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知客寮,小羽將腦後披散的秀發高高地捆成馬尾,腳蹬輕便的旅行鞋踏上一條山路,身上的深色緊身遠足裝有股子盜墓夜行衣的勁兒。兜裏揣著沒信號的手機看時間用的,錢包匕首都沒帶。當修行者煉至飛花摘葉均可傷人的程度,東西帶多了反而是累贅。
也不知該往何處去,帶著種莫名的使命感在夜色下朝前走著。路的左側是一座接一座的殿宇,這些白日裏金頂藍牆的彩色照片因天色幽暗蛻變為黑白照片。右側是沿路而建的一排槐樹,那種奇怪的熟悉感又上來了——槐樹在多年前是不存在的吧?路的右邊本應連接陡峭的山壁,後來被改造過了。由於是冬季,槐樹的葉子都掉光了,一棵棵於夜色之下朝小羽姿態各異地伸出胳膊,如索命的冤鬼。
小羽忽閃著貓頭鷹般的雙目,衝它們撇了下嘴,“我這條命送給你們,你們也受不起。”
和尚們睡得早,這個點兒路上見不到人。然而經過一座屋頂中央穹起的大殿時,小羽眼角見殿門處人影晃動,有兩個僧人像是正在開鎖。心中冷笑,明日六大寺的代表們要在這裏召開什麽重要會議,這倆人不睡覺跑進大殿裏,多半是在提前使詐,想要左右會議的結果吧?她小羽最喜歡幫助那些搞陰謀的人獲得失敗了,等那二人進殿後,幾個起落便追至門口。
無聲地穿過門廊。殿中央寬敞的佛堂中隻點了兩盞香燈,昏暗的光線下也瞧不清前方供著的是哪尊佛菩薩,反正方才那二人不在裏麵。小羽見右手邊的偏殿裏透出燭光,估摸著是去那兒了。雙腳離地,身子緩緩浮至屋頂之下,再橫著朝偏殿飄去。屋頂有七八米高,除非下方的人刻意抬頭望,否則發現不了她。
偏殿裏的二僧大概四五十歲年紀,背對著入口處在躬身查看桌上的一樣事物。白色僧衣那位背影孤高冷峻,正用手掀開一隻雕花紅木的精致蓋子,擱到一旁的地上。身邊的紅衣僧人年齡應當比他大,身形寬實臃腫,手裏不知握著什麽東西在胸前。小羽賭他長了張大方臉。
“歐兄,要、要不你來寫?我不知道世尊的筆跡是什麽樣的。”
白衣僧人嗤笑一聲,“富兄既然不知,別人又如何知道?再說世尊未必會親自動手,叫門下弟子來寫不成嗎?”
“嗬嗬,說得也是。”
世尊?世尊不就是釋迦牟尼、小羽的師伯隴艮嗎?俺認識他的筆跡,小羽在心裏說。緩緩飄至二人頭頂,見下方的富姓僧人手中提著支寸粗的毛筆,麵前的長桌上鋪著一條二尺來長的石板,石板一側擺著蠟燭和一罐無色透明的液體。富姓僧用顫抖的手將毛筆在液體中蘸了一下,看得出還是有些緊張,提筆開始在石板上寫字。
一旁的歐姓僧忽然歎了口氣,“富兄還記不記得,早些年咱倆隻要一有行動,準被那小妖女給破壞掉,也不知是中了什麽邪?現在總算擺脫她了。”
“怎麽,歐兄莫非還想她了?”富姓僧打趣道。
小妖女?小羽雖不知二人說的是誰,下方的事見不得光,這條已是板上釘釘。嗬,居然還敢假傳她隴艮師伯的旨意?瞧她怎麽收拾這對活寶!
當下從褲子口袋裏掏出手機,關掉音量,先給下方的二人拍了張罪證。等揣好手機後再看,“墨汁”固然是水一樣的無色液體,剛寫完還是能在燭光下映出亮晶晶的“六合”兩個字,等幹了估計就什麽都看不出來了。
富姓僧鬆了口氣,將毛筆和罐子收入靠牆的一隻放雜物的落地櫃裏。歐姓僧則拾起地上的蓋子將石板罩住,二人輕手輕腳地走出偏殿,將大門從外麵鎖好。小羽不怕他鎖門,還有窗戶呢,從裏麵拔開插銷就可以跳出去。待二人走遠才從屋頂一躍而下,將櫃子裏的毛筆和罐子取出放回桌上,再打開石板的蓋子。
六合,六合是什麽意思?不管了,小羽將毛筆蘸飽了液體,在兩個字後麵又加了個“彩”字。一邊嗬嗬笑著一邊物歸原處,從窗戶裏躍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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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這麽一件刺激又好玩的事,想象著明日歐富二人陰謀當眾敗露的情形,小羽開心得不得了。今晚真是沒白出來,現在可以回客房睡個好覺了。姚誠和允佳他們應該早睡熟了吧?
