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離開安全屋,已經是黃昏時分。他自己跑到一個急救中心,問他們可不可以給自己處理一下受傷的手腕。
小護士看了看他,問:“有保險嗎?”
“有。”
“登記一下吧。”
登記好,等了很久。急診室裏亂哄哄,半天也沒人叫他。眼看後麵進來的有車禍的,有發高燒的,有醉酒不省人事的......每個都比他的情況嚴重,每個都排在了他前麵。穀雨等得百無聊賴,手腕傷口裏麵還有碎玻璃渣子,越來越脹痛起來,可是無可奈何。
其實他早就聽Steve說過,加州非法移民數量眾多,都沒有保險,生病直接來急診,擁堵了公共資源不說,很多最後也不付帳。可是醫療機構如何能做得出看身份才治病救人呢?那麽不還是納稅人買單?一邊感歎美國的醫療製度,穀雨一邊眼睛掃著等待的人群,猜他們的族裔、年齡、職業......算是給自己創造一個小遊戲來打發時間。
正無聊,急救人員推著一輛輪椅進來,上麵坐著個老太太。他們登記之後,就由一個老先生陪著坐在穀雨不遠處等待。目光一掃而過,穀雨慌忙垂下眼簾-----那老太太的褲子退到了腿彎處,上麵蓋著的老先生的西服夾克,也並不能完全“遮羞”。
醫護人員過來,給她蓋上了一個薄毯子,包裹著她的下半身。穀雨這才仔細看了看他們倆。
老太太應該有七八十歲了,稀疏的金發軟啪啪的貼在頭皮上,但是梳理得很幹淨。臉上畫著淡妝,穿著一件銀灰色的羊毛衫,外邊是淡紫色的披肩,戴著長長的銀鏈子,腳上是一雙閃著珠光的半高跟拖鞋,看起來很高雅也很時髦。
老先生一身筆挺的白襯衣,領帶、袖扣一絲不苟。他們這樣子,應該是剛剛去吃晚餐?還是參加了什麽活動?出了什麽事?
穀雨掃了一眼周圍的人,還好,除了幾個小孩,沒人盯著他們看,更沒有指指點點的。
他不忍細想出意外的時候老夫妻的尷尬、無助和悲哀。看到老先生對太太的溫柔嗬護,他的心又酸楚又溫暖。也許,夫妻一場,能夠一路走到這個年齡,剩下的就是修煉來的自然而然的相濡以沫吧?自己和立夏會有這個福分嗎?
沒想到,老先生一轉頭,看見穀雨,主動攀談起來:“小夥子,手怎麽啦?打架了吧?”
穀雨一笑,明白老先生是想借此轉移太太的注意力,於是大聲回答他們:“不小心被玻璃劃傷了。”
“喔,還好,不在你英俊的臉上。”老太太搭話,大家笑了起來。
“女朋友沒陪你來啊?”老先生揶揄道:“別告訴我你還單身啊。”
“哈哈哈,不單身了。不過,不想她擔心。”穀雨說實話。
“哎,錯!這麽好的撒嬌機會呢。”老先生說完,和太太相視而笑。
穀雨也笑了:“等搞好之後回家撒嬌。”
護士來叫老夫妻進去,他們對穀雨招手。穀雨點頭道別,祝他們好運。
又等了很久,快晚上十點,才輪到穀雨。他已經在座位上睡了一覺了。醫護人員看見他的傷口,倒是吃了一驚,說傷口多,有的還挺深,而且碎玻璃多,問他是怎麽傷的。
“呃......浴室門碎了,我滑倒了。”穀雨撒謊。
醫生瞟了他一眼,目光裏立刻充滿了對謊言的譴責----衣服髒兮兮的,有的地方還劃破了,胳膊上也有青紫。“來吧,打麻藥。有人陪你來嗎?你不可以自己開車。”
“我叫出租車。”
處理好傷口,穀雨站在醫院門口等出租車,心裏猶豫著是不是去立夏那裏。這一刻,他真的很想她。才有一天多沒見到立夏,但穀雨其實經曆了生死之間的穿越。很有可能,他就回不來了。想象著要是那樣,立夏定會傷心欲絕,他心裏難受得要命。也許,真的要珍惜每一刻相聚的機會。於是,他決定,去立夏家,去撒嬌。當然,先要回家換身衣服。
“我們收到的情報,墨西哥Sinaloa黑幫的一個分支,也就是和Sam關係良好的那幫人,劫了PFM的車,發生交火,全數被擊斃。”祝總在電話裏對立初霜說。
立初霜一時沒反應過來。她皺著眉頭問:“PFM是什麽?和咱們有什麽關係?”
