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中年的六塊腹肌》

        Fred看看手機，離下班還有四十七分鍾，於是上網溜達。最近文學城原創論壇熱鬧的很，幾部連載小說都挺有趣。什麽火星樂園，什麽收割人類，什麽活佛鬼魅呀，真是腦洞大開。也有寫實的，那個寫五六十年代故事的，就讓人看了揪心，揪心了卻還想看。那個什麽P寫中年感情的，雖然對於中年愛情有點誇張的甜度，但是在這個無聊的現實裏，中年人也是希望偷偷讀讀童話的。就是那個作者，起了個怪異的筆名，每次看到都讓Fred不爽。對了，還有寫穿越的，太粉嫩了，Fred自偷著讀，都覺得會被小姑娘嘲笑。還是看看回憶青春的吧，每次看都會讓Fred想到和Ginger在二十歲的相遇。雖然攜手同行了二十多年，現在隻有左手摸右手的感覺，可是跟著作者的文字回憶一下，還是如檸檬般酸酸的，爽爽的。

        電腦屏幕上跳出來一個郵件，Fred點開一看，是公司的新福利：給50歲以上的人一個免費的午休時間的健身項目：Six Packs in Six Weeks。六周六塊腹肌！嘿嘿，Fred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妥妥的一大塊呀。今年五十了，剛剛夠格參加呢。

        手機“叮”的一聲，是Ginger的短信：下班帶個燒鴨回來。看到鹵水大魷魚就買一個。

        每次Fred看到Ginger在下班前布置任務的短信，就會想到以前看的一個調侃程序猿的笑話。那死腦筋的家夥也是收到了老婆大人的指令：晚飯你帶包子回來吧。看到西瓜買一個。和Ginger的語氣如出一轍。但是那個程序猿太程序了，他回到家就給老婆呈上了一個包子。老婆氣滯，問他是怎麽想的，這麽簡單的指令都不能完成。程序猿很委屈：“你的指令是買包子，條件是看到西瓜，數值是一個。我都做到了，一絲不差啊！”

        Fred自顧自地笑了，一看時間，正好下班。直接奔向停車場，開車到他們喜愛的那家燒臘店，站在隊尾，數數前麵的人頭和掛在玻璃窗裏的燒鴨，應該還夠！不錯！

        隊伍慢慢地向前挪。一月的天氣還是挺冷的。Fred滑著手機，有點瑟縮，看著前麵的一個肌肉壯男還穿著短袖短褲，萬分不解。

       Six Packs in Six Weeks。Fred又想到了那個廣告。這個可能嗎？他在Google輸入這句話，居然滿頻都是YouTube的小圖。點進去看看，一個個的抹了油的六塊腹肌，明晃晃地刺眼。Fred一抬頭，覺得和那一排油光光的燒鴨有說不出的相似之處。不過看這麽多人都說六個禮拜六塊腹肌是可行的，Fred暗忖，要不自己也去試試？免得老婆總是嘲笑他懷胎六月的樣子。

        眼看要排到了，可是前麵的阿婆買了最後兩個魷魚，幸好還給Fred剩了一隻燒鴨。Fred拎著燒鴨，心想，還真是完全按照程序呢，看到了魷魚，買一隻燒鴨。嘿嘿！

 

        “哎，你有沒有把年假請好啊？不要再拖了！我假也請好了，機票也買了， all inclusive的酒店也訂好了。你可不許像去年那樣出幺蛾子！” Ginger一邊說，一邊擰下來一隻鴨腿遞給Fred。現在空巢了，兩個人吃飯比較隨意也比較粗曠。 

        “唔唔，今天請好了。保證沒問題！” Fred咬了一大口皮脆油厚的鴨腿，心滿意足。

        Ginger自己啃著另一隻鴨腿，遞給Fred一張紙巾。“你看看，吃得滿下巴都是油！我說，咱們這兩個月要減肥！以後晚餐吃糠咽菜。今天是最後的放縱。不然到時候穿遊泳衣多難看。你頂著個大盾牌，我自帶遊泳圈的，怎麽拍照啊。我不管你，反正我要減肥。我明天中午就帶salad。你在公司也管住嘴，不能吃大肉，cheese，ice cream。咖啡不許加糖！“