不料一腳踏入知客寮的大院,迎麵一人擋住她的去路。此人穿著小羽世界裏的西裝長褲,雖是半夜,噴了摩絲的短發梳得一絲不苟,冰雕的五官冰雕的神情,眼睛是專門用來檢查學生大腦異常的X光機。那一刹那小羽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居然會在這麽個地方、這麽個時間碰上她和姚誠在萊瑞公學的班主任,常澤?
“這麽晚出去做什麽?”常澤粉薄的嘴唇動了動,似乎不確定該不該問接下來的這句,“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常老師好,”小羽鎮定自若地說,“原來常老師假期還要外出兼職,來古寺裏當客房管理員啊,辛苦辛苦。我是來這裏旅遊的,我這麽晚出門是睡不著出去散步的。現在困了,想睡覺所以就回來了,常老師還有什麽要問的嗎?是不是也睡不著,想找人聊會兒天?嗬嗬……”
“你一個姑娘家能不能別這麽皮糙肉厚?”常澤臉上那副不可救藥的神色小羽已經見識過多次,蠻不在乎了。“每次我一句你十句……旅遊也不找個安全的地方?”
最後這句話被小羽逮住了尾巴。“咦?怎麽常老師認為此地不安全,所以就跑來維持秩序了是吧?不過既然有您在,學生們也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晚安。”
常澤又一次攔住她,“你跟誰一起來的,不會就你自己吧?”
小羽不回答他的問題,“現在學生我要回房睡覺了,請常老師不要阻攔女學生回房睡覺。”話說到後來已經近乎無恥了,還特意加重了“女”字的發音。不過小羽就是喜歡看這家夥啞口無言的吃癟樣,今晚上可真是雙重痛快呀!
常澤隻得放她通過。豈料沒走幾步,小羽隔壁那間客房的門被推開,姚誠從裏麵走了出來。身上穿的不是白天那件被汗水浸透的鬆木色針織衫,改為一身栗色軟絨長袖衣褲,既可出門見客也能回屋睡覺。頭發比白天要整齊,眼神兒更是沒有絲毫困意。小羽心下著惱,這小子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挑這時候露麵,這不是給她找麻煩嗎?
姚誠無視一旁的常澤,先衝她滿滿一笑。是那種能讓人記一輩子的笑,有始有終,專注不敷衍,帶著明白無誤的欣賞與寵溺。還沒正式談過戀愛的小羽從這個笑裏可以體會到——姚誠是真的很喜歡她。
他隨後才走到常澤麵前打招呼。常澤也不說話,大概是不想深更半夜在院子裏同學生理論,邁步朝姚誠的客房走去,兩個年輕人急忙跟在後方。小羽今年十四歲半,姚誠明年年初就十六歲了,二人的個子比起剛開學時都竄了兩公分,不過還是不及常澤高。
“你們倆怎麽又混在一起?”進屋後關上門,常澤居高臨下地問,“不是警告過你們,要注意保持距離的嗎?”
那次在常澤的辦公室裏,小羽著實被他的警告嚇著了。現在過去這麽久,常澤那番話早被她拆開了揉碎了琢磨透了。當下在心裏哼了一聲,隔著兩米遠的距離衝常澤說:
“常老師,寒暑假學生們一同外出旅遊不算違規吧?又不是隻有我倆,還有允佳師姐和我家的阿姨。常老師是偷聽到我倆說了不該說的話,還是親眼撞見我們住同一個房間?話說老師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嗎,沒帶個伴兒,男朋友什麽的?可別老顧著幫別人減肥,再把自己給餓著嘍,嗬嗬。”
“衛小羽!”常澤這回是真火了,“別不識好歹,你們兩個小毛孩淨喜歡將自己置於危險境地,又不是第一次了。上回你們一幫人去龜峪山野營,沒過幾天警察就追到學校來了解情況,還是我給擋下的。此處不是你們待的地方,明早趕緊下山吧。”
哦?小羽心道,上次在歆茹的鬼屋鬧出那麽大動靜兒,雖然沒被逮個正著,出山的一路上可是有不少目擊證人。她也曾擔心警察最終會鎖定他們幾個學生身上,畢竟都有野營登記。
“常老師,”姚誠麵無表情但語帶真誠地說,“你信命嗎?或者說,三世因果?”
