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尷尬,但是依春天的性格是絕不會表現出羞縮的模樣的,所以她決定主動出擊先跟坐在第一台電腦前接車的老師傅搭話試試。
田師傅年紀看著有五十多歲了,他本是車間修車的老把式,但是因為曾經跟當年剛到公司的張經理是一個師傅帶出來的師兄弟兒,關係很鐵,所以這二年張經理掌了權就把他調到前麵接待來了。
老田也爭氣,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修車的粗手從沒摸過精細的電腦鍵盤,更加不認識英文字母,可是他在外麵自己花錢報了個電腦學習班硬是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學會了五筆輸入法,現在坐在電腦桌前一個字一個字地竟然都能打出來了,雖然慢些,卻完全能勝任這份接車工作。
春天在旁看著田師傅笨拙地用一根指頭在鍵盤上敲就走上前去問他:“田師傅,張經理讓我下樓來在前台幫忙,您看您這兒用不用得著我?”
田師傅抬眼看看這個新分來的大學生,還是個小姑娘嘛!之前她剛來時他們接待這邊就議論過,說總公司給派過來一個從外省分來的大學生,據傳是宋總的遠房親戚,有這麽硬的靠山所以才能跨省把戶口落在了這省會城市裏,而且一來還就被分到了他們這個效益最好的二公司,厲害得很呢!
這一個多月來他就是每天上下班的時候看到過這個小姑娘從一樓大廳裏走過然後就一整天都呆在樓上不見人影,他還納悶兒,那樓上頭啥也沒有,她在上麵呆著幹啥呢?現在張經理把她給支使到前台來了,隻是在這裏她能幹嘛呢?聽說是什麽外國語學校畢業的,到這修車的廠子來那不是胡鬧麽!
這時他見春天倒不怕生主動跟自己說上了話,他隻好答應說:“我這兒也沒啥你能幫忙的地方,要不你去問問他們兩個?”
邊說他邊回頭指著身後的索賠員東子和再後麵的會計小丁。
春天無法隻好又走到東子跟前問,東子三十來歲,以前是張經理親手帶出來的徒弟,辦事穩當,又有耐心,所以張經理就把索賠這樣的大事交給了他來做,他很珍惜現在的工作崗位,感激師傅的提拔之恩,所以一直以來別人都跟張經理叫“經理”“老板”,隻有他不改口依然叫他“師傅”以示親近。在這前台接待裏麵他是最忙的一個人,既要跟司機們協調索賠的事情又要兼職做接車的事,確實辛苦,可是他明白這是師傅重用自己,所以雖然辛苦卻從不抱怨。
現在看春天這個年輕的女孩兒俏生生地站在跟前問他找事做,他有些為難,自己的事雖多,可是春天既沒電腦又不懂汽車,能有什麽事給她做?所以他也隻好搖搖頭。
到了小丁那兒就更簡單了,小丁本就是個愛掐尖兒的姑娘,她的家世好,爸媽都是老大學生,在省裏的機關擔任要職,她是因為沒能考上大學才讓家裏送到這個待遇很好的省直單位來當會計的,來了後,修車廠裏男多女少,她雖說長得不算頂漂亮,但是也還過得去,所以那些男青工很有幾個喜歡圍著她打轉,她在這裏也算有些風頭。
先前她看到春天,年輕漂亮又是大學生,雖然還沒跟她說過話,但是在心裏已經對春天有了敵意,本來嘛,女人之間恩怨的不管是產生還是化解都是非常情緒化的,
所以她現在揚起臉對著春天一哼說:“我可不敢用大學生兒幫忙!再說,我這兒結算開發票什麽的你也不懂,還是算了吧!”
春天看著前台這幾位,怎麽辦,人人都不好相與,她初來乍到又沒有固定崗位,隻好忍氣吞聲吧。無法,她隻好又轉身出了櫃台去二樓找張經理,想趁著他還在辦公室再問問他,到底讓自己做什麽?
豈知到了上麵,還沒等她開口,張經理就瞪著眼睛問:“小韓,你怎麽又上來了?我不是叫你在下麵幫忙嗎?”
