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凱二十多年的人生經曆中,對自然界的風霜雨雪,一向是漠不關心的。風也好,雨也罷,能奈他何?他照樣玩,照樣睡,照樣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就在今天,在今天的這一刻,他變得敏感起來。陰霾的天空,濕濕的空氣,讓他煩憂不已。他怕下了雨,她不來;又怕她冒雨來了,會著涼。他的心浸滿溫柔和痛苦,不知如何打發時間。當陳丹瑩出現在門口的時候,他驚喜得眼眶發熱。
陳丹瑩把濕漉漉的雨傘放進塑料袋裏,另一個塑料袋裏是水果。宋凱見她褲腿濕了不少,問道:“雨下得很大?你就不要來了嘛。”
“沒事。怎麽就你一個人?”
“我把索菲趕出去了,她在這兒我看著她煩。”
“你真是!一直都是她照顧你,你不感謝還煩她?”
“她總是不停地說話嘛,聽得煩。你覺不覺得冷?去飲水機那邊接杯熱水喝吧。”
“不用。坐一會兒就回去了。你怎麽――摔的?”
宋凱凝望著她,眼神讓陳丹瑩想逃。宋凱和王梓桁的相似之處,便是這灼人的眼神。可宋凱畢竟不是王梓桁,她不能任由著宋凱。四下看看,說:“你這病房挺舒服的,像個小家,什麽都有。”
宋凱一笑,說:“謝謝你給我寄來的賀卡。”
“哦,我以為你沒收到呢。”
“收到了。收到那天高興得發瘋,所以,被車撞了。”
“怎麽回事?”
宋凱擠了下眼睛,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天傍晚宋凱打開信箱發現了陳丹瑩寄來的賀卡,激動得難以自己,在自己的房間裏或坐或臥地折騰一通,發覺這房間根本容不下他的快樂,更何況那一刻他一門心思的認為,陳丹瑩是喜歡他的!
他想去見她,不僅僅為了表達感謝。
家裏的車被別人開走了,他去找朋友借車,過馬路的時候被車撞了,司機喝了酒,好在車速不快。
陳丹瑩想象著被撞的一刹那,後怕地捂住了胸口。
宋凱突然說:“丹瑩,你對我是有感覺的,是不是?你是喜歡我的,隻是你不承認。”
陳丹瑩驚得長大了嘴巴。
“宋凱,你又犯規了。我們說過不再提這些。”
“不提就說明不存在嗎?”
“是的,不存在!再說這些我就走了。”
“好。不說了。外麵還下雨嗎?”
“嗯。下著呢。”陳丹瑩坐下來剝橘子給宋凱吃,剝得很細致,一瓣一瓣地放到他嘴邊,宋凱張開了嘴巴,她猶豫了一下,放到了他嘴裏。宋凱的心裏,好一陣翻江倒海,房間裏靜靜的,他期盼著時間就在這一刻靜止,或者,就讓他在這一刻死掉吧,他是多麽幸福啊。
陳丹瑩也被自己製造的這情形嚇了一跳,她很想找地方大哭一場,她糊塗了,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後來她還是穩定了心神,也打破了沉靜,輕聲地說:“暑期班就快結束了,今天有學生跟我要報名表了,說替別人要的。說明有人願意來我們學校。測評表我也帶來了,你有時間就看看吧。要開學了,忽然心裏有點害怕。”
“你累了,這幾天好好休息吧。暑期班的效果這麽好,都是你的功勞。”
“我也不怕累,就是學校裏這幾個人,不知該怎麽做讓大家愉快相處。也許我真的不行,不想當這個校長了。你來做吧,她們也聽你的。”
“怎麽又說這種話?現在不是都有好轉嗎?”
陳丹瑩苦笑,她明白,自她做了校長這段時間,學校哪裏有什麽好轉啊?“人是最難改變的了。”
“你有這個心就行,我們總會有辦法的。”
走廊裏傳來腳步聲,陳丹瑩聽了一會兒,確定那腳步聲是朝這邊來的。快速地站起來,離開宋凱的病床邊,退到一個不被人誤會的距離。宋凱不解又不舍地看著她。
果然有人進了病房。是趙梅夫婦。
趙梅進來後簡單跟陳丹瑩打個招呼,便關切地撲向宋凱的床邊。
“怎麽回事?我剛聽到消息,你怎麽這麽不小心?”
