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白先勇,熟知現代文學的,一定不會陌生。
這位台灣作家,有著顯赫的家世:他是國民黨著名將領白崇禧的第八個孩子。
如同他的名字“先勇”,他是一個特別勇敢的人:1988年,白先勇公開承認自己的同性戀身份。並且和他的同性戀人王國祥不離不棄,風雨相伴38年。
2004年,由白先勇製作的青春版《牡丹亭》在台北大劇院公演,此後在世界各地巡演。
傳統與現代元素相結合,再次掀起一股昆曲熱。
白先勇曾經坦言,自己非常喜歡杜麗娘。她因夢生情、因情而死、死而複生。
她的愛情充滿了對封建傳統禮教的反抗。
隻要是真的,就是美的。
真情可以跨越生死,衝破一切阻礙。
其實,在白先勇筆下,也有許許多多像杜麗娘這樣至情至性的女性:
比如《一把青》中的小朱青;《金大班的最後一夜》中的金大班;《遊園驚夢》中的錢夫人等等。
其中,《玉卿嫂》中的玉卿嫂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小說以一個十歲孩子容哥的視角來講述故事:
玉卿嫂是他的奶媽。三十幾歲,生得美麗,卻不幸成了寡婦。她戀上了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小夥子慶生。慶生剛開始很聽玉卿嫂的話,直到結識了戲班的戲子,並且愛上了她。
玉卿嫂得知慶生變心的真相後,在一個夜晚,殺了慶生,然後殉情。
看完她的故事,你不知道是該同情還是該憤怒。
也許我們更多的是需要思考:什麽樣的愛情才是好愛情。
“玉卿嫂一徑想狠狠地管住慶生,好像恨不得拿條繩子把他拴在她褲腰帶上,一舉一動,她總要牢牢地盯著。”
玉卿嫂愛慶生嗎?
看到這樣的描寫,你會喜歡這種愛嗎?
愛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狀態。
有關愛的定義有很多,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愛能帶給人一種滿足感和幸福感。
玉卿嫂認為自己是愛慶生的。
慶生自幼生有癆病,被家人趕了出來,是玉卿嫂收留了他。
玉卿嫂在別人家裏幫傭,所有賺的錢都拿給他。
主人家有好吃的,都想著留給慶生。甚至主人家切剩下的高麗參的渣子,她都要積攢起來留給他。
她會對著慶生發誓:
“慶弟,你聽著,隻要你不變,累死苦死,我都心甘情願,熬過一兩年我攢了錢,我們就到鄉下去,你好好養病,我去守著你服侍你一輩子——要是你變了心的話——”
玉卿愛的是卑微的,隻要慶生不離開,她願意做任何事。
慶生是一個孤獨的人,玉卿這樣的付出,他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這份愛,他是能感覺的,也是呼應的:
他會聽話,玉卿不要他出門他絕對不會出去。
溫順時的慶生就像玉卿的孩子。
但是玉卿的愛也是有疑點的,她的愛更多的時候給人一種窒息的感覺。
她不讓慶生出門,不讓他接觸除了她之外的女性。
玉卿有著深深地不安全感,這種不安全感更多的時候來自年齡的憂慮。
書中借小少爺容哥的視角來看玉卿嫂的樣貌:
“好爽淨,好標致,一身月白色的短衣長褲,腳底一雙黑布鞋,一頭烏油油的頭發---淨扮的鴨蛋臉,水秀的眼睛------”
自從玉卿嫂進了家門,家裏的男仆總要找各種借口往她跟前湊。
足見玉卿嫂是多麽的美麗了。
但是,這樣嬌俏的女人,仔細看,還是有年紀的。
她三十多歲,而慶生隻有二十歲。
巨大的年齡差,讓玉卿嫂潛意識裏非常不自信。
哪怕,現在慶生是仰仗她生活的。
為了能霸占慶生,她開始禁錮他。
她管這個小戀人就像管著孩子一樣。
就連兩個人的性愛也是如此。
三十多的玉卿嫂性欲是旺盛的,她在床上的瘋狂,讓慶生感到陌生,也感到恐怖。
她會咬在慶生的肩膀上,來回撕扯。兩隻手深深地掐進他的背裏。
慶生是什麽反應呢?
