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與胡蘭成分手後沒有公開交惡,但從此蕭郎是路人,防備之心不減,她給宋淇的信裏慶幸,“我的信我全拿了回來,不然早出土了”,我讀到此處失笑,有錢人爭產,文人爭信。《小團圓》完稿後沒有立刻出版,也是忌憚 “無賴人” 會借機生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兩人都寫了回憶錄。胡蘭成的《今生今世》無異於情史回憶錄,被戲稱為 “群芳譜”。張愛玲寫《小團圓》,“這篇小說有些地方會使你替我窘笑”,坦白 “講到自己也很不客氣”。兩篇對比著讀下來,得出的結論有二,一是早分早解脫;二,胡蘭成的花心固然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但兩人的原生家庭,家族觀念到生活飲食習慣都懸殊太多,婚姻注定不會長久。
張愛玲的相貌不是胡蘭成喜歡的類型。兩性相吸,相貌主導。在熱戀的胡蘭成眼裏,張愛玲 “的臉好像一朵開得滿滿的花,又好像一輪圓得滿滿的月亮”,但她不是他的夢中情人。他坦白 “我小時團頭團腦,因此喜歡女子尖臉。” 比如 “煙視媚行,像舊戲裏的小姐或俏丫鬟”, 張愛玲的相貌倒接近被他嫌棄的原配 “福篤篤相” 。胡蘭成小兒子胡紀元回憶,“張愛玲個子很高,比父親還高”。初次見麵胡蘭成 “隻覺與我所想的全不對。她進來客廳裏,似乎她的人太大。”
胡蘭成偏愛小自己很多的女子。他寄居杭州朋友家時,試圖勾引朋友上中學的妹妹(十六歲),被發現逐出。第三個妻子原是秦淮河歌女,嫁給他時十五歲。後來的護士小周,也是十六歲。張愛玲跟他結婚時,“是年我三十八歲,她二十三歲。” 聯想起張愛玲在《小團圓》裏嘲笑中國人的 “處女情結” 。
飲食愛好不同。胡蘭成喜歡 “郊寒島瘦” 一類的文人菜。 張愛玲則 “喝濃茶,吃油膩熟爛之物。【她】極少買東西,飯菜上頭卻不慳刻,又每天必吃點心,【她】調養自己像隻紅嘴綠鸚哥。” 兩人不但吃不到一塊,還成了對方眼中的 “紅嘴綠鸚哥”,美感何在?更休提愛憐。
兩人的金錢觀不同。“我在人情上,金錢上,總是人欠欠人,愛玲卻是兩訖。凡事像刀截的分明,總不拖泥帶水。” 胡蘭成的金錢觀是中國的,輪流做東保持一種表麵上的和氣和動態的平衡,你欠我,我欠你,利害關係糾纏捆綁如亂麻。人際關係同理,胡蘭成與異性的曖昧關係是他的活動資本。
家庭觀念不同。張愛玲獨立,“她不喜她的父母,她一人住在外麵,她有一個弟弟偶來看她,她亦一概無情。這與我的做人大反對。” 胡蘭成是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兩個妻子,五個孩子和侄女,時不時還有老家的鄉鄰進城。 張愛玲猜測侄女暗戀叔叔。據小兒子胡紀元回憶,“幼年時父親帶我去張愛玲家,五歲的孩子看到周圍的一切都很大,張愛玲住在六樓,比美麗園三樓的家高得多,看到窗外的景色使我好奇而興奮。父親和張愛玲聊得很高興,張愛玲的手拍拍父親的頭,說了些什麽,兩人笑得很開心。” (見《現代快報》)這段回憶讓人無法不跟《私語》裏幼年張愛玲跟著父親到姨太太家作客的經曆做比較,“小公館裏有紅木家具,雲母石心子的雕花圓桌上放著高腳銀碟子,而且姨太太敷衍得我很好。” 卻不知道張愛玲回憶往事時,有沒有醒悟到自己成年後作了另一個小孩子眼裏父親的女朋友。
胡蘭成極自戀。“我已有妻室,她並不在意。再或我有許多女友,乃至挾妓遊玩,她亦不會吃醋。她倒是願意世上的女子都歡喜我。” 自戀到令人駭笑,沒想到還有更誇張的,“連英娣與我離異的那天,我到愛玲處有淚,愛玲亦不同情。” 好奇,他想聽到什麽樣的安慰?!
