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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錦瑟一半煙灰 (19)

(2021-12-06 05:42:23) 下一個

加拿大的冬天寒冷而又漫長,前一次積雪還未融盡,後一場大雪又悄然而至。學習習慣養成後,我無需再去圖書館接受熏染,時常在地下室一坐就是一整天,日子過得猶如苦行僧。除了每周一次去附近的小超市獲取補給,與外界基本沒什麽交集。如此清淡的生活,我倒是漸漸安然,像是獲取了《功夫熊貓》中烏龜大師反複強調的境界:內心的平靜(“Inner Peace”)。人生第一次,我開始享受獨處,心中再無紛擾紅塵的牽絆。

辭職後,我與原田基本上切斷了聯係。剛辭職那天,原田給我打過一次電話,問我為什麽突然辭職。我告訴他:“我想探索一個有更多可能性的未來,所以打算報考MBA。”他問: “那我以後還能找你一起逛校園逛多倫多大街麽?”我想起米拉嘲諷的眼神,如冰雨般凜冽。作為合法伴侶,她有任何理由捍衛她自己的情感領地,哪怕是潛在的威脅。我婉拒了原田: “這是一個需要全身心投入的項目,所以我可能沒有時間閑逛了。真是抱歉。”原田歎了口氣,跟我說:“曼文,祝你好運!”就此掛斷電話。

兩個月後的一個寒冷冬夜,我正埋頭做模擬測試,原田給我打來電話,說他此刻正在附近的小超市,希望能見我一麵,因為他打算回日本了。我深覺意外,趕緊裹上一件外套,踏著齊膝的積雪,一腳淺一腳深地來到了超市。

原田胡子拉碴,很是憔悴。他隻是穿了一件普通的外套,這在體感零下三十度的夜晚,顯得特別單薄。我詫異地問他為什麽突然要回日本,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麽事?他說:“我和米拉吵了一架。我倆過不下去了。來小超市之前,我把婚戒扔進了校園的小池塘。”他伸出左手,果然已無婚戒的蹤影。

我一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我知道他倆曆來都有矛盾,吵架吵到今天這個地步,應該與我沒有太大關係,因為我們在辭職前沒有逾越,在辭職後更無交集。我震驚,是因為原田過來陪讀還不到半年,竟會鬧到要離婚並回國的地步。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可能他們之間的問題在來加拿大之前就有了端倪,隻是在此地惡化罷了。我本想說,如果在一起不開心,那分開也好。話到嘴邊,想起伊伊當年對我支持她分手的怨忿,改口道:“聽說不管多麽恩愛的夫妻,一生中也有兩百次會有想要離婚的念頭。吵架算是正常婚姻生活的一部分吧,不能每次一吵架就真離婚哦。”為了舒緩原田的情緒,我開起了玩笑:“天這麽冷,校園池塘從裏到外就是一塊大冰疙瘩,你的戒指應該還在冰麵上躺著呢,記得明兒要去把它取回來喲。”

 原田搖了搖頭,說:“我一忍再忍,已是忍無可忍。在一段不被尊重的婚姻中,我是不會快樂的。以前都是她鬧離婚,我一再退讓。這次是我下定了決心,所以,沒有退路了。”

我說:“在西方,聽說所有想要離婚的人都需要經曆一段冷靜期,不知是半年還是一年。目的是讓雙方冷靜下來,看看是否還有補救的可能。那你是不是也應該留在這裏,冷靜一下,看看自己是不是衝動了?過上一年半載再決定也不遲啊。”

原田說:“我感覺在過去的一兩年,我一直生活在冷靜期中,沒必要重來一次了。我絕不會為了她再在這個寒冷的鬼地方多待一天。如果我留在加拿大,一定是因為我有了更好的理由,而不是為了和她破鏡重圓。”說到這裏,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問道:“曼文,你覺得我應該留在加拿大麽?”

