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尊第三章：夢魘

砰！砰！

 

槍聲四起，陸修遠回過神來。時空變換，滄海桑田。

 

子彈呼嘯而來，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隻能奪路狂奔。

 

人聲喧囂，混雜著狗叫。陸修遠心裏一沉，這是羅威納犬，大型犬類殺器，逃亡者的天敵。

 

為什麽要追殺我？我做了什麽？

 

朦朧中，三麵百葉窗排成扇形遮住月光，雕花銅燈偏安一角，光影昏暗。

 

角烏書櫃，黛藍帷幔，壁掛倫勃朗油畫。一股異味衝進鼻孔，雪茄，火藥爆燃，混合皮肉灼傷的味道。

 

一位老年紳士身中數槍，血染高定套裝，撐著鑲鑽手杖緩緩倒地。

 

沒有時間回憶了。聲浪澎湃，追兵火力驟強，當先一人手持大口徑狙擊步槍，身著外骨骼動力裝甲，碳纖維手臂搭載防彈盾牌，肩膀後方雙管齊下，單兵電磁軌道炮和加特林機槍洶湧噴射，威力不遜於輕型坦克。

 

槍彈所到之處壁斷桓殘，各種碎片暴雨般橫飛。陸修遠縮在大理石廊柱後動彈不得，根本無暇回擊。

 

噩夢還未終結，犬吠聲轉瞬即至，羅威納犬張著血盆大口猛撲過來。

 

陸修遠不敢暴露身體，持槍兩記點射，惡犬頭部中彈但來勢不減，白森森的利齒眼看就要咬到右腿。他不遐思所，本能的一腳踢出。

 

惡犬強弩之末，應聲倒地，電光石火間，一顆14.5毫米大口徑子彈飛來。

 

陸修遠右腳掌枯葉搬折斷，血肉橫飛。子彈衝力奇強，他整個人騰空而起，狠狠摔在地上，傷口痛徹心肺。

 

槍手逼近，綠色眼球殺氣側漏，黑洞洞的槍口近在眼前，陸修遠滿臉都是冷汗。劇痛，恐懼，惡心。

 

槍手嘴角上揚，露出幾顆黃牙。槍口噴出火舌，子彈像獰笑的惡魔，旋轉著，俯衝著。

 

不要！

 

陸修遠睜開眼睛，回到現實，。昨晚幾乎一夜沒合眼，一不小心就睡著了。機艙裏一片漆黑，隻有飛行噪音和電子光影。他透過鏤空房門朝外看了看，不確定自己是否失聲驚叫。整個頭等艙隻有他，凱莉和兩名空姐，他可不想被人看笑話。

 

夢魘，熟悉而詭異，他已記不清是第幾次了。

 

“你還好嗎？”房門洞開，凱利一臉嫵媚，有意無意用手梳理頭發。

 

“沒什麽。早飯吃了嗎？”陸修遠看著電腦，裝作若無其事。

 

“還沒。想先吃你。”凱利放低聲音道。

 

“我也是。等我忙好。”陸修遠側臉笑了一下，算是回應。

 

“還要多久啊，你是老板，有事讓下屬做就好啦。”凱利道。

 

“事情緊急。和牛味道不錯，你一定喜歡。”這次陸修遠頭也不抬，繼續處理郵件。

 

“算你有心，還記得我愛吃什麽。”凱利微微一笑，關上房門。

 

陸修遠喜歡她這一點，分寸感很好，做事進退有節，不像某些美女，被一眾男人寵壞了，空有一副好皮囊，滿屏山水卻看不出個所以然。

 

自從做了金尊蘭花國首席代表，陸修遠身邊的女人便如蝴蝶穿花，應接不暇。 與前妻分手後，他無心確定長期關係，朝朝花相似，夜夜人不同，日拋，周拋，月拋，因人而異。雖然四處留情，但他處事頗有紳士風範，人品有口皆碑，甚至很多美女一直念著他的好。

 

作為從底層摸爬滾打上來的普通人，陸修遠深知人生艱辛。名牌大學生需要跨國公司求職，十八線模特需要大牌幫襯，無名藝人需要投資，奢侈品店員、高街俱樂部、五星酒店招待等等需要長期飯票。各類高端社交圈子，一般人難以企及，卻是他每天日常，但凡他動動嘴皮子，沒有人不會不賣金尊首席代表的麵子。

 

