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係哩度(就是這裏)!”穀爺爺插起腰,站在南舊金山市一條主要商業街的一棟二層樓房麵前,好像是大將軍麵對自己擒獲的俘虜。
穀雨仔細一看,這棟青白色的小樓被兩旁三層高的樓夾在中間,顯得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樓上的窗戶貼著地產經紀人“For Sale”的牌子,樓下玻璃窗破了,拿木板封了起來。
地產經紀是一個胖胖的意大利後裔,也是這個房產的東主。西裝革履的他派頭十足地走過來,和大家握手,然後從口袋裏摸出來一串鑰匙,打開了樓下的門。
“小心腳下。”他很殷勤地提醒鄭秋宜。
“你們好啊,我已經認識了穀先生,我叫Phil。這地產是我爺爺買下來的。你們也許不知道吧?南舊金山市當年有很多意大利人。據說以前這條商業街大部分是一個意大利醫生擁有的。目前呢,周圍居民多出來不少西班牙裔。不過,你們也許不知道,高速公路的東邊是一個方興未艾的生化高科技園區。將來會發展得很不錯。”大腹便便的Phil喘了口氣,摸了摸自己唇上的胡須,接著說:“我是看你們有自己的生意,覺得很適合這個物業。我貸款給你們,雖然利率稍微高一點,可是你們在銀行恐怕拿不到貸款啊。說實在的,這個物業在我們家庭信托裏,我就是管一管,賣高幾塊錢賣低幾塊錢也無所謂啦。主要是找到合適的人。”
“我們先看看。”鄭秋宜覺得自己有了執照,就是專業人士啦,要拿出專業態度來。
於是,三個人開始在灰撲撲的空間巡視起來。樓下是狹長的店麵,廚房在後麵,有個門通向停車場。窗戶被木板擋住了,電燈泡隻有幾個是亮的,所以裏麵很暗,桌椅亂七八糟,估計都不能用了。
Phil一邊亦步亦趨,一邊解釋:“以前這裏是個pizza店,生意不好,交不出房租,趕他們走還費了好大力氣,警察都來了。樓上倒是有兩個辦公室,租出去了。不過,人都不怎麽來。很好管理。”
穀雨問:“樓上租金多少?”
“八百塊。不過,可以漲一點的。”Phil咳了幾下,說:“要不上樓看看?”
他們幾個人上樓梯的時候,走在最後麵的鄭秋宜低聲對穀雨說:“你再問問能不能趕走房客,如果咱們自己要住的話。再問問他自己拿傭金,是不是可以便宜一點?還有啊,他們有沒有什麽......什麽檢查報告?我昨天問了老板,他說要注意這些問題。”
穀雨點點頭,剛一上樓就急著問了所有的問題。Phil看了穀雨一眼,說:“哇,年輕人,是不是也在行業裏?”
“沒有沒有。就是想知道一下。”穀雨回答道。
Phil搓著自己的大手說:“你們有經紀人嗎?沒有的話,我可以代理雙方。我的傭金當然可以減價。檢查報告沒有做。你們也知道,這麽爛的房子,銀行貸款都成問題。檢查出來啥問題,我們也不會修了。一大家子人,意見不一的,都想簡單賣出去了事。再說了,我打個比方哈,如果查出來地下有汙染,你們買還是不買?你們不買,別人不在乎。你們買了,將來貸款或者出售的時候都要講出來,絕對不可以隱瞞,這樣是不是也影響以後的貸款和買家啊?沒意思嘛。隻要沒大問題,可以修好,那麽價格好商量。”
穀爺爺和鄭秋宜都沒聽明白,急切地看著穀雨,穀雨對他們說:“回家解釋。”
他們比較滿意的是,商業地產讓房客走還是比較容易的。那麽他們如果真的搬進來住,可是能省不少錢呢。
祖孫三人回家開會,又找了穀爺爺的好朋友劉先生帶著裝修佬來估價,最後他們討價還價,以六十八萬八把房子買了下來。當天穀爺爺在N街上的廣東餐館招待劉先生夫婦和裝修公司老板吃飯,也算是自己慶祝一下。
席間劉太太說:“要我說,你們有個二十萬,還不如炒一把房子呢。一進一出,一年裏再賺個七八萬沒問題,搞得好還能賺十萬塊呢。市場竄高,這種利好要抓住啊。”
劉先生瞪了他不識趣的太太一眼,道:“馬後炮。再說了,還是自己的生意來得安穩些。萬一你投入二十萬,房子暴跌,怎麽辦?”
