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
零落成泥碾作塵， 隻有香如故。
在陳洋家吃過那頓差點半途落荒而逃的飯之後， 宋瑾再見到他的時候感覺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如果說以前他們的距離是散漫地遊離在一個光年之遠的地方，偶爾有點偏移拉近， 現在則是變成了差不多隻有一個胳膊的半徑， 有一種如在眼前的親近感。
周日吃飯之後的那個星期二， 她上完課自己在小賣部解決了三明治午飯， 照例去係活動室晃一下看看有沒有信。 一進門就看到陳洋在和幾個男生打乒乓。
她現在已經能夠意識到， 進門他也見到了她， 兩個人都不由得幾乎同時微笑了一下， 表示看到彼此並且打過招呼。
就是這種，眼神之間的通道好像突然發生過宇宙爆炸， 一大片空間都炸不見了， 被驟然拉短和注入嶄新能量的狀態， 令她困惑。
她吃完飯休息的檔口， 在咖啡機上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像往常一樣坐下來看他們打球。
活動室休息的沙發靠著進門右手邊正對門的那麵牆， 乒乓球台在進門左手邊的大塊空地， 縱向擺放在進門和沙發這兩麵牆之間， 陳洋是門邊上那一邊兒， 差不多就在宋瑾的右斜前方麵對麵。
宋瑾不知道是她的心理作用還是怎的， 好像每次陳洋開發球， 和乒乓台對麵的男生交談的時候， 都會飛她一個眼光，弄得她開始有點不自在起來， 手握咖啡杯向裏吹氣， 等到兩邊進入推擋階段了才好抬頭再看。
好像就很突然的，她看到陳洋快速上前一步， 手腕轉動方向的平麵與胳膊的直線垂直，拍子刷地一翻，一道淩厲的白光奔向對麵， 發出很大的響聲碰撞對麵的球台， 就很快落地了，幹淨利落。 “哇！”對麵的男生說， “措手不及啊！”
這不就是抽球嗎？！ 宋瑾很驚訝地看著陳洋，這個人終於肯抽球了， 不禁驚喜地一笑， 然後看到陳洋也對她露出了笑容。
下麵他又接連抽了幾個球，都很帥，對方沒有一個接住的。 和他平時那種慢吞吞， 就算對方回高了， 他嘴裏雖說著“這麽高的球， 不是找死嗎？ “ 但手上仍是不發功， 把球壓低推擋過去的風格大相徑庭。
對麵的男生已經開始說， “陳洋， 你今天這是怎麽了？ 吃了大力丸？ “
宋瑾忍不住地想笑， 又怕自己失態， 剛準備站起身來離開， 一道白光就出現她的餘光裏， 陳洋球有點抽飛了， 那個小白球落在地上朝這個方向滾了半天， 停在離她一個沙發過去的距離。
宋瑾握著咖啡杯還沒站起身， 猶豫著要不要幫忙揀了扔過去。 她坐回沙發， 看到陳洋和他對麵的男生同時向白球走過來， 她反應慢一拍， 就坐著沒動。
兩個男生嘴裏隨意地聊著天， “哎呀， 抽飛了！“ ”幸好飛了，你再這麽發力， 我要棄場了。。。“
宋瑾明顯覺得陳洋向她走來好像有一種氣場威壓似的， 令人緊張。
他手握球拍正麵朝著她， 好像不經意但是又名正言順地眼神落在她臉上， 一直到他走得很近差不多到麵前，彎腰撿球不那麽名正言順的時候， 依然沒有放棄望向她。
宋瑾感覺臉上辣辣的， “這球真是沒法看下去了。。。。“她心裏歎道， 感覺看球的十幾分鍾全都可以用”眉目傳情“和”醉翁對酒全無心意“這樣來形容。
她站起來快速走到活動室門口， 活動室過去七八間就是她辦公室。 走到辦公室門口還沒用鑰匙打開門，就聽到陳洋在後麵叫住她的聲音， “宋瑾。。。“
她回過頭看陳洋趕過來， 自己臉上的發燒感還沒退， “你。。。你幹嘛？ “ 她問。
“我下午送你一腳。。。回家吧？ 四點？“
“不要啦。。。。”
“你幹嘛躲著我。。。。”
“我。。。你幹嘛老望著我。。。”
“我們下午找個機會說說吧。。。”
