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

零落成泥碾作塵, 隻有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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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舞會 (21) 無心插柳

(2020-01-15 22:51:46) 下一個

韓飛從小自由散漫。喜歡做的事情,焚膏繼晷,不舍晝夜。不喜歡做的事情驢子拉磨,朝三暮四。各門課的成績也就按照她不斷轉換的興趣,好像此起彼伏的燈泡,忽明忽暗。雖然曾拿過楚才杯作文等獎項,也是一時興起考進中南附中的女狀元,但家裏誰也不敢對她有明確的預期,任其自生自長。沒太把她當回事。個中原因是她有一個更出類拔萃,穩坐泰山頂的學霸表姐,在前麵當參照坐標。

表姐是韓飛大姨的女兒,姓全,單名一個紅字。看人家名字都起的有氣勢,要麽咱就不紅,要紅就不要星紅,點紅,氤氳紅,要百分之一百的completely全紅!不像韓飛,像一隻雲雀,東飛西飛,高飛低飛,快飛慢飛,就是不肯象一支火箭一樣飛直線。

紅姐姐上學的時候成績單也是百分百亮眼,特別是理科,高中畢業以全省第三名的分數考進省內收分最高的南大。一片紅心一朵紅花紮進物理係放眼找不到幾個女森的綠葉子叢林,把係裏轟動壞了。

大學畢業後,紅姐和韓飛眼中最翠綠的一片葉子 —— 姐夫雙雙拿到美國大學錄取書,奔向了大洋彼岸。

紅姐姐開始走的幾年,韓飛媽媽還嘮叨過讓她追隨紅姐去美國。自打韓飛看小說讀詩文迷了心竅,自作主張報考了漢大中文係這個和美國八百杆子打不著的專業,媽媽就對她徹底放棄了管教,任其自由發展了。

本來,從小到大,韓飛一個外表乖巧溫順的小女孩就從來沒有真正被管教過,都是想到什麽做什麽。好在,小丫頭,資質高,心眼好,轉來轉去,離大人老師期盼的“康莊正道”也相去不遠。她的父親,一個戰鬥機飛行員,那個執意要給她取名“飛”的人, 沒原則地喜歡小飛,喜歡得不得了。對她任何想做的事情都說好,對她做成的任何事情都誇棒棒的。還一次一次煞有介事地告誡媽媽千萬不要幹涉她的自由,要給她一個快樂自由的童年。所以,韓飛從小就有一顆和她嬌小的身形不相稱的不羈的心。


且說,大三快放寒假的時候,韓飛大姨和姨父準備去美國探親看望紅姐一家。二老年事漸高,想在路上找個做伴的幫手加翻譯,說服韓飛媽媽讓韓飛同去,反正紅姐願意出錢,算是出國旅遊一趟。

韓飛媽媽說,“也好,我們家這個姑娘就愛弄個古文詩文現代文的,萬變不離其‘中’。出去看看,就算沒喝過洋墨水,嚐嚐洋豬肉,看看洋豬跑也算是開個眼界。 ”

韓飛歡呼雀躍!自打漢大試行和美國芝加哥西北大學交換學生,她就對“洋豬跑”產生了強烈好奇心。楊聯交換去了西北大學發來的海外飛鴻,更是為好奇心打開了一扇窗戶。窗戶一開,各種異國的風情事物,在楊聯的讀解下妙趣橫生,變成了一朵巨大的星雲。星雲旋轉,凝聚,壓縮,坍塌,最後變成了一個黑洞,形成一個蟲洞,把另一個時空沒有任何問題地拉到了她的眼前,她的周圍。每次讀到他的信,她都想象著自己在密歇根湖畔的美麗校園裏徜徉。。。

現在有機會跑到蟲洞裏親自去看看,還有“照顧老人,當翻譯”這樣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借口,真是天賜良機啊。

韓飛說幹就幹,到係裏,學生處,教務處,外事處問了一圈。邀請信和係裏審批不在話下,教務處卻自有規定:凡是申請出國,不論探親還是留學,都要按照教育部規定將培養費交齊,學校才能批準。按時歸國的培養費退還,逾期不歸的沒收上繳。

韓飛本隻打算搭大姨大姨父的順風車,哪想到還要幾萬塊培養費作押金,打起了退堂鼓。

韓飛在學生會小有名氣,消息傳到輔導員常老師那裏,他來找韓飛談心。

“小韓,聽說你要去美國探親?”