春天隻好說:“我都問過了,他們誰也不需要我幫忙,而且我也沒有電腦,想幫忙也幫不上啊!”
張經理再次忽略這些重點,大手一揮專斷地命令道:“讓你下去你就下去呆著,幫不上忙就在旁邊先看著,好好學著點,等學會了就能幫上忙了!”
春天還能說什麽,她隻好再次下樓去,在接待櫃台裏找了地方靠牆站著,一聲不吭地看著別人忙活著。櫃台外麵圍滿了來修車的司機,他們全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她,
中間還有人等不及對著她喊:“我來修車的,你給我接一下!”
春天隻好搖搖頭對他們說:“我新來的,沒有電腦,接不了車,你們等著這兩位接待師傅吧。”
就這樣她在櫃台裏站了一天,晚上回到二姨家,躺在用沙發和木板臨時給她搭起的床上春天蒙著被子哭了,她真的覺得好難啊!仿佛又回到了剛上高中的那個時候,課間出操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操場上感受著別的同學看過來的奇怪的目光。現在比那時還要糟糕,那時不過是短短的十幾分鍾,現在她要一天一天地站在那裏,這樣的日子沒有盡頭!這算是個什麽工作啊!春天真希望明天早上的太陽不要升起來,她不想去上班,她感到屈辱和痛苦!
可是太陽當然還是天天升起,春天每天咬著牙去上班,她不聲不響安靜地站在接待處,聽著看著田師傅和東子怎麽跟司機們打交道。那些汽車修理的專業術語她一天要聽他們重複幾十上百遍,雖然她對汽車的內部結構一無所知,又因為從小就暈車,所以一直對汽車沒什麽好感,可是這些日子下來,她發現來修車的司機雖多,但是大部分都是那十來個常見的故障問題來報修的,再有就是很多日常來做保養的,聽多了她竟然慢慢地學到了很多知識。
首先是保養,這個最容易,她最先搞懂的就是這一樣,因為司機們來了一說要保養,田師傅就會順口念叨著:“換三芯機油。”然後在鍵盤上找字母輸入,有時候司機自己也會直接報出來說:“我來換三芯機油的!又到日子保養了!”
春天聽熟了就自己琢磨,機油好懂,這三芯是什麽呢?她趁田師傅不忙的時候就請教於他。田師傅看到這些日子來春天一直安靜本分,絲毫沒有大學生的傲氣,沒有崗位被晾在一旁也不抱怨,對他們前台這幾個人還都很客氣,見人就笑眯眯地打招呼,就連小丁有時候對她言語不善,她也不往心裏去,這樣的一個小姑娘不由得他不喜歡。
這時又見她誠懇地來請教自己,田師傅立刻耐心地給她解釋起來:“這三芯啊,指的就是汽車發動機裏的機芯,空芯和氣芯。”
他沒想到,剛說到這兒就見春天掏出個小本子來走到旁邊趴在接車的高櫃台上開始記錄起來。
田師傅嚇了一跳,趕緊問:“韓小姐,你這是幹什麽?”
春天邊寫邊回答:“哦,我做個筆記,免得回頭給忘了。對了,田師傅,上次我聽一個司機說聽見他的車前頭有嗒嗒的響聲,您是怎麽給診斷的來著?”
田師傅萬沒想到春天這麽認真,自己不過隨口給她解釋了兩句,她竟然像跟老師學習一樣還要做筆記!田師傅當了一輩子的老工人,這還是頭一次給大學生上課,他是真被春天虛心學習的態度打動了,這個小姑娘是個好孩子。
“這聽見嗒嗒響啊,那一般是前片卡子鬆啦!”他熱心地繼續指點春天。
“什麽是前片?”
“就是前麵的刹車片,這又分左右各兩組,那司機說聽見響,你要再問他是左邊還是右邊,然後就在電腦裏打上‘檢修右前或是左前前片卡子’就行啦。”
“明白了,我今天還聽一個司機說聽到有什麽轟轟聲,那又是什麽原因?”
