大包小包一大堆,我不拿她還很鬱悶。蔣先生這一趟拒絕,不僅拂了他媽媽的一番好意,還大大增加了我們的預算。
一眼瞥見旁邊的西瓜特價,$6.99,大紅的價格標簽異常奪人眼球。下麵還寫著一行字:茄紅素抗癌,西瓜裏多的是茄紅素。我趕緊撲上去,打算來它兩個,卻發現,不像島外總是以“每個”來標價,這$6.99是每磅的價格。十磅重的西瓜也就中不溜一個,照這價格,一個西瓜就得七十刀,再多的茄紅素也彌補不了我因為肉痛而造成的細胞損傷啊。
轉個彎,柳暗花明,藍莓是真正特價,五磅隻賣$14.99。我趕緊拎上一盒。四天吃五磅藍莓,估計也不用惦記其他水果了。事實證明,這個DEAL實在太棒了,藍莓非常新鮮,而且超甜。
除此之外,我們隻是買了點香腸,草莓,燕麥圈,還有一大盒牛奶。蔣先生說,擺渡船不會太大,如果我們帶太多東西,船上會裝不下。公公以前的那隻渡船,確實是小小的一隻,以前我們一家三/四口過河,通常得運兩趟:一趟裝人,一趟運貨。但這次我們要坐的是別人的渡船,人家時間又緊,我們實在不好提太多要求。好在,婆婆說,島上有很多罐頭食品,我們應該餓不著。
距離跟擺渡人約定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我們把車停在了超市對麵的圖書館。自從上了Gabriola,我們的Freedom Mobile就沒了信號,別說流量數據,除了911,連電話也沒法打。圖書館有免費WI-FI,我們得趁著上島前把所有需要用到的網絡信息集中攻克一下。婆婆說,去了Mudge就沒網啦,因為她在兩年前就停掉了那裏的電話和網絡。蔣先生的哥哥是雅皮人士,自然對荒野小島不感興趣,蔣先生又遠在安大略,她以為沒人會再去住那個小島。我們出發前,她甚至給了我們一包滅鼠藥,說萬一我們打開Cottage的門,裏麵老鼠亂竄,用得上。那畫麵,有點滲人。不過,嫁雞隨雞,蔣先生想去的地方,我總得陪著去。
下午一點半,我們來到約定擺渡的地點。從沙灘看過去,水位還很低,不過,已經有不少人在水裏來來往往,其中一家人還打算把一個整體的木製儲藏室運到對岸去。想當初,公公建Cottage時,也是這樣一點一點螞蟻搬家愚公移山的吧。有誌者事竟成啊。
河的對岸,就是Mudge了。
兩點,接我們的渡船如約而至。麥克船長的船比公公的大了不少,我們的行李放進去隻是占了不到一半的空間,這讓我暗暗抱怨蔣先生這不讓我帶,那不讓我帶,連我千裏迢迢運了一路的米都沒能拿。不過,我也知道這不公平,他哪知道呢。
麥克船長真的叫麥克。他是土生土長的Mudge人,熱情健談,與我們隻是萍水相逢,便已敞開了心扉。他說,他在網上認識了一個魁北克的女子,年初他去了魁北克跟她相會。女朋友要求麥克搬去魁北克,麥克說:“可我從小生活在這裏,我的事業,我的一切都在這裏,搬去魁北克我能做什麽呢?”七月初,那女子來Mudge回訪,立刻愛上了這裏,準備九月份就正式搬過來與他雙宿雙飛。麥克船長還一臉驕傲地給我們看了他女朋友的照片,很漂亮的一個中年女子。我們衷心祝福他即將開始的新生活。
了解完麥克船長的羅曼史,我們就已經來到了對岸。
今天真是很熱,連MUDGE島上都很熱。
到了Cottage門口,蔣先生拿出那一袋子鑰匙,取出一把來,哆哆嗦嗦想要塞進鎖眼。手一抖,鑰匙就掉進了DECK縫隙裏。想要取出來,估計得把整個DECK給掀了。我嫌他笨手笨腳,一把拿過袋子,隻試了第一把鑰匙,門就打開了。
