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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其母必有其女?!

(2025-01-11 16:01:35) 下一個

都說曆史重演,其實命運也會 “遺傳” 。門羅的短篇小說三部曲 Chance, Soon 和 Silence,講了朱麗葉一家母女孫三代人的故事。

    第一個短篇 Chance 講了女兒朱麗葉 (Juliet) 的故事。六十年代中期,朱麗葉在溫哥華一家私立高中代課。學期結束了,朱麗葉沒有得到續聘,卻收到了一封來信,寫信人是艾瑞克 (Eric)。朱麗葉讀了信,不急著回東海岸的家,決定北上繞道先去看他。隨著故事徐徐鋪展,有關艾瑞克點點滴滴被漫不經心抖落下來。組合拚裝一下,事情的開頭是這樣的:朱麗葉六個月前在火車上認識了艾瑞克,就在從多倫多到溫哥華趕赴教職的那一趟長途列車上。艾瑞克是漁民,比她大十多歲,已婚;妻子因為車禍變成植物人八年了。朱麗葉不確定自己為什麽要去找艾瑞克,這個僅有一麵之緣的 “陌生人”,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麵對結果,但是她決定碰碰運氣 (Chance) 去見他。她找到了漁村,打車到了艾瑞克家。從健談的出租車司機口裏得知,艾瑞克的妻子新近去世,前一天剛剛舉行了葬禮。艾瑞克不在家,在他家幫忙的女鄰居告訴朱麗葉,他出門了,要過幾天才能回來。朱麗葉沒有急著趕回去,想著住一晚再做打算。第二天,得到消息的艾瑞克一大早就回來了。麵對他的咧嘴大笑和張開的雙臂,朱麗葉選擇在漁村留下來,跟他一起生活。

    第二個故事 Soon 是母親莎拉 (Sara) 的故事。朱麗葉跟艾瑞克同居兩年後,獨自帶著一歲大的女兒回東岸探親。父親山姆 (Sam) 原來是一個初中老師,現在轉行做蔬果業。家裏請了一個年輕的鄰居艾琳 (Irene) 幫忙:做家務,熬果醬和照顧母親莎拉 (Sara)莎拉有先天性心髒病,一輩子習慣了被人照顧,都作外婆了還是嬌滴滴的,事事要人代勞。已經有年長失智的跡象,做事有頭無尾,把父親搞得焦頭爛額。朱莉憑著女兒和女人的敏感,感覺到父親對比自己還年輕的艾琳連聲讚美,很有越界的危險。探親以後幾個月 (Soon) ,莎拉就去世了。父親很快娶了一個前同事,一位退休女老師。兩人買了一輛房車,四處旅遊,遊到朱麗葉住的東岸來,來了兩次。這些壯舉,是父親原來想都不敢想的。

    第三個故事 Silence,是孫女佩尼洛普 (Penelope) 的故事。這篇小說很有意思,主角的佩尼洛普幾乎沒有露麵,但缺席的她又無所不在:母親朱麗葉回憶她的成長和過去,朋友口述她的近況。這種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的隔空寫法,有點《等待戈多》的意思。整篇小說,佩尼洛普好像就說了一句話 (她跟朋友說,自己其實不了解父親艾瑞克。),其餘時間她都沉默 (Silence)。故事開頭,二十歲的佩尼洛普去參加一個宗教靜修班 (Silent retreat),六個月後,她寫信給母親說來接她。當朱麗葉找到地方,卻被告知佩尼洛普已經離開,沒有解釋,也沒有留下什麽聯絡地址。年複一年,朱麗葉等著佩尼洛普回來。在漫長的等待中,朱麗葉開始反思自己做母親的角色,懷疑對佩尼洛普的教育是否失敗。我覺得,朱麗葉也許不是一個完美的母親,但佩尼洛普參加的靜修班肯定是天下無雙 —— 她居然對母親保持了幾十年的沉默!

    三個獨立成篇的小說,除了時間的連貫性,還有人物命運的共通性。

    三代人,三個女性,都是離家出走的孩子。小說裏沒有提到莎拉娘家,但她追求時尚,自己設計裁剪,是出身不錯才有的閑情逸致。娘家音信的空白,要麽是疏遠,或者是為了婚事斷絕關係?!朱麗葉更是離父母遠遠的,一口氣跑到了大陸的另一頭。佩尼洛普突然消失以後,開始五六年還寄張生日卡,後來就杳無音訊,跟母親徹底斷了聯係。

    三個女人的情感教育都有缺失。莎拉因為心髒原因,習慣了被人照顧,不會也不願意學習為別人著想。(“She’d always been this sweet pretty girl with a bad heart and she was used to being waited on.” p.111) 她不做事還好,一出手就是災難:早上五點半開吸塵器,吵醒全家;濕衣服亂搭在廚房裏,地上一灘灘水;偶爾下廚,烤箱和廚房弄得亂七八糟,還有起火的憂患。朱麗葉上學時一直被父母鼓勵做 “醜小鴨”,結果她雖有暗戀對象但沒有勇氣表白。 讀博士時,她跟導師的外甥第一次約會就主動發生了關係。消息傳回到係裏,老師和同事們視她為異類為威脅,必除之而安全。(小說裏沒寫,但朱麗葉其實是被係裏開除了。)艾瑞克海難喪生以後,朱麗葉接連換了幾任男友。她高估了女兒的心理年齡和承受能力,隻顧著自己傾訴發泄,卻忽略了對青春期女兒的心理保護和支持,更不要說少年喪親的惶然無措。

