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舞會 （7）欲說還休

漢大的春天猝不及防， 仿佛一夜之間，校園裏的各色各樣的花都開了。玉蘭、櫻花、桃花、杏花，海棠、迎春、繡球，追著趕著開了一堆一堆。姹紫嫣紅，爭奇鬥豔。

春天不是讀書天，江曉走在校園裏心裏一聲歎息。看著那一樹樹的趕趟似的春光，心裏好像也被什麽東西追著趕著，不踏實。算了，不去教室自習了，今天且趁這春光賞賞花吧。

漫步在香溪溪畔，風輕輕，水潺潺。她在一株櫻花樹下站住，這樹花開得是流光溢彩、如雲如霧、似夢似幻。再細看每一朵朵花都恣意綻放，仿佛一張張笑臉開在春風裏。不，更準確地說，好像一張張粉嘟嘟的小嘴向春風告白。多少勇敢的話兒沿著花瓣一下子全都說出來，江曉一時看癡了。

“江曉，你也在這裏！”

江曉回過神，看見楊聯略帶不安地站在花樹旁，笑笑說“是你啊。今天沒有課嗎？”
 

“一上午都有課，下午沒課了。天氣好，校園裏隨便走走，散散心， 這麽巧看見你也在這裏。”
 

“嗯，真巧，我也是偶然。。。這個天沒法安心坐在教室裏看書啊。”
 

“一起走走吧，有件事剛好想跟你說說。”
 

“什麽事？”
 

“嗯，學院剛找我談話，有個公費交流生的名額，去美國西北大學管理學院留學一年。”
 

“凱洛格商學院啊？！那可是全世界最好的管理學院啊，好幾次把哈弗都給比下去了。”
 

“對。學校就在芝加哥北邊不遠的密切根湖畔。我也是很喜歡芝加哥的文化氛圍。不過。。。就是要離開一整年。” 楊聯停住腳步，不知道怎麽說下去。

 

江曉走出去兩步，也停了下來。他想看到江曉的表情，可是她低著頭，微卷的披肩發把側臉遮住了。
 

“西北大學是翹楚。又是公費，祝賀你！前途無量啊。”江曉聽見自己幹巴巴的聲音響起來。

“嗯，謝謝。機會確實是好機會。就是還是挺舍不得漢大。。。的同學朋友們”楊聯的聲音也幹澀澀的。

 

“沒關係吧。我們都在這，又不會走。你去了，可以給我。。。們寫信啊。。。”  這樣難得的提升人生機會，江曉覺得無論如何都該祝賀他，想把語氣顯得盡量的輕快些。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
 

。。。。。。

江曉進出還像往常一樣平心靜氣，剛才花兒一樣的笑容，沒了燦爛。所有這些，心細如發的肖菲看得最清楚。

 

重慶妹子肖菲快樂的外表之下，有一顆早熟，並且非常有主見的心。高中就和“同座的你”交上了男朋友。兩個人學習都很好，在公眾麵前也舉止得體，老師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他們去。不料，小男生高考時小病一場，沒考好，憑關係進了本地一所大學。就落得一個牛郎織女，異地戀的結果。好處就是，漢江大學一幹神勇的男神們，都被自動屏蔽。不受幹擾，可以安心學習。壞處就是，不得不牽腸掛肚，相思若素。特別喜歡看電影的她，每次到電影院都備受煎熬。電影開始以前，擠在一群為女朋友搶座位的男生堆裏形影孤單，一陣感慨。電影開始以後，更是被一雙雙越粘越近的身影騷擾得一陣唏噓酸涼。到了周末，家在漢江市的兩個室友江曉和韓飛經常回家住，不去看電影，孤零零一個人的周末真是不好過。

 

作為感情上的過來人，對寢室裏的微妙，肖菲洞若觀火。她看出楊聯情有獨鍾地老來這個寢室。也看出寢室裏的氣氛，會因為他的到來和離去而微妙地波動。江曉和楊聯互相傾慕，卻各自沒有信心，韓飛對楊聯什麽事情都是毫無保留地支持，一個是心動，一個是心安，她也不知道該關心哪個，或者如何去關心。
 

宿舍裏，她皺著眉頭看江曉一碗白粥用湯匙攪啊攪就是不動。
 

“江曉，吃不下啊？”
 

“沒怎麽，這兩天胃有點不舒服。”
 

“別裝樣子了，看你這魂不守舍的樣子，哪裏是胃病， 心病吧？”
 

“我沒事啊。”
 

“聽說楊聯要去美國一年？”
 

江曉抬起頭看見肖菲關切的眼神。
 

“你。。。。怎麽知道？ ”

 

“你沒回來之前， 楊聯來過了說的， 我告訴他你還沒回來。”