隻要時間允許，女友們社交邀請約他有求必應，熱帶海景私飛觀光，專屬派對，島嶼度假之類，既滿足了她們的炫耀之需，又為自己拓展了更多美女資源。如果不再聯絡，他都會送上一份大禮，譬如限量手袋、大排量跑車之類，反正自己負擔得起，讓喜歡的人得點好處總不是壞事。將心比心，一般人也不會再亂嚼舌頭，可謂有口皆碑。

 

凱利就是在一次派對上認識的，第二次約會便上了床，關係尚在新鮮期。 這次凱利去禿鷲國參加學院獎外語片頒獎典禮，雖然沒獲得大獎，但得到提名也不算白跑一趟。知道陸修遠臨時返程，凱利主動取消了購物觀光等安排，過來和他你儂我儂一番。

 

飛機即將下降，兩名空姐開始走流程。一個年輕漂亮的空姐走到凱利旁邊說道：“感謝您的配合。我們都是您的影迷，不知能否。。。”

 

凱利微微一笑道：“當然，謝謝你們的關照。”

 

“謝謝！多謝了！我們會盡快拍好的。”那空姐麵露喜色，另外一個空姐快步過來開始用手機合影。

 

每次見到這種情況，陸修遠從來都是看客。在他眼裏，那名空姐人高腿長，高鼻藍眼，氣質也算上乘，好好包裝一下，不見得比凱利差多少。但是人生就是這樣，一個人價值幾何，取決於在什麽平台，和什麽人合作，扮演什麽角色。這個世界，最稀缺的永遠是機會。

 

陸修遠調整一下桌麵上的圓鏡，確認自己行頭：光頭鋥明瓦亮，鈦合金黑框眼鏡，訂製溫莎領高支襯衫，刺繡姓名縮寫，學院派條紋蠶絲領帶，灰色羊毛西褲， 複古牛津皮鞋。然後，他開始在法式袖上固定鑲鑽鉑金袖扣，又戴上陀飛輪配芝麻鏈腕表。回到蘭花國，他就是金尊首席代表，位高權重，他的形像是金尊的臉麵。

 

下機後，保鏢早已在出口恭候，卻不見助理瑞貝卡。為了向老板羅斯曼匯報工作，他昨晚早就郵件通知她準備好材料在機場會合。瑞貝卡精明能幹，在禿鷲國留過學，還在蘭花國選美大賽中拿過名次，做事一向足夠專業，今天是怎麽了？

 

陸修遠沒有和凱利同行，拖著防水防割的專業拉杆箱，一邊給瑞貝卡打電話，一邊快步走出航站樓。上次和凱利在公眾場合被一幫狗仔包圍，他可不想再來一次。實用而低調，永遠都不會錯。

 

司機照舊西裝禮帽白手套，為陸修遠拉開車門。陸修遠以前不太喜歡公司這輛轎車，嫌他過於笨重老氣，今天坐進乳白色真皮座椅，一種莫名的安全感油然而生。沒錯，防彈防爆，六百馬力，衛星通訊。如果62邁加速再快點就完美了，都怪這車近5噸的自重。他再次致電瑞貝卡，對方依舊不接，短信，郵件也沒有回。

 

陸修遠感覺有點不對勁，瑞貝卡追隨自己多年，屬於分公司元老，從沒出過任何狀況。今天這是怎麽了？轉念一想，瑞貝卡隻是助理，沒有任何實權，也接觸不到任何重要信息，雖然拉裏失蹤，內控部也發了郵件，警惕固然重要，卻也沒必要過於敏感。

 

思路轉了一圈，他把隔斷玻璃調成透明，按下通話鍵對保鏢道：“安東尼，你有瑞貝卡手機號碼嗎？”

保鏢在前排回頭說道：“有，先生。”

陸修遠點點頭：“每小時給她打一次電話，有回音馬上告訴我。”

保鏢複述道：“每小時一次電話。是，先生。”

話音未落，機場高架前方忽然開始堵車。陸修遠看下時間，再次按下通話鍵：“雷蒙，什麽情況，這才幾點就堵成這樣？”

司機看了看前方，說道：“前麵匝道口出口是大型超市沃三馬，最近鈔票毛的厲害，每天都有很多人一開門就開始搶購。”

 

陸修遠有點意外，看著前麵車輛各顯神通以便駛下出口，懊悔早該安排直升機無縫對接。沒想到離開蘭花國不過一周，形勢已急轉直下。這裏可是首都機場，三年來從來沒遇到這種事情。轉念一想，他不由得會心一笑，這，難道不是自己的傑作嗎？

 