一個中,一個西。 胡蘭成的鄉土本色談吐露怯,甚至不雅。比如,胡蘭成把張愛玲比作《聊齋》中的一個狐女,又說第一個妻子因為思念他,被狐狸精迷上得了癆病死了,她大為詫異,“他真相信有狐狸精!【九莉】突然覺得整個的中原隔在他們中間,遠得使她心悸”。還有,胡蘭成炫耀兩人的親密關係,說張愛玲的頭發可以從尖梢撕開,說得炎櫻變了臉色,因為 “太不紳士派”,張愛玲 “非常不好意思”。另外一次,胡蘭成跟已婚朋友開玩笑說如果喜歡炎櫻,就去追她,張愛玲 “覺得十分刺耳,心想 ‘你以為人家跟你有說有笑的,就容易上手?那是鄉巴佬的見解。’ 又覺得下流,湊趣,借花獻佛巴結人。” 鄙夷之情溢於紙外。
胡蘭成是張愛玲的類型?!《傾城之戀》裏的範柳原和《紅玫瑰與白玫瑰》裏的佟振保都有胡蘭成的影子,不高,身手矯健。胡蘭成練太極,“個子不大,力氣倒大”,一次因為看門的出言不遜,打青了對方的臉。這次英雄救美推進了兩人關係,張愛玲 “覺得對他不同了”。另外還有一種可能,他跟她的父親太不一樣,那個整天躺在煙榻上的遺少,所以張愛玲要反其道而行之。
用現在的話說,兩人是裸婚,胡蘭成 “為顧到日後時局變動不致連累到她,沒有舉行儀式,隻寫婚書為定。” 但草率到連婚書都不全,張愛玲買回來才知道應該是兩張,“各執一份”,已經力竭不想再出門補買隻能作罷 —— 倒有 “自騙自”的騙婚嫌疑了。日本戰敗後胡蘭成被通緝,隱姓埋名流亡鄉間還做著 “大團圓” 的美夢,張愛玲千裏尋夫徹底心死。《傾城之戀》裏的香港戰事成全了白流蘇的婚姻,張愛玲的 “傾城之戀” 卻是婚姻的終結,不過 “那是值得慶幸的好現象”,得以認清了渣男,及早抽身。
我看城頭上有你一篇新作,這就過去逛逛。周末愉快!
祝周末愉快!
祝母親節快樂!
- 提到“戀父情結”(father complex),很多人以為它是指人們對自己的父親懷有依戀、愛慕的感情,並因此會嫉妒和排擠母親。但實際上,戀父情結並不是指“要和自己父親談戀愛”。戀父情結的概念比較複雜,一個通用的概述是:人們擁有的一係列複雜的、針對富有男子氣概的年長男性的無意識衝動。也就是說,戀父情結中的“父”並不是指真正的父親,而是符合社會刻板印象定義(例如:陽剛、堅毅、有領導氣質)的年長男性。(Mattoon, 2005)
- 戀父情結的關鍵誘因,是成長中父親的缺失(father absent)。有戀父情結的人會覺得當自己需要父親的時候,父親總是缺席。
- 受到戀父情結影響的人,比較不容易被“好男人”所吸引,而是會不知不覺地總是與某一類型的人(像父親一樣)產生深刻和強烈的互動,比如本能地愛上那些情感激烈、攻擊性強的男人,並且想從對方身上獲取那些在父親身上沒有得到的愛,即使不斷碰壁、遭受虐待也在所不惜。
祝韭菜母親節快樂!
問好 xiaxi,母親節快樂!
追憶母親節快樂!
我同意張愛玲有戀父情結,曾在一篇比較她和蕭紅的博文裏提到過,但沒有展開論述。你說從她和父親相處點滴可以看出,這個觀點很有啟發性,我馬上想到的就有這麽幾個:父親背古文,讀小報,給父親修指甲,父親代擬《摩登紅樓夢》回目,還有舊書扉頁上父親的英文簽名引起的聯想。。。
此外,當時的社會環境對職業女性不寬容,早於她的蕭紅和同時代的蘇青也是感情不順,一地雞毛。還有,張愛玲是宅女。
問好,祝周末愉快。
問好並祝周末愉快!
如果 jianchi 博友把留言評論再發揮補充一下,就是一篇很棒的張愛玲論了,我一定第一個拜讀,期待:)
問好並祝周末愉快!
胡蘭成配不上張愛玲,估計所有熱愛張愛玲的讀者都會同意,一個是胡蘭成渣得離譜,另一個是張愛玲的才情無可匹敵。還好,張愛玲再嫁是美國人賴雅,省了跟胡蘭成比較的麻煩。三毛就聰明,嫁給不會中文的荷西,兩頭清靜:)
另外我還欠沈香一個小解釋。我發了這篇文章以後,又拿下來改動,改好了重貼了一次。這期間,我猜是沈香給我留了言,但我沒看到。我是在網頁的左下角 “最新評論” 裏看到了留言開頭,但點進去已經跟被拿掉的初稿一起看不見了。。。在這裏跟沈香說一聲抱歉! 並特別感謝沈香再次進來留言鼓勵!我本打算跟你發悄悄話解釋清楚呢。。。
祝沈香周末愉快 + 母親節快樂!
我沒有看過劉若英演的張愛玲,在網上搜了一下,趙文瑄演的胡蘭成,劇照看起來很有年代感呢,謝謝分享。
提起紐約公寓,我倒想起了隱居紐約的好萊塢明星葛麗泰·嘉寶(Greta Garbo),她和張愛玲一東一西,都是大隱隱於市,留給世間的唯有傳奇。。。。
祝 canhe 姐母親節快樂!
- 同意。所以愛情是很難以尊卑高下來評判的。 更有邏輯的說法是命和運。
蘑菇周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