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普一家：生活進行時（1）

老普煩死了。

大兒子唐靖延離家幾年了，至今仍是不肯回來。

幾天前，老普給兒子打電話，說馬上聖誕節了，回家來吧，一家人一起過個聖誕。

兒子一如既往簡單幹脆，不回。理由？不想回去。

老普又軟語溫聲地勸，都住在一個城市，開車回來用不了三十分鍾，吃頓飯也好呀。兒子心意堅決，油鹽不進。於是又一如既往的，父子倆不歡而散。

電話裏響起了嘟嘟聲，老普氣得真想摔了電話。每次都是這樣，他一張熱臉，陪著小心，得到的總是兒子冷言冷語。他一個當爹的卻總是在兒子麵前小心翼翼，想著就窩火，憑什麽呀！他是老子，他是兒子，不要求他盡什麽孝，連句暖心的話都得不到，真他媽的，混賬！

老普沒舍得摔手機，還是拍了桌子，怒道，這個混賬東西，要不是我兒子，我早罵得他狗血淋頭了！

妻子一旁翻了個白眼，心道，有本事你去罵呀，背後耍什麽威風。不回來也好，回來了也破壞氣氛，誰都不開心。

收拾好廚房，也沒理老普，轉身上了樓。老普望著妻子的背影，瞬間心裏沉甸甸的。他知道，剛剛對兒子的氣惱，實際並沒有真正走心，他再怎麽叫囂，再怎麽跳腳，隻要兒子回頭看他一眼，一切都煙消雲散。而妻子帶給他的沉重，是真正壓在心頭讓他喘不過氣來的。這麽多年了，每每提到他的長子，妻子從來都是不置一詞，一副全憑他做主，他怎麽做她都沒意見的樣子。可這種態度……唉，老普長歎一聲，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水溶交融啊。或許自己錯了，如果當初就帶著兒子一起生活，是不是現在他在兒子心中的形象會無比高大？

可是，沒有如果。有句話怎麽說的，自己選擇的路跪著也要走下去。老普搖頭苦笑，斜倚在沙發上，望向窗外。好巧，正看到墨黑蒼穹中一顆小星星，亮晶晶的，也正好奇地看著他。忽然間老普似是與這顆小星星產生了共鳴，像望著可以交流的朋友。

“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嘒彼小星，維參與昴。肅肅宵征，抱衾與裯。寔命不猶。”

唉，從古到今，什麽時候生活都不容易啊。這麽一想，老普心裏好受點兒了，他不是這世上唯一一個受苦受難的。心裏輕鬆了些許，臉色也輕鬆了。這首大學時念過的詩過了二十多年仍能脫口而出，說明什麽？說明老子今年五十多了，可老子還不老。

老普一下子又生機勃勃了。

這麽多年，老普就是靠著這樣強大的自我治愈能力，走過生活中一道道溝溝坎坎，活得渾身上下沒有贅肉，麵容年輕，甚少白發。

老普起身拉上窗簾，跟小星星道了別。把世間的形形色色隔絕在外，留給了星月。

老普名叫唐仲普，高中時候起同學就叫他老普，原因嘛，他也不太清楚。反正與長相無關，那就是性格穩重規矩？他們那個年代不穩重的是少數吧。總之，被“老普”“老普”的叫了幾十年，早習以為常。

妻子已經洗漱好上了床。他慢吞吞地進了浴室。牙膏已經為他擠好了，自從與妻子結了婚，早晚她都會為他擠好牙膏，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一做便做了十幾年，縱然生活中夫妻間有再多的怨懟，也因此消弭無蹤。

走出浴室的時候，見妻子坐在床上看手機。

“怎麽還不睡呀？”

“sushi bar的老板發了信息，問我明天能不能去上班，我答應了他。但是要去勞倫特那家店，你明天送我過去吧。”

“為什麽去那家店？”

“那邊沒人幹活唄。”

老普心中猶豫，疫情期間，超市那種地方風險還是比較大的，讓妻子去冒險，讓他一個男人很是過意不去。便道，“算了，你也別去了，什麽也沒自身安全重要。”

“不要緊，我隻是在裏麵卷壽司，又不與顧客接觸，自己做好防護就行了。”

老普看妻子的臉色正常，不似往常口是心非時的隱忍與慍怒，也鬆了一口氣。又想到這半年來自己生意也不多，麵上顯出幾分憂色，不知這疫情什麽時候能結束。轉念一想，疫情影響的也不是他一個人，愁也沒有用。便問了妻子明天的時間安排，又囑咐了妻子幾句，讓妻子早些睡。而他自己，卻怎麽也沒有睡意。不由又想到了長子，兒子快26了，工作，婚事，他這個做父親的不能不關心，可想到和兒子的關係，不覺鎖緊眉頭，如何破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