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十三年的重慶,抗戰進入末期,整座城市被籠罩在經久不散的霧氣中。憲兵團長沙吉夫少將受命出任,負責肅清這座陪都的暗流。
剛上任不久,沙吉夫便親手立下了一樁大功。那是追捕一名潛伏已久的日本高級特務,對方在試圖穿越磁器口碼頭時被憲兵包圍。在激烈的追逐中,沙吉夫親自扣動扳機,在那名特務縱身入江前的最後一刻將其擊斃。然而,那名特務臨死前詛咒般的眼神,竟成了沙吉夫後半生揮之不去的陰影。
自那以後,沙吉夫的官運似乎走到了頭。盡管立了功,卻因種種瑣事被卷入無休止的官場糾紛。私下裏,同僚們甚至迷信地傳言:沙吉夫擊斃那個特務時衝撞了某種煞氣,自此黴運纏身。
為了平息憲兵與地方警察係統因利益分配不均而引發的火並,上峰強推警憲聯勤。沙吉夫被迫與警察係統的地頭蛇合作,將重慶劃區共治,實行**雙長官製**。
這種平衡極其脆弱。更令他頭疼的是,一名遠房親戚因涉嫌親共被保密局逮捕。親戚家屬跪在他家門口求他保人,沙吉夫顧念舊情,動用關係將其保釋出獄。然而,這件事很快成了政敵手中的把柄。同僚們在背後譏諷他首鼠兩端、家門不淨,甚至有人密報他包庇紅匪。這種裏外不是人的窘迫,讓他在官場上愈發邊緣化。
時間到了民國三十八年深秋,重慶的迷霧中透著刺骨的寒意。解放軍的炮火聲已逼近郊區,撤往台灣的最後幾架飛機在白市驛機場轟鳴待命。
憲兵團長沙吉夫站在淩亂的辦公室裏,腳邊放著一個沉重的皮箱,裏麵裝滿了金條和美鈔。副官焦急地看表:團長,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沙吉夫提起箱子走到門口,卻猛地停住了腳步。那一瞬間,腦海裏全是妻子驚恐的麵容和幼子稚嫩的呼喚。
你先帶兄弟們去機場,我回一趟家,帶上家小就來!沙吉夫將裝滿家當的皮箱塞給副官,轉身衝進了濃霧中。
當沙吉夫費盡周折趕回家中,卻發現巷口已被封鎖。他折返回營部想集合最後的衛隊,迎接他的卻是黑洞洞的槍口。
機場那邊傳來了發動機遠去的轟鳴副官帶著那箱金條,早已飛向了雲端。而留在原地的沙吉夫,在眾叛親離中,被迫在那張起義宣言上簽了名,成了新政權名義下的投誠將領。
局勢的演變遠比沙吉夫想象的冷酷。共產黨並不信任這個曾擊斃過日特、又曾因保釋親共親戚而被同僚詬病的憲兵頭子。
他被編入了嚴密的學習班。在那裏,他被迫一遍遍交代自己的罪行,從警憲衝突中的中飽私囊,到對地下黨的圍追堵截。最讓他崩潰的是,曾經隨他一起起義的同袍,接連在深夜被叫出去,隨後便是後山傳來的沉悶槍聲。那些鮮血淋漓的現實告訴他:所謂的起義,對他而言並不是新生,而是漫長審判的開始。
由於其憲兵係統的特殊身份,沙吉夫最終沒能逃過牢獄之災。在漫長的服刑歲月裏,關於家人的消息成了斷斷續續的噩夢:妻子因他的身份被劃為偽軍官家屬,在曆次運動中受盡屈辱,最終貧病交加而逝;孩子們在學校被歧視、被唾棄,在那樣的年月裏,他的名字是全家人洗刷不掉的恥辱。
二十年後,當沙吉夫帶著一身病痛走出監獄大門時,重慶的霧依舊,世界卻早已麵目全非。
他循著模糊的記憶,找到了已近中年的兒子。在那間狹窄破舊的廠房宿舍裏,沙吉夫顫抖著手,想要撫摸兒子的肩膀,卻被對方冷冷地側身躲過。
我沒爹,我爹早就死了。兒子的眼神裏沒有重逢的喜悅,隻有刻骨銘心的麻木和痛恨,因為你,我這輩子沒進過學門,沒升過級,連入伍的資格都沒有。你回來做什麽?
沙吉夫僵在原地,那是比當年的槍口更讓他絕望的冰冷。他曾為了這一家人放棄了逃生的機會,卻最終成了毀掉這一家人生活的罪魁禍首。嘉陵江水靜靜流淌,他孑然一身走在黃昏的街道上,不僅失去了那個舊時代,也永遠失去了這個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