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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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級男人通鑒》第80章 你我的宿命

(2024-03-21 13:32:13) 下一個

“邵艾,晚上好。你的航班號是多少?後天我去接機。”

蜷縮在警務人員休息室沙發上的邵艾眼神散亂地望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航班,接機?什麽意思?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現在應當是周六傍晚。周五一夜沒睡,大腦這部機器已基本停滯,需要連續幾個鍾頭無夢的睡眠才能重新啟動記憶與思考功能。

剛才在沙發上迷糊過去,夢裏的她又回到波士頓的冬海。無波的海水是血紅色的,這次卻並沒有急於將她吞噬。晚了,海說,你本該成為我的祭品。由於你的不配合,現在我要讓更多的人付出代價……

“邵艾?”電話裏的聲音迷惑地問,“你有在聽嗎?”

邵艾打了個激靈!這才想起原計劃周一早上從廣州飛波士頓來著,若不是方熠提醒,她已徹底忘記了這次跨洋飛行。

“方熠,對不起,”邵艾翕動著幹萎的嘴唇,在沙發上坐正。“我們家出事了,我可能要推遲幾天過去。”

“出什麽事了?是姑父的病情反複了麽?”

上午剛強帶著贖金出海後,邵艾一直坐在情報指揮中心跟蹤他手機的方位。實時地圖上的那個小紅點先是往東南方去了,後來轉向正南偏西,最終停在揭陽附近的海域。邵艾知道這回應當是接上頭了,雙手握在胸前,她閉眼禱告上天:一定要順利,一定要順利啊!結果睜開眼時紅點卻已消失不見。問周圍的警務人員怎麽回事,聽到的回答是信號沒有了,要麽關機、要麽手機落入海中。

也可能是人掉入海中。邵艾趕緊去找祁隊長,被告知祁隊長剛才接到一個電話,帶著幾個人匆匆離開了,到現在也沒回局裏,估計已經不在南澳島上。

一直等到下午兩點,指揮中心的大屏幕一個個關閉,疲憊不堪的工作人員們陸續撤離,回家休息。邵艾和母親、姑媽、於阿姨四個心急如焚的女人被晾在那裏,無論問誰得到的答複都是無可奉告,最後決定去副局長辦公室碰碰運氣。

“具體情況我們還不清楚,”南澳縣袁副局長是位五十歲上下、身材微胖的女警。袁局長說案情應當已告一段落,祁隊長眼下正同揭陽海事局的海警們在共同處理善後工作,就這些了。

海事局?邵艾心裏咯噔一下。距離祁隊長離開已經過去四個鍾頭,如果順利交換了人質,哪裏需要這麽久的善後工作?從海裏撈人麽?

看來真的是不走運,撞上巡防艇了!邵艾先前已想到這種可能並讓祁隊給揭陽海事局去了電話,大概清早外出的巡防艇沒能及時接到指示吧。她隻希望綁匪已經帶著人質逃走,過上一陣子繼續交涉就好,可千萬別起什麽暴力衝突!

“人呢?兩名人質呢?”母親用絲巾擦著眼睛,那對足以顛倒眾生的美目已經腫成兩顆紅桃。“人都還安全嗎?請給個話,其他的都無所謂。”

袁局長安慰幾名家屬,“我理解你們的心情,還請耐心等候消息,要相信警方一定會妥善處理的。”

邵艾在袁局長眼中看到了同情與隱忍,如同手術還未結束前走出急診室接受病人家屬盤問的護士。袁局長不可能一點都不知情,隻不過在塵埃落定前還無法宣布噩耗是吧?邵艾悲觀地想。

那之後她和母親幾人來休息室等候,憂困交加的她最終躺在沙發裏睡著了。被方熠電話叫醒時休息室隻剩她一人,當下將父親和姑父被綁架一事簡略告訴了方熠,沒有提到剛強在裏麵的作用。

“對不起方熠,我知道你盼著我過去,我也想盡快和你團聚。可這件事了結前,我還無法考慮何時返美的問題。真的很抱歉!”

