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美國文明,想到的往往是1787年的費城製憲會議,以及美國曆史上“最偉大的五分鍾”——華盛頓告別演說,卻很少有人追溯到美國文明的源頭《五月花號公約》。事實上,它是美國文明的開端——不僅塑造了“美國精神”,也定義了文明的尺度與國家的道德。
一葉扁舟漂泊而來的美利堅
1620年9月6日,35名清教徒和一群破產者、流浪漢及其他契約奴,搭乘一條本用來捕魚的小船,悄然離開英國普利茅斯,前往遙遠的北美新大陸。這艘3桅蓋倫船名叫“五月花”,長27米,排水量僅80噸。
“五月花”號上的乘客共102人,包括3位孕婦,船員不到30人。每人隻有不到1平方米的容身空間,一些人甚至睡在救生艇裏,船上沒有廁所——可見,船上的生活是多麽艱苦。因為錯過了最佳出航時間,他們幾乎是在驚濤駭浪中冒死渡洋。一位清教徒差點被吹到海裏,幸虧他抓住了一條纜繩。這次航行也沒有留下航海日誌,大海帶來的恐懼與彼岸帶來的希望交織在每個清教徒的心中。
“海浪之高,讓他們連一張帆都無法撐。被迫一起躲進底艙好幾天……船上總是濕冷濕冷的,這一艘船上沒有一處幹燥的地方。船很擁擠,通風很差,底艙沒有照明,飲水也不是很充足,彌漫著嘔吐的汙物和船底滲水的氣味……他們每天都在和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感,以及身上的疾患作鬥爭。”或許是上帝恩賜,或許是“五月花”這個美好的名字,在危險而艱難的旅程中,“五月花”隻有一個人死去,同時又有一個嬰兒降生,當他們到達科德角時,船上還是102人。
這樣風雨如晦的日子一直持續了66天。11月11日,船長根據海水顏色的變化,以及西邊雲彩的大致輪廓判斷,美洲大陸就在眼前了。這次航行本來是一次商業行為,但他們到達的卻不是英國當局管理的弗吉尼亞,而是一個陌生的地方,這片處女地上還沒有出現政治和法律,也沒有國家。更為嚴酷的是,冬天已經來臨。如果登陸後各自散去,那麽誰也無法在嚴寒貧瘠的新大陸度過這個冬天。
五月花號上的102人,與前往南美的西班牙海盜不同。這裏沒有黃金,他們來這裏也不是為淘金發財,而是要在一個新“理想國”裏開始一個自力更生、高尚純潔的新生活。
“他們之所以離開舒適的家園,是出於開拓一個新的世界;他們甘願嚐盡流亡生活的種種苦難,去使一種理想獲致勝利。”於是,在上岸前,船上的41名清教徒共同簽署一份書麵約定,這就是著名的《五月花號公約》:為了上帝的榮耀,為了增強基督教信仰,為了提高我們國王和國家的榮譽,我們漂洋過海,在弗吉尼亞北部開發第一個殖民地。我們在上帝麵前共同立誓簽約,自願結為一民眾自治團體。為了使上述目的能得到更好的實施、維護和發展,將來不時依此而製定頒布的被認為是這個殖民地全體人民都最適合、最方便的法律、法規、條令、憲章和公職,我們都保證遵守和服從。
契約是文明的標誌
真正的曆史,常常是許多不確定的疊加,而不是像“正史”那樣經過數不清的精確設計和精心雕琢。我們總是無法想像,今天的美利堅合眾國,竟然是從這樣一份如此隨意的“契約”發端的。《五月花號公約》否定了在歐洲大陸由來已久的君權神授思想,否認了統治權無須平民認可的傳統,它所呈現出的依法管理、民眾自治理念成為其他北美殖民地競相效仿的模式。自此,人與人之間除了基於暴力的殺戮、征服和奴役之外,又多了一個選擇——基於契約的合作。契約,讓人類擺脫了弱肉強食的叢林世界,成為文明與野蠻的分界點。
《五月花號公約》的意義不僅在於它是美國曆史上第一份政治性契約,更在於簽約人對契約的信任和遵守,從而實現了政治的文明。“五月花號”靠岸之後,簽署公約的清教徒們無論遇到什麽樣的困難,都謹守自己對公約的承諾,支持他們的“自治政府”,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淩駕於公約之上。
美國文明的種子
為什麽這些清教徒們會有“約”的概念,以及遵守“約”的精神?
“約”是基督教中最重要的概念,來到荒蠻之地的清教徒們就是按照這個“約”的概念建立了一個新的社會。他們的“約”分為三個部分:
恩典之約:即信仰之約,是信徒與上帝的約,信奉上帝,因信稱義;
教會之約:即信徒彼此自願立約來建立獨立的教會,共同禮拜上帝,過基督徒的生活;
政府之約:就是將約的做法延伸到塵世,通過立約來組建政府,管理世俗生活。
《五月花公約》之後,凡是涉及到多人的行為和組織都是通過立約產生,立字為據,來達到其合法性合理性。這種處理問題的方式在英屬北美殖民地無處不在,也貫穿始終。到1787年製憲會議召開時,簽字立約早已成為美國全體民眾約定俗成的傳統。
林立樹先生曾說:“美國的政權並非馬上得之,馬下治之,而是依“文獻”而立,循“法律”而治”。也有人甚至直接說,美國就是“以契約建國”。自《五月花號公約》起,四百年的曆史中,美國人對待“約”的態度從未改變,不僅以“約”立國,還以“約”治國。然而,即便如此,從踏上北美大陸到一步步走向強盛,美國曾多次陷入契約危機。幸運的是,契約精神讓美國一次次度過危機。因此,不了解契約精神,就無法真正了解美國的曆史,以及美國人的行為邏輯。
作者: 說三道四話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