 

“哦。。。唉， 一言難盡。” 江曉歎口氣， 眼睛已經開始有點發酸了 

 

“一年時間過得很快的啦，你不用這樣難過啊。”
 

“我不是擔心這一年。”
 

“那你擔心什麽？”
 

“我沒法確信和他的感覺。有的時候覺得他很親近，有時候又覺得距離很遠。問題是覺得他遠的時候多，又有那麽多女生圍著他。”
 

“多創造一點兩個人相處的機會吧，他約過你嗎？”
 

江曉苦笑，“沒單獨約過，總是這個原因或是那個原因幾個同學一起在。這也是我總是看不透的原因啊。”
 

停了一下，江曉幽幽地繼續說“高中的時候，我們班上有個轉學過來的小胖子。成績不好，長相也一般，還硬要去追班花。誰都知道他沒戲的， 在眾人麵前諸多難堪。所以說，人貴有自知之明，不要去愛。。。自己夠不著的人，愛。。。相很難看，否則隻被人家當作笑話罷了。”
 

肖菲一陣難過，“你看你，都說些什麽啊？像你這樣的美女加才女，哪裏有夠不著一說啊？你跟楊聯挺般配的，金童玉女， 喜歡一個人啊，難免跌倒在塵埃裏，不會像你跳舞那般姿態輕盈，楊聯說不定還覺得配不上你，所以不敢追你呢！”
 

江曉擺手苦笑笑，“你就會說好聽的！”
 

肖菲拍拍手，“哎呀，我的江小姐，還是先把粥喝完，你想變江黛玉呀。其實呢，真不確信彼此感情，他離開也說不定是件好事。考驗一下，也許就清楚了，也就走出那一步了呢？”說到這裏，她發現自己有點心虛，說不下去了。兩地相思的苦楚，誰也沒有比她知道得更清楚。再有，她也非常困惑地覺得同寢室的另一個女孩和楊聯也是若即若離的模樣，怎麽就都攤在同一個寢室裏？怎麽就都攤在她的眼前了呢？

 

看著思想也開始遊離的肖菲，江曉扛不住了，推推她：“越說越離譜啦！不聽你胡說了。走吧走吧，我要出門，你也要上課了。”

 

中南購物廣場是漢江市規模最大的商場，座落在市中心繁華地段，在離學校有好幾站路。這天下午正好沒課，江曉找個理由甩掉了約她上自習的韓飛和肖菲，背著包，帶著這幾個月攢下的零花錢，溜出了校門。要是被閨蜜知道了她逛街沒喊她們，肯定又是一番盤問。

進了商場，江曉直奔文具櫃台，楊聯的字寫得不錯，送隻鋼筆給他。“他會隨身帶著麽？會不會容易掉？……”

 

“小妹妹，買筆麽？”售貨員看著她，問道。

 

“嗯，是！”江曉一愣，趕緊收回思緒，答道。

 

“自己用還是送人呀？”售貨員接著問。

 

“啊。。。送人的。”江曉支吾道。

 

“送人啊，這幾款最好了。。。”售貨員熟練地打開展示櫃，拿出了幾隻鋼筆，江曉細細地挑選了起來。這隻有點重，那隻顏色太暗，恩，這隻顏色好看，但是換墨水不方便，還是選個能換墨水芯的，方便，寫起來不會弄髒手。挑選了一番，江曉的眼光最後落在一隻深藍色，附送剛好夠一年用的筆芯，粗細適中的筆上。

 

“這款啊，好多人喜歡呢，送男朋友最合適了。”售貨員看到她的目光在這隻筆上逗留良久，笑嗬嗬說道。

 

“啊？呃。。。” 江曉一驚，頓時亂了陣腳，“我再轉轉，謝謝了。。。”快速逃離了文具櫃台。

買什麽好呢？芝加哥是風都。冬天長，而且呼呼地吹風。要不買條圍巾吧，可以直接鏟繞在他的脖子上，驅寒。“讓我的愛圍繞你，給你寒冬的溫暖。。。。”想著想著，江曉露出了一縷微笑。這次不那麽傻了，售貨員如果問起來，就說是買給爸爸的。父親節快到了呀。又是一番挑選，江曉買到了一條羊絨質地，深藍顏色的圍巾。到服務台包裝好，放到包裏趕回了學校。

 

晚上六點，韓飛張羅了幾個相熟的老同學吃飯，算是楊聯的告別飯。一回到宿舍，韓飛就略帶急促地問：“江小姐啊，跑哪去了。我們都遲到了。肖菲都開玩笑說要放你鴿子，先走啦。可是一想，沒你在，楊同學豈不是落好大一遺憾？快 。。。快點吧”