“呃，”宋瑾看看陳洋熱切的眼神， 忽然注意到他臉色還算正常， 但是兩隻耳朵竟然都是紅紅的， 好奇怪， 不知道是打球熱還是激動，然後想起陳洋和她一樣是個有點SHY的人，
“那好吧。”宋瑾老是在自己單獨麵對他的時候， 好像沒法拒絕他的要求似的。 更糟糕的是， 對麵這個人笑眯眯看著她的樣子， 搞得她也情不自禁回笑了一下， 她簡直想鉗住自己的笑肌！怎麽連表情肌都不聽使喚了似的。
陳洋轉身朝活動室走去， 宋瑾舒了一口氣， 進到辦公室。
她飛快地把當天的作業做完， 下午的狀態好像喝了三杯咖啡， 腦筋飛轉，作業做的快， 走神也快。 她的大腦在功課和下午與陳洋會麵之間像秋千一樣送來蕩去， 有幾次她不得不用十指按壓腦殼， 來停止這種頭腦高速旋轉的狀態。
下午四點， 宋瑾在教學樓側麵見到陳洋的小黑JEEP， 踏入副駕駛座位的時候， 很幸運原先經常坐他的車， 那種心無旁騖定如往常的感覺又回來了一點。
宋瑾跟他嗨了一聲， 陳洋看上去也一切正常。 等她坐定， 他發動車， 問了一句， “有什麽地方你想去嗎？ “
宋瑾不知道是去到某個地方再說他想說的話題還是怎樣， 有點答非所問， ”我想起有個從Chinatown圖書館借的碟子沒還， 要到期了，要不去那裏彎一腳？
“好。。。”陳洋答應著。 “你借的什麽碟子？”
“我上次去，看到有《活著》這種國內看不到的片子， 就借來了。 “
“哦， 我在國內的時候居然看過， 就是那種特別地下的小放映廳， 居然敢放， 我們K大還真是大膽。 “
兩個人就著電影說了一會兒， 等到安靜下來， 陳洋問， “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麽找你出來嗎?”
宋瑾有點猜測， 但還是想把話語權交給他， “嗯， 你。。。說吧。 ”
“我覺得自己有點。。。發燒。。。”
宋瑾迷惑地看著他， “啊？ 你要不要去醫院啊！” 說完看到陳洋有點詭異有點無奈地看著她， 立時明白他說的此“燒”非彼“燒”， 尷尬地笑了， “我也覺得是啊！你今天抽那麽多球， 都是。。。燒的吧？ ”
陳洋撲哧一聲笑了，“真的是， 燒得很厲害。 “
宋瑾側臉看看他， 兩隻手握在方向盤上， 專注看前方， 但是臉已經紅了。 她歎了一口氣， 問， “你不是說， 把我當妹妹嗎？ “
陳洋略微側頭， 瞟了一眼她，“嗯， 是這麽想來著。 其實， 我在見到你的時候， 反而覺得發燒減輕多了， 就這樣聊聊天 ， 有疏導鎮靜作用。 “
宋瑾偏頭看看他， 還真是臉紅褪了一些。
他繼續說， “我能求你件事嗎？ “
“嗯， 你說。 “
“時不時， 讓我單獨見見你， 我不會總來找你， 就是偶爾， 出來聊聊天， 像兄妹一樣， 不然。。。一個人憋著的時候， 特別難受。 “
宋瑾不敢看他， 隻覺得他的聲音可憐巴巴的。 “好。 ”她逞能地說， “你說什麽都沒關係， 別憋著， 要不然slow simmer會讓人爆炸的。 ”
“謝謝你。。。。”
宋瑾看看他， 好像臉上的紅褪得差不多了， 她忽然問， “我也什麽都能說嗎？ ”
陳洋 抿著嘴， “你想說什麽？ “
“你今天打球， 呃， 還真挺帥的。 “
陳洋開心地笑， “嗬嗬， 小試牛刀！“
“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麽不扣殺了， 感情你是高手啊！一扣一死”
“我以前大學練過好一陣的， 一開始是空拍練， 然後是帶球練，其實就是重複一個標準動作， 直到形成肌肉的條件反射。 ”
“哦， 那你還是繼續彈棉花吧。。。”
陳洋笑嗬嗬的， 忽然說， “我見過你和老公在家門口那個網球場打網球。 有時候我買菜路過，我覺著， 你穿過的衣服裏，那個網球裝，一身白短袖上裝和短裙最好看，特別有活力，你記得以前我們看過青春寶的廣告嗎？ 我覺得， 你和那個廣告女郎就差一個頭上綁著的彩色汗帶。 ”