“呸呸呸,烏鴉嘴。”劉太太陪笑臉:“哎呀,我就是那麽一說。這不是我們剛剛買了一棟屋嘛。”
“你們不是沒有錢買了嗎?”穀爺爺問。
劉太太給大家倒茶,笑著說:“零首付啊,多好的機會。房子小修一下,就可以出租了。以房養房,房子越來越值錢,滾雪球呢。”
“聽說舊金山的房屋政策對房東很不友好啊?”鄭秋宜小聲加了一句。
“嗨,咱們也不幹啥出格的事情,怕什麽?”劉太太笑著說:“沒事,你們等有了資金再買出租屋也不遲。”語氣裏已經把鄭秋宜的話宣判為“嫉妒”了。
他們一行人從餐館出來,穀雨正好碰見從隔壁牡丹園出來的麗麗。
“哎,麗麗。怎麽今天不上班嗎?”穀雨上去打招呼。
麗麗氣色不錯,沒穿上班的白襯衣黑褲子,而是穿著一身黑色的連衣裙。她略施淡妝的臉看起來成熟不少:“穀雨啊,我跟著你辭職唄。你下午有空沒?請你喝咖啡?”
“我要送爺爺和媽媽回家,晚上還有課。”穀雨惦記著這幾天耽擱了的閱讀功課,有點猶豫。
麗麗歪頭看了看他,說:“難得咱們一起共事這麽久。你去送他們吧,我在轉角的咖啡店等你。而且,我有事想聽聽你的意見。我在這邊真的沒什麽朋友。”
“噢,那好,等下見。”
穀雨送爺爺回家,媽媽說要去新公司再多問問同事和老板有關工作的問題,於是穀雨又送媽媽去了公司。一個小時後趕到了咖啡店。
咖啡店人不多,麗麗獨自坐在一張小桌子後麵,麵前的杯子已經空了。見穀雨進來,她擠出笑容,招了招手。
“嗨,什麽事不開心了吧?”穀雨問。
“你就是什麽都能看的出來。”麗麗笑了:“要喝什麽?我請客。”
穀雨要了一杯拿鐵,一邊慢慢喝,一邊觀察著麗麗。然後說:“換工作是因為有飯票啦?不開心是因為對提供飯票的人不確定?口紅色號換了偏暗的。新衣服?他送的?式樣保守,質地不錯,他年紀比你大不少?項鏈是假鑽的吧?看來他喜歡給你花小錢,但是又希望你的身上呈現出他給你花了大錢的感覺,對不對?”
麗麗忽然癟嘴要哭。“你都說對了!是不是別人都能看得清,隻有我傻?”
“你不打工是你男朋友的意思?”
“嗯。他說希望更多時間陪他。”麗麗垂下眼睛,歎氣道:“我怎麽會淪落到這步田地?穀雨你不知道,我在國內的時候日子還是挺好過的。我爸是個小官員,媽媽是護士,家境過得去。我大學畢業做了醫藥代表,收入也很好。但是爸爸媽媽極力推我出國。他們也知道我讀書一般,但就是特別急切。爸爸說,家裏要跨出去一條腿。”
麗麗又叫了一杯咖啡,捧在手裏,繼續說:“開始他們補貼我生活費,可是爸爸出事了,被抓進監獄。他幾經周折讓人換出來的一大筆錢被人吃了。我無依無靠的,媽媽又不讓我回去。我真的......他對我很好。可是,我不甘心。”
穀雨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麗麗眼睛望著遠處,憤憤不平地說:“我爸就是不聽我們的。當初叫他辦個投資移民,也許就跑出來了。雖然投資移民錢也沒指望有收益,但是綠卡拿到就是最大的回報啊。他就不聽......”
“投資移民怎麽投資啊?”穀雨對這個一點都搞不明白。
麗麗笑了一下:“不是真投資什麽。就是參加個項目,騙騙移民局的。好多人在辦呢。你沒聽說,南灣那個什麽紅的律師,對了,孫紅,專門做這個,可賺錢呢。她還和好多美國名人認識。從中國出來的也有不少是各地大大小小的官員家屬。就我爸傻!”
“這個是違法的吧?不怕查出來?”穀雨更糊塗了。
麗麗搖搖頭,看著穀雨的眼神似乎在說“你怎麽這麽天真”。“穀雨,你是個特別幹淨的男孩。真的。我比你大幾歲,告訴你吧,要長點心。尤其是和女孩子在一起,不能太快交付真心。”
穀雨嗬嗬笑了:“你這樣講,就是說沒有什麽一見鍾情咯?”
麗麗看著穀雨,苦笑:“看看,相信一見鍾情的,就是沒長大。你談過戀愛沒?”
“有啊。兩小無猜那種。可惜,等我們不再是兩小的時候,就無法繼續了。”穀雨忽然覺得傷心。“而且,我再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你呀,急什麽?男孩子有的是時間。你才十九,而且要模樣有模樣,要人品有人品,要性格有性格。就是要多賺錢。再有錢的話,你就所向披靡啦。”
“不要才華嗎?”穀雨想到了Steve。
麗麗顯然也想到了他,說:“才華不能當飯吃,也不能當床睡。你看看Steve,有才華吧?教授,科學家,可不還是單身狗?”