 

江曉紅了臉，“那麽多美女。。。帥哥同學，缺哪一個，哪裏分得清。。。不跟你們貧嘴了。我換件衣服就好。”換上了早就準備好的綠裙子，白色披肩，嫋嫋婷婷和飛菲二人就風一樣吹出了門。

初夏時分，畢業季節，小四川熱鬧非凡。這個時候各個餐廳飯館的座位主要被畢業班的占據，忙得不亦樂乎。不過想得周全的韓飛早就預定好座位，提前點好了幾樣上得慢的菜。她安排事情從不用別人擔心，保證妥妥帖帖。這也就是楊聯有啥要緊事自然而然先想到要找到她的原因。

 

到得包房，楊聯一幹人都已經早到等著了。眾人玩笑幾個美女擺架子，特別是韓飛，這個召集人，約會都要遲到。韓飛半真半假地開玩笑接過去，“哪裏有？不是告別飯嗎？我們舉步維艱地走過來，就是舍不得楊聯離開我們啊。。。”。

 

見好姐妹替自己開脫，江曉臉紅地說：“都是我不好，有點子事耽誤了。”

 

幾位美女的到來，一下子就把大家的情緒帶到了高潮，眾人滿心歡喜，哪裏會追究。小四川味道不錯，花樣也多，更重要的是性價比高，深受學生們的歡迎。今晚點的菜是“魚香肉絲，粉蒸肉，千張結燒肉，紅燒帶魚，啤酒鴨，口水雞，臘肉炒，冬瓜排骨湯，酸辣藕帶，清炒莧菜”，全是家鄉風味，楊聯就要吃不到的風味。。。

臨別聚餐，酒當然要喝點助興啦。三位遲到的美女，被眾人追著罰酒。飛和菲自是迎迎拒拒推掉大半。江曉卻有些心不在焉似的，支架不住被勸下去了幾杯。杯子不大，可是江曉的酒量更小，沒兩下就有些不支了。肖菲看在眼裏，對眾人嬌顛一笑，“你看你們，就是欺負人。把我們嬌滴滴的曉妹妹都灌醉了！楊聯，你就是今天的冤大頭。現在罰你把我們的曉妹妹先送回寢室吧。”

 

江曉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我自己慢慢走回去也行。。。”臉上的嫣紅就著酒力，更是初放桃花一樣迷人。

 

微醉的楊聯也趁著酒力站起來，對肖菲點頭哈腰，“好說，好說。我送，我送。各位慢用，我把江曉先送回去。正好揣口氣。都快被你們灌翻了”。

 

畢竟是年輕人，有好吃的，有好朋友。說一句“你快去快回”，就繼續推杯換盞，歡聲笑語。

 

楊聯和江曉兩個少年在林蔭道上有一句沒一句地往宿舍走去。初夏的風，溫暖，潮濕。酒不醉人人自醉。兩人都有些腳步不穩，一路上身體有些碰碰撞撞。還有幾次，楊聯還出手扶了一把，江曉頓時酒醒了。

宿舍怎麽這麽近。眼看要走到，兩個人心裏估計都在暗自抱怨。

 

楊聯突然說道：“嗯，這一年。。。你有啥打算？” 本來想說的：“這一年，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知道為什麽講出來就變了味。

 

“我呀，沒什麽特別的想法啊。好好等。。。待著唄。看幾本書吧，可能會報一個舞蹈班。”江曉答道。

 

“不錯啊！挺。。。充實的。”楊聯附和道。

 

又一陣沉默。

 

突然一陣劈劈啪啪的腳步聲，旁邊走過去一群人。還有一兩個認識的，故作神秘地嗬嗬哼哼笑一下。突然的打攪，搞得楊聯有點慌了神。忙掏出一個小包，塞給江曉。湊到江曉身邊說：“送給你。。。你。。。早點休息吧。”遞送包之間碰到了江曉的手，還喘著氣，不知道是不是酒勁發作。

 

“給我的？。。。”江曉顯然有幾分意外的驚喜。被碰到的手也不敢動， 生怕一動，把人驚跑了，隻是片刻，楊聯的手指還是離開了。

 

“謝謝。。。那我上去了。。。” 轉身之前，江曉從手包裏拿出禮物，“送你的！”然後頭也不敢回，跑回了宿舍。

 

江曉一進門，打開禮物一看，是一支鋼筆，和下午她本來想買的那一款竟然是同一個牌子的。隻不過更秀氣，更女性化一些。打開包裝，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一個地址和一句話：“這是我在那邊的地址，常聯係。”

 

耳邊仿佛還有楊聯的呼吸，有點急促，有點醉意。她撫摸著被他觸過的手，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