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舞會 （20）新年願望

冬天本來是江曉最不喜歡的季節。天空總是晦暗陰冷的鉛灰色，帶著濕氣的風好象無孔不入，不管穿多少層衣服，總覺得刺骨的涼。江曉生性畏寒，一入冬就手腳冰冷。但是這個冬天，因為牟雨，而有了不同。

 

牟雨的手幹燥而溫暖，像個小火爐。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牟雨總是拉過江曉的手，放進自己的口袋，緊緊握住。江曉也會很溫順地靠過去。這個時候，江曉感覺從手裏到心裏都是暖烘烘的。一種“執子之手，與子攜老”的感覺由然而升。隻想著就這樣一直握下去，任它海角天涯，地老天荒。

 

快到年底了，大家都在籌劃著新年節目。韓飛與肖菲在宿舍裏開心地討論著各自的計劃。一個說要去江邊看焰火，迎接新年倒計時；一個說最愛滑冰，要去冰場滑到轉點，然後再吃個冰淇淋。

 

江曉有些心不在焉地翻著一本書，無心思參與討論。牟雨最近實驗室的事特別忙，說是正在幫陳教授做一個重要的地球物理項目，已經好幾天沒有露麵了。沒有禮物，沒有問候，也沒有電話。安靜得好象他從來就沒有存在過。雖然，她要求自己理解他實驗室繁忙追求上進的習慣，對那些無時無刻不粘膩在一起無所事事的校園情侶們不以為然。可是這靜默得也太久了一點啊。她希望自己也有獨立精彩的生活， 享有一方自由的天空，無需外物，芳華自在。但是，幾天見不到他，心裏好象空了一塊，做什麽事情都提不起勁來。要去找他嗎？不，她不想讓牟雨覺得自己太過依賴。可是，又為什麽不呢？難道依賴是不對嗎？她甩甩頭，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出腦海。

 

寢室裏好象也不好待，她隨便拿了兩本書，跟韓飛、肖菲打了個招呼，往教室的方向走去。一陣涼風吹來，江曉身上一寒，把手縮進口袋，馬上就想起了牟雨那雙溫暖的手。天空有些發紅，是要下雪了嗎？抬起頭，幾粒雪籽飄然墜落，涼涼地融化在了鼻尖。很快，更多的雪籽落下來，紛紛揚揚，象無數奔向大地的透明的精靈。下雪啦！江城很少下雪，真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江曉心裏的蕭瑟瞬間轉化成驚喜。她仰起頭，用臉去迎接更多的雪花，冰涼、晶瑩的雪花灑在她的額頭、發間，心頭頓時一片澄明。

 

教室裏人並不多。江曉揀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來，打開一本六級英語，開始默默地記誦單詞。剛剛進入忘我的狀態，突然聽到一陣輕輕的“篤篤——篤篤篤”聲音，她沒有抬頭。又是一陣有節律的“篤篤——篤篤篤”，兩短三長，好象在發摩斯電碼。 她循聲望去，啊，被室內的熱氣熏蒸得一片朦朧的窗玻璃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雪人。雪人戴著帽子，眼睛又大又亮，嘴角彎成一道弧線，站在一棵樹旁在朝她微笑。而窗子外麵，也真的站了一個雪人，頭發、衣上沾滿了雪花。仔細一看竟然是呆牟雨！

 

江曉的心裏頓時開出了一朵花。跑出教室，牟雨正站在一棵巨大的雪鬆下麵，向她招手。幾天沒見，江曉好象第一次見到牟雨，感覺既熟悉又陌生。牟雨的眼神又深又真摯，裏麵隱約可見小火苗在燃燒。江曉頓時把心事都竹筒倒豆子了：

 

“這幾天你都去哪兒了？怎麽也不來找我？”江曉有點嗔怪的語氣

 

“陳教授有一個國家重點的測試項目就要正式開題，幾個外地的合作者來學校商討研究方案。我們開了整整三天會， 時間急，也沒來及通知你。這不，剛結束，就去寢室找你。肖菲說你上自習去了，我就一間間教室找過來，才發現你在這裏。”

 

看他凍得紅彤彤的鼻頭，江曉的埋怨就立刻雲消霧散，低頭小聲問：“你， 。。。。想我了嗎？”

 