邵艾的滿腹愧疚並不僅僅因為推遲返美。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內她的情感世界已悄然起了變化,對待方熠她已不似從前那般堅定了。當然,也許她從來就未堅定過。

“好好地開個會,居然出了這麽大的事?”方熠在電話裏先是震驚,又思索了片刻,“邵艾,我覺得你那位姨父……”

姨父?今早打著哈欠跟母親說他頂不住了,要回酒店睡覺,有新情況讓隨時通知他。姨父被綁匪帶走時手機丟在了山坡上,後被前去搜索遇難成員的警隊撿到,現已回到姨父手中。

“我姨父怎麽了?”邵艾追問。很多人將方熠的學院氣質當作迂腐,但邵艾知道他其實是個相當聰明的人,隻不過君子做派讓他慣於選擇看破不說破——比如,她和剛強之間的那些破事兒。

“沒什麽。別擔心了邵艾,你家人不會有事的。綁匪想要的隻是錢,跟你家無冤無仇的,兩位叔伯一定能平安歸來。我這邊會跟卡尼教授說明你的情況,還有兩個多星期才開學,你安心處理家裏的事,照顧好自己。”

方熠電話裏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認識五年了,邵艾還從未聽他吼過誰,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有過。因此也就沒能察覺到隱藏在溫柔之下的那份虛弱。

掛上電話,邵艾起身正要出門找母親,門自己開了,進來的是於阿姨和她的年輕女助理。

“邵艾,那什麽,”於阿姨目光低垂,與助理站到邵艾身邊,一左一右地扶住她的胳膊,“跟我們去趟濠江。”

邵艾忽然明白過來什麽,沒往前邁步反而向後退,“不去!我哪裏也不去!”她尖著嗓子叫,“我就待在這裏,我哪裏也不去!”

“邵艾,你要聽話,”於阿姨柔聲勸道,“你爸爸沒事,他就在達濠華僑醫院,隻是受了些驚嚇。你媽已經被周秘書找人安排的直升機接去陪他了。”

“那我姑父呢?”

於阿姨低垂的眼皮之下那兩汪清池就快兜不住了。

******

姑父與父親同為江蘇新垛鎮人。雖然幼時就同父親姐弟倆玩得來,邵艾聽說這門親事剛開始並未被爺爺奶奶看好。

“瞧他猴精、猴精那樣兒,”奶奶曾對父親說,“不像個老實人兒!一輩子不得誌呢,怕苦了我姑娘。要是哪天發達了,指不定怎麽出去拈花惹草!我還是更喜歡你那個叫什麽凱陽的同學,人瞧著穩重靠譜,改天你叫他來家——”

“媽!”隻比姐姐小一歲、已經談了兩年女朋友的父親打斷她,“你看我像老實人嗎?偉梁人不錯的。”

後來證明長輩們過來人的眼光也並不總是準確的。父親離開國營藥店後被未婚妻拋棄,最終創業成功並娶了蘇州美女畢語嫻,在當地安家落戶。是姑父幾年後替父親打開了廣東的市場,回過頭來看這步棋走得太明智了!那些差不多時候誕生的小藥廠因為不具備南下的眼光,最終被這個大魚吃小魚的時代淘汰。

姑父做事勤快,待人熱情,有敏銳的商業眼光,這樣的男人有錢後就一定變壞麽?老實木訥的才會專情?作為一個珠三角地區成功的商人,姑父從未沾染上同行們的各種惡習。反倒是父親那位名叫凱陽的濃眉大眼的同學,這些年下來緋聞不斷。

邵艾記得八歲那年去姑媽家住過一個月。姑媽年輕的時候喜歡過一陣子國畫,姑父將珍藏的幾張畫翻出來給邵艾看,指著湖麵上的幾隻小鴨子說:“看,多麽可愛。你姑媽有顆童心。”晚上邵艾洗完頭,要給她吹頭的姑媽嫌頭發太濕,讓隔壁房間的姑父拿條毛巾過來。結果姑父捧來條巨大的白色浴巾,把小小的邵艾整個兒包了起來。

而此刻,姑父被一條白色的被單包著,靜靜地躺在醫院的停屍房裏。邵艾不敢打開來看,因為聽說他的額頭上有個恐怖的彈孔。太不公平了!姑父這一生做錯過什麽?這麽好的一個男人以這種方式被結束生命,而十惡不赦的罪犯頭子則拎著本不屬於他們的巨款逍遙法外。