小羽和常澤都被姚誠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搞懵了,不知所以地望著他。
“我和小羽是要護送允佳師姐回老家探親,路過喇嘛國,順便來六大寺最出名的藍菁寺逛逛。既然不在一個世界,無論如何不可能提前探知這裏會發生什麽事。如果真是該著我倆被卷進什麽亂子,那也是宿命、老天爺的安排。隻不過,”
姚誠說到這裏一瞬不瞬地盯著常澤的眼睛,那副神情不像學生應對老師,倒像長輩指點晚輩。“老天爺偶爾也會使壞。常老師,身為凡人固然要順應天意,還需睜大眼睛、開動腦筋,選對隊伍才能避免成為老天爺的炮灰。”
“你都知道些什麽?”常澤壓低聲音問。
姚誠卻半眯著眼低下頭,像是打定主意不再吭聲。
小羽走上前去,站到二男中間。“我知道他困了,我也困了。常老師若是不困,可以在他床邊坐著看他睡覺,他蹬被子了還可以順便給他蓋被子。”
小羽說完便一人朝屋門走去。門打開時,聽背後氣急敗壞的腳步聲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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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小羽等人吃過早飯便有兩個知客僧前來,領四人外出觀光上香。這個藍菁寺看來是時常接待香客的,站在知客寮大門口,僧人遞過來一本本子,上麵有畫好的四種路線圖給客人挑選,同那些先進世界的職業導遊差不多。
姚誠不看圖,抬起胳膊指著其他外來僧人都在趕過去的一個地方,“要、要去那邊玩,那邊瞧著熱鬧。”
“小施主,實在抱歉,”知客僧衝他合十,“彼為空門內部議事,外人不便在場。”
“那就第二種路線吧,”小羽豁達地說。第二種路線離昨晚的大殿最遠。允佳和曼虹原本也是隨和沒啥主意的人,當下便一同隨兩個知客僧出發了。
一眾人朝集會的反方向走了一陣子,來到一座尖高的佛塔前方,姚誠表示想爬到頂瞅瞅。佛塔內的旋轉木樓梯較窄,隻能供一人行走,兩個知客僧一人在最前方領路,另一人殿後。等上到塔尖上才發現,二人中間隻剩下允佳和曼虹,年齡小的一男一女不見了。
由於佛塔每層都有陽台,二僧估摸著是落在某處陽台了,倒也不著急,下塔時一層層出來找,卻哪有人影?出了佛塔後四處張望,天上地下都不見兩個年輕人。“乖乖,這可怎生是好?”
允佳溫潤大方地一笑,“長老們不必焦急,他們都是叛逆期的孩子,出來玩不喜歡被人盯著。等瘋夠了自己會回客房的。”
兩個知客僧無法不急,然而事到如今又能怎樣?難不成跑去六寺長老大會上嚷嚷自己弄丟了人?也隻能先按下,期待兩個年輕人玩夠後自己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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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螈寺堪布,陸錦長老到——”
隨著大殿門口的朗聲通報,陸錦身著祥麟瑞鳳妙華法袍,頭戴硨磲瑪瑙法冠,步態莊嚴地邁入世尊殿。通常釋迦牟尼的金身是擺在大雄寶殿正中央的,兩側是阿難與迦葉兩位尊者,供信眾們膜拜。而這座世尊殿更像釋迦的內事殿,平日不對外開放,是弟子們有心事同佛祖匯報、請示的場所,犯了錯的也要在這裏罰跪、懺悔。
每到這種重要場合,陸錦總是在心中默默回憶二十年前師父的莊嚴法相。最多也就學個皮毛吧!陌岩那時隻有二十六七歲,比此刻的陸錦還年輕,然而師父是什麽樣的人?是麵前這尊釋迦佛唯一的師弟降世,陸錦又怎敢指望能效仿師父的神韻?
待六大寺的堪布連同隨行者幾十號人在世尊像前站好,殿外塔樓傳來鍾聲,眾人伏地頂禮膜拜。禮畢,六位長老分座於大殿中的六把太師椅內,隨行者立於身後,靠殿門口處還站了藍菁寺的一些輩分較高的長老及待命的雜物僧。
陸錦入座後掃了一圈其餘五寺的代表。東道主藍菁寺堪布、慈眉善目的曲蓮長老坐在首位,他的下方一側坐著陸錦,另一側是瑟塔寺的常樹。六大寺都有各自的修行與武學法門,瑟塔寺向來以外家硬功夫見長。常樹今年快七十了吧?魁梧的身形依然鐵板一塊,不似高僧更似金剛,隻是茂盛的眉毛和胡須裏雜了些霜色。
常樹身後站著個異裝男子,二十三四歲的樣子,帥,但是那種紮人心、涼人肺的“冰帥”,陸錦驚訝於自己居然即興發明了這麽個詞匯。他一早聽說過常樹早些年曾收養過一個男嬰,這在喇嘛國都不是什麽秘密了。男孩後來在別處養大的,估計就是眼前這個男人了吧?
想到這裏,又記起昨日景蕭師叔祖說過的話——來了,那倆人已經回來了。陸錦禁不住用目光在大殿裏的人群中搜尋,在哪兒呢?
前不久看過一些“斯文敗類”型的男人,有感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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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佩服的是高妹作家!:)
由於是冬季,槐樹的葉子都掉光了,一棵棵於夜色之下朝小羽姿態各異地伸出胳膊,如索命的冤鬼。————太形象了,在壇子上就想頂。。。
不過後來看到這句:小羽忽閃著貓頭鷹般的雙目,衝它們撇了下嘴,“我這條命送給你們,你們也受不起。”
就想到家裏問,這是不是就是高妹小時候天不怕地不怕的寫照?
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