    三個故事裏,都有一封來信。第一個故事裏,艾瑞克的來信改變了朱麗葉的人生軌跡:她放棄了攻讀博士學位和很有希望做出成績的古希臘文學研究,洗手作羹湯,在小漁村相夫教子。第二個故事,朱麗葉探親時寫給艾瑞克的信,平淡的家常話下是她不願麵對和提及的現實:母親失智和父親日漸焦躁不耐的語氣。最後一個故事裏,佩尼洛普寫信邀請母親來見麵,卻連個照麵都不打就玩失蹤。

    山姆和艾瑞克這翁婿倆有幾個相似點。一個是職業變化。山姆教了三十年書,是一個非常受學生愛戴的六年級老師,卻始終沒有得到提拔。他一氣之下辭職,把種菜的副業當正業,做了菜農。艾瑞克上醫學院時,幫忙給一個朋友(不是女朋友)做了墮胎手術。手術成功,但艾瑞克被學校開除,失去了做醫生的資格。他轉行作漁民,捕蝦。翁婿兩人都是白領變藍領,轉型成功,而且性格相近,頗合得來。山姆和新婚夫人到漁村做客時,艾瑞克帶他乘船出海。另一個是妻子都身患重病,撐不起半個家。莎拉有心髒病,加上老年失智,不得不請人幫忙料理家務。艾瑞克的妻子遭遇車禍成植物人,請了鄰居來照顧她。第三個,因為從妻子那裏得到的有限,兩人要麽生理出軌,要麽心理出軌。山姆一疊聲地對朱麗葉誇讚艾琳,還在花園裏高聲唱歌逗她,很有調情的嫌疑。朱麗葉不得不出聲提醒父親。病妻在世時,艾瑞克有女朋友,定期去她們那裏過夜。當地人同情他的妻子腦死亡,並不說三道四,反認為這樣做很正常。

    兩家裏的幫工都對女主人有一種莫名的敵意。朱麗葉第一次到漁村找艾瑞克,照顧艾瑞克病妻的鄰居艾拉 (Ailo) 接待了她。後來,朱麗葉跟艾瑞克同居生子,但艾拉對艾瑞克前妻一直忠心不改。佩尼洛普一歲時,艾瑞克乘朱麗葉回家探親,跟老情人暗渡陳倉幾次。事情已經過去十多年了,朱麗葉並不知情,但艾拉唯恐天下不亂,順口 (“the frankness or possibly the malice of….Ailo”p. 138) 提起了這件事。朱麗葉跟艾瑞克吵了無數次,直到他出事那一天,臨出門前兩人還在為這吵。可憐的艾瑞克,可憐的朱麗葉。艾琳對莎拉態度粗魯,莎拉知道,開玩笑說害怕她下毒,不敢吃她端過來的早餐麥片。宗教靜修班的負責人瓊安 (Joan) 對朱麗葉也充滿了嫉妒和輕蔑,雖然一開始她用笑容和奉承作了偽裝,但朱麗葉很快看穿了她的幸災樂禍。我覺得這種敵意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同性相斥。另一個階層的經濟差別。山姆深明其道,他的對策是格外謙和。母女倆都知道這一點: “He’ll do anything to make sure they don’t feel he’s any different from them, he just has to put himself down their level —--” (p.101) 嗯,屈尊降貴也可以包裝成平易近人。

    兩個故事裏都有一個 “閣樓上的瘋女人”。艾瑞克的病妻和山姆的半 “瘋妻”,都可以劃歸進去。兩個男人續弦也很快,一點不浪費時間。

    幾個性意象。朱麗葉第一次出遠門坐火車,趕上了來例假。列車臨時停車時,她去上廁所。要衝水了,才想起停車時不能衝馬桶。看著馬桶裏的血水,她猶豫了一下沒有按衝水鍵,隻蓋上了蓋子。火車啟動了,她無意中聽見兩個女人談話,說廁所間裏遍地是血:應該是列車重新開動時震蕩了馬桶,震得血水四濺。經血,預示了朱麗葉嫁人生女的人生轉變。另外一個性意象,是澆花園的水龍頭,出現在朱麗葉的夢裏。夢裏有父親,幫工艾琳和朱麗葉。夢醒後,朱麗葉覺得懊惱,為浮麵上來的潛意識羞愧。這麽多年來,父女倆一直有他們共同的興趣和話題,厭煩莎拉不合時宜的插話和誇張的表情,兩人默契地把莎拉排除在他們談話外,或者還有別的,不為倫理接受的情愫。(“She found the dream shameful.  Obvious, banal.  A dirty indulgence of her own.” p.116)  張愛玲寫過一篇《心經》,裏麵有一個被架空的母親,和一段不倫的父女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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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歲月沈香 回複 悄悄話 這三部曲國內翻譯成《機緣》、《不久》和《沉寂》,我讀得時候真被一個個意想不到的故事情節所深深吸引。追憶的書評寫得棒極了,歸納出來的幾個共通性特別好,讚追憶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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