“我記得那個廣告”， 宋瑾小聲說， 被誇得臉都紅了， 艾瑪， 情人眼裏出西施， 陳洋一定是燒到眼神都花了。。。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笑著搖搖頭， 想給他一個不相信的眼神， 正好碰到他也側過臉， 眼睛水汪汪的， 眼波在眉間流轉，他本來就有點男人女相，長得很秀氣， 一雙大大的美目， 差不多都有點。。。她形容不出來的“女神”顧盼風采了。
宋瑾還沒來得及開口， 陳洋就搶在前麵說， “你。。。你別那麽看我好嗎？ ”
宋瑾趕快收回自己眼光， 正眼看前方， “真冤，我怎麽看你了。 我老公說我從來不會拋媚眼， 他還嘲笑我說， 我要想拋媚眼跟翻白眼差不多。 ”
“你哪裏需要拋媚眼！” 陳洋叫起來， “我覺得你就隨便看我一眼，就像剛才那樣， 我就會有。。。心頭一蕩的感覺。 ”
宋瑾有點無奈地說， “你這個多情的小男生啊！我覺得你說的那個妹妹，是不是曖昧的昧啊？”
“你現在知道了， 我覺得自己喜歡上你都有一陣了， 要不是看你過的那麽不開心， 應該一直不會告訴你的。 那天你在我家一哭， 我都覺得要崩潰了。。。”
宋瑾不敢想剛過去那個令人羞慚的周末， 她低聲說， “都是我不好， 那天太失態了。。。 ”
“也不是了， 是我不好， 不該去招惹你。。。”
“我覺得我們怎麽都像開檢討大會一樣。 ”
“要麽會成為‘兄妹’呢，想到一塊兒，就會進一家門。 “
宋瑾忽然想起個玩笑， “進的肯定是‘賈’家的門兒， 賈兄妹。。。“
陳洋哈哈大笑， “你笑死我算了。。。“ 大笑之後， 車裏那種曖昧又調情的氛圍算是被吹走了。
一會兒到圖書館， 兩個人恢複到了差不多正常。 宋瑾把碟子drop在還碟子的回收箱， 問陳洋， “你要看看有什麽要借的嗎？“
陳洋指著圖書館一側的小展覽廳說， “我們去那裏看看？ “
宋瑾跟著走過去， 是本地幾個國產畫家聯合舉辦的作品展加賣場， 倆人進去， 看到小展廳被折疊的屏風分割成好幾個走道， 牆上和每個屏風上都掛著大大小小的畫。 一眼看去， 應該是中國畫， 隻不過沒裱糊， 是放在相框裏的， 而且顏色鮮明筆觸清麗，看畫法不似典型的傳統國畫， 但是意趣卻是， 有江南的悠遠綿長， 比如春天嫩芽初發， 灰藍的湖水， 一人泛舟水上穿行於春色；漫天紫荊花開在山中， 雨後泥濘的山路上， 一個放牛娃和一隻小狗悠悠趕路； 早春光禿禿的山上雪峰乍現， 一汀煙雨， 一片粉杏， 寒氣猶在； 落花斜雨， 佳人獨立； 古舊的小城，青色的遠黛， 白灰矮屋， 氤氳繚繞的樹叢， 都像泡在濕漉漉的宣紙裏。。。。
宋瑾很快就被迷住了，“這一係列真是好看啊！ 是那種中國畫現代化了的風格嗎？ 感覺某些就是根據古詩量身定做的。 “
陳洋一邊遠近地欣賞， 一邊給她解釋， “這個叫‘彩墨畫’， 應該是吳冠中開的先河。 他真是學貫中西的大家， 他有個觀點就是“油畫民族化和中國畫現代化”，基於這個中西融合的觀點， 在“色彩”和“構成”上，為國畫加入了很多國際化元素， 但仍然了保留了傳統意趣， 尤其是江南題材的風景， 有亦詩亦畫的感覺。 很多人現在都在臨摹和發展這種技法， 我也很喜歡。 “
宋瑾問， “你還對這個這麽有研究？ ”
陳洋說， “沒有， 就是在BBS上看到有人介紹過， 吳冠中是幾代才出一個的大家，對了， 他還是個妥妥的學霸呢， 開始考上了浙大電機係， 後來到杭州愛上藝術， 馬上轉身考取那裏的藝專，都是一流的名校啊！後麵也是自己考的公派留學，去巴黎學畫。 留學歸來在中央美院任教， 之後因為創新畫法受到排擠， 去了清華建築係， 說建築係的更能理解他簡約的形式美和點線麵。