“當然！一塌糊塗。想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才好。”牟雨的聲音聽起來快樂而肯定，江曉覺得心裏某個柔軟的地方被撥弄得癢癢的。牟雨看得滿心憐愛,輕聲問: “你呢？想我沒有？”

 

“當然… …沒有！”江曉突然跳了起來，抓住頭頂上雪鬆的樹枝搖了一下，簌簌的雪花落了牟雨一頭一臉。牟雨驚跳起來，“好啊，叫你不想… …”轉身掬起一捧雪揚過去。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裏追打起來。雪花還在無聲地飄落，在這個寂靜晶瑩的世界裏，兩人像未經世事的孩子，忘我地玩鬧著。

 

暢快地打了一通雪仗，牟雨主動求和:“江曉，江江，曉曉，我認輸，我投降，像往常一樣、舉白旗， 求寬大。”   兩人停下手來，都已是麵色紅潤，額頭冒出了細汗。“來，讓我好好抱抱你！”江曉的眼睛在雪夜裏格外閃亮動人，牟雨此刻隻想把那雙眼睛攬進懷裏。

 

江曉的身體很柔軟。皮膚很光滑。頭發很香。抱她在懷裏的時候，很多細碎真實的感覺一起湧上來，牟雨感覺自己的每個細胞都被填滿了，隻想著能把她嵌入到自己的身體裏，融入到自己的血液裏。他忍不住低下頭去尋找她那花瓣一般柔嫩的嘴唇，汲取那裏的瓊漿玉液，好象隻有如此才能緩解自己的渴望和思念。

 

 

新年的第一天，江曉和牟雨一早就計劃了要像真正的情侶一樣好好約會一整天。節目單排得滿滿：要一起再坐一次公車，重現當年的公車初遇；逛逛最熱鬧的步行街、吃遍漢江市最有名的小吃；去廟裏求個簽，祈禱兩人畢業之後都能平安順遂；去坐輪渡，在江上吹著風看夕陽。牟雨還借了一部相機，準備記錄下這些溫馨的瞬間。認識這麽久，兩人卻沒有一起照過相，這次準備好好彌補一下遺憾。

 

平時兩人的生活都很單純，脫離了校園的環境，兩人都放鬆了許多，仿若初入人間繁華地，見到什麽都感覺新奇。江曉看到漂亮的衣服、小玩藝，忍不住要去看看試試。牟雨也饒有興致地陪著。他很想給江曉買點啥，但是價格牌上的數字往往讓他咂舌。從小在山區長大，大學時還在靠打工勤工儉學，他深深地體會了金錢的來之不易。在他眼裏，江曉這樣的女孩，值得最好的。雖然他現在沒有，但是他願意努力去創造。江曉自小生活環境優渥，從不太為金錢操心，也並不太把金錢放在眼裏。她似乎看出了牟雨的擔心，開玩笑地說：“別擔心，我很好養的。吃的不多，有蘿卜白菜就行；衣服嘛，也不用綾羅綢緞。玫瑰花沒有，送菜花也行啊，看完了還能當菜吃。”牟雨笑了，江曉是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孩，在她麵前，他可以卸下盔甲，做真實的自己。

 

節目一如計劃，依次上演。偶有一些小狀況，但總的來說，進展順利。比如：公車初遇的重演，牟雨要把紅油豬手的環節加進去，說演戲要忠實於生活；江曉就是不讓，說演戲要高於生活。逛步行街時，牟雨以“科學的精神”認真研究小攤上的皮鞋是真皮還是假皮，不小心把皮鞋弄了道劃痕，被檔主堅決拉住索賠。去歸元寺數羅漢求簽，牟雨數著數著就忘了數到了哪裏，隻好隨便找個羅漢又重新開始。江曉說這樣就不靈了，牟雨說這也是命啊，順其自然吧。如此，數到了第三百一十二讚歎願尊者，簽文為“此心平靜如流水，放眼高空如過雲，不須著意求佳果，自由善緣應早春”。牟雨邊看邊說：“你看吧，果然如此，凡事皆有定數，無須刻意強求，隻要努力就會水到渠成。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善緣。”江曉心有所動，抬眼看了他好久，含情脈脈。

 

逛了一天，兩人都感覺有些累了。天空已經慢慢暗下來，江曉和牟雨並肩坐在江邊的堤壩上，望著遠處浩渺的江麵和燃起的燈火出神。

 

“今天開心嗎？”牟雨問。

 

“當然，和你在一起我總是很開心。”

