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時間就像是永不停止的浪潮,它嘩嘩地一遍又一遍衝刷著人生的海岸線,帶走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那曾經飽受戰亂之苦的一代人如今都漸漸地下世了,在他們身後留下的世界裏時間的濤聲依舊,不急不緩。這聲音它亙古未變,可是聽在活著的人耳中卻是千姿百態,每個人站在自己的生命中都會覺得時間是活的,是有呼吸的,它蓬蓬勃勃地一路向前,仿佛未來裏有最美麗的天堂。一個有未來的生命是美好的,尤其是對於這時候還很年輕的人們。
姥姥趙氏的去世讓春天難過了好一陣子,雖然在她的記憶裏姥姥一直都是個行動不便的小腳老太太,整天坐在炕上縫些小布頭,可是她還是很喜歡姥姥,因為她是一個脾氣非常好的老太太,每次看見春天都會從身邊的餅幹筒裏顫顫巍巍往外掏好吃的給她,還總是做主留下她在大舅家住幾天,大舅的兩個孫女跟春天差不多大,常年呆在大舅家,所以春天很願意住在這裏同兩個小侄女一起玩。她的媽媽貴平常常並不同意,擔心給舅媽添亂,也怕她玩瘋了不願回家。可是隻要姥姥一發話了,她媽就會妥協,姥姥在很長時間裏就是春天住在舅舅家瘋玩的理由。
舅舅家的後院很大,舅媽在那裏分出兩塊地,一邊種了一片苞米,一邊一半架了豆角架子,另一半種了西紅柿和茄子,邊邊角角的地方還栽了很多花,什麽芍藥,串紅,胭脂,無所不有,除了冬天,這院子裏總是鬱鬱蔥蔥,姹紫嫣紅,非常好看。這當然就成了春天她們的樂園,她們會摘花折草編成項鏈手環花花綠綠地掛一頭一臉然後跑到趙氏的屋子裏去展示給她看,春天還記得姥姥眯著眼睛微笑著看她們的樣子,她臉上布滿了皺紋,一笑更顯出深深的溝壑,可是春天覺得她就應該是那樣的,讓人望之心安。
當一個人的身體什麽也做不了的時候,她還能有那樣安然的笑容,印在春天心裏,永遠無法忘懷,直到春天長大後,她才明白,那是曆盡苦難後的一種天然的力量,這個一生連名字都沒有的老人,她麵對命運的堅韌和坦然令人敬佩。
難過的日子總是會過去,對逝者的懷念也慢慢地消磨在了緊張的複習備考中,轉過年來春天上高三也有快半個學期了,隨著離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他們這些高三的學生幾乎是從早到晚都被圈在學校裏,高三的新課早就已經上完了,剩下的就是不停地習題轟炸和模擬考試,那段時間春天看到練習冊就想吐,每天就是背呀,寫呀,算呀,有時候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否還活著,她完全感覺不到自己還是個有思維能力的人,她就像一台機器,或是說正在努力把自己變成一台機器,這台機器要做的唯一工作就是記住所有標準答案。
早上六點鍾起床,七點到學校,開始早自習,上午各科老師輪流來講題,下午一點半開始一直到晚上十點自習自習還是自習!這樣的生活讓這些本就還處在青春期的孩子們心裏都憋了一股火,個個頭暈腦脹,火星亂冒。
這種時候就成了最不穩定的時候,這些孩子從父母和老師那裏得到的全部都是精神壓力,他們需要給自己越來越煩躁的情緒找到一個出口,於是這些少年少女們開始把目光投向了彼此,青春初成,情竇初開,他們在彼此的眼睛裏找到了理解和安慰,一種神秘的吸引力忽然就在從前看起來還是孩童模樣的他和她身上出現了,這股神秘的力量把他們從日常枯燥的學習中解脫出來,使他們備受壓抑的情緒得以從另一個出口宣泄,所以上了高三以來光春天他們班上就已經暗地裏有好幾對小情侶了,大家對此心照不宣,有人羨慕有人嘲笑,不過無論如何這給他們的高三生活增添了很多生動的色彩。
自從上了高三以來,因為晚自習實在是上的太晚了,貴平就和高遠的媽媽商量讓春天和高遠天天放學一起騎車回家,畢竟春天是女孩,一個人那麽晚回家她放心不下。於是從此高遠就和春天每天晚上一起走。他們兩個不在一個班,有時候放學的時間也會差那麽幾分鍾,所以先出來的那個就會在走廊裏等著,這麽一來二去明明晃晃的,沒多久年級裏就有人開始傳他們兩個的事兒了。
對此春天和高遠都沒在意,他們兩個從小就在一起玩,也不知道被那些壞小子們在身後起哄過多少回了,無非就是說他們兩個是小對象,這個話這些年聽也聽膩了,所以盡管現在又有人明裏暗裏地說他們倆是一對兒,他們理都不理,每天照樣相互等著一起回家。
其實上高中這兩年來春天跟高遠的關係不像以前那麽好了,這主要是她的問題,是她有意疏遠高遠的。如今春天的成績雖然進步不大,但是經過了這兩年的自我封閉她開始慢慢走出了當初的偏激,心結打開後,現在晚上她才願意和高遠一道說說笑笑地回家了。而高遠這些年並沒有什麽變化,他一直都是個穩當,溫暖,會照顧人的男孩,春天再次跟他在一起,立刻就又找到了從前兩人之間的默契,還是那樣的,和他在一起她感到舒服,放鬆,他是她完全可以去信任的人,換句話說他是她的親人。
春天依舊是個丟三落四的脾氣,夏天有雨的日子常常不記得在書包裏帶上雨披,回家的路上高遠的雨披就會披在她的身上,兩個人以最快的速度騎車回家,在高遠家的樓下,春天再把雨披脫下來還給他,雖然這個時候高遠已經被淋成落湯雞了,但是他還是妝模作樣地披回自己的雨披推車回家,
同時還不忘囑咐春天一句:“回家別說漏嘍,到時候你媽再告訴我媽,我媽該說我了。”
“知道啦!”春天總是好笑地點頭,
高遠他媽很寶貝這個兒子,要是知道她兒子把雨披讓給春天,自己卻淋雨回家一定會心疼的。春天知道高遠照顧自己,她也樂意接受這份照顧,不是因為兩個人真的像那些同學傳言的那樣在談戀愛,而是因為他是親人啊,春天一直從心底裏邊認為高遠是這個世上除了爸媽以外跟自己最親的親人,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是仿佛這樣的親情從一開始就是理所當然的。
不知道高遠是不是和春天想的一樣,總之他跟春天在一起,做的所有事都是那麽自然,從來不需要去仔細琢磨。周末他和她一起去家對麵的煤礦大學上自習,冬天大自習室裏很冷,他想也不想就脫下身上的軍大衣鋪在兩人的座位上,然後拉春天坐下一起學習,
春天學累了就喜歡翻他的文具盒,拿他的筆挨個試,發現合手好用的就說:“這個好,給我吧。”
一般時候高遠都會抻頭看一眼然後說:“拿去吧,上次那支呢,不用了還給我吧。”
他對春天好像從來就沒有什麽東西是舍不得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喜歡對春天好,反正好就是好了,在春天麵前他無論說什麽做什麽都可以不假思索,因為她是那個從小就堅強快樂的韓春天,也是和自己心靈相通的人,他愛看她臉上一直跳躍的陽光,他想用自己的力量為那光塗上更美麗的顏色,就像小時候他們一起辦過的報紙,那上麵有最單純的快樂,是隻屬於他和春天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