“PFM是墨西哥重組不久的聯邦內閣警察,有點像美國的FBI。我們的觀察,Sam在墨西哥的勢力一直不顯山漏水的,甚至和當地政府的關係都搞得挺好。這次不知道是為了什麽。聽說他們劫的車裏有美國人。好像還有美國的FBI在場。”祝總頓了一下,接著說:“哥倫比亞的貨早晚要從墨西哥走。而且,在墨西哥展開病毒實驗室也是咱們一早擬定的計劃。小立啊,你對那邊的情況要多上心。”
“祝總,我忽然想起來,好像上次栽贓鄧安達的那個女嫌犯,後來Jeff說是被擊斃了,她的家人回墨西哥了。難道是FBI去找證人證物?”立初霜自己也佩服自己的聯想能力。
“不錯啊。嗯......有點意思,有點意思。如果是這樣的話,側麵說明了證人證物對葉叔他們不利。Jeff會有問題嗎?”
“他自己其實早有預感。我也一早提醒他了。他說自己解決威脅。對了,這次應該是警局和FBI聯合行動。穀雨又參與了。我沒有證據,但感覺是這樣。”立初霜一想到穀雨就心煩意亂。
“我相信你的第六感。看看Jeff如何解決。小立,咱們是有大事業要做的。和葉叔、Sam那幫人不一樣。打打殺殺、販毒涉黑都不是咱們的套路。所以,安全第一。不行就撤。你最近警醒一些,我們的內線有情報我會立刻通知你。”
掛了祝總的電話,立初霜忽然就感到了一絲危機。MetaGlobe真的是厲害,格局大,身段柔軟。想從他們手裏抽身而退,恐怕不那麽容易呢。立初霜腦子裏有一種自己不熟悉的真空感。形勢迷茫,進退兩難。
自從上次和沈無寒聊天,立夏的心裏就起了波瀾。是不是以後有機會,還是要求他進入養和醫院的網絡和數據庫,查看當年媽媽去世的病例?現在追求這種真相,還有實際意義嗎?可是一想到Steve對金梅花的檢測結果的分析,小姨很可能出入過火災現場,立夏心裏就很是擁堵不堪。還有那個陸一鴻,他到底知道什麽?他到底在躲什麽?他在香港的時候,和父親認識嗎?父親的車禍和他有關係嗎?
懷裏的叮當原本睡得正香,輕輕地打著小呼嚕,可是卻忽然身體一抖,豎起來小耳朵。
“你別一驚一乍的了。我什麽都沒聽見,睡覺!”立夏疼愛地拍拍他。
穀雨不在,立夏和叮當總是一聽見動靜就連人帶貓地往窗邊衝,可惜都是失望而歸。每一次,她都多麽希望自己可以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啊......
沒想到,叮當居然從立夏懷裏跳了起來。然後立夏聽見了樓下安全門的聲音,接著就是穀雨特有的一步三級台階,速度超常的上樓聲。
立夏衝過去開門,正好看見穀雨笑盈盈站在了門口。她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看著他的眼睛,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哎,都不讓我進去的?”穀雨笑著說。
立夏拉他進來,兩人擁抱在一起。他短短的濃密頭發濕漉漉的,帶著洗發露的薄荷香。臉似乎也是剛刮過,泛青的臉頰摸起來很光滑。怎麽......還有一絲......
“藥水味?”立夏皺起來眉頭。
“你專心啊......”穀雨接著親吻立夏。兩個人一路往臥室轉移。
穀雨在門口用腳把叮當推出去,在身後關了門,然後還順手關了燈。
月上柳梢,不開燈的小房間很是幽靜。兩個傾心相愛的年輕人卻是熱情似火。其實平時也經常有短暫的離別。不過這次,無論是赴湯蹈火的穀雨,還是心照不宣的立夏,都在相聚的一刻感到慶幸----但凡劇本,就是有多重可能的結局。
劫後的餘生和擔憂後的釋懷,讓他們覺得此刻的纏綿不僅是肉體的饗宴,更是靈魂的救贖。尤其是穀雨,在硝煙、鮮血和死亡的爆裂之後,溫柔鄉的慰籍讓人感動得想哭,卻也在深層思維裏有說不清的害怕失去的恐懼。於是他更是用情,更是用力,更是想將對方吞進肚子裏。
當他們最終相擁喘息時,才聽見叮當在門外憤怒嚎哭,不停抓門。
“哇,有了小比比以後,是不是就這樣?都不能專心啦?”穀雨苦著臉問。
立夏爬起來穿上睡袍,笑著說:“誰叫爸媽自己快活之前忘了喂baby呢?”