“慶生兩隻細長的手臂不停地顫抖著,如同一隻受了重傷的小兔子,癱瘓在地上,四條細腿直打戰,顯得十分柔弱無力。”
在這場愛的搏鬥中,無論從心理上還是生理上,慶生都是處於弱勢。
玉卿嫂不僅在精神上控製上要控製慶生,還要在身體上“淩遲”他。
她以為的愛,在慶生看來,是受傷,是流血,是要命的。
玉卿嫂狠狠地要在慶生那找愛,這種她死去的丈夫從未給予的。
她要找逝去的青春,因為她美,所以格外有容顏不再的傷感。
白先勇在處理這段性愛場麵時,加入了“血”這個意象:
“玉卿嫂的嘴角上染上了一抹血痕,慶生的左肩上也流著一道殷血,一滴一滴淌在他青白的肋上。”
血是生命的象征。
失了血不是受傷就是失去生命。在玉卿嫂和慶生的同房中,加入了“血”,就暗示了主人公悲情命運走向。
玉卿嫂這樣不顧一切地愛著慶生,那麽,慶生有沒有愛過玉卿嫂呢?
從白先勇的文字裏,慶生對玉卿嫂的恐懼多過於愛。
從容哥的眼睛來看,玉卿嫂對慶生有兩個舉動,讓他產生了慶生就像她的孩子的錯覺。
說話和眼神。
玉卿嫂對著慶生說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付出。
主人賞的東西,自己是如何都到嘴邊了,還要變著法地留給慶生。
慶生對玉卿嫂的態度是求她不要再講。
可是,玉卿嫂沒有理會,依舊自顧自得往下講。
什麽是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就是我站在你麵前說得陶醉,可是你卻反感至極。
眼神就更奇怪了。
隻要在房間裏,慶生走到哪裏,玉卿嫂的眼睛就跟到哪裏。
哪怕隻要慶生的手動一下,她的眼珠子就轉一下。
慶生就好像是一個木偶,一舉一動都受到玉卿嫂的控製。
在容哥看來“我本來一向覺得玉卿嫂的眼睛很俏,但是,當她盯著慶生看時,閃光閃得好厲害,嘴巴閉得緊緊的,卻有點怕人。”
局外人容哥尚且覺得可怕,慶生就更不用說了。
玉卿嫂的密切監視,讓慶生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小鳥。
再柔弱的也有受不了的時候,慶生對玉卿嫂的反抗是秘密的,是不動聲色的。
他會在玉卿嫂盯著他的時候,一言不發,然後緊緊攥著拳頭,好像隨時會揮出去。
如果不是容哥,慶生的反抗還要晚幾年,但是遲早會來。
容哥帶慶生去了戲院,慶生和戲子金燕飛相愛,並約定離開。
知道了真相的玉卿嫂苦苦哀求,慶生說的一段話,徹底暴露了兩人的關係:
“我才二十來歲,還有好長的半輩子,你讓我舒舒服服地過一過。我求求你,不要再來抓死我了,我受不了,你放了我。”
玉卿嫂看來的愛,到了慶生那裏成了一張巨大的網。
和玉卿嫂在一起的日子,慶生是有感激的,但那不是愛。
“你讓我舒舒服服地過一過”,道出了慶生的真實感受:和玉卿嫂在一起很痛苦。
如果和一個人在一起很痛苦,那絕對就不是愛。
馬爾克斯說:
“愛情是一種本能,要麽生下來就會,要麽永遠都不會。”
玉卿嫂用死亡完成了他們的愛情儀式。
一直到死,她都想著控製他。
即使到了地獄,她也要和他在一起,控製欲強烈到恐怖。
玉卿嫂的故事是個悲劇。
可是,這個悲劇的價值性非常弱。
她勇於追求愛情,反抗傳統禮教,這一點固然值得欽佩。
可是,她對愛情的理解是完全錯誤的。
她不愛自己,慶生是她的一切。
慶生是她的愛人,但更像她的物品。
她霸占他的身體,他的靈魂。
為了慶生,她可以卑微沒有自尊,甚至可以去死。
《簡愛》中有這樣一段話:
“愛是一場博弈,必須保持永遠與對方不分伯仲、勢均力敵,才能長此以往地相依相惜。因為過強的對手讓人疲憊,太弱的對手令人厭倦。”
可惜的是,玉卿嫂到死都不會明白。
隻有愛自己,愛別人才更有價值。(Z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