        Fred剛要放下啃好的骨頭，聽Ginger這麽一說，又拿起來仔細啃了一遍剩下的幾絲肉。”我保證不會貪嘴！而且我有本事六周減肥，到時候給你看六塊腹肌！在南美洲的豔陽裏閃閃發亮。”

        “行吧，你就吹吧！你那一大塊，靠吹牛可不會自己板塊漂移的哈。” Ginger笑的抖了起來。

 

        Fred中午就吃了幾叉子菜，然後迅速換好衣服，站在了公司的健身房裏，和身邊幾個在T Shirt下麵露出渾圓肚型的男同事，交換了會心一笑。

        忽然一陣活力四射的音樂響起來，大家扭頭一看，才驚覺他們的教練是個女的。她的年齡匪夷所思，看臉有點老，但是渾身上下極為緊致有型。粉色的緊身背心和熱褲之間露出來令大家羨慕不已的肌肉線條。

        “Six Packs in Six Week is not just a slogan. But you have to work hard! And remember, diet, diet, diet! If I can do it, you can do it! Who doesn't want to have his second youth?! Let's do it!!"

               四十五分鍾以後，Fred和那些同病相憐的大叔們幾乎是爬著回到自己的工位的。這個也太殘酷了吧？午飯就沒吃啥的Fred，如今眼睛冒著金星，琢磨著明天還要不要來獻身於這個mission impossible。但是想到Ginger熱切的目光，想到兩個月以後他們結婚二十五周年的紀念旅行，他暗自下了決心，偏向虎山行，豁出去啦！

 

       晚上回到家，Fred和Ginger簡單地吃了更多的橄欖油拌的草，早早去洗澡，希望在空腹胃痛前上床睡覺。Fred站在浴室的鏡子前，看著自己的身體，不由得悲從中來。以前自己是多瘦啊！這萬惡的美帝國主義，真是不把人當人養，而是把人當豬養了。要是股票有體重這樣投入產出的比例該多好！

        兩人在半夜都被餓醒了。Fred其實已經趴著呆了一會兒，以一體之軀壓製胃部的蠢蠢欲動。Ginger說，要不然咱們看會兒電視？Fred也同意，轉移一下注意力還是好的。

        可是兩人很快關了電視。這個時段要麽是美食，要麽是俊男美女。強健的肌肉和窈窕的身材在饑餓的人眼裏毫無美感。於是二人刷手機。Fred覺得這時候讀讀那個文革故事還不錯，人那時候真的苦啊，減肥根本不會是煩惱。讀完最新一集，Fred去看那個P寫的故事。這個一點開博客就讓Fred後悔，她寫個小說幹嘛還配照片？還都是美食照片？！這大半夜的，太不人道了，完全是一種報複社會的行為！

        Fred氣得扔了手機，歎了口氣，對Ginger說：“我得向你坦白個事情。”

        Ginger一下子挺直了腰背，瞪著老公嚴肅的臉，默不作聲。

        “我受了一個女人的蠱惑，她說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關鍵是要堅持。”

        Ginger的臉像是被凍住了一樣，紋絲不動。

        Fred忍不住笑了，把參加肌肉訓練的事情做了如實匯報。坦白自己在第一天就打了退堂鼓。Ginger聽了倒是大為感動。想想老公雖然胖了點，其實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一介書生，能通下狠手，自我折磨，就是為了達成自己拍美照的願望。這份感動似乎很久沒有了。

        Ginger溫柔地對Fred說：“你要是太餓了，也別硬撐著。”

        不等她說完，Fred已經以光速腦補了很多選項：下碗餛飩？煮包速泡麵？哪怕是花生醬三明治也行。

        “我去給你倒杯熱水吧，餓久了胃酸過量，你本來胃就不好。”

        Ginger說著翻身下床去樓下倒水。Fred感歎，在饑寒交迫的冬夜，能給你遞上一杯熱水的，也算是過命的交情吧。

 

