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我很少寫紀實，但因為是很奇特的一次經曆，一直都想寫下來。
在國內讀碩士的時候，不知學校怎麽想的，要把所有電子工程研究生分批送到廣東省陽春市去實習一個階段，好像有六到八周之久？大巴顛了幾個鍾頭將我們送過去，白天就在市政府大院裏上班。
占大多數的男生下車沒多久就消失了，後來聽說被送去實實在在做了很多好項目。為數不多的幾個理工科女生，也不知道是鄙視我們還是愛惜我們，每人被派到一個領導科室。我們每天來了就幹坐在領導辦公室靠門的一個長木椅子上，任務有兩個：一是將當天的新報紙放到報紙架子上（大家還記得那種有長木夾子夾住報紙中央搭在架子上的設計吧？），定期拿走舊的；二是給領導衝茶。除此之外愛看書愛幹嘛幹嘛（可惜那時候沒有手機上網）。
大概每過兩周到一個月，我服務的科長就會帶三四個下屬去下鄉。我心說，你們自己還不夠“鄉下”的？所以這段經曆是隻有我才有的。通常吃完午飯開一輛麵包車走，一個半鍾頭後進到莊稼地裏，然後突然就在地中央冒出一個建築物，很像日本鬼子建的臨時城堡之類的東東。二層還是三層，有一圈磚牆圍著，倒是蠻新。
上了樓，一進屋裏，好家夥，那個熱！那時候還沒到夏天，當然是廣東也有情可原。後來我奇怪，仔細觀察了一下牆壁的結構，顏色是上半截白下半截淺綠，比門厚不了多少，都曬透了。
長走廊是陽台那種露天設計，出來上廁所，走到盡頭聽見異聲，就往樓下看了一眼：哎呦那兩頭大豬來！就在樓下圍牆一角養著，真喜人！圍牆另一角有個鐵架電視天線。我很小的時候見過活豬，長大後這還是唯一的一次。
天黑時往回趕，大概快進城的時候，車停到一家二層家庭飯店門口。看來是熟客了，不用點菜，老板和老板娘馬上進廚房開始做。過一會兒上來四五個很大盤的菜，我一看，這也能開飯店？都是油炸花生米，大包菜炒肥肉之類的，我好不容易挑了幾塊瘦的出來吃。那時雖是九十年代末，我們大學門口那些小破飯店，也能做些剁椒蒸魚頭等像樣的菜。
再一看那幾個一起來的同行者，每人端一大碗米飯，跟鬧饑荒一樣狼吞虎咽。我心裏奇怪，好歹也是市領導，不用這樣丟架吧？結果幾人一放下碗，等在旁邊的老板就一個箭步衝上來，端走盤子，把桌子一抹，嘩啦啦！幾副撲克撒上來，氣氛立刻變了。一玩玩到夜裏十一二點才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我這個外人，還早走了？
總之這些人不管領導不領導，行事風格都很像。例外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男的，可能是那裏唯一一個大學生，怎麽淪落到那兒的不知道，跟所有人都玩不來。他看人家不慣，人家也當他透明。
見到我，真和失散的地下黨見到組織一樣。那一肚子苦水呦！把他多年來寫的手稿，藍筆寫在信紙上的，還有詩歌（說實話，我挺害怕寫正經詩的男人，歪詩除外），都拿出來。然後又說同事們都多麽爛啦，粗俗沒文化又不敬業。我當時覺得他超級可憐，另想換成是我肯定會選擇同流合汙。我和那堆人相處了那段時間，覺得他們雖然粗俗，但本性還是善良淳樸的。還好他老婆倒是很賢惠，沒嫌他懷才不遇掙不了錢等等。
我們住的地方，一條窄長街，各式二三層小房連體擠在一起。我們幾個女生的住處和周星馳的“麗晶大賓館”很相似，一個小樓梯上去。那條街剛好有一個流浪漢加神經病（注意這兩者結合通常會帶來的後果！）。
他的“家”通常就在我們樓對麵的人行道上，雖然不是正對。長發及腰，不穿衣服，臉上帶著愉快的笑容。注，這裏的不穿衣服指的是連襪子都沒穿的那種。現在想來，由於髒的炭黑，多少有些彩繪的感覺，所以也還不是太那個什麽。
但對沒結婚的女大學生們，那可了不得！出街前我們一堆人躲在大門後，先放一個高個出去走幾步探風。如果不見目標，便轉身招手，一隊人快步出來，盡快離開此街。但所謂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有兩三次走到一半，目標突然從某個角落出現，大家尖叫，四散而逃。更慘的是在外麵吃飯回來，見他在，就隻能調頭再出去逛。順便說一句，若換成現在，大媽我四十好幾了，不僅不繞道，搞不好還會多瞅兩眼。
因為我們實在是太閑，經常去逛集市，發現有久別的毛衣針和毛線（這在美國倒是更為常見），於是買回去織，大家紛紛向我學習，自此在女研究生中掀起織毛衣風，一直到畢業，這是後話。
印象中好像市中心隻有一家電影院，是不是隻放一部電影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們在的那段日子，隻記得他們宣傳過一部電影。一個白色中巴，頂上和側麵都是廣告牌，緩慢沿街行駛。一個喇叭不斷重複幾句詞，具體說啥記不清了，隻記得電影名字叫《靚女喳喳跳》。
最困難的是回學校後交報告，男生都下筆如雲，我寫的好像是什麽關於陽春市發展規劃的一些設想之類的，三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