蘭花國，尼奧星球第一大石油儲量國，油多過水的神奇國度，在禿鷲國貨幣寬鬆周期裏大賺特賺。外國買辦以金尊為代表，與當權者裏應外合，悄然蠶食了金融、通信、重工、快消等關鍵行業，蘭花國除石油之外幾乎百業凋零，消費品全靠進口。隻要匯率堅挺，民眾倒也安居樂業。

 

可惜，美好時光總是短暫。 禿鷲國開始收緊銀根，整個行星的經濟都在去杠杆，石油價格應聲暴跌，禿鷲元越來越難賺。青蛙在溫水裏忽然發現水溫暴增，離沸點不過一步之遙。官方唯水不破，印鈔機熱得發燙。

 

印的出帶圖畫的紙片，卻印不出真正的財富。曆史的車輪開始滾動，免不了壓死幾隻蚍蜉。物價飛升，實業倒閉，失業高企，各種搶購此起彼伏。匯率一鬆再鬆，少數聰明人開始兌換禿鷲元跑路，但上峰也不是白給的。

 

一夜之間，強製結匯石破天驚，幾天之內，連拾荒老人都知道要換禿鷲元。官方匯率象征性調整到1：10即釘死不動，似乎一切如常。那麽，想通過正規渠道換禿鷲元嗎？沒問題！請先到銀行預約，出具合理事由。等層層審批通過，自然將禿鷲元雙手奉上。當然，上級永遠很忙，合不合理，要等多久，就您的造化了。

 

事已至此，黑市匯率自然一瀉千裏。短短幾個月，大小商家買單就開始按紙幣重量計價，無數台電子秤閃亮登場。有些外資見勢不妙奪路逃竄，卻發現禿鷲元根本無法匯出。外籍員工成批被裁，又是被打劫的焦點人群，角馬受驚般逃回故土。

 

不光外國人，本國人但凡有點家底，都是有出無進，機票一票難求，且隻收禿鷲元。通貨膨脹日甚一日，物價已經不是按日，而是按小時計算。普通百姓不再相信蘭花幣的價值，拿到工資馬上就去黑市兌換禿鷲元，兌換黃金，搶購各種日用品。尤其是禿鷲元，儼然已成為實際上的官方貨幣。

 

手機震動，陸修遠看了一下，是前台通知他羅斯曼已經到了。

 

這倒胃口的搶購，白白浪費了他好多時間。老板謝絕了接機安排，別出心裁來個大早。估計是一路飛來的，私家公務機甫一落地，就直接轉駁旋翼機了。

 

手機再次震動，又是來自內控部的電子郵件：重要！ 9點準時召開視頻會議。陸修遠點開一看，參加者有他、羅斯曼、亨利、內控部羽生艾薇等人，看上去是調查拉裏失蹤的碰頭會。

但是，為什麽他也要參加呢？隻因為羅斯曼正好在蘭花國嗎？想來想去，也隻有這個原因了。他看了下時間，離開會還有四十分鍾，不由得暗自心急。

 

好在挪過匝道，便是坦途。首代專車噴出一大口尾氣，驟然提速。一時間音浪推背，這部靈活死胖子開始一路狂奔，直奔金尊分公司。

 

這是蘭花國典型的夏晨，悶熱潮濕，預示著午後必有暴風雨。陸修遠把後排空調打到華氏68度，看著窗外景色依次退場。

 

二十分鍾後，車子便開到商務樓下。蘭花國首都CBD依山傍海，綠樹成蔭。中心城區麵積不大，幾十座摩登商務樓高聳入雲，與附近矮小的當地建築相映成趣。

 

後排電動吸合門打開。保鏢下車守在門口。

 

陸修遠走下車子，穿上西裝外套，心裏有點不爽。羅斯曼，金尊高級合夥人，特殊項目部老板的老板，正在陸修遠的辦公室等他。從收到前台郵件到現在，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這是一次政治失誤。

 

開局不利，他有點緊張。手機鈴音響起，保鏢掏出手機，講了兩句便上前說道：“先生，找您的。”

 

“找我的？”陸修遠有點疑惑。

 

保鏢表情凝重，緩緩點了點頭。

 

陸修遠了解安東尼，前海豹突擊隊員，在多個國家榮立軍功，精通爆破，格鬥，遠程通信等。這種人屍山血海裏轉了一圈出來，千裏之外都能嗅到危險。當他擺出這幅麵孔，你最好還是聽他的。

 

陸修遠接過手機，打開免提道：“哈嘍？”

對方一副公事公辦的腔調：“你是瑞貝卡的老板？”

陸修遠有種不祥的預感，說道：“我是。你是哪位？”

對方回答道：“這裏是警察局，告訴你一個壞消息，我們在瑞貝卡公寓裏發現了她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