        Fred在Ginger的鼓勵之下，堅持了幾周訓練，居然體重節節下降，人頓時感到輕快了不少。Ginger也因為節食，腰間的小遊泳圈慢慢像是撒了氣一樣扁了一些。兩人時常在早上穿衣服準備上班的時候炫耀自己的戰果。可是Fred有點困惑，雖然每天腹部肌肉酸痛，但是那傳說中的六塊還是沒有露出來一點端倪。

        “Diet，diet, diet! It doesn't mean you have to starve yourself. You need to eat right!” 自從那個精瘦的老女人透露天機之後，公司午餐廳裏的水煮蛋和雞胸肉就被幾個大叔包圓了，每每引來漂亮苗條的小姑娘們的側目和抗議。又過了幾周，Fred暗自驚喜地發現，肚子上的肥肉開始有了向肌肉轉化的趨勢。

        出去旅行的日子近了，Ginger開心地為自己和Fred的購買了一些小尺碼的衣裙。Ginger看著自己的新泳衣，想象著兩人在碧空白沙間拍出來的照片會多麽養眼，不由得笑了一次又一次。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Fred在出門前的一個禮拜病了。先是渾身乏力，逃了兩次午間訓練。接下來病來如山倒，發燒咳嗽，測出來是新冠。醫生說也沒辦法，拍了片子，肺部情況良好，就在家隔離吧。Ginger知道出門無望，於是請了年假來照顧老公。看到Fred天天大汗淋漓，夜裏又咳得睡不著覺，日漸消瘦，讓她心痛不已。Fred怕Ginger被傳染上，不讓她進臥室，隻是把食物放在門口就好。

        Fred四肢酸軟無力，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百無聊賴。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很驚訝生了病，但是那剛剛練起來的肌肉似乎並沒有消失。有時候他咳得昏天黑地，摸摸肚子，硬硬的肌肉還在，也給他帶來了些許安慰。

        第四天，Ginger違法隔離規定，出現在Fred的病床旁。Fred看著她穿著全身防護服外加防毒麵具一樣的東西，心裏麵的擔憂倒是減少了一分。

        “你這是幹啥啊？非得進來？”

        “非得進來！” Ginger用帶著手套的手握住了Fred微微發燙的手。“我不看到你就不放心。” 在透明塑膠麵具後麵，Ginger紅了眼睛。

        “哎，沒那麽嚴重。對不起呀，咱們的旅行被我搞黃了。”

        “以後你補給我！”

        “那是肯定的。你快出去吧，別小孩子一樣。” Fred拍了拍Ginger的手說。

        “再待一分鍾！”

        一分鍾過後，Ginger說：“我去給你煲湯了。”

 

        兩周以後，Fred終於摘了新冠陽性的帽子，雖然還是時常嗓子癢，咳嗽不斷，但是人已經恢複得不錯了。一日，他在浴室裏脫了上衣準備洗澡，扭頭一瞥，看到自己的肚子上隱隱約約地有了肌肉的線條。一陣咳嗽襲來，腹肌猛然收縮收縮，那就是妥妥的六塊啊！Fred大為驚訝，原本以為這麽久沒鍛煉，那些剛剛要分裂的肌肉群早就悄悄地統一了起來。難道是經久不衰的咳嗽順便強化了肌肉線條？

 

        “Ginger！” Fred的叫聲把Ginger嚇壞了。她匆忙跑進浴室，卻發現Fred緊繃腹部，向她展示若隱若現的六塊腹肌。

        “快，數數，一二三四五六！”

        Ginger捂著嘴巴，一幅要哭了的樣子。她衝過去抱住Fred的脖子，帶著哭腔說：“你平平安安就是最要緊的。哪怕那六塊都長成一大坨也無所謂！”

        Fred摟著老婆的腰，發現她瘦了好多，就快到了瓊瑤阿姨最喜歡描述的“不盈一握”的地步了。

        “這一陣子你辛苦了。今天咱們去買隻燒鴨補補吧！”

        Ginger含淚說：“好！”

        兩人牽手出門，買了今天最後一隻燒鴨。坐在桌前，一人持一隻鴨腿，很有儀式感地像碰杯一樣碰了一下。“銀婚快樂！”

        一口咬下去，久違的美味讓兩人暈眩。

        “哎，現在的瘦型鴨真不好吃。” Fred抱怨。

        “就是，吃鴨腿就是要那一口油才過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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