“不過我覺得最有意思的， 倒是他的文心。 他常說自己步了繪畫大師的後塵， 但是經常感到美術的力量不如文學，‘文學誕生於思維， 美術耽誤於技術’。 回望來路， 甚至可以說繪畫已經不如傑出的文學作品對他的影響更深遠和長久。。。。”
“wow” 宋瑾驚歎了一聲， 回應說， “你這個粉絲知道得真多啊！可以想象，音樂美術文學， 畢竟文字的力量更有表現力更深長。 “
陳洋看了一圈， 在幾個畫前又湊近去， 等到離開， 跟宋瑾說， “這次要賣的這些作品還不錯， 不過有的印章我覺得太一般， 我都能刻個比那個好的。。。”
宋瑾很吃驚地望著他， “你。。。還會刻印章？ “ 她一直覺得陳洋有點書呆子學霸的風格， 刻印章這事兒不知道是哪一派係的，沒想到會和他搭上。
“嗯， “陳洋有點得意地說， ”我小時候練過書法， 我們家鄉那裏盛產印章石， 刻印章的很多啊， 算是， 童子功吧？ “
“我出國的時候還帶了些石頭和刻具，還有以前刻的章子。隻不過一般不寫書畫畫的， 章子刻了好像也沒地方用啊。 ”
大概看到宋瑾一臉羨慕崇拜的樣子很受用， 他問， “你有刻章嗎？ ”
宋瑾說， “有一個刻著我名字的。 還是剛剛和我老公談戀愛的時候， 在一個風景勝地遊玩， 倆人刻了個情侶章， 章子底麵是各自的名字，兩個拚起來的時候， 正麵是個‘愛’背麵是個‘心’”。 “ 她腦海裏浮現出章子拚在一起的畫麵， 覺得心痛又諷刺， 現在他倆一人拿一個章， 正是一個“愛”字分一半殘缺， 心也broken裂開的感覺。
陳洋好像沒在意她神情黯然， 繼續問， “那。。。我就不給你刻名字了， 你有什麽特別的字想刻嗎？ 我回頭刻給你。。。“
宋瑾長歎一口氣， 半開玩笑地說， “有什麽特別的字？ 呃， 那個井字的古體寫法是什麽來著？裏麵刻個心就好了。。。“
陳洋斜著眼睛看著她， 半笑半慍怒地說，“心如古井？你。。。你就氣我是吧？ “
宋瑾繃不住笑了。
陳洋望了她一會兒，說， “你這個樣子， 笑得那麽花的， 然後嘴裏說著這麽枯冷的詞， 感覺好分裂啊！”
宋瑾咬住嘴唇， 她也覺得自己特分裂， 為什麽老在他麵前笑場呢？ 好像笑肌不聽招呼， 在臉上肆意亂飛的感覺。
陳洋邊往圖書館外麵走， 邊說，“你這個樣子， 讓人特別想把你。。。“ 他回過頭停頓一下， 用兩隻手指撚了宋瑾袖子上的一撮衣衫，”撕成。。。碎片。。。。”然後又繼續往前走了。
宋瑾完全沒想到，那個動作輕到好像一雙筷子夾住流螢， 連她的胳膊都沒有碰到， 就倏地鬆開了。
她有點犯暈， 也不敢造次，默默跟在他後麵走回車上。
等倆人回到車上， 對望了一眼， 還是陳洋先搖搖頭開口說， “和你在一起， 我都快變成。。。純情小男生了。。。”
宋瑾覺得他用詞很可笑， “你本來就是啊。。。和我沒什麽關係吧。。。”
“我哪有， 男人不都是， 披著羊皮的狼， 和上了子彈的槍嗎？”
宋瑾又被逗得笑起來， “你還說我呢， 你這個樣子， 一臉清純， 然後。。。嘴裏又把男人說得這麽不堪， 我看你也很分裂啊！”
陳洋嗬嗬地笑看她， “好吧，賈兄妹家的全是口頭黨。。。”
他發動引擎， 邊倒車邊問， “我送你回家？ 我們走lake shore drive那條路吧？ 先往南走到你家那條路， 再往西插過去？ 那條路挺漂亮的。 ”
“嗯， 太好了！” 宋瑾看看外麵的天， 倆人在畫展轉了好一陣，現在都要日落西山了。 她家那條街一直往東到大湖就是公共海灘和公園，從lake shore drive小高速上就可以看到那個海灘和公園。