宋凱笑笑,故作輕鬆地說:“沒事了,過幾天就回家了。謝謝你們看我。”
張先生跟宋凱說起了那輛肇事的汽車。趙梅看著陳丹瑩,一臉笑意。陳丹瑩有些尷尬,說:“我正要回去呢,你們聊吧。”
趙梅一把拉住她,“等會兒,我們待不了幾分鍾的,一會兒送你回去。”
“不用了,又不順路。”
“討厭,你跟我客氣什麽!”趙梅拉著她不放。
宋凱完全擁護趙梅的提議,他不願意丹瑩冒著雨去趕車,一旁極力勸說,張先生也是很熱心隨和的人,陳丹瑩再拒絕場麵就不好看了,隻得答應了。耐心地聽趙梅夫婦詢問宋凱被撞的細節,以及恢複的情況,終於他們說要回去了。陳丹瑩被趙梅挽著出了病房,心裏非常不習慣和她如此親熱,感覺自己被挽著的右臂僵硬起來,半邊身體也僵硬起來。上車後趙梅和她一起坐在後麵,給陳丹瑩爆了一劑猛料。
陳丹瑩和趙梅並排坐在車後座,車子開出後,趙梅就說了句:“年輕人,骨頭長得快,再躺兩天就出院了。”
陳丹瑩附和著笑笑,主動提起了學校的事。問道:“趙老師,您是學校的元老,您知道咱們學校的老師間為什麽積怨這麽深嗎?”
陳丹瑩是鼓足了勇氣問出這句話的,總覺得趙梅這個人嘴巴不嚴,常常說出來的話都不過大腦,她有點擔心問不出結果,卻被她到處亂講。
趙梅被陳丹瑩一聲“元老”的稱呼很受用,頃刻間和陳丹瑩推心置腹起來。
“丹瑩,你說咱們學校誰和誰積怨深?我和蔡欣潔有積怨嗎?你和我們有積怨嗎?現在看上去好像誰和誰都有仇似的,其實這也是一種氛圍,這種氛圍就是因為幾個人的不斷爭鬥引發的。學校一直都是孫舒妍和張文娟倆人鬧得凶,後來我發現夏盈也往裏麵摻合。其實夏盈不足為患,孫舒妍和張文娟各有靠山,誰都想當校長,餘下的人就得站隊,才形成了這個局麵。至於我呢,我跟你說,我真的早就不想幹了,我們家也不缺這點錢,可是我現在孩子大了,都用不著我,可我這個人的性格就是好熱鬧,我不找點事情做的話,會悶死的。我可是從沒想過當校長,我之所以有時候要表現一下,或者像別人認為的‘鬧’一下,我那是要讓自己有存在感,這一點很重要,你剛到學校時的表現就不行,太老實,太柔順,一定要讓自己有存在感!我怎麽樣誰也別管,但是誰也不能小看我。我告訴你,有些時候,特別是在中國人紮堆的地方,想默默無聞是行不通的,中國人一向是嫉妒的、一向是愛看別人笑話的、一向是落井下石的,所以你得多加小心。”
趙梅還沒說完,就被張先生製止了,他說:“你別再傳揚你那套歪理邪說了,陳老師別聽她瞎說。”
“怎麽是歪理邪說?這是我的人生經驗,我吃過教訓的!我也是看小陳人好才跟她說的,你開你的車,少插話!”
陳丹瑩聽得無限感慨,臉上勉強笑著,說:“趙老師不要這麽凶嘛。”
張先生說:“你不知道啊,我是天天受她的氣。”
趙梅說:“去去去,別來勁!”又對著陳丹瑩說:“你當校長時機不錯,張文娟有那麽小的孩子,目前沒多少精力跟你鬥,不過,孫舒妍這麽安靜我有點想不透,你可別掉以輕心。”
陳丹瑩說:“其實我一點都不想當這個校長,糊裏糊塗地當上了,唉,太操心了,真不明白她們爭什麽!”
趙梅一撇嘴,“爭什麽?錢唄!人為財死,你別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