我心裏一慌,臉上卻保持著鎮定的微笑。我明白原田這句問話的含義,他在詢問他和我之間有沒有可能。換作兩三個月前,他真要離婚,可能我半推半就也就和他開始交往了。可這兩個多月來,我的心態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一來,我埋頭苦讀聖賢書,摒棄了一切世俗雜念,對原田“新歡療法”般的迷戀潮已漸漸消退,現在隻當他是一個老朋友;二來,我悲哀地發現,自己對伴侶的要求與米拉並無太大差異,想來我也是無法滿足於自己的伴侶隻能做一份維持溫飽的生計。也許在我二十歲時,帥氣逼人的原田會是我飛蛾撲火般想要在一起的人。那時候,心動就是唯一的擇偶標準。可是,我已三十歲,不得不理性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如我這般世俗之心,我與原田沒有未來。

我默默深呼吸,緩緩說道:“原田,你心如少年,適合生長在一個有著很多夢想的國度。我沒去過日本,但是看過很多有關它的影視和圖片,那裏有美麗的富士山,漂亮的櫻花,藝術品般的美食,極致精美的日用品,還有特色動漫,甚至有著全世界聞名的成人電影。所有這些文化輸出,讓我覺得它能讓任何一個有藝術天賦的人,譬如像你這樣的人,夢想成真。加拿大總給我一種四平八穩的感覺,適合我這種追求安穩的人。如果你有音樂夢想,日本應該是一個更適合你的國度吧?相信以你的才華,你會在日本大放異彩!”

原田低頭盯住他的鞋看了很久,然後微笑著抬起頭來,說:“曼文,你真是一個特別的女孩。我也祝你早日實現你的夢想!”他走向我,給了我一個緊緊的擁抱。他在我耳邊輕輕說道:“曼文,再見!祝你幸福!”

我的眼眶濕潤了,說:“原田,你也要幸福!”

 

小籮考了720分,非常令人振奮的分數。但是作文一般,隻得了4分。小籮在MSN上捶胸頓足,說這個作文分數簡直是對她的侮辱,白瞎了她這麽多年的日記功底,以及如此豐富的財經記者經驗。這讓她很是擔心,因為國際學生競爭激烈,對分數的全方位要求也比較高。而她原本引以為傲的長項不但沒有發揮優勢,反倒拖了後腿。她說,有可能是對寫作太過自信,她把準備時間都放在了其他方麵,隻在臨上考場的前兩天模擬寫過幾篇,考場上被分配到的作文題目又比較冷僻,所以失了手。不過,暫時她也不打算重考了,想試著多申請幾所學校,看能不能得到理想院校的offer。

這期間,我也考完了托福,得到了比較滿意的分數,正全力衝刺GMAT。小籮的泣血經驗告訴我,做準備時哪方麵都不能馬虎,要齊頭並進。所以我在寫作方麵下了大功夫,每天兩篇英語作文,整整持續了三十天。剛開始時,總覺得下筆生澀,雖然格式可以套用商用八股文,然而過往的積累實在有限,在尋找論據和遣詞造句方麵都感覺費勁,每寫一篇都像在擠即將用盡的鋁皮中華牙膏。我在網上搜索如何快速提高寫作能力的方法,有人推薦背一些句型嚴謹優美的文章。我翻出新概念第四冊,每天一篇,連背了半個月,之後拿起筆來果然順暢許多。那些背過的詞句似乎都跑到我腦海中來等候調遣,有了落筆生花的意境。後來上考場,我作文得了滿分,在我的GMAT成績單中一枝獨秀。

我栽在了語法上麵。進入考場後,先寫作文,感覺還不錯。接著做數學,也算拿手。然而功底終究是不紮實,語法部分的頭幾道題總有兩個選項橫豎看不出毛病,隻能憑感覺,不免就慌亂起來。越慌越亂,之後的題做起來就有些雲山霧罩,直到考題越來越簡單。我內心哀歎:完了完了!GMAT機考是根據考生水平隨機出題的,給出的考題越簡單,說明考生水平越差,最後得到的分數也就越低。果然,總分51分的語法部分,我隻得了22分,最終得分620,比小籮足足低了一百分。我盯住這個分數悲哀地想:這是不是中國考生的全球最低分?

