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天(10月15日),澳大利亞的第二波新冠疫情造成了約1.9萬人感染、800人死亡(不算第一波感染和死亡)。第二波迫使全國各州全麵互相封鎖,至少多停擺了4個月的經濟活動和正常生活,且不知還要延續多久,經濟上的損失已經無法計算。其中墨爾本更是經曆了世界上最長的lockdown,至今仍處在最嚴厲最高級別的封禁之中。
而這一切,本是可以避免的。
1, 澳大利亞曾是全世界的抗疫模範生
冥冥之中,2020年目睹了一場全球大災難。新冠疫情始於中國、烈於歐美,至今未有止息的意思。
在疫情開始向全球擴散的2-3月我就說過,除非重大意外,不管病毒傳染性有多強,都很難在我最熟悉的兩個國家成氣候:一個是新西蘭,另一個是澳大利亞。原因很簡單:1,這兩個國家都是孤島,隻要關閉國境、嚴控進出,就可拒病毒以千裏之外;2,這兩個國家都是人口稀少的高福利的準社會主義國家,有錢、任性、敢花,封個一年半載不在乎; 3, 這兩個國家絕大多數的居民住在分散的House或Townhouse裏,不像高度聚集的大城市如武漢和紐約那樣接觸緊密。
後來的發展比我判斷的還好。以澳大利亞為例,1月19日發現第一個輸入感染病例,一直到6月20日維多利亞政府宣布再次收緊限製令(第二波開始),所有的案例都是外來引入和可以追蹤到的傳染。除了3月份從 Ruby Princess號等3條郵輪帶來的的集群引入,多數時間日增都在個位數,疫情完全可控,跟那些如火如荼的歐美戰場是決然不同的一個光景。
到6月9日全澳新增更是降到了2例(維多利亞和新南威爾士數日無新增),全國累計也隻有7433例,so far so good,澳洲跟新西蘭一樣,開始走向解封。我甚至估摸著兩國之間要是先來個小三通,就回新西蘭看看老爹老媽。
這麽說吧,如果沒有第二波,現在整個澳大利亞應該已經完全正常運轉了!
2,一枝獨秀的墨爾本第二波:零號感染者和傳播路徑
第二波疫情始見於6月中旬墨爾本出現的家庭群體爆發,導致維多利亞州長在6月20日宣布再次收緊出行和聚會限製。病毒傳播由此一發而不可收,日新增感染人數連日暴漲,最高在8月5日達到725人。8月2日,維多利亞州宣布進入災難狀態,大墨爾本地區實施4級封鎖+宵禁,一直持續到今天。
(宵禁:Curfew, 隻在小說電影裏見過這個詞)
而其他州因為及時封閉了與維多利亞的邊境,至今未出現有規模的爆發。
下邊2圖分別是維多利亞州和新南威爾士州自疫情爆發以來每日新增。對比可以看到,第二波維多利亞一枝獨秀,幾乎包攬了全澳的新增和死亡案例。
第二波的零號病人是從哪兒來的?又是如何傳播出去的?媒體追蹤和後來政府調查的結果,共同還原了第二波爆發的傳染路徑:海外歸來的感染患者把病毒傳給了墨爾本隔離酒店的保安人員,保安們互相傳染,然後又把病毒帶入了社區。
圍繞著這個源頭和路徑,有很多複雜甚至狗血的劇情,這裏不表。我們來看背後的兩個重要問題(也是媒體咬住不放、獨立調查重點追蹤的2個問題):
1)為什麽是墨爾本的隔離酒店出現傳染?換言之,為什麽悉尼,布裏斯班.等其他類似的城市沒有出現?
2)為什麽會造成燎原之勢?或者說,為什麽沒有控製住?
3,為什麽是墨爾本?
最初的回答(特別是墨爾本人在回答全澳對墨爾本的指責)是:這隻是墨爾本運氣不好而已。比如悉尼晨報的這篇文章:
但是媒體很快發現,在出現零號感染者的源頭--隔離酒店,所有其他城市都是由中央政府派駐的國防軍來控製和管理,隻有墨爾本外包給了三個保安公司!而問題恰恰出在這些負責管控隔離的保安上!