陳洋離開圖書館從Chinatown出發， 一腳就拐上Lake shore drive, 這一段的湖濱路，已經遠離了downtown的巍峨閃亮和人車擁堵， 隻是從寧靜的湖水和矮樹叢簡樸的居民區穿過， 彷佛白天裝扮得一絲不苟的上班族， 換上居家舒適裝的婦人， 水天交接仍可以看得見大片晚霞和懸在半空的一個紅日， 彷佛還未曾卸妝的五彩眼影和明眸， 在漸暗的光裏依然散發著美麗迷幻的色彩。
宋瑾坐在副駕駛， 歪過頭一眼不眨地望向陳洋那邊的晚霞。
陳洋大概也注意到了， 他從宋瑾小高速出口出去的時候， 打了一個彎， 停在路邊MB Park的停車場， “我們看了落日再走。。。“
他把車頭正對著湖麵， 然後對她說， “我的車頂棚和後窗戶是可以全打開的， 我給你表演一下啊！“
他從座位站起身， 解開了麵前遮陽板後麵的一個翻扣， 又過來把她副駕駛位子麵前同樣的翻扣解開。
然後跳下車， 從後側窗開始， 拉開縫紉粘貼， 接著是解開拉鏈的聲音， 兩個軟塑料側窗就卸下來了， 之後陳洋走到車後麵，後窗也被卷起來， 最後回到駕駛室，剛才的翻扣被解開之後， 他站在駕駛室邊上的腳踏板，像拉帳篷一樣一拉， 頂棚就被拉開， 收成W形狀， 乖乖地下滑到後窗那裏， 用拉條固定吊住， 整個過程像流水線一樣一氣完成， 都沒讓宋瑾幫忙。
陳洋跳回車上的時候， 眼裏閃耀著快樂的光芒， 他按了下窗按鈕， 把駕駛位和副駕駛位子的側窗也放下來， 頓時JEEP 就成為一個頭頂接風， 側麵和後麵三麵敞開隻有支撐梁的酷匣子， 兩個人好像是坐在開放公園裏兩個高高舒適的座位中。
“哇！這樣簡直太好了， 像變魔術一樣！沒想到你的JEEP還有這個功能， 特別是夏天， 好酷啊！我坐了你半年車， 感情都沒發現這個妙處！“
陳洋得意地笑， “我其實也就用過一次， 買車的時候前主人給我們展示過一次， 我就出去兜了一次風。 後來再沒機會用了， C市半年都是冬天的， 今天忽然想起來！“
他攀著頂棚的支架跳進自己座位， 對宋瑾說， “把你的手給我。。。“
宋瑾奇怪的看看他， 兩隻手攤開伸出去， 他笑笑， 拿了她的左手， 翻過來放在兩個人中間的手閘柄上，然後把自己的右手疊在她的手背上， 調了一下座椅背放低角度， 很愜意地說，
“這樣仰麵坐著看夕陽， 多。。。舒服啊！“
宋瑾也被他感染了， 調整椅背， 放鬆坐姿。
夕陽在麵前又沉下去半寸，隻有一半在水麵上了， 天空中都是被燒紅的霞彩， 有胭脂，粉熒， 淡紫， 黃橙，淺藍。。。一層一層，如絲帶一樣隨意飄灑， 在水波的鏡麵上投射出蕩漾動感的混合。 她想起哪裏看過的詩句，
在這時候
所有的顏色都已沉靜
而黑夜尚未來臨
在水天交接的濃墨重彩裏，
還留著最後一筆的激情
眼前的車表盤好像一個重新劃分的地平線， 把車外麵沙灘上的人來人往都過濾掉了，那些在遊泳， 檢貝殼， 和嬉戲的人們， 隻聽到隱約的歡聲笑語， 但是人像卻是不知覺地被虛化， 天地間隻有他和她坐著的一輛黑框吉普， 立在湖景和彩霞中間， 隨著水波輕輕蕩漾。
那些水波， 正像此時她暗潮湧動的情感波瀾， 不斷拍打著她理智的心壁。
她的手被他壓著， 不敢動， 側臉不由得怯怯看了一眼陳洋。
他大概也注意到了， 轉過臉看著她。 那雙大大的眼睛在微光和水波的輝映下， 好像自帶秋水， 裏麵的百種情緒， 就如攝魂的月亮。。。
宋瑾有點不敢直視地說， “有。。。沒有人對你說過， 你有一雙差不多像女生那樣“明眸善睞”的眼睛？ 清澈又。。多情， 裏麵閃爍的情緒， 一眼可見， 好像百變的月亮。。。。 你妹妹說過她嫉妒你有雙這麽美麗的眼睛嗎？“
“像女生？ “陳洋輕笑起來， ”你這是誇我呢， 還是。。。誇我呢？ 從來沒人說過我的眼睛有多好看。。。“
宋瑾頓時有種全世界的人都是瞎子的感覺。
陳洋再抬眼， 眼裏的亮光一半是沉醉一半是憂傷。 他握著宋瑾的手， 慢慢拾起來， 移到自己臉上， 一直到她的指尖觸到他冰涼的臉頰皮膚。