站在姑父身邊哭了一會兒,邵艾跪下給遺體磕了個頭,算作道別,終究沒敢去瞧姑父的臉。她到來時聽說姑媽已哭暈過去兩次,母親要同時安慰姑媽並照顧驚嚇後暫時失智的父親。邵艾還沒去見父親,這次他能平安回來多虧了剛強和那名姓郭的女警。在來醫院的路上邵艾已小心問過,得知除了姑父,死的都是綁匪。於情於理,她都應該代表家人去感謝一下剛強和女警。

不料一腳踏出停屍房的門就被三男兩女幾個手拿相機和錄音設備的記者死死圍住,閃光燈劈劈啪啪如巴掌一樣甩到邵艾臉上。

“邵小姐,你們家這次破財又亡人,請問你現在心情如何?有沒有懷疑過是你父親早些年賣保健品換來的報應?”

“聽說綁匪索要一千萬,你家人出門旅遊身上還帶了那麽多現金啊!是不是因為炫富才被歹人盯上的?”

“救走你父親的男生是你在中山大學的本科同學對嗎?你美國的男朋友知道了會不會吃醋?”

“你們……無可奉告!”還在悲痛中的邵艾被記者們的冷血無情震怒了,“都給我讓開!無可奉告無可奉告……”

******

剛強隻受了些皮外傷,被送到醫院後一直守在急診室外。回想當時將邵艾父親送離綁匪的船,轉過身去,卻見先前被他開船撞入水中那個綁匪已經爬回船上,拿槍頂在他腦門上。剛強也是後來才知道,這名年輕的綁匪叫阿啟,是豹哥的弟弟。

要麽說一個人不到臨死前的一刻,絕對猜不到那時候的自己會想起什麽。剛強的思緒在瞬間退回到五年前一個炎熱的晚上,是中秋節的第二天,他的第一任台灣女友李舒涵打車送他回中大校園。下車後的他手拿熱盒飯,大概是飯香味把校園裏一隻碩大的美洲大蠊給吸引過來,落到他背包上。

他怕蟑螂嗎?南方沿海一帶那種會飛的棗紅色大蟑螂他是怕的,但還沒有“那麽怕”。更多的是好奇吧,站在他麵前洋娃娃一般的女生本該被嚇得尖叫跺腳,卻一伸手把蟑螂捉進掌心。那時的他自然還不知道,邵家開的藥廠中有一間專門飼養入藥的大蠊,每年生產上億隻。邵家的繼承人也不同於那些弱不禁風的富家女。

他隻是有種怪異的感覺,不是覺得她怪異。是命運,看不見摸不著卻又比蒼穹更高遠、比上帝更無所不能,在毫無征兆的某一天,在你不經意的一個行為中,為你偷偷埋下種子,眼瞅著傻愣愣的你走向早已布好的局卻渾然不自知,忍不住在你背後捂嘴竊笑的命運之神。

剛強甩掉不著邊際的思緒,繼續回顧上午發生的事。當時郭采莉和豹哥正扭打在一起,甲板上散落著兩支槍。一支被郭采莉摸到,本打算將豹哥擊斃。見另一支被爬回船上的阿啟撿起,頂到剛強的頭上,郭采莉於是轉移目標,先衝阿啟開槍把他打死了。到這時候,六名綁匪還活著的隻剩豹哥和身在水中扛著錢袋的耳釘男,以及甲板上被剛強用棍棒擊暈的一名壯漢。下水後的邵父因目睹好兄弟慘死,神情恍惚,手握著船身外垂下的繩索,並未朝快艇遊去。

若說豹哥這兩兄弟殺人不眨眼,兄弟之間的感情還是不錯的。見親弟弟斃命,豹哥心痛得撕心裂肺地大叫著,瘋了一樣抱著郭采莉朝船舷上撞去。這種中小型快艇的船舷上大部分裝有給人扶手的金屬杆,郭采莉的後腦被重重地磕在欄杆上,當場昏迷過去。

豹哥鬆開女警,轉身怒視剛強。說實話剛強那時也有些怕了,甚至比片刻前被槍口頂住額頭還怕。麵前的綁匪頭目真如一頭獸性大發的金錢豹,血紅著眼睛,一口黃牙再加上兩隻爪子就能將剛強撕成碎片、啃得皮肉不剩。

好在不遠處的巡防艇沒有袖手旁觀。發射水炮後有三名全副武裝的海警朝這邊遊過來,此刻已有一名在登船。而另一邊馱著錢袋的耳釘男堪堪爬上剛強的快艇,大叫:“豹哥,走吧!留得青山在!”

