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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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蟲王

(2021-06-01 19:06:57) 下一個

魅羽活佛143 蟲王

 

見水桶跌落,魅羽大驚,一個猛子紮進下方火海中,並用靈識探得水桶的方位。要知火焰最熱的部分便是位於上方的外焰。先是被煙熏得她兩眼生疼,在衝進火堆之前的那一刹那,炙烤的疼痛甚至蓋過了槍傷。能清楚地感到自己嬌嫩的皮膚如火中枯葉在燃燒,撈起滾燙的水桶,帶著一身火焰衝天而上,樣子就像地獄裏出來的複仇女神。

水桶很輕,不知是被子彈打破了還是從高空落地時摔破的。魅羽一聲長嘯,扔掉水桶,一邊使出鬥宿訣,引天水澆滅身上的火。被火灼傷的皮膚乍遇冷水讓她幾乎疼昏過去,然而心痛和悔恨更是無法忍受。

她強打精神睜開眼睛,辨別了下方向。再回天水屋取水等於自投羅網,就這麽逃走心又不甘。抬頭瞥見不遠處通世穀的山峰。豁出去了,隻能去峰頂砰砰運氣,看能不能取到水。

不料才朝著目標飛了一會兒,背後一片強光襲來,是艘巨型圓盤狀飛船,如鯊魚追趕一隻小蝌蚪般,轉瞬即至。本能告訴她危險就在下一刻,必須馬上躲避。於是忽地下墜了一丈多,一條紅色射線堪堪從她頭頂掃過打在前方的山峰上,被擊中處的山石轟然爆開。

魅羽驚出了一身冷汗。如此看來,無所有處天的飛船速度驚人、武器先進,她就是取到神水也逃不掉的。怎麽辦?想起山峰四周是一圈深不見底的峽穀,隻能先去底下躲躲了。雖然這樣一來敵人定然會在上方守株待兔,再想逃走隻能難上加難。可就算飲鴆止渴吧,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

峽穀從上方看著很窄,下去後其實也有十幾丈寬。原本就是黑夜,穀中更是伸手不見五指,隻得一邊用上探視法,一邊緩緩降落。除了剛入穀的崖壁上有些植被,下方因常年見不到陽光,幾乎是寸草不生。想找個地方歇腳,到處都是直上直下的山石,隻得繼續往深處走。

此刻周身的疼痛已織成一片模糊的網,右臂的槍傷則如一隻欲破網而出的劍魚在不停地脈動。衣服已被燒得破爛不堪。原本滿頭的秀發更不用提了,有長有短、有黑有黃,等回去後——如果還能活著回去的話——隻能剪短了。再配上輕度燒傷的皮膚,今後半年是別想見人了。

胡思亂想地下降著,冷不丁發現四周的植物正在多起來。視野中能看到各種五彩斑斕、閃爍不定的光,讓置身其中之人有種奇幻不真實的感覺。開始是零星出現,後來連整個崖壁都開始發亮。石麵上覆蓋著類似海洋中的熒光藻之類的動植物,石縫裏長著不斷由藍變紫、再由紫變藍的燈籠花。長達幾十丈的藤蔓植物上,葉子輪流變亮,如同商業區的節日彩燈。比人頭還大的果子似乎在有規律地一呼一吸。

再往下落,崖壁變得凹凸不平起來。倘若不是一早知道這裏下不來人,幾乎要懷疑是不是有什麽巨型雕刻了。各種昆蟲和爬行動物潛伏在石壁上,一個個瞪著紅眼睛望過來,互相窸窸窣窣地交換著信息。隨著深度的增加,蛇蟲們的體積也越來越大,如臉盆,如水缸,並隨她這個入侵者的出現躁動起來。

還好魅羽本就是鬼道出身,能通過額頂的神庭穴同動物和鬼靈進行一定的交流。自打去到龍螈寺,身上又有涅道留下的氣息,猛獸見到她會即刻馴服,小動物則躲得遠遠的。此刻她若是普通人,估計這些原著居民們早就一擁而上了。

不行,她得找地方休息一下。除了遍體鱗傷,已不記得上次在床上睡覺是幾天前了。此刻若有個大些的老鼠洞,她也會立刻鑽進去。剛好右下方的石壁上突出來一個能容四五人大的平台。平台上還出人意料地幹淨,無任何草木蛇蟲。於是降到平台上,鬆了口氣。不料腳底的石板倏地向下翻落,魅羽掉進一個洞裏。