這篇文章揭示:由於人手不夠,保安公司被迫緊急招募人員。他們的招募缺少必要的篩選,也沒能給新手以足夠的培訓就倉促上崗。
更離譜的是,有的招募竟然是在WhatsApp group上(相當於微信群裏)草草完成,被招募的人對要幹的工作根本不清楚:
保安公司和保安人員對這種特殊的保安工作缺少基本的準備,導致了爆發感染的兩個隔離酒店 (Rydes和Stamford Plaza)各種的混亂:保安不懂如何正確地消毒;有保安和護士發生爭吵致使護士把防護設備藏了起來;保安在不同的崗位/客房區隨意走動輪換;沒有足夠的適合疫情隔離需要的防護設備,甚至有客人看到有保安連口罩都不戴.........等等等等。
盡管在政府與保安公司的合同裏,明確了對上崗員工提供新冠防護培訓和防護設備,是保安公司的責任,但這顯然是無腦的規定,保安公司本身沒有足夠的專業知識和條件處理如此特殊的醫療防護。正如西南威爾士大學流行病專家Mary-Louise McLaws教授指出的:不管合同咋寫的,專業的事情應該有專家來做!
顯然,作為私營的保安公司,在對新冠病毒沒有足夠認識的情況下,是沒有動力自己花錢請專家的。
顯然,政府有關部門沒有考慮過這一點,否則不會簽這樣一個合同。
而且,簽了合同後,也從未有過檢查和督導,直到捅出天大的窟窿
(注:負責外包和外包公司管理的政府部門是工作部Department of Job; 負責全州抗疫的領導單位是衛生部Department of Health。工作部不管防疫的事,衛生部.....就無語啦。)
4,星星之火如何得以燎原?
首先需要說的是,這次在隔離酒店出現感染的保安人數,不是一個兩個星火,當政府意識到感染在這裏爆發時,已經至少傳染給了30多人,這30多人是撒向社區的一團火星。
之所以燎原,客觀上要歸因於新冠病毒強大的感染率(新冠基本傳染率R0在5.7以上),以及大量的無症狀感染和潛伏期超長的特點。
澳洲人跟其他歐美國家的人沒什麽兩樣,多數人對新冠病毒毫不在乎,認為隻是“大號感冒”而已(大家一定記得之前澳洲人嘲笑亞洲人戴口罩的事吧?)。第二波爆發後,下去隨訪的工作人員發現,那些確診感染需要在家隔離的人,有1/4都不在家。還有確診的人偷偷溜出去尋歡作樂被抓到。
Mary-Louise McLaws教授指出,這種失控主要還是跟政府的管理有關。政府應該及時吸取其他國家的教訓、及早對高密度聚集區進行足夠的宣傳解釋教育和一定程度的規範,對高危人群采取更嚴格的管製措施。
比如數個集中爆發的高層公寓(都是政府公屋),那裏的居民絕大多數都是有語言障礙的難民和新移民,他們對新冠知之甚少,對檢測和隔離茫然不知。政府如果派懂他們語言的工作人員,深入他們的社區去做宣傳解釋,督促檢測和隔離,就會很快阻斷剛剛燃起的火苗。
實際情況讓人失望:當500多警察把這些大樓團團圍住的時候,不但為時已晚,而且製造了極大的恐慌和抵觸。
再比如老人院。
到6,7月份,新冠病毒的特點早已很清楚:病毒傳染性極強但是致死率不高;致死人群跟年齡和基礎病高度相關。
這個數據是澳大利衛生部的死亡年齡分布。70歲以上的老人占總死亡人數的 93%(20-30歲的人群感染比例最高,但接近0死亡)
既然是這樣,對老人院這個明顯的高齡人口和病弱人口集中的地方,為什麽沒有像新西蘭那樣,在病毒還沒入境前就嚴陣以待、嚴防死守、反而恰恰是這裏成了最重的災區?(新西蘭沒有發生一起老人院群體感染事故)
所以Mary-Louise McLaws教授說:我們沒有好好去了解和吸取其他國家的教訓,失去了消滅病毒於萌芽中的最佳時機。
所有這些,也都是管理者的責任,是政府的責任。
5,司法聽證讓我們看到的維多利亞州政府
更多的人指出:如果當初像其他州那樣,把酒店隔離的控製工作交給國防軍,就不會出這些紕漏,就不會有第二波!
