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讀大學的四年,每回回家都得從徐家匯的西區汽車站乘兩個多小時的公共汽車,一路顛簸回去。為什麽不是坐,而是乘,因為通常等不到座位,隻是站在車裏。為什麽會一路顛簸,因為到處修路,修地下管道。
我姐姐回家還要誇張,她從寶山的羅店出發,倒四輛公交才到達徐家匯,然後再擠上通常沒有座位的汽車,等到家時,仿佛就是打仗歸來一般,疲憊不堪。
媽媽心疼姐姐,就讓她幾個星期才回一次家,但姐姐一個人周末會孤單,所以我有些周末就會倒四輛公交去寶山陪她。
通常我會在星期三左右給他們打電話,先打哥哥,如果哥哥周末正好休息回家,我們就會一起回家。如果哥哥上班不能回去,那麽我就得和姐姐商量回不回去,所以第二個電話給姐姐打。最後會再給媽媽或者爸爸打個電話告訴他們我們回不回去。有時最後的這個電話是姐姐打的,尤其是我們決定要回去的話,這樣我就省了一毛錢的電話費。
當時很多宿舍樓下沒有電話,打電話要去第一宿舍樓。那是一棟二層老樓,應該是藝術係的男生宿舍。公用電話按在西門的宿管處,從文史樓北門出去,幾步路就能走到。和其他隻有一個門進出的宿舍樓不同,一宿東門也是開的,東門正對著食堂。記得有一次下雨,為了少淋點雨,就從樓道裏走過,出東門去食堂,樓道異常地暗,又常有各間宿舍傳出的手風琴聲、歌聲、吊嗓門聲、鬼叫聲,這叫一個熱鬧刺激。後來再也不曾走過。
很喜歡上的課有C老師的《古代文學》,至今還記得他說給自己的書房起了個名叫聽雨廬,還寫了一幅對子:半壁書山堪依仗,一廬花雨且閉門。他講詩經《氓》“氓之蚩蚩,抱布貿絲”,然後裝著抱了一卷布賊忒嘻嘻的樣子站在講台一側,至今想起依然失笑。
R老師的《電影學理論》是讓我長見識的課,不僅初初識得蒙太奇、意識流等,更免費看了很多外麵不公映的原版電影。後來又上過他的另一門選修課《當代流行文化》,聽同學說有人去他麵前討高分,他還真給了。我不知天高地厚地真的跑到他麵前去說:R先生,我聽說別人要多少分您就給多少分,能不能也給我個優?說完自己立馬後悔。不想R先生笑嘻嘻地說:上次我沒給你優嗎?我說沒有,是良,我感覺自己很努力的。他說這回好好考,應該可以拿優。然後還問我為什麽不象別的同學一年一個變化,怎麽到了四年級了一點變化也沒有。我不記得當初如何作答,但至今沒弄明白他究竟想要說什麽?是讚美我清純如初?是笑話我鄉氣如故?
軍訓時的連長真的是從部隊調配來的。這位連長在一次開會時說“雨果說——”著實讓我吃了一驚,立馬對他刮目相看,居然開始認真聽他的講話,聽了一會才領會他剛剛說的是“如果說”。
於是在晚上熄燈以後,大家開始講口音的笑話。
我貢獻的是我自己的笑話。小學的語文老師普通話不標準,“洗手”教成“顯手”,如此等等,以至於我在後來的學校鬧了好多次的笑話。
印象最深的是大蕊說的她在廈門的一段上學經曆。他們老師男女兩字都發作“Li”,曾經在課堂上要求李同學們請起立,然後全體女生都站起來,不料他又說:我是說讓李同學起立,不是李同學,好了,現在李同學請坐下,李同學們請起立。
還有小蕊說的:幼兒園老師讓小朋友們“小肚皮翻開了”小朋友們一個個地將衣服撩起露出小肚子,一臉狐疑,不知她說的其實是“小圖片翻開來”。
晚上九點半熄燈,對於這群二十來歲的孩子實在太早了。所以熄燈後通常都會開一段時間的躺研會,討論的話題五花八門。通常是八卦隔壁宿舍、班上男生、係裏男生、外係男生、班上趣事。
我記得當時經常從家裏帶媽媽燒好的菜回來分享,鹵牛肉、鹵蛋是最常帶的,每個室友都讚不絕口,以至於有時晚上她們就讓我講我父母還會燒些什麽。最讓她們神往的一道菜是“龍鳳湯”,其實就是黃鱔燉雞湯,將鱔魚切段,我們那邊叫做鱔筒,和草雞、蒜瓣用文火燉,佐料全無,隻放些許食鹽,極其鮮美。她們對我家做菜不放味精非常不解,但吃過我從家裏帶來的菜後都心服口服,總算明白鮮美的味道並不需要靠味精。其實味精的鮮是單一的,而不同的食材各有不同的美味,用味精反而會掩蓋好食材本身的好味道。
有次我講到我媽做的燒賣吃過的人都念念不忘,這群上海姑娘不解:燒賣也沒那麽好吃吧?我:什麽?燒賣是我心中最美味的東西。後來才明白,我口中的燒賣和她們說的燒賣不是同一品種。她們的燒賣是糯米餡的,而我說的是冬筍豬肉餡的,因為要用皮凍,在我們沒有冰箱的小時候隻有冬天才可能做,而且因為工序繁雜我媽也是難得得空才做一次給我們解饞。我不明白的是上海杭州的燒賣都是糯米餡的,為什麽地處中間的我們那邊卻用肉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