宋瑾的手抖了一下， 淚水差點奪眶而出， 她顫聲地說， “你。。。別。。。惹我哭啊。。。“
她覺得車裏好像是瓦斯充滿的空氣， 隻要一根小小的火柴就會全部燃起來。
陳洋輕輕地笑了， 擒著她的手放回手閘長柄， 從手背握著， 說， “我。。。怕了你的。。。眼淚。 “
兩個人一直坐到太陽全落，天空完全黑了。 陳洋才說， “走吧， 回家。 “
打開引擎， 他順手也打開了radio。 倆人沿街向西開， 一路都沒有說話。
Radio裏放著一個音樂夜話節目， 幾個曲子之後，是“I’d love to see you tonight”
We could go walking through a windy park
Or take a drive along the beach
You see it really doesn't matter much to me
I'm not talking about moving in
And I don't want to change your life
But there's a warm wind blowing, the stars are out
And I'd really love to see you tonight.
宋瑾說， “你也喜歡這個台？ 我經常聽， 這是我最喜歡的歌曲之一, 好像是為C市夜晚訂做的一樣， 這個主持人也不錯， 有一次她說， 我們經常會感覺到自己好像 live on the edge, 沒有很多緩衝餘地似的， the thing is, if you don’t feel that way, you probably take too much space. 沒有波瀾和危機生活也就是一潭死水了。 ”
歌曲聽完的時候， 陳洋說， “Live on the edge, “嗬嗬， 聽著很危險啊。。。”
他說，“ 一會兒我聽到我喜歡的， 告訴你啊！” 沒過一會兒， 他聽到過門， 就說， “是這個。。。”
Kiss me out of the bearded barley
Nightly, beside the green, green grass
Swing, swing, swing the spinning step
You'll wear those shoes and I will wear that dress
Oh, kiss me beneath the milky twilight
Lead me out on the moonlit floor
Lift your open hand
Strike up the band, and make the fireflies dance
Silvermoon's sparkling
So kiss me
兩個人就在kiss me無限歡快和曖昧的曲子裏開到宋瑾家門口。
把她放下來的時候， 宋瑾說， “你等一下， 上次說到你想拷貝的幾個碟子， 我進屋拿給你。 “
一會兒她拿出來幾盤英文歌， 林憶蓮的新碟， 一盤Secret Garden， 走到駕駛室邊遞給他。
他把碟子放進手邊的小盒子， 抬眼望著她， 他坐在JEEP的駕駛椅， 她站在街上的地麵， 兩人眼睛的高度正好一樣，宋瑾又看到那雙離她如此之近而又深邃的眼眸， 不由得探尋朝裏凝望，覺得快要被卷進去的時候， 那雙眼睛溫柔地眨了眨， 聽到陳洋說， “我。。。走了？ “
“哦。。。“宋瑾意識到自己的手無意識地搭在車門上， 趕快放下來， ”好。 謝謝你今晚帶我各種活動， 好像過了很長的一天似的。。。“
“嗯。。。一天， 一年。 謝謝你跟我出來。 ”陳洋慢慢把車開走了。
宋瑾回到家， 發了好一會兒呆， 一天發生的事好多， 她的頭腦和心都處理不過來了， 好像被什麽堆滿溢出來 。