******

在她還未看清周遭的時候,先是聽到什麽東西在她頭頂發出哢哧哢哧的聲音。慢慢看清一條條紫黑色油亮的橫梁將自己包圍著,橫梁上布滿幾寸長的尖刺。試著動了動身子,待弄清自己是被粘在了一張巨大的蜘蛛網上,便明白這些“橫梁”是什麽東西了。

她此刻被一隻丈餘寬的蜘蛛撲在身下,橫梁上的尖刺是蜘蛛的腿毛。這個怪物也不知是在嚼什麽食物,嘴邊的螯肢一上一下,蹭著她的肩頭。等吃完嘴裏的東西,是不是就要來啃她了?饒是魅羽這種視凶險為家常便飯的修道者,此刻也覺渾身酸軟無力。

“這位蜘蛛大哥,”她咽了口唾沫壯了壯膽兒,透過神庭穴向蜘蛛說道,“你當真是我此生見過的最威嚴有款的神獸。我猜穀裏每天為你爭風吃醋而打架的母蜘蛛應當不少吧?互相撕下來的腿都能堆成小山,是不是?”

見蜘蛛沒反應,又說:“我是被人追殺逃到貴處避難的,沒有惡意。真的,你看我這副倒黴樣子就知道了。那些基地人貪得無厭、好勇鬥狠。我殺了他們好多人,又放火燒了園子,他們是欲置我於死地而後快啊。”

魅羽是這麽盤算的。這些蟲類在此峽穀中應當居住了好多世了,起先還可能遍布整個大罔山。以基地那幫人的德行,剛來的時候不可能手捧禮物來拜山頭,估計沒少往穀裏噴殺蟲劑什麽的。共同的敵人就是朋友,使勁兒罵基地人肯定沒錯。

果然,蜘蛛聽後便向後退去。一旁有扇小門被打開,洞裏被外麵的光照亮。進來三個身披鬥篷、手拿長矛的衛兵。不對,不是衛兵,也沒有長矛。是幾隻比她還要高一頭,類似螳螂或者蟋蟀的昆蟲。長矛是前臂,鬥篷是翅膀。雖是蟲類,卻如訓練有素的士兵一般昂首闊步。

當中一隻蟲人用藍綠色的眼睛打量了她一下,隨後伸過一隻觸角搭在她前額,似乎這樣就能確定她先前那番話的真假。隨即抬臂一揮,一陣陰風掃過,魅羽身後的蛛網紛紛碎落。

魅羽從小門跟著這些人離開,來到一個明亮寬敞的山洞中,洞裏有油燈和火把。再細看洞中的布置,雖然壁畫和家具都很陳舊了,但、但這分明是個佛堂啊。首位上有尊斑駁脫漆的佛像,垂幔都已破爛不堪,下方倒是供著鮮花和水果,點了不少香燭。佛堂兩側貌似還有通道或偏殿。

她記起兮遠曾和她們姐妹們說過,六道中隻有畜生道沒有單獨的地界,是和其他道眾生混在一起居住的。然而除了民眾們日常見到的那些動物,還有不少躲在隱秘的地方。這些動物都是有靈性、懂修道的。有的是自己開悟,比如魅羽曾多次使用過的那個愣乙八卦陣,其創始人愣乙真人本是隻鬆鼠。還有的則依附於人道天道的一些修行者,例如上次在螺永村見到的牛羊,便是兮遠派去保護涅佩佩的。

正想著,不知從哪兒飛來一團黑影,落到她麵前。魅羽定睛一看,不知自己被燒傷的皮膚還能否起雞皮。

此人——此蟲——比修羅人還要高大。模樣嗎,比衛兵們更像人一些,但乍一望去還是搞不清有多少條胳膊腿、多少隻翅膀。額頭有兩隻威武的觸須,眉骨突出但沒有眉毛,雙目在黑暗中發著橙色的光,皮膚如堅韌的樹皮。有兩條帶爪子的胳膊,另有兩條螳螂一樣的手臂,前臂如烏刀一般鋒利。腿上肌肉虯紮,背後的三對翅膀大小形狀各異。

魅羽衝對方恭敬地行了個禮。“閣下應當是這個山穀的王吧?幸會幸會。來得匆忙,忘了從隔壁帶幾顆人頭過來做見麵禮,請莫見怪。”