“那多半是車輪軸承的問題,這個又分前輪和後輪,而且還有大小之分,小軸承兩百多塊錢,大軸承要六百多,這個你也得事先問清楚了司機,他車上的是什麽樣的軸承,然後把大概價格告訴他,一旦要換他好心裏有個數。
記住,千萬別他一問換個軸承多少錢,你就說兩百多,現在的人都學壞了,到時候要是換了大軸承,備不住他就拿著賬單來找事兒,賴上你說明明之前說是兩百,怎麽現在變六百了!以前東子就遇到過這樣的事,後來還是張經理一句話給那個司機免了那四百塊錢,讓東子買了個教訓!是吧,東子?”
田師傅扭頭看著東子笑,東子這會兒也不忙,正看著春天跟田師傅學藝有趣,沒想到聽田師傅說著說著倒扯到自己頭上來,
他也樂了,接話說:“可不,那次氣得我回家都沒睡好覺,以後就學乖了!”
然後他又對春天說:“咱田師傅可是經驗老道的老師傅了,別看以前一直在車間裏跟車打交道,現在做起這接待工作來那也不含糊,跟這幫司機那是粗中有細,能鬥智鬥勇,韓小姐,你就好好跟著田師傅學吧,準沒錯!”
田師傅聽了這話哈哈一笑說:“東子又拿我開心!”
他指了指東子對春天說:“你這東哥,才是個能人呢!你平時看沒看見他怎麽跟那幫司機扯皮的,索賠這個活幹不好那可得罪人呢,你看他是不是樣樣都能擺平,我天天淨看著司機們最後對他千恩萬謝的走了,很多後來都跟他成了哥們呢!”
他這些話別的東子都沒在意,隻是開頭這句“你東哥”倒讓東子心頭一動,這無形中是把韓小姐當成自己人看了,一下子拉近了他們的關係。
春天也是個曉事的,立刻就叫著他說:“就是,我看東哥是挺厲害的。”
東子聽了心裏高興,對春天不但好感驟升,而且從心裏還有了一種很親切的感覺。小丁見他們三個說得高興,也走過來湊熱鬧,她之前幾次針對春天,春天都沒有說什麽,所以這時見田師傅和東子都跟春天親近起來,她也不好意思再無故找茬欺負人了,何況春天的性格為人的確不錯,
她於是換了一副心腸,過來站在東子身後把手拄在他肩膀上笑著說:“哎,韓小姐,你既然叫他東哥,那是不是也該叫我一聲丁姐呀!”
春天一笑,當然地說:“是呀,應該叫你丁姐!那你們以後也別叫我韓小姐了,就叫我春天吧,這樣大家都自在!”
田師傅他們都笑著點頭,就這樣春天總算是融入到這些同事中了,這使她以後工作的日子好過了很多。
後麵再上班不管是田師傅還是東子,他們接車的時候為了能準確判斷汽車故障總免不了要跟著司機到院裏去親自檢查,這時候他們就會讓春天坐下幫忙接待後麵的司機。
當然春天學的那點皮毛肯定是不夠的,不過她也有辦法,比如有的司機說:“我今天開車的時候掛二檔,可是發動機光響起不來,得使勁兒踩才行。”春天不知道這是啥毛病,她就照本宣科在電腦裏打上“檢查掛二檔發動機響車起不來”,然後打出單子來交給司機,讓他拿著到車間去找調度。她想,反正車間的調度是懂行的老把式,自己不懂,他們總是明白的,自會安排司機到正確的修理師父那裏去。
這個方法雖然取巧,倒也行得通,盡管調度那邊看著這樣的檢修單子有點哭笑不得,但是他們也知道這是新來的韓小姐打的,她不懂車,隻能寫成這樣。好在春天平時對人總是笑眯眯的很客氣,所以他們也就擔待她了並沒有較真兒。
至此後春天就跟田師傅和東子搭著一起幹接待的活兒了,另外年底總公司分下很多過年的福利,米麵油蔬菜肉和水產之類的,張經理發話讓春天去按人頭分好,也算是她作為公司文職秘書的一項工作,春天在這個單位慢慢地找到了位置。隻是雖然不用整天尷尬地站著了,可是春天仍然不如意,這日子她一眼望不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