韓飛說,“是啊,我表姐在美國,大姨大姨父寒假想去探親,路上想找個懂英語的照應。 教務處說探親不管長短都要交培養費,這是什麽政策啊?就出去三周多,還怕我不回來了麽?”

常老師慢言慢語地說,“你也不能怪教務處,這政策也不是全無道理。以前有這樣的先例,說是探親,一出了國就天高任鳥飛,找不著人了。漢大豈不是白培養了一個大學生?”

韓飛不以為然, “我才不會不回來呢! 學的是中文專業,留在國外我幹什麽呀?去中文學校教中文?連畢業證都沒有。”

常老師說,“也是,你的具體情況還真的應該具體分析。你在學生會工作,一直很受大家的信任。我來看看學校能不能通融一下。“

沒兩天,教務處就特批了韓飛的申請。蓋章的梁老師把申請信遞到韓飛手裏的時候說,“小丫頭,行啊,常老師都親自來為你說話!記得開學按時回來報到,別辜負了常老師喲。”

韓飛滿心歡喜地回答,“不會,不會。讓誰也不能讓常老師失望啊。再說,進漢大後我發現運氣指數直線上升,才不會半路出逃呢!您放心吧!”

公安局的手續順風順水,韓飛很快就拿到了因私護照。

拿到護照的第二周,韓飛和大姨姨父一起去簽證。填表的時候才發現,雖然和大姨姨父是一撥兒人同去,但是因為她已經超過了十八歲可以被“夾帶簽證”的年紀,和表姐也不是直係親屬, 必須自己填一張單獨的表格。更讓她冒汗的是,遇到一個叫"台灣魔女"的簽證官。

 

韓飛是排進隊伍裏才聽說這個綽號。據說最先是上海簽證處來了一個美籍台灣人的簽證官,簽證麵試的時候痛下殺手,幾乎是片甲不留。有一次看走了眼,把首都大學的校長給拒簽了。那一貫令人高山仰止的校長可不是善茬,一狀告到了外交部。外交部也氣憤不過,來個“對等待遇”,把正要啟程來華訪問的美國宇航局的訪問團團長給拒簽了,給他們來了個下馬威。差點弄出個外交事件來。後來事情傳出去,大家就把凡是美籍台灣的女簽證官都叫做"魔女"了,見者心慌。這一位,也不知道是魔女的幾代真傳,或者是不是正宗嫡親, 韓飛心懷忐忑。 

韓飛被叫到魔女窗口前的時候不光忐忑, 還有點失望,倒不是因為怕她厲害的名聲,而是...她覺得既然是去外國,就像去火星一樣,當然應該是個金發碧眼的火星人把關吧?想當年,孫悟空闖南天門不也是四大金剛門神攔路嗎?這要是弄一個女生寢室守門員一樣的婆婆出來攔路,孫悟空肯定要抱頭鼠串,驚呼“對不起,走錯了,走錯了”,不是嗎?

現在可好,自己去美國簽證的,卻弄一個和她一樣黑眼睛黃皮膚的台灣人一婦當關,不免讓她懷疑自己走了旁門左道。

台灣魔女其實長得十分幹淨秀氣,穿了一件扣子一直高過鎖骨的綢質銀藍色襯衣,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本來韓飛對人群中妙齡女子的關注度就很高,再加上魔女又穿了一件她喜歡的顏色的衣服, 不免多看了好幾眼, 有點走神。 

魔女接過他們仨的護照表格,麵無表情問了一句,“Are you three together? "

韓飛剛回答“yes",魔女就把她的表格遞出來了。揚起下巴,示意她離開窗口:“you have to apply separately and wait for your turn"。

 

