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寫在9號中午,寫完之後我下樓取團購的物資,路過三樓,一位大爺拎著噴壺要給自己門口消毒。也不知道怎麽的,路過他門口的瞬間剛巧被噴了一身,耳朵和臉上都沾上了消毒水。大爺一愣,說是84,趕快扯了條毛巾給我擦。我匆匆回家處理。
換在平時,這不過是一件太小太小的生活小意外。消毒水裏兌的84濃度很低,不是什麽事。而在這段特殊的時期,我在那一瞬間感到了莫大的混亂。因為腦海裏的念頭都是:萬一要去醫院,那該怎麽辦?
一、
4月11號發生的事情,可以說是一個至暗時刻。我甚至不知道,這可不可以算darkest,因為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盡頭。
居委會對團購的態度模棱兩可,業主們另外拉了團購群互通消息。
11號早上十點多,最靠近小區大門的住戶發來消息,說聽到樓下有人在打電話。
老人昨晚昏迷,沒有核酸,是封控樓裏的,打了120但是沒有救護車,110也打了,現在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居委的人在想辦法。鄰居說,聽到這麽幾句,希望我聽錯了。
大家很著急,說這是哪一家,不要等110或者120了,幹脆直接開車出去,這個時候不要管了。沒過一會兒,門口的鄰居傳來視頻,說救護車到了。似乎鬆了一口氣。
下午突然又收到活兒,說要發抗原做核酸,居委的人打電話給我,讓我下樓取防護服然後發樓裏的。我們樓是封控樓,但是居委會一直說人手不夠,每次測抗原基本就靠我一個誌願者挨家挨戶送。我提出這樣實在不安全,而且一個人有點顧不上,效率不高,居委的人說他們實在沒人手,最後多安排了一個誌願者過來幫忙。
電話的最後,她補了一句,xxx那家,今天就發一個人的就可以了,另外一個人不在了。
二、
不太想回顧那一刻的感覺,也很難說清楚,總之可能就像真的被雷劈了。
那戶住的是兩位老人,我隻見過一位,老人說話挺溫和,他沒有智能手機,之前每次做核酸,都是我幫他做登記。他的妻子身體不好,一直臥床,我們從沒見過麵。
我不知道要怎麽在這種時候去敲門,然後發東西,和他說,今天做抗原檢測,馬上就要做,結果出來之後放在門外。
老小區有些戶會有兩層門,一層防盜門,一層外麵的紗門。樓道裏陰沉沉的,陽光並不會直接照進來。我突然覺得那個門洞好黑好黑,黑洞本洞。
來了其他誌願者幫忙,發到那戶的時候我沒說話,根本不知道咋說,不明真相的其他人完成了規定動作。
剛要脫防護服,居委又來電話,你能不能幫一個忙,老人兒子需要兩個老人家的身份證,去幫他拍個照片。
深呼吸三次然後敲開了門,老人很平靜,正在和什麽人通著話,似乎另一頭是兒子,看到我來就把身份證遞給我。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那位老人的照片。我匆匆拍好,遞回去,留下自己住幾零幾,說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找我。
其實我所接收到的信息,統統是有點模糊的。鄰居說,希望我聽錯。居委說,不在了。沒有正式的宣告。
但這幾天陸續知道的其他消息都在告訴我,一條生命大約確實是逝去了。
三、
浦西正式封控的前兩天,我出門買東西。那天路邊有很多很多燒完紙留下的灰堆。因為封控,所以清明節大家都沒法去掃墓,隻好提前燒點紙。
空氣裏飄散著黑色灰色的紙屑,像黑色的蝴蝶。
我這兩天常常回想起那個畫麵。
我沒有辦法忍住不去想。
隔壁樓鄰居聽到的是,打了120沒有車。如果,如果夜裏120就來了,如果120不是第二天快11點到,如果不是疫情期間,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我沒法想象老人的心情,沒法想象他們兒子的心情。他們沒有住在一起。
四、
這裏隻是上海一個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小區。
居委會沒有那麽好,也沒有那麽壞。大家在試圖想辦法維持平穩的生活狀況。
但是解封遙遙無期,封控樓裏抗原陽性的人也不知何去何從。上一次抗原陽性的那位大爺仍在家中,今天他又要了份試劑,結果還是陽性。我問居委會後續他們會怎麽做,怎麽安排核酸複檢,沒有回音。樓棟群裏開始有不滿,各種情緒撲麵而來,大家最怕的還是解封遙遙無期。
這幾天越來越不平靜。
小區群裏開始給居委會提各種各樣的建議。各種信息不明確,不公開。每次抗原是否有陽性,何時複核,為什麽之前說的核酸會臨時取消,統統沒有說法。關於團購、物資采買,也是模棱兩可,說來說去還是那個“團長負責製”,要求報備,要求團長擔責任。居委有人發了個保供套餐,有人提出那就讓居委的人當團長,收到的回複是:我當不了,我也保障不了菜。而小區裏能出去跑單的騎手小哥偷偷說,居委主任找他,要買十箱泡麵。
昨晚,小區群裏新加了個人,是附近的一戶拆遷釘子戶,說是沒東西吃了。隔壁樓的外國友人用機翻的中文回複:我這裏還有一些。
有人說,昨天我在家看上海野生動物園的直播,感覺我們和他們一樣。
之前給居民送快遞,和門口小保安拉了個群。小哥突然說,我想回家了,我現在能回家嗎,出來兩個月,我都沒掙到什麽錢。
誌願者團隊裏的靠譜大哥今天也有點受不住,他說:我要出去,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都沒飯吃了,不能待在家裏了。
作者: 她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