半天她才想起來上到BBS， 陳洋已經在他們常去的聊天室裏出現。
他留了一個言， “唉， 最後告別的時候， 差點走不了了。。。。”
宋瑾打了一個“me …..” 但是 ”too “半天沒打出來， 按了幾個退格鍵， 最後還是把“me” 也刪了。
聊天室裏打字到一半再清除， 對方是看得見“typing” 狀態的。
沉默了一會兒， 陳洋問， “你在幹嘛呢？ “
“呃， 發呆。。。一會兒可能看看考試的書吧？ “ 宋瑾瞟了一眼桌上沒打開的書，
“下麵考什麽？ “
“DBA那門。 “ 宋瑾說， 然後忍不住吐槽， ”前麵SQL 好像考物理， 原理和知識點明白了， 就是多做做題熟練一下， 萬變不離其中， 不難掌握。 這下麵DBA跟考化學一樣， 一大堆要記的啊！你要麽知道要麽不知道， 真沒啥道理可講！“ 宋瑾的化學， 主要是有機化學部分差不多是中學功課裏麵最糟糕的一門科目了， 總是拖後腿， 比文科科目還頭疼很多，一大堆化合物她很容易記成亂麻花。
“化學。。。不難學吧。 ”陳洋在那頭說。
“哼哼， 知道你是學霸， 羨慕嫉妒！” 宋瑾丟了一個翻白眼的小人。 陳洋中學參加過奧林匹克某些賽事， 能從他們那個省的高分區考進K大他那個係的都不是一般人。
陳洋送過來一個吐舌頭的小人。 “我跟你一起考吧。。。“他說。
宋瑾笑了， “來不及，沒幾周啦！ “ 她打算夏天學期結束之前那個周末去考。
“什麽時候？ “陳洋問。 宋瑾告訴他日期。
“那好像是。。。有飛行表演那個周末？ “
“天哪， 我還真沒注意， 怎麽趕上了那個日子。。。。“ 暑假最後一個周末。
“答應我， 那天讓我送你去考。 “ 陳洋在句子後麵加了一個JEEP的圖標。
宋瑾上次一大早自己搭公車還真的遲到了， 好在考試中心人挺好的， 看到後麵一個session有空位，把她安排到了下一個區段。 不然那天可真狼狽。
她說， “好吧！我這次學乖了， 報的是下午的名， 不敢報早上了。 ”
“正好， 我開車送你去downtown， 還可以去看看C市的飛行表演。 ”
“你確定嗎？ 考試要兩個小時。”
“嗯， 看看飛行表演很容易混， 考完可以去海軍碼頭給你慶祝一下。 ”
“那天有飛行表演應該人超多的，我得提醒你一下，弄不好人會多到造成trauma的地步。 話說去年我拉著老公去看焰火， 人真的是多得連地鐵都擠不上去， 走了差不多七八站路。 我已經快被罵死了， 感覺造成了他的精神創傷， 他說永遠也不再去這些人多的地方了， 永遠！我也無話可說。 我不知道飛行表演和看焰火哪個人多， 但是真有可能差不多人的。”
說到這， 宋瑾想了一下， “我還是自己搭車去吧！你那天都不一定有地方停車。 ”
“沒事， 我從來沒在C 市湊過熱鬧， 我一定要去見識一下！”
“你。。。。你確定嗎？ ”
“嗯， 考完試要是看到人真那麽多， 我們就直接回來。不那麽恐怖的話，就去海軍碼頭。 ”
“好吧。 說到海軍碼頭， 那天應該會有個surprise的表演， 非常值得一看。 你想。。。知道嗎？ ”
“surprise？ 那還是先別告訴我了，我等著。 “
“要看surprise可能會回家有些晚， 十點結束，你能行嗎？ “
“沒問題的。 “
“好吧！謝謝你。“
“嗯， 這下我就放心了。 晚安！“
“嗯， 晚安“。
可不是， 陳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陷進去了。
小既多多開心，讀者也有福利了： ）
這倆可能過了”試探“的階段， 心裏有愛快滿出來的感覺。。。我寫的也好開心
這樣的美好怎麽能戛然而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