Cottage的整體狀況維護得非常好。屋頂積了不少樹葉與青苔,後院的桌子椅子上也帶著歲月流逝的痕跡,但屋裏的一切出奇平靜。我隻能用平靜這個詞,因為,它看起來如此安靜祥和,就好像不久前剛剛有人住過。屋裏除了積了點灰,沒有任何異樣。沒有蛛網,更沒有婆婆擔心的老鼠和蟑螂。
蔣先生打開電源和水源,我們協力花半小時掃除了地麵的積灰,又擦了擦桌子和沙發,清理工作就完成了。我坐在屋前的露台上,對著太平洋內灣清澈的海水,看著遠處群山深深淺淺的輪廓和近處長著茂密植株的海島,吃完藍莓吃草莓,隻覺得四周一片靜謐,漸至心靈。
讓我驚訝的是,我的手機居然自動連上了網。上Mudge島後,我發現我們的手機還是沒有電訊信號,本以為要過上四五天與世隔絕的日子了,沒想到WIFI還在,還自動連接。我的第一反應是,這個隻有幾十個常住人口的小島公共福利很好啊,每個人都可以隨時隨地無限上網。蔣先生拿出他的手機,發現卻是不行,被要求輸入WI-FI密碼。我拿出孩子們的iPad,也有同樣的問題。
網絡信號應該是從cottage的路由器傳過來的。自從通上了電,它的綠燈就一直在閃爍。可是我們根本不知道上網密碼是什麽,手機也沒法顯示。蔣先生拿我的手機搜索了一番,發現可以通過掃描二維碼的方式共享網絡,當下就把我們所攜帶的電子產品都連了上去。
蔣先生說,這事先不要告訴婆婆,免得她聯想起兩三年沒付賬單而引發心髒病。我說,用戶幾個月不付費,電信公司怕就要強製斷網了吧。這明顯就是個BUG,可能電信公司忘了斷聯,給了老用戶這份意外的福利。
我突然想起,我這手機明明是去年才買的,而我們最近一次來到小島,是三年前。也就是說,我的手機是第一次來到Mudge,它怎麽自動就聯網了呢?如果說,蔣先生幫我把舊手機的數據都備份到新手機上來了,那為什麽我每次帶著新手機去到一個地方,譬如我們自己的家,我姐我媽家,甚至我們常去的麥當勞沃爾瑪,都需要重新輸入密碼呢?記憶最清晰的是這次來維多利亞,我的手機連不上網,婆婆翻找了好半天的筆記本。她說,這麽多年沒改密碼,她都不知把密碼藏到哪裏去了。
話說蔣先生在這三年內也換過一次手機。但如果他能幫我把舊數據導入新手機,他肯定也給自己的手機做了同樣的備份,為什麽他就需要輸入密碼才能使用小島的互聯網呢?
更讓我想不通的是,這一次給孩子們攜帶的兩隻iPad中,其中一隻肯定被我們在三年前帶上過小島,連上過網。因為我記得,那會兒倆娃還小,我們臨走前匆忙,隻找到那隻(當年還是)新的iPad,舊的那隻就被遺落在了小島上,公公為此還張貼過尋物啟示。一晃,當年那隻新iPad的屏幕已四分五裂,可是,這不應該影響到它對互聯網密碼的記憶吧,難道它腦子被孩子們摔糊塗了嗎?
想來想去,這都是一個無解的謎團。我寧可相信,公公的魂魄真的在這裏,施展超能力抓回了網絡,他可以像往常一場,坐在門前的露台上看球賽。還幫我們連上了網,讓我們感知他的存在。我這麽跟蔣先生說了,竟讓他眼眶微紅,傷感不已。
下午六點時,門前的水位差不多漲到了最高點,卻依然清澈見底。不遠處的那個小島,底部已完全浸潤在了海水之中。
晚餐是火雞培根和西蘭花。
蔣小詩強烈要求吃方便麵,我就給她煮了一包。煮好後,我把麵撈到碗裏,蔣先生說:湯別倒,給我留著。說完,我倆一起笑了:島上的生活,就是這麽儉省。
夕陽西下,陽光映照在小島一側的石壁上,像是給它鍍了一層金。遠處黛綠色群山上方的天空,被染出一層淡淡的粉紅。山影和天空,倒映在海水裏,不知不覺協力描繪出了白居易詩歌中的意境:半江瑟瑟半江紅。
這是一個美好而平靜的夜晚,雖然很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