“進來說話,”蟲王居然開口說了人話,並叫魅羽隨自己走去一間偏殿。

******

這裏像個會客廳,桌椅櫥櫃和各種擺設都是上等古玩,隻是年歲太久有些破爛。

“你是來偷水的?”蟲王坐下後,問。

“回王上,是來取水的,不能算偷吧,”魅羽說,“此湖乃天地賜予眾生的福利,憑什麽給那些外來人霸占著?要說偷,他們才是賊。”她特意強調了“外來人”三個字。

蟲王點點頭,同她簡要說了下這裏的曆史。在過去的多少萬年裏,由於山頂湖中有續命神水,這一帶的生物早已長生不老,用“成精”來形容最為合適不過。下暴雨時湖水還會溢出,所以峽穀中盡是奇珍異草。

然而無所有處天人到來後,大機器轟隆隆地開山伐木蓋樓,被驚擾了的動物們紛紛跑到峽穀中躲避。蟲王——那時的蟲王是現任的祖父——氣不過,曾率領一眾蟲兵蛇將去騷擾過基地人幾次。基地人怒了,一連五日,每日往峽穀中扔數顆燃燒彈。植被盡毀不說,動物們也死傷大半。祖父被燒成重傷,父親被燒死,年幼的蟲王在幾乎是彈盡糧絕的情況下,經曆了數不盡的艱辛才熬到今日。

“我帶你去看看祖父。”

蟲王領她又進了一個內洞,地上是厚厚的軟草鋪成的一張大床。床上躺著隻全身灰白、肢體羸弱的老蟲王,翅膀早被燒光,胳膊腿細得似乎一碰就斷。雙目緊閉,隻是肢體偶爾的抽搐表明他還活著。

看完祖父,二人回到會客廳。

“他老人家其實早就生無可戀了。一直堅持著不肯咽氣,是希望能請位高僧前來為他超度。然而目前這麽個樣子,”蟲王用爪子指了指上方,“人家誰願意來?”

魅羽能理解。畜生道的眾生若是不能當世悟道或修成人身的話,下世投胎再修,依然舉步維艱。除非由高僧來超度,才能生在個與佛道有緣的好人家,事半功倍。

“王上,看來我是來對了。小女子雖不是高僧,倒也跟著高僧做過幾年和尚。超度這件事還是做得來的。”

“真的?”蟲王聞言變色,站起身,衝魅羽恭敬地行了個禮。“若能超度祖父,本王甘願為女菩薩驅使。”

“王上客氣了,”魅羽也起身,“皇祖父寬厚仁愛,卻為奸人所害,但凡有良知之人都不會坐視不理。隻是,此處看著原本就是個佛堂?”

蟲王點點頭。“通世湖到底是怎麽產生的,至今是個謎。隻不過,從祖上有記載的時候起,穀中便有尊巨佛壁雕,所以應當是與佛國有些淵源吧?為感念佛祖們的慈悲,大約在千年前,祖上特意請了南閻高僧前來,幫著建了這座佛寺,同時教眾弟子們念經修道、棄惡從善。”

怪不得會說人話呢……等等,人間來的僧人?“不知是南閻的那座寺廟?”

“龍螈寺。”

魅羽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在這樣一個偏遠的天界、詭異的峽穀中,居然能聽到龍螈寺的名字。一千年前是哪位高僧在做堪布,她自是記不起來了。然而那依然是陌岩的師祖,也是她的師祖,這讓她心頭五味雜陳,對這個怪洞和眼前的蟲人都多了一分親切感。

至於為何是龍螈寺,枯玉禪乃是龍螈寺的傳世之寶,想來有此寶物在手,從人間往來四天王天會方便不少。

於是魅羽稍微布置了一下法場。給老蟲王刻了副靈牌,又讓多點了些蠟燭。白蠟既是昆蟲分泌物,這裏自然不缺。隨後連誦了幾遍《大悲咒》、《往生咒》、《地藏經》和《阿彌陀經》。老蟲王原本因苦痛緊緊皺在一起的麵容舒展開來,並通過靈識衝魅羽說:“多謝法師。是暗世界的人、不肯、放那些實驗人……當心、當心……”

當心,魅羽暗忖,當心誰?當心暗世界的人,還是無所有處天的人?正想著,老蟲王麵露笑容,歸西了。

******

做完法事後,蟲王命手下端來新鮮的蔬果。魅羽早就餓壞了,也跟隻蟲子一樣吭哧吭哧地啃了一大盤。

“我上輩子是隻鳥,”她邊吃邊含糊地說,“做鳥挺好的。”