“他也不差錢啊。”穀雨又不明白了。
“那就是少根筋。看他古板的樣子,沒女人緣。”麗麗現在笑得開心很多。“好啦,正式和你說再見。我就是特別想得到朋友的祝福。我都不敢告訴家裏,我要嫁人了。”
“啊?嫁人?不是吧?太快了。麗麗,你和什麽人談戀愛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管不了。可是不要太草率結婚吧?”穀雨真的不明白女人是怎麽回事。
麗麗站起身,笑笑:“謝謝你。看來你的祝福我也得不到了?”
穀雨隨她起身,說:“我祝福你的未來。但是你自己三思。”
“好,謝謝!你去上課?”麗麗拿起不知真假的名牌手提包,準備離開。
“我再坐一會兒,讀完書,正好去上課。”穀雨指了指桌子上的幾大本書。
麗麗走了,穀雨坐下來,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街口,心裏有點堵得慌。唉,長大有什麽好?算了,先專心啃書吧。
不知不覺間,小小的咖啡館就人滿為患了。每張桌子旁都坐滿了人,加上排隊點餐的,等咖啡的,嘈嘈雜雜。穀雨戴上耳機,一邊聽音樂,一邊讀課本。
他沒有注意到,逆著夕陽的光,立夏推門走了進來。她穿著白色緊身針織衫,白色長裙,外麵套了一件寬大的丹寧布長袖襯衣當薄外套,背著一個米色的帆布袋,長發及腰,就那麽無拘無束地披著。
她排隊買了一盒巧克力牛奶,在一張小桌子旁邊找到座位,然後從袋子裏掏出來書本,開始讀書。讀了一會兒,她抬頭看見了不遠處的穀雨。看不到他的臉,但是他的身形和頭發似曾相識。
立夏低下頭接著看書,卻發現自己無法專心,總是想抬頭去看那男孩子。他麵前放著一杯沒有蓋蓋子的咖啡,但是不見他喝,隻是一隻手撐著下巴,一隻手拿著熒光筆在書上劃來劃去。
立夏拿出速寫本,悄悄在紙上塗抹出他的輪廓。畫他亂糟糟的頭發,畫他敞開的格子襯衣。他濃密眉毛下的眼睛,會是什麽樣的?立夏好希望他能抬一下頭。
他們倆的桌子之間還隔著一張桌子,旁邊坐著三個人。立夏不停抬頭張望,似乎讓那三個年輕人中的一個有所誤解,對著立夏揚揚眉毛,笑著打招呼。立夏馬上紅了臉,低下頭來不敢再看。
眼看參加語言訓練小組活動的時間快到了,立夏心裏有點急。正好那三個人起身離開,那麽她和穀雨之間就沒了其他人的障礙。可是,他怎麽還是不抬頭?
不知立夏哪裏來的勇氣,她拿起自己的小橡皮扔了過去,也許可以驚醒他?
沒想到,小橡皮不偏不倚,正好扔進了他的咖啡杯。穀雨大驚之下跳了起來,拿著餐巾紙趕緊救急,手忙腳亂,狼狽不堪。
立夏則被自己的魯莽嚇壞了,抓了書袋就奪門而出。待穀雨驚魂未定地尋找橡皮可能的來處時,隻看見立夏倉皇逃跑的背影。她黑色的長發在身後飄動,好像追不上主人一樣。
這是街對麵立女士的女兒吧?穀雨對她的長發印象深刻。難道那長了翅膀的橡皮是她的?可惜穀雨已經把憑空飛來的橡皮子彈和杯子都扔進了垃圾桶。那麽,也談不上還給她了。隻是恍惚間,穀雨注意到那是一塊草莓形狀的橡皮。
穀雨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走到街上。正值下班時分,街道上人來車往。在無數擦肩而過的際遇裏,他找不到那個身影,不由得有些悵然若失。本來打算坐地鐵去上課的,穀雨臨時改了念頭,跨上自行車狂奔起來,在漸暗的夜色裏,揮汗如雨。胸口的悶痛和肌肉的酸脹,讓他暫時忘了阿琪,忘了麗麗,忘了那長頭發的少女,忘了那草莓橡皮。目標在前麵,唯有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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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謝謝!
沒想到橡皮子彈是立夏射出去的,好勇敢的小姑娘!才女妹妹終於開始撒了一點糖,開心!
她黑色的長發在身後飄動,好像追不上主人一樣。————俺也極喜歡這句,擬人裏有超拔的想象力!
“人生若隻如初見”,可可在延長著兩人的美好時刻:))
讚!
“她黑色的長發在身後飄動,好像追不上主人一樣” - 這句寫得很有意思。立夏的長發再次出現。
可可小說的特色,特別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