那麽,是誰做的弱智決策外包給私人保安公司?他/他們有沒有意識到隔離酒店是新冠病毒進入當地社區的幾乎唯一的途徑、失守了會有多嚴重?
7月2日,維多利亞州啟動了針對新冠隔離計劃重大事故的司法調查,核心焦點指向上邊的問題:誰做的決定?誰該負這個責任?
這個調查最終報告將於11月5日完結,但目前已經接近尾聲,很多問詢情節都經媒體披露出來了。我跟蹤看了,震驚至極。下邊的視頻是ABC的相關節目:
按理說這個問題不難追查,可是所有被問到的政府要員都回答:不是我/不知道/不記得了。
簡單還原一個關鍵小細節:
在決定是用國防軍還是保安公司後,需要維多利亞警察總監Graham Ashton通報堪培拉(以便確定中央政府是需要否派人)。匪夷所思的是,Graham Ashton竟然記不住是誰通知他這個決定的!
據他回憶,當時他一邊聯係維多利亞州政府,一邊同聯邦警察總長Reece Kershaw保持溝通,使用的都是text message,手機上留有記錄。唯獨在等維多利亞政府決定時,有個沉默6分鍾,沒有任何記錄;6分鍾後,Graham通知Reece說,我們州決定了,用私人保安公司。
調查中Graham說在這6分鍾裏有人給他打電話通知他州政府的決定--是誰打的?"記不住了”!
有人猜測這6分鍾裏Graham同某政府高官商量做的決定,隻不過他不承認而已。但是在Graham給Reece的text message裏,確實有提到:.“I think that’s the deal set up by our DPC,” ---“我認為那是我們DPC做出的決定” (DPC:Department of Primer and Cabinet-州長和內閣部)。也就是說,是州長的核心決策機構做的決定!
但是DPC的所有高層都否認打過這個電話,包括州長Daniel Andrews!(奇怪不奇怪:DPC做的決定,州長自己竟然不知道!)
這神秘的6分鍾,究竟發生了什麽?恍如偵破懸疑片。
打死我都不懂州政府的決策程序:誰有權做這樣的決定,應該有明確的職權規定吧?問詢中我們看到的似乎是,在Andrews的政府管理體係中,這個決定誰都可以做,又可以誰都不去做、任憑傳說成決定!用他們自己的話說:交給私人保安公司這個方案,是所有的人(不約而同)的假定(assumptions)!!
不管應該誰來做決定,作為政府的一把手,州長應該付首要的重大責任。班子是他組的,製度是他訂的。
他該付管理混亂,職責不清的責任;
他該付對重大事件督查不力,掌控缺失的責任;
他該付沒有科學決策的責任;
他該付用人不慎,團隊渙散的責任
......
這幾天正鬧新南威爾士州州長Gladys Berejiklian的醜聞。無論她操守道德如何,據說非常聰明能幹,很多大事在腦子裏清清楚楚。去年迎戰特大山火和這次新冠疫情控製,都得力於她的工作。
我們的州長每天也都特別忙碌的樣子,每天都到媒體前通報疫情。可是為啥對隔離控製這麽重大的事渾然不知(甚至一度說不知道中央政府有提供國防軍的offer)?
他和他領導的班子有沒有同專家一起,對新冠疫情和抗疫策略做過研究?為什麽沒有想到對集群公寓的住戶提早做好宣傳教育管理控製,對養老院防控及早做出完善的部署?
Andrews政府的混亂程度,讓我不敢相信。我能想到的最壞的官僚體製,莫過於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