 

牟雨突然從堤壩上跳下來，走到江曉的麵前，慢慢握住她的手。江曉發覺手心裏多了一個硬質的光滑的東西，已被牟雨的手捂得溫熱，展開來一看，是一個奇怪形狀地石頭，

 

石質青灰色帶有紅色的暗紋，長方形的底座加彩虹形狀的半橢圓，好像刻了一幅畫，下麵是浪型的波紋，上麵是一個太陽，依傍著寥寥幾筆樹枝。

 

“這是什麽？”

 

“你猜呢？” 牟雨的口氣裏有掩飾不住的興奮，

 

“啊！”江曉忽然意識到了，那個畫刻在石頭上彎轉有序分明像篆刻的印章啊！大大的太陽被枝椏掩映，就是偏旁部手被微調過比例的“曉”字。

 

“哇！是我的名字！”

 

她猜出一個曉字、馬上就明白了底座上的波紋斷續，正是那橫臥的狹長篆刻“江”字。

 

“印章還能這樣刻的！有橫有豎？這個太奇特了，是你。。。自己刻的？”

 

“不是” 牟雨說，我本來想給你刻個印章但是刻壞了，但是在雕刻過程中倒是有了點靈感，決定不用傳統的篆刻了，那個不能代表我心目中的你。我就找了專門的篆刻師傅，重新設計了，磨了他一個月才刻出來的”

 

“這個真的是很有創意啊！”江曉把石頭放在眼前仔細端詳著。

 

牟雨解釋說，“我才發現你的名字特別完美，有江水柔情，和太陽明亮，我把它們分別放在方和圓的一半，一橫一縱，代表著有廣度和深度；一圓一方則是既靈活又有準則。。。”

 

“天呐！”江曉驚歎道“這麽多美好的意思，你這麽一說，我都覺得我配不上自己名字了。。。”說著要把石頭塞回給牟雨

 

牟雨笑著握住了她的手，把石頭也握緊了她的手裏

 

“那就是我眼中的你，才會坐這樣的設計，送給你當新年禮物”

 

江曉被牟雨的手握著，用手心摩挲著石頭，眼裏盈盈的光望進牟雨的雙眸，好一會兒才說

 

“為什麽。。。你總把我想的。。。那麽好。。。”

 

“因為你就是那麽好啊！喜歡嗎？”

 

“太喜歡了， 牟雨，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新年禮物。。。”

 

“我就是想做你眼中的。。。最好！我一直想送你一樣特別的東西，什麽好像都不合適。後來想，不如刻一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印章，代表著我心目中獨一無二的你，你還可以蓋在自己喜歡的東西上麵。”

 

江曉握著印章和牟雨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忽然笑了一下，就勢拿著印章在牟雨的臉上比劃，“那我可以蓋在這個上麵嗎？宣告此物為我所有。”

 

牟雨嗬嗬一笑，“豬才在身上蓋戳呢。表示檢疫通過，可以食用”。

 

江曉連忙捂住他的嘴，“不要瞎說”。

 

牟雨親一下她的手，“曉，我好像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對未來充滿希望。今天是新一年的開始。我的新年願望是畢業之後可以進入科研機構繼續我的地球物理學研究，爭取有更多有意義的發現。還有，不離你左右，和你長久相伴。”

 

說完牟雨回神看到江曉迷戀的目光，有點寵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的。。。江曉貓，你的新年願望是什麽啊？”

 

江曉遲疑了一下，沒有說話。“我。。。還沒有想好呢等，過幾天告訴你吧”。

 

幾天後，牟雨收到了一封信，信上是江曉娟秀的字跡：

 

“

我的新年願望

 

        ―我想和你共度時光

 

我想和你共度時光

把所有的點滴分享

說一切風花雪月雞毛蒜皮

就算你會嘲笑也無妨

 

我想和你共度時光

體驗人間煙火或是驚濤駭浪

不再恐懼年華易逝白發蒼蒼

因為青春曾為彼此怒放

 

我想跟著你的腳步

開啟探索世界的遠航

哪怕天涯海角水遠山長

有你的地方就有鮮花的芬芳

 

有時候我想盡情歌唱

或者肆意表達歡樂悲傷

不在乎是否表現完美言辭得當

我知道你都能理解欣賞

 

不知道永遠會有多長

也不問終點會在何方

在這有緣相伴的一路上

我想和你共度時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