魔女聲調平和,但是眼神裏有種不容分說的威嚴,絕對權力的必然結果。

 

韓飛擠在大姨、姨父身後還舍不得分開,“Can I be a translator for them? "

魔女回了一句,“我可以講中文”,字正腔圓。

韓飛立馬敗下陣來,乖乖地退到三米之外的黃線。

什麽也聽不見,韓飛看到大姨、姨父和台灣魔女低聲對話了幾句,又急急探身向窗口說了幾句,然後接過台灣魔女遞出來的一個紙條,大姨父轉過身來一臉沮喪:

“搞什麽搞啊?還要背景調查?說是我是微生物學敏感專業,要查一到四個月,寒假都趕不上啦!”

韓飛心頭一涼,“需要翻譯的人都去不了了,那我這個翻譯還有啥理由去呢”?下意識收起自己手上的表格,準備也轉身走人, 就見台灣魔女向她邀約的招手,示意她到窗口前。

象揮手讓她離開一樣威嚴,魔女的招手也自帶著一番不由分說, 韓飛情不自禁順從地走了上去。

魔女收了護照表格,還是公事公辦的口氣,"Do you want to speak English or Chinese?"

韓飛這學了十幾年英語,過了六級的,條件反射地用聽到的語言推擋回去: "English is fine." 答完了才後悔,她一個學現代中文探親訪友的人,能說中文幹嘛要舌頭打結說英文呢?  不過想想蟲洞,還是先忍了。

窗口那邊魔女已經開始用流利的英文提問,幾乎全是關於紅姐的, 紅姐的學校,現在工作,收入等等, 韓飛自然對答如流。最後魔女忽然問了一句:"Are you applying for M university as well?"

M University正是紅姐和姐夫畢業的那所學校,韓飛愣了一秒鍾,然後笑出聲來,“You mean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major?? No, no. I don't know if they even have such things. "

魔女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 "Any other universities in the states? ”

 

“No. Haven't thought about it. ”

 

“How long will you stay in U.S? "



"Three weeks. "

台灣魔女低頭在紙上寫了點什麽, 然後揚起頭帶點輕鬆的問: “That covers Chinese New Year?"

“huh... Spring Festival? Oh, yes, it's early this year. "韓飛看著魔女微揚露笑的嘴角,大起膽子用中文問了一句,“你。。。也慶祝春節嗎?”

魔女笑而未答,隻說:"Please take this paper and pick up your visa at window number 3 in the afternoon."

韓飛知道自己過了關,慌忙向她道謝。臨走忍不住真心讚了一句:"You look great in that pretty shirt!"

 

台灣魔女這下也真的笑起來, 也許是被眼前這個小姑娘有點出人意料的反應和中英輪用的跳躍所感染,照亮了魔女兩頰的笑容。 如果能夠消融半分緊張情緒,也算是留給後邊等簽隊伍的小小功德了, 韓飛心想著走出了簽證窗口。

出來才感覺心情巨好!她奔出去抱住大姨姨父,“我簽過了,我簽過了!! 可是...可是怎麽會是我。。。??簽,過,了呢??!!”

大姨撫著韓飛的頭,“我說嘛,小飛跟咱家小紅一樣,都是福星高照的人。。。這回隻能你代表我們先去美國了。”

韓飛一回學校,就趕快向各路神仙報告了這個出奇不意的好消息。

同寢室的肖菲津津有味地聽完後不禁感慨,“韓飛啊,人家好歹是有心栽花,無心插柳,你這簡直就是插了一堆白菜,栽在土裏才DNA變異成了柳成蔭。。。歪打正著得夠遠的啊!”

江曉也淺淺地笑笑說,“運氣來了門板都擋不住啊!你---是不是可以見到楊聯了?”

一句話把韓飛說石化了。

“對啊,都在美國,那個芝加哥在達拉斯什麽地方?”