豹哥眼見寡不敵眾,還好贖金已在自己人手中,丟下弟弟的屍體跳入水中,爬上剛強帶來的那艘快艇。

“許剛強,我弟弟的命總有一天要你來償!”扔下這句話,豹哥與耳釘男開著快艇疾馳而去……

急診室的門開了,剛強跟在醫生護士們身邊,將郭采莉轉移到樓上的特護病房。期間他瞅了一眼移動床上的小兔,眼睛是睜著的,隻是對外界刺激沒有任何反應,看到剛強也如同陌生人。

進了病房後,剛強正打算詢問醫生病人的情況,見一對夫婦呼喚著采莉的名字衝進病房,剛強心道,應當是她父母了。男人一身警服,坑窪的皮膚被淚水反複洗刷如雨後狼藉的地麵。

郭采莉的父親原來竟是省公安廳的殷副廳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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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南瓜蘇' 的評論 : 哎呀,南瓜罵人勒,罪過:)那些記者就是最沒品的,幹這行久了,就是沒人味了:)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激怒你,傷害你,然後他們才能得到更有趣的東西。
南瓜蘇 回複 悄悄話 剛強死裏逃生,這筆人情邵艾要用一輩子換了。
南瓜蘇 回複 悄悄話 邵小姐,你們家這次破財又亡人,請問你現在心情如何?有沒有懷疑過是你父親早些年賣保健品換來的報應

==========他媽的,我罵人了。我最受不了國內這些沒有人味的記者采訪。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悉采心' 的評論 : 唉,我壞,他倆還要過很久很久才能重逢啦,采心。周末愉快!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內她的情感世界已悄然起了變化,對待方熠她已不似從前那般堅定了————俺幸災樂禍了,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嘿嘿

不過過程中心一直提溜著,最後看到剛強沒事兒,大大鬆了口氣。這集緊張精彩,給高妹鼓掌!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阿芒' 的評論 : 謝謝阿芒光臨。阿芒今年開始就沒發過文呢:)
阿芒 回複 悄悄話 問好大作家高妹,都寫到80章了。文學城的眾小說寫手們了不起,能那麽專心沉浸地寫自己的文字。很高興在小說裏還能看到熟悉的麵孔——邵艾,剛強,方熠,大家都不再是大學裏青春年華的孩子了。世上僅幾月,小說已多年。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邵豐慧' 的評論 : “種子”的說法,是佛教天台宗對輪回轉世的根本看法。為啥有人生下來喜歡音樂,喜歡寫作,體育明星,所謂的基因,其實就是之前多少世帶來的種子。人如同一個電器,人死了其實就是拔掉插頭沒電了,但是種子都在裏麵。再世為人,就插上接著用,哈哈
邵豐慧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FionaRawson' 的評論 : haha, 還是主角好命,都能逢凶化吉,大難不死。
我一個朋友總是說, plant the seeds , wait for the miracle
FionaRaws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邵豐慧' 的評論 : 豐慧別急啊,方熠可是重要人物,不一定會死:)他和剛強這兩個男人之間(撇開女人)還有不少戲。
邵豐慧 回複 悄悄話 因此也就沒能察覺到隱藏在溫柔之下的那份虛弱。-- 哎,太可惜了,還那麽年輕。
邵豐慧 回複 悄悄話 他隻是有種怪異的感覺,不是覺得她怪異。是命運,看不見摸不著卻又比蒼穹更高遠、比上帝更無所不能,在毫無征兆的某一天,在你不經意的一個行為中,為你偷偷埋下種子,眼瞅著傻愣愣的你走向早已布好的局卻渾然不自知,忍不住在你背後捂嘴竊笑的命運之神。-- 這一段寫的太好了。越來越相信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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