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過節的緣故吧,這幾日總是想起老家。在老家生活的那些年,正是孩童時期,是人生最快樂無憂的日子,所以人到中年後每次想起來,心都會被愉悅溢滿而生出濃濃的思念。我決定回去看看。可到了老家才發現,鄉村的變化實在太大,屬於我自己的那份熟悉感越來越少,一時間心頭有些失落。表妹看出了我情緒低落,提議陪我出去轉轉,我欣然應允,心裏竊自期盼能尋找些往日的痕跡。表妹開著車,極緩慢地出了村子。北方冬日的鄉村,確實沒什麽風景可看,枯黃的土地、荒草、光禿禿的樹枝。我們努力在這一片荒涼中挖掘記憶中的點滴樂事。
鄉村發展的成果之一就是模糊了村與村之間的界限。車子不過行駛了十幾分鍾,竟然已經到了另一個村子。不經意間滿眼枯黃的視野中突兀地出現了紅、綠、黃三種濃鬱的色彩,再細看,是幾架滑梯、秋千、蹺蹺板,很明顯是一處兒童活動場所。
我指著那一處剛要發問,表妹便道:“噢,忘記跟你說了,那裏是李玫瑰開辦的幼兒園。你還記得李玫瑰?”
李玫瑰!我兒時最好的朋友!我一下子欣喜起來,連帶著看眼前的幼兒園也格外親切。我繞著幼兒園走了一圈,這是一個設施十分簡單的幼兒園,簡單得近乎寒酸。我不由得心裏一沉,幼兒園是這個樣子,李玫瑰過得恐怕也不是十分順心。我這個念頭剛起,就聽表妹道:“這個幼兒園是兩年前開的,一直都在勉強維持著,沒多少孩子來,不知道來年能不能生存下去。”
我想起和李玫瑰一起長大的那些年。
我們兩家是鄰居,關係相處得也很融洽,時常隔著牆頭互通有無。李玫瑰長我四歲,按照鄉裏的輩分,我要叫她姑姑。我那時候喜歡跟在李玫瑰身邊。她喜歡讀書,會把她讀過的書講給我聽。漸漸長大了,上學了,我們成了可以互說心事的好朋友。
李玫瑰家四個女兒,她是老三。大姐李芙蓉,二姐李百合,妹妹李茉莉。父親是民辦老師,母親務農。不過因為家裏沒有男孩子,即便父親是有文化的人,在鄉裏人眼裏也難免被看低了幾分。母親滿心的不甘,平日裏把勁頭用在努力幹活上,想著隻有把自家日子過好才能堵上一些人的嘴巴。家裏的耕地不多,除此之外需要侍弄的還有自家大院子裏種的蔬菜。李玫瑰和大多數農家孩子一樣,從小就跟著大人幹農活,做家務。即使這樣,在村裏人眼裏,李玫瑰還是與眾不同的,這不同有兩點。一是因為李玫瑰的長相。李玫瑰長得眉眼溫柔,白白淨淨,身材又很纖細,渾身上下透著洋氣,在那些雖陽光健康但因為勞作顯得粗壯的農村女孩子中自有一股纖弱的美,總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二是李玫瑰太喜歡讀書了。閑暇的時候李玫瑰並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樣,呼朋喚友的一起玩耍,而是在家安安靜靜看書。這個習慣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大概是遺傳了她做民辦老師的父親的基因,家裏其他三位姐妹都不像她這樣。秋收後到來年的開春,農家大人孩子都閑得發慌,而這段時間對李玫瑰來說,是最幸福美好的時光。她整日躲在屋裏,讀書讀得廢寢忘食。她家裏有一些書,而我家,也剛好有基本諸如《儒林外史》《紅樓夢》《古代笑話選》等讀物,以及謎語集和字帖。李家的書大都是詩詞類的——《詩經》《唐詩》《宋詞》《古文觀止》,小說隻有《老殘遊記》《林海雪原》《暴風驟雨》等有數的幾本。開始我們倆隔著牆頭換書看,後來索性就湊在一起看,不是在我家就是在她家。我喜歡讀小說,李玫瑰則喜歡詩詞。在浩如煙海的詩詞中,婉約派最為李玫瑰所鍾愛,她的浪漫心境也得益於一首首婉約派詩詞的滋養。李玫瑰在我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就給我講秦觀,講柳永,等我有了足夠的理解力,才明白了李玫瑰在給我讀那些詞的時候一臉迷幻的表情和眼中的憧憬。說李玫瑰兩耳不聞窗外事,終日沉浸在詩詞中也不為過,她的一顆心是隨著詩詞而喜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