小籮勸我先申請試試,實在不行再重考一次,然後申請冬季入學。我想起靈隱寺那枚穩穩立起的硬幣,也覺得運氣還是要碰的,萬一抓住了呢?不過,既然分數低得連自己都嫌棄,我就不打算廣撒網了,隻是選定了多倫多大學和約克大學,當成試點或熱身,早拒早超生。我按照他們的要求,緊鑼密鼓地準備了申請資料,包括申請短文、本科成績單、教授/同事的推薦信、學曆學位工作經曆的公證書,等等,不一而足。作公證最是麻煩,我不得不麻煩小籮,把原件寄給她,讓她幫忙送去加急公證,再寄回來。昆鵬說得對,我做事並無規劃。如果早早在國內作完這些預備工作,也不用各種快件寄來寄去,勞民傷財。不過,人就是在發現自我的各種不足中成長起來的吧!

 緊趕慢趕,我在截止日前夕把兩個大學的申請資料遞了上去。多倫多大學連麵試機會都沒給,嘎嘣兒脆地把我給拒了。約克友善,六月份給我發來了麵試郵件。麵試官叫卡羅,和藹可親,拉家常式地問了我一些問題。因為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我準備工作做得到位,回答還算得體。最後,她從我的申請資料文件夾中拿起GMAT成績單。那是我最大的短板,我的心跟著被提了起來,忐忑等候她的宣判。卡羅卻說:“作文寫得很好,數學部分也考得不錯,語法這一塊低了點兒,不過,這是最容易提高的部分,我並不擔心。”說完,她起身跟我握手,讓我回家等候通知。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約克大學Schulich商學院寄來的錄取信。那一刻,我最強烈的念頭是:我要去靈隱寺還願!考得這麽差,還能被順利錄取,若不是有神力相助,難道還會是因為我長得好看?算準了爸媽的晨起時刻,我第一時間給媽媽打電話,匯報了這一喜訊。媽媽也來不及計較我當初許下的願與她內心的期待有多大落差了,隻說她過兩天就會和爸爸去杭州,幫我把願還了。話說我對靈隱寺的虔誠天地可鑒,這願望,前前後後加起來,足足還了三次。

 

 小籮收到了UBC、約克、西安大略三所大學的通知書。聽說我被約克錄取了,她當即決定也選擇約克。“首席閨蜜在約克,我沒有不去約克的道理。”後來她跟我解釋說,她一直糾結於西安大略和約克這兩份offer。西安大略的Ivey商學院排名高過Schulich,但地處遠離多倫多的小城倫敦市。她心中的天枰左右搖擺,而我的錄取通知替她為約克增加了一塊決定性的砝碼。

我向約克大學申請了一套兩室一廳的研究生公寓,打算九月份與小籮同住。一切搞定後,我買了一個大蛋糕,慶祝自己31歲的生日。回想起30歲時許下的願,似乎樣樣都未兌現,然而與一年前相比,我的心境已是如此不同。萬物之中,希望最美!

過完在多倫多的第一個寒冬,我已經很少想起昆鵬和伊伊。偶爾觸景生情,也會讓自己的思緒及時短路。我會在腦海中一遍一遍強化:過去的,就已經過去了,我的未來不需要這份回憶。強化的次數多了,這份執念便漸漸融入靈魂。張小嫻說的好,所有的痛苦,都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變得越來越輕盈。我甚至已經準備好了要原諒伊伊。自從經曆了原田一事,我發現單身女子在脆弱孤獨時,會否卷入別人的婚姻隻是一念之差。我幸運地跨過了那道坎,伊伊隻是比我多錯了一步。也許這一步錯得挺大,但我已冷落她一年多,是時候解開這個心結了。

我給伊伊發了封郵件,像久未謀麵的老友般清淡地聊了幾句,告訴她我如願申請到了商學院,還附了幾張在校園裏拍的風景照。我沒有提及過往,我還是不願談起那段煉獄般的往事。它會被塵封,但它一直都在。

伊伊很快給我回了信,帶著喜極而泣的釋懷。同時又小心翼翼地跟我坦白:自從我與昆鵬離婚後,她選擇與昆鵬在一起了,希望我不會介意。她說,為此她不得不遠離我倆共同的朋友。