她找來地圖一看,發現兩個城市還差著兩千八百裏不止,雖然比十萬八千裏近點,還是不能把東南飛的航班掰到中西部去啊。

她給楊聯發了一封郵件,告知她會去美國達拉斯探親三周,看看在北美留學工作的表姐和姐夫。

 

一會兒寫,“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看看芝加哥”,一會兒又寫,“抱歉沒有機會去芝加哥”......來來回回,寫了刪刪了改,最後除了探親的消息,什麽也沒提。

楊聯很快就回信了,韓飛以為會是“吾得悉汝不日探訪美國,甚為歡欣”之類文言夾雜的信達雅,哪知楊聯的回信已經大踏步進入了現代,上來就是三個驚歎號!!!  之後就是,“差點被從天而降的好消息砸暈!一定要來芝加哥哦,訂了機票就給我消息,小的在此恭候大駕,不見不散!”

韓飛看到“小的”兩個字不禁笑出了聲。想象著平日裏揮斥方遒的楊主席恭敬作揖的樣子,她覺著既新鮮又受用。不曉得是不是一向驕傲的天之驕子被海外的孤獨壓彎了腰,還是被自己來來往往的鴻雁傳書銷蝕了虛矯。反正一個個的字看得甜絲絲暖烘烘的。

她歡欣鼓舞,一口氣查了十家旅遊公司去美國的機票,按照赴美的日期把繞道芝加哥去達拉斯的航班都看全了,然後就好像window shopping的小女孩,過足了幹癮,美美地上床,睡了個無比香甜的覺。

後麵的幾天,韓飛真的象已經把機票買回家的過程腦補了一樣,忘記了這回事。期末考試在即,她全力補習因為簽證分神拉下的功課,複習的日子呼呼而過。

考試周的一天,韓飛離開寢室的飯桌準備爬上床眯午覺,肖菲推門跑進來,

“韓飛,你的電話!我上樓的時候聽到樓下阿姨剛喊了一聲,趕緊!”

“我的?”韓飛奇怪的問,“誰呀?”

“說是個叫權衡的,全。。。橫。。。?” 說著疑惑的在空中劃了三道橫杠。

韓飛楞了一秒,忽然反應過來,“是紅姐啊!”不好!她忽然想起好一陣沒跟紅姐聯係了。

一邊跑,一邊對肖菲做鬼臉,“是全紅啊!紅火的紅!我說菲菲,為什麽啥到你這,都變成了全。。。菲了呢?麵目全非的非!差點讓我沒想起來是誰。。。”

跑下樓,那邊紅姐在電話裏很興奮,

“小飛,你訂票了沒有?什麽時候過來呀?”

韓飛一拍腦袋,“糟糕,忙著複習,居然忘記訂票了!”

“要加緊啊,過新年的票不好訂。北京上海到達拉斯都沒有直飛,你可以從三藩,洛杉磯,或者芝加哥入關都可以。我和你姐夫覺著還是芝加哥入關轉機最快,查的鬆,而且是從北極上空飛,航程最短。。。”

韓飛喜上眉梢,“我,我是想從芝加哥入關來著。”

“是。。。是這樣”她結結巴巴開始解釋,“我有個同學在芝加哥西北大學做交換學生,正好在去探望你們的路上,我想著是不是在芝加哥停留一下。。。時間應該不長。。。”

紅姐單刀直入地問,“同學是男生吧?你這麽吞吞吐吐的。。。。”

韓飛臉上一熱,還好隔著電話,紅姐看不到。“是男生。。。但是我們隻是老同學,以前一起在學生會共事,沒有什麽。。。”

紅姐在電話那頭大笑起來,“瞧你這事事兒的,就是有什麽。。。。也沒什麽啊!你都這麽大了,別光顧著埋頭讀書哈。就這麽定了,在芝加哥轉機,你在那呆上一周,好好玩玩兒,再飛達拉斯。那邊有個同學接應我們也放心些,本來我還想著是不是飛去芝加哥接你呢!”

“快去把票訂了!等你消息哈”

“哎---紅姐,別掛!我還沒想好芝加哥的安排呢!一周太長了,住哪啊?”

“Good question! 你問問你芝加哥的學生會同事啊!You will live, for a week! 不行了給我電話,我們去營救你。。。”

說著嘻嘻哈哈掛上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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