吃飽後,見蟲王離開了一下。回來的時候手裏捧著個玻璃壇子,裏麵裝著水,壇口用半透明的葉子封著。看壇子的樣子,像是山峰上探照燈的外罩。

“原本是給祖父留著的,現在也沒用了,”他邊說邊把壇子遞給她。

“這……”魅羽不知說什麽好。雖說蟲人們就住在通世湖的下方,可上麵的情形她熟悉,日夜都有無人機監控。蟲人們要想取這麽一壇水,不知得付出多大的代價。

“我們這裏有地道通向穀外,”蟲王又說,“起先被基地人堵過多次。後來他們堵我們一次,我們就往他們的地道中扔馬蜂窩。現在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我送你出去。”

“謝謝王上慷慨相贈,”魅羽抱著壇子朝蟲王鞠了一躬。“王上指明去路,我自己飛出去便可。”

蟲王瞅了她一眼。“我飛得比你快。”

於是領魅羽來到地道口,伸爪從後方抓住她的雙臂,魅羽懷裏緊抱水壇,二人一上一下在地道中飛。起先因為地道狹小彎曲,速度不能太快。飛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突然從地道中躍出。魅羽終於見識了什麽叫一飛衝天,幾乎是眨了下眼就置身於碧空中、白雲上。之前耽擱了那麽久,現已日上三竿。

她回頭瞅了一眼,通世穀的山峰在迅速變小。當然,以無所有處天人的科技,沒多久就發現了她,四艘大小不一的飛船以難以置信的速度追了上來。萬幸的是前方空中也有支幾十艘船的艦隊正在趕來。應當是馮校尉擔心她,等不及傍晚便前來支援。

身後的追兵立即調頭往回飛。倘若大罔山基地的軍事力量同修羅在四天王天的兵力正麵交鋒,修羅未必討得了好去。這次隻是應付刺客,基地並未做好正規戰役的準備,單靠這四艘船對付修羅軍無異於送死。

******

魅羽同蟲王道別,登上了來時乘坐的鬼影艦,立刻有幾個軍醫圍上來給她處理槍傷和燒傷。馮校尉看似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不敢插嘴,隻得在一旁關切地注視著。

閑雜人等都退下後,魅羽疲憊不堪地半躺在躺椅中,傷口和皮膚在護理後沒那麽疼了,這才和一旁的校尉說了經過。此時船已快到天洞,其餘修羅戰艦護送至此,紛紛掉頭回四天王天的營地。過了天洞就是前庭地了,那些基地人應當還不敢去前庭地滋事。

“真是不可思議,”馮校尉聽後搖了搖頭,“我在四天王天那麽多年,那些基地人雖然賴在大罔山不肯走,卻也從不外出生事,想不到竟是在幹這種勾當。待將此事稟告法王,以法王的個性,免不了又得添個戰場了。”

魅羽現在無暇憂心打仗的事。天色在逐漸轉暗,並下起雨來,鬼影艦已經開到全速了。她時不時走去甲板上看,也不知道錚引怎麽樣了,真希望自己能像蟲王飛那麽快。

天黑了,修羅基地的點點燈火在雨中搖晃著躍入眼簾。魅羽抱起水壇從甲板上跳下。她等不及降落時的減速,孤身朝地麵飛去。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在前庭地飛了。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她和錚引還是新兵,結果就遇上了他化天的偷襲。當時她挽著他的胳膊,帶著他飛上半空,快要追上傷兵船的時候他將一隻帶繩的箭射入船尾……

她今年還不到二十二歲,然而卻時常想,等她老了,很老很老的時候,等她躺在床上快要死去的那天,她的腦中都會回憶些什麽?不會是那些收獲榮耀的時刻,也不是打敗敵人後的自豪。沒有人喜歡挫折,然而讓人畢生難忘的卻往往是那些最艱苦的年代,當自己還是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的時候,以及那時在身邊陪伴過自己的人。

腳已落地,統帥府的大門應該在前方不遠處,但她看不見。站在她麵前的是一排排的修羅士兵,雨越下越大,這些人卻紋絲不動如同石雕。一旁的操場上,修羅帝國那麵常飄不落的五角獸旗正在一寸一尺地向下降著。她撥開擋在前方的人群來到門口,門上方兩隻昏黃的燈籠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抱著壇子衝進客廳,屋裏站滿了修羅三軍中級別最高的元帥和將領,有些老人在她來修羅前就一早退休了,今天還是第一次碰麵。她想推開他們,卻忽然沒了力氣。“快閃開、讓我救人”這句話堵在嗓子眼裏喊不出來。如同陷在午後睡得很深很沉的一個夢中,堅信是夢,但醒不過來。

不可能。一向都是個很聽話、很有耐心的人啊,這次怎麽說話不算話了呢?她已經按時趕回來了,他卻終於不肯再等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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