穀雨聽見立夏抱起來叮當,對著小貓又是親又是柔聲細語地道歉,不由得笑了起來,連心跳都跟著打滑,亂了節奏-----今晚是怎麽了?一刻都不想把立夏放出自己的懷抱。
趁立夏在廚房給叮當開罐頭,穀雨爬起來找到一件T恤,套在了身上。立夏忙完回來,敏感的眼神裏帶著問號。
“睡覺吧,有點累了。”穀雨說。
立夏點點頭。
兩人一覺睡到天亮。穀雨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發現立夏正捧著自己受傷的手腕。
“哎,沒事的,就是訓練劃傷了。”
立夏哽咽道:“看見你胳膊和腿上還有好多擦傷和青紫。什麽訓練啊?太不人道了。”
“咦?趁人家睡覺你偷窺啊?”穀雨探起身來開玩笑。
“昨天你不肯開燈,是不是為了這個?你身上還有多少傷?”立夏說著就去拉穀雨的T恤。
穀雨笑著握住她的手腕,說:“哎,不可以隨便輕薄喔,我......我守身如玉噠。”
“你出任務了對不對?”
“不對。”
“讓我看看!”
“不給。”
“你說過要信任我的......”立夏生氣了,臉漲得通紅。
穀雨知道自己的鎖骨下麵和肋骨上都是一片淤青,背後還有深深淺淺的劃痕。他不打算讓立夏難過,於是撒嬌道:“哎喲,我手腕疼呢。你幫我刷牙。幫我刮胡子洗臉。”
“喔,好。我幫你。”立夏擦了一下眼睛,說:“今天給你買豬爪子,以形補形。”
穀雨笑了:“記得看清楚喔,買豬手,不要買了豬腳。不然補歪了該如何是好?”
立夏終於開懷大笑。
“呤~~”立夏的手機響了。
“小姨?”立夏的神情瞬間凝固:“好,我們馬上過去。”
她跳起來對穀雨說:“姥姥肚子疼得要命,小姨送她去醫院了。”
“噢,好,走!”穀雨趕緊爬起來,一邊脫掉身上的T恤衫一邊在客廳找昨天晚上不知道丟到哪裏的襯衣。他身上的傷處在晨光裏一覽無餘,讓立夏看了心疼不已。穀雨看見立夏的眼神,微笑著說:“沒事的。我們訓練有素,鋼筋鐵骨。真的沒事。走吧。”
兩人驅車趕往醫院,急診處的護士說姥姥情況好轉,但要住院檢查,已經轉往病房了。於是兩人又跑到了病房大樓。
急急忙忙走到病房門口,他們聽見裏麵的姥姥在哭,立初霜壓低聲音厲聲道:“你哭什麽?現在說這個有什麽意思?”
立夏瞬間僵在了門口。穀雨站在她身邊,不知所措。
姥姥抽泣著說:“我剛才真的覺得自己要死......老天爺看不得我舒坦。我......當年我是沒辦法......你爸他求我......”
“好啦!醫生不是說了嗎?很可能就是膽結石。檢查一下就知道了。幹什麽要死要活的?”立初霜的聲音很不耐煩。
“我怎麽這麽命苦......嗚嗚嗚......守這個秘密,太難了。老天爺懲罰我啊。還有晚秋......也是老天爺的懲罰。她還那麽年輕......”姥姥泣不成聲。
“你......你從來就顧著自己的感受。對了,還有你的寶貝晚秋。我呢?別忘了你還有兩個女兒。是我給你養老送終。是我幫你守這個秘密,一守就是幾十年!”立初霜的聲音帶著咬牙切齒的憤恨:“你再鬧,我就管不了啦!”
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立夏渾身顫抖,一把握住了穀雨受傷的手腕。穀雨疼得牙縫裏吸氣,卻也沒動,而是轉身將立夏擁入懷抱,摩挲著她的後背,在她耳邊說:“穩住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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