我的心還是被刺痛了一下。不過,自從接到昆鵬誤撥給我的那一通電話,我已知道他倆在一起了。伊伊跟我坦白的隻是一樁我了熟於心的曆史,殺傷力有限。我回信說:我不介意。你們大大方方去見朋友吧,陽光下的愛情才能得到真正的圓滿。

自此,我沒有再回複過伊伊的郵件。原諒歸原諒,我與伊伊的緣分,也到了該翻篇的時候了。

 

小籮在八月的最後一個星期抵達多倫多,我去機場接她。

這是我倆的第四次見麵,感覺卻像認識了幾十年,見了麵又是擁抱又是蹦跳,惹得路人側目。小籮上上下下地把我打量了一番,滿意地說:“嗯,不錯,我的小美人兒又元神歸位了。”

我眼一翻:“拉倒吧你,我美的時候,你認識我嗎!” 經過一年重生般的曆練,我竟是自信許多,不介意自誇,更不介意自嘲。確實,美也好,醜也罷,本就是各人主觀的感受,就算我是東施,若非要覺得自己美,又幹卿何事?

小籮咯咯笑道:“我自帶雷達。雖說第一次見你時,你形神不佳,我還是能透過表象看到你的本質。再說了,要不是看你美貌,本宮穿越半個北京城跑去跟你吃飯,我閑的?”小籮家住海澱,那會兒我住東城,她約我吃飯那一次,頗費了些周折。

“人要秀外慧中,魅力怎能藏得住!”我伸出蘭花指,輕托麵頰,幽幽地歎了口氣。

小籮錘了我一拳,笑道:“說你胖,你就喘,夠謙虛!”

我哈哈大笑。小籮跟著一起笑,說: “說真的,出發前我那叫一個興高采烈,張帆都妒忌了。他說:‘老婆,我怎麽感覺你不是去加拿大上學,而是去投奔情人了呢?’”

“你怎麽回答?”

“我跟他說了:‘你在北京乖乖掙錢養我,我可以跟曼文商量,保留你的正室地位。’”

我倆再次笑作一團。之後,我不無憂慮地問:“你真不擔心啊,兩地分居?”

小籮理解我的顧慮。我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光是對自己,對朋友都有了條件反射般的擔憂。她說:“你說的問題,我有想過,也和張帆認真探討過。我們認為,如果定居加拿大的目標值得我倆全力以赴,那麽現如今作出短暫的犧牲是值得的。我們都不喜歡國內高壓的工作環境,像張帆現在的公司,恨不得讓每個員工帶隻睡袋住辦公室。我不擔心他會出軌,他哪有時間出軌?他每天忙到半夜,逢到休息日恨不得全天補覺,也沒有撩騷的精力啊。他說他感覺自己活著就是為了做那一份工作。那麽工作的意義又在哪裏?工作難道不是為生活服務的嗎?我們在不工作時能隨心所欲地幹些什麽,這才是生活真正的意義,是不是?那些把工作當成了人生愛好的人,他們要不就是太幸運,要不就是腦子壞掉了。”說到這裏,她又恢複了調侃的腔調:“再說了,萬一張帆出軌,那我陪他一起出,看我倆誰能出得更精彩。曼文,到時候你得給我倆當裁判啊!”

我抿住嘴點點頭,說:“那是!看在首席閨蜜的份兒上,我昧著良心也得判你贏!”又收斂起表情,一本正經地追加了一句:“不過呢,你要真出了軌,那咱倆也當不成彼此的首席閨蜜了。我才不跟出軌的人當閨蜜!”

小籮憋住笑,努力擠出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那就便宜張帆了,讓他也贏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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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橋 回複 悄悄話 套用"歡樂頌"的一句台詞:人生處處都是坑啊。
survive 一個是一個。
不過,很多南牆,過來人心領神會,見到就躲,大部分人還是不撞不回頭。:D
asalways 回複 悄悄話 看得好開心!幸好沒落進另一個男人的坑????????經常剛結束或者還沒結束婚姻的人都不太ready
番橋 回複 悄悄話 是啊,生活就是這樣起起落落,我們都是努力在各種境遇下尋求內心的安寧與幸福。
Aspley30 回複 悄悄話 真開心看到曼文的生活上了軌道。 苦行僧的學生生活熬過去了,工作後的那些困難都可以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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