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秋日的車站（六）

火車一路向北奔馳，窗外的風景悄然有了變化。天空更加高遠，枝頭的葉子已開始泛黃。蘇林琳望著車窗外，春天的時候洛誠再次出現在她的生活中，眼下時序已然入秋，等天真的冷下來的時候，這一年就結束了。

她很感謝洛誠。他沒有逐節車廂裏找她。太好了！不然該是多尷尬的事啊，他們已不再年輕，浪漫是分年齡的，那種不計後果、不在意別人眼光的浪漫是屬於年輕人的。

此刻洛誠還在說著他的安排。

我們在站前廣場見麵，如何？

好吧。那我們還是約個暗號為好。都那麽多年沒見了，不知還認得出彼此不？

不必了。不管你能否認出我，我總會記得你的。你的樣子，不曾忘記過。

可是，現在老了啊。

你別說了，我有這個自信，人海之中，一眼望去，我不會錯過你。

蘇林琳不再說話，輕撫著手機。本以為一段孤獨的旅程，卻有著洛誠的陪伴。不僅在網絡上，更是在同一列火車上陪伴著她。

還有兩個多小時，他們將見麵。二十多年的時光，二十多年未見產生的生疏，將在兩個多小時後劃上句號。而他們的關係，也會在兩個多小時後開啟一個新的局麵。會是什麽樣的局麵呢？會以什麽樣的關係維係今後？抑或從此陌路？

思緒像個在新玩具前性急的孩子，迫不及待地飄向見麵的時刻，那正是天近黃昏的時刻。“人約黃昏後”，蘇林琳一想就笑了。幸虧有了她平素和洛誠的頻繁接觸，才有此刻明知要見麵了依然淡定從容。頻繁的聊天，讓蘇林琳的心境由不安、激動，慢慢變得坦然。她和洛誠，本來就是老朋友，他了解她，她也不必刻意張揚自己的美，掩飾自己的醜。一切都不必。她在他麵前，隻要真實就好。

火車上推著車賣水果的女人又過來了，一路清脆地吆喝著：新鮮的水果，10塊錢一籃啦！伸手拍拍蘇林琳的上鋪：哎，你還要不要？你說了快下車的時候來買的。

蘇林琳連忙欠起身說：不要了不要了，不好意思，東西太多，拿不了了。

女人有些不高興，蘇林琳又聽到坐在下鋪的老人也沒買。女人生氣地推車走了，邊走邊嘟噥著：這麽好的水果10塊錢，白送的一樣！旁邊有人要求看看，女人沒好氣地說：看什麽看！不賣啦，這根本就是賠本賣呢，不賣不賣！

蘇林琳心中有幾分歉意。火車剛剛起程不久時，蘇林琳還在和老人聊天。賣水果的女人推車過來推銷，蘇林琳看著一籃新鮮的青芒果十分喜愛，有了買的念頭，老人輕輕對她搖搖頭。蘇林琳疑惑著收回了要拿水果的手。賣水果的女人走了。老人才說：不要買啦，現在30塊錢一籃太貴了，等到火車快到終點的時候，會便宜一半的，水果這東西不好保存，她隻好低價處理的，隻收個本錢。

女人再次過來推銷的時候，老人和蘇林琳都說等快到站的時候才買，女人笑了，說：好吧，到站我便宜賣給你們。

可現在蘇林琳不想買了，已經有了一個行李箱，她不想大包小包狼狽地出現在洛誠麵前。

和諧鐵路之聲最後一次廣播，乘客收拾行李準備下車。

蘇林琳拖著行李箱，背著背包，擠在窄窄的火車過道裏，等待著可以挪動腳步的空隙。

重嗎？需要幫忙嗎？那個在她對麵上鋪的中年男人含笑問道。他行李簡單，隻一個雙肩背包。

蘇林琳笑著搖搖頭，不用啦，謝謝。再見。

下了火車，人們四散開來。蘇林琳急匆匆地尋找自己該走的出口。準備乘電梯的時候，她又碰到了那個男人，彼此點頭致意，他稍稍後退，讓蘇林琳先上了電梯。

蘇林琳謝過他，心裏非常愉快，難得遇到這麽有紳士風度的男士呢。

站前廣場真不是一個好的約會地點。蘇林琳不覺皺了眉。

混亂。乘客東倒西歪，行李橫七豎八。旁邊有輛警車，為的是給人安全感，可這會兒在蘇林琳看來，卻越發不安定。

不知道洛誠在哪兒，見了麵首先要抱怨他選的這個地方。難道站前廣場就不煞風景嗎？轉念一想，又暗笑自己沒道理，如果他想早一些見到她的話，不選這裏選哪裏呢？

洛誠還沒出站嗎？

蘇林琳四下張望，那個中年男人也在不遠處。蘇林琳見他拿出了手機，沒有幾秒鍾，她的手機響了起來。蘇林琳大驚，好在廣場上吵吵嚷嚷，她手機的聲響傳不出多遠。

會是他？！會嗎？

她死死盯著那個人。見他緩緩揚起頭，似是深呼吸。她的手機聲響停了。他又低頭擺弄著手機。

手機傳來QQ消息提示音。她趕緊看了，琳，你在哪兒？我在東側的警車旁邊。

她的眼裏頓時充滿淚水，喉嚨似是被什麽東西哽住。

那個發福的、胖臉的男人，就是曾經清瘦挺拔的洛誠……

她猛地抓住了行李箱的拉杆，做了幾個深呼吸。

突然她拉著行李向相反的方向疾步走去。她決定，不想讓洛誠也品嚐這份失望。洛誠沒有認出她，他心裏隻有她從前的樣子。

她又何嚐不是？

悲哀遏製不住地漫上心頭。淚眼朦朧間，好像有兩個熟悉的、年輕的身影，腳步歡快地朝地鐵站口走去。驀地，她的心裏空蕩蕩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